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蒂缇娜看着一瘸一拐离开的年轻人的背影,还有他身边的尤拉平静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领主大人?”
“不然还能怎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布兰多简单地答道。
“可我总觉得你在谋划什么。”贵族千金斜过眼睛,有些怀疑地瞄了他一眼。
布兰多忍不住苦笑着摸了摸鼻尖:“我在你们心中没有那么不堪吧,我记得我之前作的事情都是光明磊落的啊。”
“是,可是我认为领主大人你做事从来没有一件事仅仅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也是事实不是吗。您在布拉格斯安排芙雷娅小姐前往王立学院——表面上是朋友之间的互相支持,但私下里,我认为您是注意到了王党与地方贵族的争斗也不会错吧?”
“我没记错的话,王立骑兵学院是在长公主殿下的私人领地吧;而当今陛下的后人当中,传闻也只有这位长公主殿下最为杰出,何况我听说,长公主殿下与王位唯一的继承人——那个懦弱的小王子之间一直充当着亦姐亦母的监护人的关系。”
“这样,按照惯例。当今圣上之后,殿下顺势掌握大权成为摄政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来,领主大人你的行为就成了一种无形中的投资。”
罗曼在一边听到投资两个字,赶忙点点头。
“换句话说,这些隐性的投资一开始或许并不会产生作用。可一旦大人你拥有了自己的领主,你就是自然而然成为支持长公主殿下派系中的一员;当然一般人这么做我可能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从领主大人从你的行为来,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亲近的人无一不明白——你的志向显然不是一点点那么简单。”
安蒂缇娜抬起头:“对吗,领主大人?”
少女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才出了一口气;她其实只是把连日来的猜测一股脑地倒出来,因为布兰多最近一段时间来的行事越来越让她看不明白,她不希望自己落后自己的领主太多。
尤其是作为首席幕僚。
布兰多听完,眨了眨眼睛:“差不多。”不过他心里知道这个出身贵族家庭的千金小姐并没有猜得全对。
尤其说是投资,但更不如说是一个种联系。其实他并不需要大义这个名分,他只要埋头种田就可以了,玩家与这个世界中的领主们毕竟不一样,何况他还掌握着那块领地。
只要等到内乱一进入最猛烈的阶段,他就能乘机扩张——而等到玛达拉开始全面入侵埃鲁因,等到公主殿下也撑不住局面,他完全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走出来攫取最大的利益。
可是他没这么做。
对于过去游戏中的感情才让他将未来的女武神小姐送到那位公主殿下身边,他相信这两个历史上埃鲁因最杰出的女性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如此,即使预料失误,但至少也不会留下遗憾。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的打算竟然会被安蒂缇娜如此理解,忍不住笑了笑,也不说破。
能猜到这个地步,已经说明这位千金小姐的才智了。
他回头看了看罗曼,这位大小姐也回看了他一眼——好像这很好玩一样。不过她一点也没有意外的神色——因为甚至不需要去明白布兰多为什么要这么做——商人大小姐只会尽可能去帮他做到最好。
这就是罗曼与安蒂缇娜最大的不同之处。
布兰多想,有时候过于清醒反而不一定能获得幸福。由此他看着罗曼,看着后者永远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倒也是一种乐趣。
“那么接下来,”安蒂缇娜答道:“参加拍卖会筹集资金,资助罗曼小姐插手战争之后的庆典工作,表面之下的资金转换背后却是对于一个地区的深入和渗透。我也是第一次发现金币真是一件好东西,伴随着它无处不在的力量,罗曼小姐的触角就像是润物细无声一样深入到了原本错综复杂的由贵族、盗贼工会们控制的下层市民之中——”
“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经营维持,我们就能听到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声音了。在布拉格斯的行动中我原本想的是和盗贼兄弟会打交道来获得这些信息,却没想到早已在大人眼中落入下乘了吧。”她抬头问道。
“这也是成立商会的初衷之一,”布兰多老实地点点头:“不过不是金钱而是利益的力量,人们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归纳入某个体系之中。哪怕仅仅是出于自私的目的,但往往做的事情也会使其他人受益,就像是货物的流通一样——这本来就是一个奇妙的现象。”
“收集信息其实也不算困难,姑妈说过,流言总是无处不在的呢。”罗曼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插进来答道。
“那是因为我们对于信息的质量要求不高,处理信息最困难的一环不在于收集,而在于甄别出其中有用的信息,这需要大量的专业的人手。”布兰多笑道。
