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得怎么样了,格里菲因?”一袭淡银色礼服长裙的公主殿下在侍从的搀扶下踏上马车的时候,在车厢中久等了的修女公主玛格达尔出声问道。
“不怎么样,安列克那老狐狸想要让哈鲁泽一起前往安列克,”格里菲因淡淡地答道,天气还有些冷,一旁侍女为她披上一条裘皮披肩。她挽了挽披肩,继续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绝不会将哈鲁泽交给他,想必利伍兹老师与马卡罗卿也不会同意。”
“那怎么办呢?”柔弱动人的修女公主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听说你哥哥的人已经找上安列克了。”
“没关系,”格里菲因丝毫没有半点紧张:“我们的公爵大人狮子大开口罢了,他知道我们不可能在这个条件上妥协,只是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底牌交代出来,同时更想要知道我们的底线在哪里。”说道这里,半精灵少女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安培瑟尔的天空。
虽已近剑之年的复苏之月,但目前这座大都市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铅灰色,仿佛随时会飘下雪花似的。
格里菲因叹了口气:“还有得谈呢,蒂妮。”
……在克鲁兹,探险家们管埃鲁因西面,克鲁兹南面的内海叫做闪光之海。从格里斯渔港向西出发,就进入了这片波光粼粼、淡蓝色的洋面,再折向北而行,就进入了安培瑟尔的几条主要航道之一。
而今天气正晴朗,一条漂亮轻快的三桅帆船正破浪而行,由于还近陆地,桅杆上还有海鸥环绕。这艘船上装满了莎草纸与水晶饰品,伪装成一条来自南方卢比克王国的商船——卢比克是闪光之海最南端的沙漠国度,充满了异国风情,从卢比克有一条陆上商道通向九凤,不过布兰多也没去过那边几次,毕竟是太遥远了——而眼下这条正乘风破浪的帆船叫做‘远地号’,航龄正短,是在安培瑟尔也能查到登记过的正儿八经的商船,卡格利斯能弄到这样一条船还是托了布兰多所代表的冷杉领集团现下与安培瑟尔的商人们关系还算不错的缘故。这是一条快船,按照现下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的说法,是一艘‘最棒的小伙子’。
‘远地号’的船长颇为年轻,只有三十来岁,别的人像他这个年纪大多还在当大副,但着另一方面也预示着这位船长富有能力。年轻的船长在船上就好比是一位国王,并不怎么服从于贵族们的权威,恰好布兰多也没什么贵族的架子,两人相处得倒还算融洽。
这位船长叫做詹姆斯,不像其他的航海家,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无论是胡子还是着装,这大约是年轻人的通病。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个坏毛病,船长喜欢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带着船形帽,把船长的佩剑挂在腰间,托着一支烟斗——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或多或少有些嗜好,布兰多曾经见过烂醉如泥指挥船队的船长,与之相比眼下这位船长简直是这一行列中的楷模了。
事实上他从这位船长身上嗅到了一丝军人的气息,严格律己,一丝不苟。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位船长原来是名门之后,祖上都在王国的海军中任职,到了他这一代虽然已经转而经商,但那种从小耳熟目染的气质却是改变不了的。
两人站在船舷边,看着海水逐渐变得愈发湛蓝渐渐透出一丝深紫色,进入闪光之海已经有一天,渐渐看不到大陆架的影子,再航行那么一两链地,就彻底进入了深海。到晚上之后,就再也看不到陆地的海鸥了。
这些都是詹姆斯司空见惯的景色,他虽然只有三十来岁,但在这条航线上已经跑了二十年,从水手到大副,最近才当上船长,论起经验,这条船上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而布兰多也不显得惊讶,他见多识广,更深的大洋他都见过,要讲起海上的神怪故事来他能比最老练的水手还要讲得更多。
布兰多身边俏生生地立着贵族小姐,安蒂缇娜几乎是面色发白地看着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她从小出生在埃鲁因最南方的山区,只在父亲的笔记中听说过大海的存在,第一次在格里斯渔港见过大海时这位大小姐还能保持矜持,但按照常年在海上的人的话说——你在陆地上见过的大海,和在海上见过的大海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旦到了海上,你就将自己的命运彻底交给了这位时而温柔,时而冷峻的女神。然而即使在她最温柔的时候,海上的波浪依旧像是上下起伏的峰峦,在港口停泊时看起来又大又结实的三桅帆船在汪洋之中简直像是一叶扁舟,少有航海经历的人第一次上船时往往会吓得腿都软了,安蒂缇娜如今的表现已经说得上勇敢了。
