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注视着远处的人们。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在大道边的树林中捡木柴。她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脸冻得通红,但欢声笑语不时远远地传来。
战争在短时间内给予一个国家最大最真实的伤害,就是青壮年人口的减少。埃鲁因在短短的三年间经历了太多的战火,男人们一批批上了前线,田地间只能看到老人和女人在劳作的身影。
但纵使在最艰难的时日,人们也不会放弃乐观的希望。在这一年的冬天,有一百三十多个婴儿在冷杉领呱呱坠地,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这些孩子们就象征着未来。
远处的大地,积雪已经消抹了战争的痕迹,将一切伤痛与丑恶都埋藏于洁白无瑕的雪下。野草的种子在冰雪覆盖的土壤下悄然等待着,等待来年的春天,就将这里变成一片生机盎然的土地。
生命的顽强,有时候正在于其渺小。
远处是瓦尔哈拉挺拔的身影,苍翠的枝叶即使在冬日也像是一枚翡翠,它扎根于土地之中,缓慢地吸收着地底之下的魔力。天边一层淡淡的疏云,映衬着有若赤火一般的晚霞。
“姐姐。”
玲回过头去。
莲穿了一件黑色的毛皮大衣,金丝纽扣,毛茸茸的领子将她洁白的脸蛋衬托得格外柔嫩,银色的发丝柔顺地垂过脑后,拢在风帽里面。带她过来的茜,蹲了下来神色温柔地注视着这个小女孩,用手整了整她的领子,对两人说道:“我先走了,敏泰城还有很多事,明天我就回来看你们。”
莲乖巧地点了点头。
“玲,照顾好你妹妹。”
玲也默然点了一下头。
“茜姐姐,我们知道你很忙,”莲稚声稚气地答道:“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你。”
茜微笑了一下,红发映衬着夕阳的余光,她抱着长枪,用手托了托莲的脸蛋,又有些关切地看了看玲,这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走入了森林之中。临走之前,还最后回过头向姐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快些回去。
莲看着山民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小脸上的神色重新变得落寞:“姐姐,我们还要去找妈妈吗?”
玲点了点头。
“妈妈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呢?”莲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玲抓住了自己妹妹有些冰冷的手,摇了摇头。
莲低下了头去。
远处,几个捡柴火的少女已经结伴进了城。
暮色渐浓,瓦尔哈拉城内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居民区中,母亲们的声音在呼唤顽皮的孩子们回家,屋顶上炊烟袅袅,偶尔从屋子里传来一两句呵斥的声音,橘黄色的灯光将一个温馨家庭的剪影洒在道路上,人们都在匆匆回家的路上,而人群之中——一个姐姐坚强地牵着妹妹的手,便构成了这个残缺家庭的全部。
远处,一个女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一只手扶着墙壁,手指不知不觉中抓入了砖石之内。
“为什么不去见见她们?”
“你不懂。”提亚马斯-白淡淡地对自己肩膀上的小人儿说道。
“我怎么不懂,”鲁特答道:“你不就是害怕吗?”
“我是害怕,那又如何?”
“但你是她们的母亲,你知道她们花了多长时间在玛达拉找你吗,她们为此吃了多少苦头,她们只是两个小女孩,提亚马斯女士——她们是你的女儿。”鲁特不知自己哪来的怒火,但他只觉得自己无法无动于衷。
“我终究要离开。”
“多伟大啊,终究要离开,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不就是那头母狼吗?”鲁特说道:“可既然要离开,为什么又来到这里?终究还是想要见自己的女儿们一面不是吗,可你见到了她们,她们却没见到你。”
妖精王子回过头,看着这个女人:“连面对消亡都无所畏惧,到头来却害怕面对自己的女儿吗?”
提亚马斯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微的动容。
她也回过头,看着这个小家伙:“和布兰多那家伙在一起才没多久,你就学会那家伙的能说会道了?”