“那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所以说来,我之所以怀疑领主大人你别有图谋,如此看来不是很正常的猜测么?领主大人,你可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情。”
安蒂缇娜睫毛微微一动,盯着他。
“两件事也说明不了什么吧,仅仅是巧合呢。”布兰多不打算和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毕竟他的秘密太多,而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言多必失。
“那么‘赤铜龙’佣兵团退居幕后的事,表面看起来是为了低调行事。但后来也被证明是为了安排芙雷娅进入王立学院的举措吧,大人,你似乎一直就知道那几个王立骑兵学院的名额的事情……”
少女眨眨眼睛,怀疑深了一层:“不,不仅仅如此。大人你似乎总能比一般人看得更远,我们还纠结于眼前的利益时,你就好像早已看到了最后的结果。……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天赋,可是这样真的让我的压力很大呢。”
她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
“好了好了,”布兰多赶忙摆摆手:“我明白了。就当做是如此吧,你说得没错,这是一种天赋。不过一个人考虑事情毕竟有不周全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下的战斗总是离不开火攻。火已经从营地方向烧起来了,北面的天空隐隐发光,逐渐变幻成一层瑰丽的浅红色。
随着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他们所呆的方向也变得不安全起来。
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托庇的所在而已。
“……好像说了太多的题外话,还是赶在被战斗波及之前离开这个地方吧。”布兰多四下环视之后,转移话题道。
说完,他不给少女进一步追问的机会,已经抓着自己在之前的战斗中缺了口的长剑落荒而逃。说实在话,安蒂缇娜的敏锐远超他的想象,他真担心让她这么继续问下去会把他身份证号码都抄出来……天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具有前瞻性。
难道说他是穿越党?还不是一般的那种?
布兰多显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粗劣的转移话题的技巧当然逃不过安蒂缇娜的眼睛,只是这位贵族千金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要不是这几天以来她的疑问越来越多,也不会不吐不快。
但她也明白凡是都有一个度,上位者对于下面的追随者有一定的隐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布兰多的对于事物前瞻性,也一直是她对于这个小团体信心的来源。
想及此,她就乖乖地跟了上去。
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回头不放心地小声问道:“‘虎雀’先生,我们从东边离开没问题吗?”她想到之前布兰多侃侃而谈时,那个叫做雷迪的白发青年明显有一些什么话躲着他们没有说;虽然当时几乎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布兰多身上,但谨慎仔细的贵族大小姐却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虎雀’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钦佩的笑意。
“当然,”他答道,仿佛这还不够——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臂,像是一个真正的卢比斯山地人那样保证道:“安蒂缇娜小姐,我还从没见过一个年轻人像是领主大人那样熟悉这些该死的‘该去下面的家伙’——”
“毫不谦虚地说,我们和它们经常打交道。黑火教徒一贯喜欢声东击西,可要一眼看穿他们的布置,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老练的佣兵看着布兰多背影,称赞道:“纵使是我,也要从现在他们进攻的方向才能判断出他们的埋伏应当在南方到西方的某个方向上,可是比起领主大人来,还是差了许多。”
‘虎雀’一边回答,一边冲布兰多背后努了努下巴:“看到大人的手了吗?我敢打赌他对付那个高级契魔只用了不到一分钟,说不定是十剑之内。只有老手才明白从刺链领主的攻击方式上着手,才能最快地接近它——这头笨重的生物,虽然攻击范围极广,可一旦被近身就缺乏威胁了。”
安蒂缇娜听得似懂非懂,可她明显可以看出这个老佣兵对于布兰多的推崇。她起先还有一些不理解,可看这位年轻骑士似乎丝毫也不在意他手上和背上的伤——却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什么。
就她所知,如今埃鲁因的贵族的后人们,已经很少有人能像他们的祖辈一样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