孟长青登记到第二十三人的时候,来了个熟面孔。
“是之前给干粮的小老爷?”跪着的男人先把孟长青认了出来。
“是你啊,干粮吃完了?”
男人脸上满是后悔,“被抢了。”
孟长青没时间同情他,紧接着就问那套话,“叫什么?多大年纪?还有人同在北山县吗?”
“我叫沙朱,今年应该有二十七岁,家里人都饿死了,就剩我一个。”
孟长青提着笔没有落下去,“你叫杀猪?什么杀?哪个猪?”
这人应该是认识几个字的,起码他能说对自己的名字,“沙子的沙,朱红色的朱。”
孟长青记下他的名字,又问:“昨天跟着你的女人,不是你妻子?”
“我不认识她。”
昨天孟长青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家三口,结果这三人谁也不认识谁。
“下一个!”
来财抱着个暖手炉,一路小跑过来,“少爷,赶紧暖暖手,我替你写会儿。”
“也好,你坐下写。”孟长青接过手炉让开位置,站到旁边活动腿脚。
不远处,一帮御林军聚在一起。
“白大人,我看那些兵连咱们的帐篷都搭起来了,咱要不要过去帮帮忙?”
“不用,咱们受陛下指派,任务是保护孟大人及其家眷,其他的事情不在我们职责之中,不过……”他话锋一转,“孟大人之前给我吃过饼,出于私人情分,我去帮帮他。”
他转身就跑到孟长青身边,跟八方轮换刻身份牌。
那一伙御林军中有人不解,“哎,白大人这是哪一出?”
“我也看不懂,什么饼能吃出私人情分?”
有个自以为明白的人说,“这情分哪里是冲着饼去的,你们也不想想,这位孟大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不就是定北大将军之子么?”
“不就是?一朝能出几个定北大将军?”
“可到底是父辈荣耀。”这人压低声音说,“再说孟将军早就死了,他自身不过是个小小县官,白大人跟他同是七品官。且白大人还是京官,用得着去讨好他吗?”
明白人说,“我就说你们想的简单,也不看看他这官是做在什么地方,边境之上,军营旁边。就算他年纪尚小,陛下也相信孟家血脉,恐怕将来凉州军还要变回孟家军。”
“不可能。”立刻有人反驳他,“陛下要真有这种念头,就该把他放到军营历练,而不是让他做什么县官,现在这个小孟大人明显走的是文官的路子。”
“有什么不可能,我朝又不是没有文官兼任武职的例子。”
“要真是这样……”这人话说了一半,立刻转身朝着孟长青走去,“孟大人,我也来帮你做点事。”
“好好好。”孟长青对突然热情的御林军不问原因,只把纸笔递给他,“麻烦这位大哥,跟白大人一起做登记。
按照之前的格式来,只问这些问题,切记号码要跟身份牌后面的号码一致,千万不能错写。”
孟长青正好觉得人手不够,流民人数多,要真一个一个登记,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杨校尉,让他们两个两个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到处点火把,登记的小桌上更是放了两盏灯。
只是城墙之外无遮挡,野风肆意,烛火之外虽有灯罩,可仍旧被风吹的摇晃,摇得写字的人眼睛痛。
孟长青带人在登记的地方搭了个小帐篷,并不能抵挡多少寒气,但起码能够遮风。
凡是登记过的流民,都能到大锅那边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粥。
喝了粥,洗了碗,再找个稍微遮风的地方蹲下。
肚子里的热气缓缓的透出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也从冰天雪地里拉出来,还原他活生生的身体。
沙朱闭着眼睛,挤在人堆里将睡未睡,忽然觉得身边刮过一道冷风,睁开眼,是同样喝过粥的流民,在他身边坐下了。
“真暖和啊。”这人揉着肚子自言自语,“不知道明天还有的吃吗?”
有挤在里面的人回他,“吃一顿混一顿,当官的哪有好人?还能顿顿供着你。”
“不是有好几车粮食么?”这人往车上看去,不经意扫到骑兵时,立刻收回视线,“应该能吃好些天?”
“哼!你是头一天来这里?早年难道没有人来赈灾?还不是做两天样子就不来了。”
沙朱开口,“我觉得这个官不一样。”
那人坚持自己的想法,“天底下当官的就没有一个好人。”
沙朱说:“他肯定比别的官心善。”
“为什么?”挤在沙朱旁边的人问他。
沙朱隐瞒真实原因:“没有哪个官施粥是自己来的,这个官就来了。”
“你看看那些凶兵,他们手上的刀随时就要杀人,哪个心善的人是这样做派?”
沙朱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好不容易混了个半饱,不想把力气花费跟人争辩上。
他不说,那个人还在说,“那些东西他拿出来了,就别想再拿回去,总归会被我找到机会的。”
那人身边的瘦弱女孩拉了拉他,“爹,你别说了。”
士兵们同时支起两个大锅,煮了七锅粥,才够每个流民一人一大碗。
“几位辛苦了,赶紧去吃晚饭。”孟长青收起桌上记录好的纸张,“今天时间匆忙,人手不够,来不及私下开灶,各位御林军的兄弟们将就喝些粥。”
楚沐风:“孟大人客气了,路上不便我们都知道,有什么吃什么我们不介意。”
“多谢白大人体谅,八方,带他们去吃晚饭。”
一众人走后,帐篷里只剩下孟长青和席蓓,他俩把几人登记的东西按照顺序整理成册,翻到最后一个,编号是二百二十五。
难怪吃掉七锅粥啊。
这还是多加了水的,就已经用了小半石稻谷。
即便每顿都做粥,一天吃两顿,三十石粮食,最多只够这些人吃一个月。
这还只是粮食的问题,御寒物资和治疗伤寒的药物。也得想办法筹备。
孟长青愁啊,她做了北山县的县官,从今以后北山县的人是不用出去要饭了,她得出去要饭了。
她想做土皇帝的梦,竟然碎的这样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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