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闪耀着黛紫色、苍青色与玫瑰红色的绚丽星河从头顶穿过,横贯暗板岩蓝色的穹顶,与夜天下蜿蜒起伏的东阿尔皮斯山脉平行,人间最干净的雪花倒映着天外最干净的星光,于是,无论是在地面仰望,还是从天空俯瞰,你都能看见星河闪动、交相辉映的影子,其壮美与瑰丽若非亲眼得见,根本难以想象。 林格坐在山顶边缘一块裸露的巨石上,这块苍老得像是雪山开辟之初便存在于此的条纹固板岩,早在多年来的风霜吹打中变得无比圆润油滑,以一种谨小慎微的温和态度对待每一位踩在它头上的不速之客,绝不让他们感到丝毫膈应——雪花,人类,或是那些在细小的石缝间钻来爬去的雪丝虫、白颈圆鄂蚁,翅蜥蜴等。 在过去,惯于行走大地的人们常常会将雪山、火山或沼泽等险恶地带形容为一片不毛之地,认定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零下三十度的风雪或上万度高温的熔浆中生存,然而生命的雄奇之处正在于它们从来不受想象力的局限,即便在七千米高的雪峰上,依然有着繁荣的生机,只是常人用肉眼看不到而已。 生命的出路不是人为界定,而是它们被生存赋予的动力。 年轻人安静地与这些充满活力的小生物和谐共处,丝毫没有嫌弃它们奇形怪状或丑陋烦人的意思,他有时对着星斗璀璨的夜空,甚至会想象当初圣图弥也是和自己一样,在寂寞的雪峰上枯守三年,期间只有大雪松树和这些小生物与之陪伴。 当圣者终于穷尽人智的极限,从一条条复杂的公式以及一堆堆枯燥的文字中,计算出了来自创世神明的启示,于是决定登顶天途时,它们是唯一的见证者,比所有人都更早目睹了奇迹的诞生。或许此刻从岩石缝里钻出来的一条雪丝虫,或是正趴在不远处好奇地凝视着自己的一只翅蜥蜴,它们渺小单纯的脑海中,便还保留着先祖关于那一幕的记忆呢? 遥远得令人难以想象,但总有些东西会继承下来,不是通过血脉,而是通过整个种群的记忆,一种名为共鸣的情感。 人能够与渺小的虫豸共鸣,一起想象遥远的宇宙吗? 年轻人不知道,他只是仰起头,安静欣赏着夜空中静谧流淌的星河,一时间沉浸在这份文明世界无法体悟到的悠久与神秘之中。 希诺完成日常的枪术练习后,正靠在一棵大雪松树的树干上,一短一长,有节奏地呼吸着,通过这种方式调节身体在剧烈运动后的状态;圣夏莉雅则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抚摸着小羊的毛发,另一只手则指着星河中的某一颗星座,轻声为小羊讲述那些星座的名字、来历、以及在摩律亚人的传说中,分别被赋予了怎样特殊的含义。 古往今来,每一个流浪民族,无论是不受文明世界欢迎的摩律亚人,还是莱森威尔大草原上追逐北风而行的逐风之民,亦或是白城大地上历史最古老的民族罗瑟塔人,或多或少都流传着关于星座的传说,甚至将星座奉为神明,追随膜拜。这或许是因为星辰对于流浪者来说,不仅起到了指引方向的作用,更是一种无法排解的精神寄托吧。 对于这世间的孤独流浪者来说,唯一能够永远陪伴他们的,就只有夜空中永恒的星辰了。 风中吹来的雪花,带着群山的味道,厚重而又古老。年轻人坐了一会儿,放空心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静地沉浸在这股氛围中。渐渐的,他感觉身体不再那么疲劳了,分明是零下的低温,却犹如沐浴在温泉水中一般温暖,大脑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似乎埋首于书堆与公式所带来的疲劳,都被山顶的风雪涤荡一空了。 看来古时候那些苦修士的修行方法未必没有些道理,安逸舒适的环境会腐化人的心志,而孤独与寂寞,则可以磨砺人的精神。 他慢慢起身,用手掸去头顶和衣服上沾染的雪花,也吓跑了那只一直盯着他看的翅蜥蜴,骨碌碌地钻进了一条岩石缝里,尾巴抖了两下,便消失不见了。年轻人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正想跟圣夏莉雅和希诺说一声,然后回石屋继续测绘工作,这时候,从来时的山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都扭头望去,然后便看到莉薇娅修女正提着一个竹篮,不紧不慢地向山顶走来。她依然穿着那身纯黑色的修女服,与脚下洁白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戴着围巾与厚厚的棉绒手套保暖,那头用黑色头纱也包不住的灿烂金发如瀑般披散而下,随着她的脚步前进,在夜风中轻轻飘扬起来,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与纯澈的星光下,更是犹如七弦琴上断裂的琴弦般,闪闪发亮。 蔚蓝色的眼眸,犹如雨后洗净的天空,清澈无暇,倒映出几人的面容。莉薇娅修女缓缓停住脚步,微微低头,向他们行礼致意:“晚上好,林格先生,圣夏莉雅小姐,还有希诺小姐。” 海蓝的黄金之民,其优雅高贵的姿态,令人心醉。 “晚上好,莉薇娅小姐。”圣夏莉雅向她打了声招呼,问道:“今晚是你负责送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