“不是看在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鲁特哼了一声,极为不满地别过头。
风越来越冷了。
天空开始飘雪。
这雪好像是要埋葬这个世界一般,鹅毛大小的雪花,将世界染成一片白色。
玲转动钥匙拉开门,刚要踮起脚尖去点亮门边的挂灯——但她忽然停了下来,愕然地看着门内明亮的灯火。幼小的银色的眸子里,忽然闪动着错愕的光芒,一丝疑惑与一丝害怕,她忽然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跑下楼梯,但却与自己的妹妹撞在了一起。
提亚马斯何尝不能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
那是多么深沉的爱,又是多么深沉的恨。
她心如刀绞,已经先一步来到自己的两个女儿身边,一把将她们拥入了怀中。莲完全呆住了,而玲挣扎了一下,这个坚强的小姑娘,连面对饥饿与寒冷也一声不吭,这时却哇一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是如此的凄惨,以至于连左领右舍都打开门来探望。
当这些人们看到提亚马斯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因为茜的叮嘱,他们早知道这对姐妹的来历。年长的人的目光有些温柔地落在两姐妹身上,为她们而开心,有些几个女人还抹了眼泪。
亡灵无法流泪。
但提亚马斯白却感到心中微微的温度。
她只能低声的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
……
清晨微曦,枝头的冰晶尚未融化。柔软的雪无声地落在地上,昏暗的树冠中,偶有留鸟扑簌簌离开树冠的声音。
寒风中站着几人。
提亚马斯目光留恋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三天的时光好像是转瞬而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刻。她多么想再多停留片刻,可有一些事情,注定不能由她所决定。
玲和莲静静立在火爪蜥蜴人领主罗帕尔的身边,像是两个精致的娃娃。莲一刻也不停地流着泪,而玲则显得坚强得多,她死死抿着嘴唇,紧紧地握着自己妹妹的手,用倔强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提亚马斯强忍住心中的不舍,收回目光,对面前的茜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们了,帮我告诉布兰多,我欠他一个人情,我会给他一个惊喜的。”
“非得要离开不可吗?”茜站在雪中,有些不忍心地问道。
“茜,你是个好姑娘,“提亚马斯看着这个心软的少女:”我很庆幸我的女儿们能遇到你与布兰多,我可以将她们委托给你吗?”
茜摇了摇头:“可她们需要的是自己的母亲,提亚马斯女士。”
提亚马斯勉强笑了一下,神情十分苦涩:“时至今日,我最后悔的是自己当初的偏执与狭隘,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小心珍惜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可惜已经太晚了,我选择了走上这条路,如今它再也容不得我回头,而今我只希望我所选择的路,能够赎回我的罪孽。”
茜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抖着,她感到心中十分难受。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白自己不能改变什么,才点了点头道:“我会的,提亚马斯女士,我会把玲和莲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照顾她们的。”
“谢谢你,茜,”提亚马斯吐了一口气,水汽结成白雾,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在冷杉领的这三天,是我一生当中最美好的三天,我会永远记住这段日子,记住我的女儿们——她们将和我不一样,她们的未来一定与我不同。”
她后退一步。
最后看了自己的女儿们一眼。
“努力活着回来吧,”鲁特忽然开口道:“埃希斯与黄昏没那么可怕,没有什么是无法解决的,至少我们要心存希望,提亚马斯女士。”
但提亚马斯并没有回答。她决然地转过身,只留给众人一抹斗篷的青影,茜看到她在树林边缘犹豫了一刻,但转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莲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在姐姐的胸口,小声缀泣着。
玲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茜走到两姐妹跟前,心中带着无穷的怜意地伸出手,抚上姐姐冰冷的脸颊,她总能在这个有些冷漠的少女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手心传递着温度,山民少女柔声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玲抬起头来看着她。
银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泪花的光芒。
“可以吗?”茜温柔地问道。
玲咬着唇,点了点头。
……
数不清的铁人汇聚成几条洪流,在夜幕下穿行在山林之中。
几座山丘上不时闪现过传送门的光芒,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