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十年,容苍对漠北的习性足够了解,更清楚漠北人不守信诺。
所以哪怕栖霞公主可信,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你说得对。”穆帝揉着眉心,“她跟齐锦之间没有那么简单,她的孩子也是忠义侯的孙子。忠义侯夫妻手里有兵权,若是再让栖霞公主做漠北女王,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身份会比皇子还贵重。”
容苍抬眸:“父皇不用担心孩子。只要楚国和漠北能公平共处,南境的压力就会缓解很多,或许不用等到孩子长大,忠义侯就会主动交出手里的兵权。”
穆帝听到这番话,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安心感。
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让他觉得,立容苍为储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父子二人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讨论家国政务,不管治国还是治军,不管是对楚国长远的打算,还是对他国将来会出现的变数,容苍都看得比其他人精准。
仿佛他所担心的,就是真正需要防备的,他能安心的,那大抵就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他说忠义侯可靠,穆帝就觉得忠义侯真的可靠,完全不必猜疑。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一国之君来说应该很陌生,因为君王从来都是掌控天下,何曾被别人左右过情绪?
若是立了其他皇子为储,谁能做到对天下尽在掌握之中?
容苍显然不知道穆帝在想什么,他只是在考虑该如何让漠北彻底安分下来。
“儿臣不担心忠义侯和齐锦,甚至连栖霞公主也不担心。”他抿了口茶,“若想签订停战协议,除了灭掉独孤氏皇族,漠北那些武将也一个不能留,斩草除根才能绝后患,还有他们的草原必须在楚国掌控之内。”
顿了顿,“除此之外,可以安排几个有魄力的官员去漠北分治几年,间接削弱栖霞公主在漠北的权力。”
说完这些,容苍深思片刻,又道:“还可以着手培养一批探子,每年定期监察漠北的动向,方方面做得周密一些,即便不能得到五十年和平,确保二三十年安稳是绝对没问题的。”
二三十年休生养息,足以让楚国更繁荣富庶,兵马更强大,让其他国家不敢轻易挑衅。
“你想得倒也周到。”穆帝面露赞同之色,“若她能交出兵力布防图和漠北舆图,便是一个最佳的机会,可以有效降低我们将士的伤亡,在半年之内攻入漠北皇城。”
作为一个帝王来说,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何况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在皇位上安稳地待上几年,开疆拓土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就算劳民伤财真把他们征服了,顺利纳入楚国的版图,以后治理起来也麻烦,待时日一长,他们依然会生出异心,继而使得疆土分裂,战乱频起。
何况漠北并不是个弹丸小国,征服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容苍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个头。
父子二人议事暂时结束,容苍终于起身告退,回到东宫长信殿。
楚云绯坐在窗前看书,见到容苍今晚回来早,不免讶异:“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苍嗯了一声,“漠北公主带了个孩子过来,是齐锦的。”
楚云绯诧异:“齐锦的孩子?”
“嗯。”容苍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今日之事,出乎所有人意料,局势反转得让人始料未及。”
楚云绯走到他跟前,给他倒了杯水,眼巴巴地看着他。
容苍从未见过爱妻如此模样,忍不住失笑:“你很想知道?”
废话。
楚云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朝他怀里一坐:“夫君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妾身几日没见着你人影了?”
容苍把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嘴角:“为夫每晚都回来,只是回来得晚,你已经睡着了。”
楚云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正事。”
眼下天色还早,离晚膳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容苍于是开口说道:“说起来,此事牵扯到齐锦的名声,以前没跟你说过,是因为不想过多暴露他的伤心事。”
“伤心事?”楚云绯蹙眉,表情认真起来,“那现在为什么可以说了?”
“因为秦太傅冤枉齐锦通敌叛国,漠北太子也想把他往通敌方向带,齐锦不得不自证清白。”容苍说着,把事情原委详细跟他说了一番,声音低沉,极具耐心,像是给她讲民间故事似的,“栖霞公主是救了齐锦的人,因此还生了个孩子,但这些都是因为她要复仇,现在算是跟我们达成了盟友的关系。”
楚云绯安静地把他说的仔细想了一遍:“所以,只要答应她的条件,从此楚国和漠北就能停战五十年?”
“是这样没错。”
“这样不挺好的吗?”楚云绯不解,“不费多少兵卒就能让漠北安分,而且栖霞公主到底是漠北人,由她治理漠北会更省心。楚国少了漠北这个敌人,五十年之内得减轻多少压力?免了多少家庭的妻离子散?国库也可以渐渐充裕,有了钱,就可以养更多的兵马,只要兵马强壮,楚国就没人敢惹。”
常年征战劳民伤财,对国家对百姓都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战争意味着伤亡,伤亡意味着家庭破碎,连年征兵,仗打得越久,国库越没钱,越没钱仗越难打,如此恶性循环,哪天是个头?
容苍听她一番直白的言语,好半晌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将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说得真好。”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容苍道:“我还在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楚云绯转头看着他,“漠北和楚国风俗不同,且他们国家并不弱,真要强行吞并,不是不可以做到,只是难免伴随着死伤无数,两国都会伤亡惨重,而且你还会为难漠北那些兵马该如何处置,到时无法避免要多造杀孽。”
容苍眉眼微垂,沉吟良久:“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栖霞公主的条件?”
“我只是表达了我的意见和建议。”楚云绯笑着亲了他一口,“眼下妾身安心养胎,才不管你们战场上的事情呢。”
容苍道:“史上一些国家习惯和平时期解散军队,让他们下去耕种,可你方才说,停战之后可以壮大兵马?”
“停战永远都是暂时的,哪怕协议五十年,但人心难测,谁也无法保证真的可以停战五十年,所以养兵是必要的,不能松懈。”楚云绯点头,“楚国处在漠北和南齐南北夹击之下,兵马是最重要的护国之盾。一旦松懈下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就会再次迎来危机。”
容苍有些惊异地看着楚云绯:“你一个小小的女子,到底哪来如此远见?”
“我一个小小女子?”楚云绯不满地看着他,“你又开始看不起女子了?”
“不是……”
“以前说我是弱质女流,现在说我是小小女子。”楚云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抬手指着他的额头,“我们女子不如你天生骁勇是不是?”
容苍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哄:“为夫这不是在夸你吗?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却有着不输男儿的胆识、气魄、胸襟和远见,处处比其他人强,让为夫佩服不已。”
楚云绯冷哼一声:“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容苍软言哄了几句,随后让人去把姬紫衣叫过来:“稍后我跟姬紫衣去一趟长公主府,齐锦的儿子中了毒,耽搁不得。”
“中毒?”楚云绯皱眉,“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毒?”
“独孤胤云给孩子下毒,试图用来控制栖霞公主。”容苍神色微冷,“漠北真是气数尽了。”
确实气数尽了。
楚云绯皱眉,连一个两岁孩子都能下毒控制,当真是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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