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预兆的时候,黑暗便降临了,正如它原本就存在于那里一样,存在于每个人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的世界里。 既然光明会如潮水般泛滥,那么黑暗自然也可以如潮水般悲涌,无声无息地漫过每一个角落,将生灵的肉眼与灵魂淹没其中。于是,近至正在古亚尔德斯城的遗迹内激烈交战的双方,远至地底世界中每一个苟延残喘的异类、每一名躲避着地面光明的地底人、每一只习惯于阴暗角落里爬行的蜘蛛或蜥蜴……当他们回过神时,眼前便只有黑暗了。 这些地底世界的居民是惯于在黑暗中生活的,然而那是微光中的黑暗,无论多么偏僻的角落里,总还存在双眼能捕捉到的一线光明,给予感官外界的刺激。然而眼前的黑暗却截然不同,它是纯粹的、浓郁的、无法抗拒的一股力量,仿佛已形成了实质性的帷幕,牢牢地遮蔽了世界的面貌,剥夺了生灵观察与认知的资格——当然,也可认为是令他们重新见到了世界的本质,因为亘古以来,宇宙诞生之前,原始不变的便是黑暗。 正在一条条湍急涌动的地下暗河中摆渡的格尔涅,眼前猝然失去了光明,连同一片片连绵陡峭的岩壁和一个个燃烧着火把的摆渡小站,都消失在了他的眼底。那些站台曾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为地底世界的居民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温暖,那终夜不息的火把释放出来的光芒或许不仅是到站的信号,也是饱含真挚的祝福。然而如今全然不见,仿佛再次印证了万物归宿即为黑暗的道理,正如火把燃烧至干涸便会熄灭、萤火舞动至力竭便会消亡一样,没有永恒存在的光明,连太阳都会在不可预见的某一日黯淡死去,唯有永恒存在的黑暗,博爱而无私地容纳了那些熄灭消亡后的事物。 渐渐地,这黑暗漫过了地底岩层的裂缝、漫过了英维尔王时期废弃的下水道遗迹、漫过了蒸汽时代以后重新修建起来的一条条下水管道和蒸汽阀门,涌上街道、攀上墙壁、翻过窗棂,开始侵占地上世界的光明。所有的火都会如风中残烛般扑灭,所有的光都会如萤火闪烁后沉寂,于是,若这时升上伦威廷的天空俯瞰,你会惊讶地发现,在这座居住着数百万人口的国际化大都市里,黑暗头一次如此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沿街的灯火与烛光正逐一熄灭,就像一片漆黑的海洋涌动,正在将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与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淹没。这种现象以罗尔德区为中心,呈现出很有规律的放射状趋势,从更高的角度看,潮水漫延的速度其实并不快,远远赶不上这座城市在它过去千年间扩张的速度,然而对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黑暗的降临却是突兀且没有征兆的。 在西敏斯特区,贵族与大商人的宅邸中,华丽典雅的煤气灯突然熄灭了,主人一边批判着煤气管道公司的高昂收费与低劣服务,一边吩咐仆从点起蜡烛和煤油灯,却怎么也等不到宅邸中生起新的灯火,黑暗中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在卡福森区,皇家天体学会的研究人员用天文望远镜看到遍布宇宙的星辰正一颗颗从自己所熟悉的星域中消失,仿佛被一轮无形的黑洞蚕食,分明是夏季,他却无法找到天朔座、白霜草座与古代骑士座的光芒,顿时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正在亲眼见证宇宙毁灭的过程;在白教堂区与更为偏远的七星盘区,匍匐于路灯下取暖的流浪汉们绝望地看着空洞的灯杆,他们唯一能获得的廉价的安全感在路灯熄灭的那一刻也随之荡然无存,仿佛又回到了万年前人类还生活在山洞中的时代,黑暗里瑟瑟发抖,恐惧着趁夜潜行的猎手,与它们那双幽暗未明的竖瞳中散发出来的冷酷杀意…… 伦威廷人千百年前最畏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们曾担忧脱离文明、自愿成为地底居民的那群野人终有一天会冲上街道,掠夺他们的财富与尊严,就像英维尔王时代的北方蛮人越过瓦良因长城,掠夺先民的粮仓与牲畜一样。市政府每隔一段时间便突袭一次地底人的聚居点、报纸上隔三差五批判生活在城市下水道里的蛀虫、伦威廷人嘲讽最痛恨的人“愿你住到下水道去”……如果你能看见眼前的景象,便会发现这种恐惧与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然而你什么都看不到的,世间唯有黑暗。 奈薇儿也什么都看不到,她看不到从魔导装甲车的车头放射出来的一道道雾灯似的光柱,因为已被吞噬;她看不到天上飞空艇的探照灯往桥面打落一片片足以致人盲目的强光,因为已被淹没;银白色的构装机兵在黑暗深处连轮廓都看不清,水面上依稀传来蒸汽引擎轰鸣的声响,然而泰威尔河沿岸一片漆黑;连那些正从游戏机内涌溢而出、逐渐将现实世界分解为无数1和0所构成的字符串的幽蓝色光束,也被拦截在黑暗的世界里,它们就像蜡烛上一朵微弱的火苗般,黑色的潮水漫过,便噗嗤一声熄灭了。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耳畔,再度响起了那个冰冷刻板的女声,但却断断续续,仿佛良好运转的机械忽然某个零件出现了问题,导致整台机械都出现了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