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干之后储存了几个月的肉干,嚼起来就像是干木条,又咸又涩。但对于亚鲁塔来说,也算是森林中难得的美味。在安拉瑟森林越向北,气候便愈加寒冷,在靠近森林北端的年长的猎人称之为‘织雾林地’的树林中,偶尔夜晚会遇上降雪,即使在白昼,霜也能在林间织出薄雾来。
在这里,森林中的动物也变得十分稀少,除了偶尔能遇到一些厚毛的啮齿类动物之外,即使是资深的猎人也很难在森林中补充食物。
亚鲁塔将肉干切了一小段,放到煮沸的锅中。黑黝黝的铁锅里汤水中全是野菜,热气升腾,好像要将树枝上的积雪融化一般。
这样的食物那些贵族老爷们自然是不会吃的,不过对于猎人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干粮也要不多了……”少年心里翻开毛皮,下面只剩下一些发黑的面包屑而已。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但也是早有预计,本来在这次进山之前,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姐姐说这次进山之后,就可以存到足够的钱去卡拉苏,投奔那里的亲戚。他贪婪地用鼻子嗅了嗅锅里弥漫出的香味,肚子咕咕自叫。
他抬起头看着林地另一边那些整齐漂亮的帐篷,争执声不断从营地之中传出。他知道,从镇上来的猎人与贵族老爷们起了分歧,分歧主要来自于猎人们不愿意越过北边那条河继续往前了。
想到北边那条河,亚鲁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穿过织雾林地之后,以奴加河为界,往北便进入落针丘陵。这条河连接着瓦伦登湖与下游兰托尼兰境内的青湖,河面长常年漂浮着流冰。但还有一些更恐怖的传说,进入夜晚之后,北边的染霜森林内常常徘徊着一些‘东西’,但凡见过它们的人就没有人从森林之中回来过。
这样的传说代代相传,因此奴加河以北渐渐就成了禁区的代名词。
就算是亚鲁塔也常常听说那些可怕的故事,例如‘树上之人’,‘失心骑士’一类的存在。他想起那些篝火边听老一辈的猎人们讲的那些传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回头看了一眼丘陵的方向,连续几天晚上他在森林中看到了幽蓝色像是幽灵一样的东西。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姐姐,但姐姐只说他是眼花了。
“就算是‘夜间徘徊之物’中,也没有你看到那样的,你一定是把水晶牡鹿看错成了别的什么东西。这样说来,我们说不定会交好运呢。”这是她的原话。
但他知道,从那天之后镇上的猎人守夜的人数就增加了一倍。越靠近北方,空气中的压抑就愈容易被察觉出来,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似乎也变得稀少了起来。
只是亚鲁塔有些不明白,明明镇上的人都不喜欢他们,姐姐又何必非要把什么都告诉他们。就算是猎人的箴言‘要同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但团结一致也不应当是单方面的。
他从来就不喜欢镇上那些人,尤其是他们那种带着点厌恶的眼色。
他忽然听到猎人的营地外面传来马蹄的声音,只有那些贵族老爷们才有马——他抬起头来,看到几个高头大马的骑士带着一队贵族私兵来到他们的营地前。
发生什么事了?已经谈完了么?