像是罗曼,一开始精神十足对船上什么都好奇的样子,现在已经头晕脑胀、浑身无力跑到自己的房间中去躺着了——以至于商人大小姐一度大声抱怨布兰多坑害她,上了这条‘贼船’。不过布兰多告诉这小可爱,要想成为大商人,不习惯海上的风浪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这位大小姐也只有埋在枕头里哼哼唧唧两声算了。
“我想我开始有点理解我的父亲了,领主大人……”安蒂缇娜站在船舷边,低头看着帆船在碧蓝色的海面上留下的白色航迹,十分吃力地说道。其实她也并不好受,只是一想到领主大人还在甲板上,自己作为幕僚又怎么好独自退下,才在这里咬牙坚持。
“恩?”布兰多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这位文静的幕僚小姐。安蒂缇娜像是埃鲁因所有有出身的贵族千金一样知书达理,充满一种知性的娴静,但与她们所有人都不同的是她的坚强。
“在没有和领主大人一起出来之前,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美丽、令人心动。我虽看过父亲那些笔记中描述的风景,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你很难想象这一方天地有多么吸引着你去探索她。”
“……就像现在我站在这里,看着远方天与海的交界处,就忍不住不由自主地去想,海的那一头,究竟有着什么。”安蒂缇娜忍不住按住自己被海风吹得四散飞扬的发丝,这个动作更加赋予了她少女柔弱、青涩的魅力:“我想,父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布兰多听安蒂缇娜的语气有些幽幽的,心知她是想起了已经亡故的父母和远在戈兰—埃尔森的家乡,一时间自己也有些痴了,是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漂泊不定。布兰多在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家人,可那毕竟不属于苏菲的一半,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做好准备究竟要不要回去那里,他一时也还不知该如何面对。
安蒂缇娜的自怨自怜是因为无家可归,但他却是有家不能回。
想到这里,布兰多忍不住问道:“你怪他吗?”
安蒂缇娜摇摇头:“我不知道,母亲大人偶尔会埋怨。但我觉得我应该理解他,因为我觉得自己出身贵族,应该比其他人家的孩子更加懂事。不过怎么想是一回事,后来我发现内心还是怨恨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管这个世界的风景多么美丽,难道还比不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么。我多羡慕邻居家的孩子呀,虽然她们的家境还远远比不上我。”
布兰多看着少女的侧脸,问道:“你的父亲知道你在制造魔导传输核心上的天赋么?”
“我想他知道,他虽然很少回家,但常常带回给我一些残缺不全的文献。我觉得他还是在意自己的女儿的,只是可能方向不太对。”
布兰多摸了摸包里那颗灰褐色的石子,自从在地下大厅中见过那些魔法石英砂之后,他总觉得这东西可能有点关系。
“我想你猜得没错,他是在意你的,只是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一样。”布兰多轻声说道。
安蒂缇娜微微抬起头,她黑沉沉的眸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布兰多。
这个时候卡格利斯带着一个白狮卫队的年轻士官从甲板下走了上来,这个年轻人虽然从没乘过海船,但他好像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新奇的东西,才过了半天,竟然就可以在甲板上行走得和最老练的水手一样好了,连船长詹姆斯都惊奇地称赞他是天生的海员。
当然詹姆斯同样对布兰多的见识感到惊奇,布兰多不好意思说自己过去有过几年出海的经历——他才多大啊,经历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只能扯谎说自己在法师的文献上有些见闻。书上得来的东西与实际的经验截然不同,这一点绝对逃不过年轻船长的眼睛,只是法师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向来是个框,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再加上布兰多的法师侍从明显是个货真价实的高地巫师,因此才勉强打消了他的怀疑。
不过至于卡格利斯身边那个年轻士官,脸色就不大好了,就是之前在格里斯河畔打了一场大仗之后布兰多也从未见过这些年轻人脸上出现这样沮丧的神色。这些勇敢的年轻人可以战胜那怕最可怕的敌人,但在大自然面前,就要退缩了。
“您的手下素质真不错,我在安培瑟尔,在卡拉苏见过许多军人,但都没有这么出色的年轻人。”但这个时候船长忽然转过身,一只手托着烟斗指了指卡格利斯和他身边的年轻士官,赞许道。
的确如此,虽然年轻人们都战战兢兢的样子,但相较起第一次出海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太优秀了。
“还差得远呢。”布兰多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