怀着这样的疑惑,亚鲁塔的目光穿过铁锅上升腾而起的白色水蒸气,水雾后面朦朦胧胧之中一个猎人朝那些骑士走过去,似乎是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但一个贵族私兵走上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亚鲁塔一下站了起来。
贵族私兵开始向两边展开,将营地包围起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过头,看到森林中走出了一排手持长弓的士兵。他看到那些身披皮甲,将脸都几乎完全遮住的贵族长弓手齐刷刷从背后抽出箭矢,张开弓。
一种本能地对于危险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
一个猎人脸色苍白地从营地后面跑了进来,他认识那家伙,那家伙有两个小女儿,有一次她们还把沙子丢到他头上——他一辈子都记得那时那家伙一脸轻蔑看着自己的样子。但对方那时的表情一定没现在这么扭曲。
“那些狗娘养的贵族要反悔!”猎人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快跑——”
然后森林里响起一声尖利的唿哨声,作为一个猎人,亚鲁塔十分熟悉这长长的音节。利箭破空而至,一箭射穿了那猎人的咽喉。
声音嘎然而止——锐利的箭尖破开皮肉,从下巴这一边穿出来,鲜血往外汇聚成一条线,短短的羽翼留在对方脖子的另一边,微微颤抖着。
那个猎人看着他,嘴一张一合,露出混杂着恐惧与不甘的神色,他似乎试图用手艰难地去抓喉咙,但才刚刚举过胸口,就一头栽倒在地。
亚鲁塔咽了一口唾沫。
他见过猎人一箭射穿猎物的喉咙的样子,甚至亲手这么做过。但当人类狩猎的对象换作是同类时,他才发现原来一样的场景可以如此恐怖。
一个之前还活生生的人,好像片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心中怦怦直跳,仿佛刚刚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想到贵族们竟然敢这么做——亚鲁塔一时间只感到手脚发冷,但他首先想到的却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
“姐姐……”
森林边上的长弓手齐齐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箭矢就像雨点一样扫过营地,亚鲁塔感到自己的小腿一痛,就失去重心跪倒在地上。他一下倒在一顶兽皮帐篷边,失措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那些平日里熟悉的人,那怕是镇子上最老练的猎人,也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地倒在血泊中,就像是一具倒下的木桩一样。终于有人开始反抗,他努力瞪大眼睛看到镇子上的猎人首领依着一辆马车开弓射翻了两个贵族私兵。
虽然平日里他十分讨厌那家伙,但此刻心中也忍不住为对方鼓劲。但就在那猎人首领第三次开弓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亚鲁塔亲眼看见长剑划过人的脖子时的场景,皮肉分离,头颅落地,一道血柱冲天而起。
那张记忆深刻的面容滚到地上撞得稀烂,然后又沾上了草灰与雪末,好像瞬间就分辨不出原本的样子。
贵族骑士们也冲进了营地中。
营地中怒骂与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亚鲁塔感到头开始变得晕晕沉沉的,他哆嗦着向后爬去,但马蹄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接着他感到后腰一痛,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地上。
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身后传来尖笑的声音,他知道是那些贵族私兵们。骑士拔出长枪,亚鲁塔立刻感到全身的力量似乎随之流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他大口地喘着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贵族的营地方向看过去——他看到那些扭曲的笑脸,带着冷漠、残忍、或者是幸灾乐祸的神色。营地方向也是一片凄厉的惨叫声远远地传来。
“姐姐……姐姐……”
视线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了,一片影影重重之中,他看到远处一抹幽蓝色的身影正在转身离开。
……进入安拉瑟森林已近五天。
布兰多站在山丘顶端上看着已经变得灰蒙蒙一片的森林,远处奴加河犹如一条细长的光带在森林中若隐若现。这一带地区在游戏之中被称之为死寂之地,因为森林中既没有动物,也没有魔物,可以说除了这些覆盖着积雪的雪松之外,森林中再无活物。
造成这样状况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因为染霜森林,因为特殊的缘故,魔物被约束在森林迷宫之中,而生灵又不愿意靠近这片诡异的土地,自然而然在染霜森林外围形成了这样的景象。
布兰多盯着奴加河的另一边河岸,越过那片并不宽广的河畔林地,就是染霜森林副本群。“越过那片树林,就是米洛斯的最终之息了吧。”他心中想到。
在游戏之中‘米洛斯的最终之息,神之殒落地,流泪之森,狼血林地’四个外围副本环绕着中央的大迷宫。只有穿过这四个外围副本的任一一个,才能抵达环形冰川。而环形冰川其实是玩家的一个简称,它在《琥珀之剑》中的全称是米洛斯的绝望之河,传说巨人之神米洛斯坠地时崩散的魔力冲击地面形成这一地理奇怪,而游戏之中那头盘踞在落针丘陵的幼龙就栖息在这一区域。
他摇了摇头,感到自己有些想得远了。这片森林从维埃罗瓦伦登堡方向进入首先就要挑战流泪之森,但这是四个副本之中难度最大的一个副本。理论上从北面的狼血林地进入是最为容易的,但他没那么多时间来绕路,因此四个副本中难度仅次于狼血林地的米洛斯的最终之息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何况安列克看来也是选择的这条道路。
不过即使是四个副本中较为容易的区域,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之前在安拉瑟森林中惬意的前进速度,恐怕在这里就难继续保持了。布兰多看着沿着山坡向下前进的队伍,忍不住如此想到。
“布兰多,你来看看这边!”
芙蕾雅忽然在山下喊道。
“发现什么了?”布兰多微微一愣,这才沿着护卫们开辟出的道路走下去。茜一如既往地默默陪伴在他身边,两人不疾不徐地来到丘陵下,才看到车队所在的地方已经汇聚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