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为民拍拍程早春的肩膀,“老程啊,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很重啊!”
程早春的脸皮忍不住抽了两下,他收回了心中的惋惜,只想送给林为民四个大字:咎由自取!
不,是罪有应得!
“少嬉皮笑脸的!”程早春训了他一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没听领导说吗?停(fang)职(jia)了,可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两年可把我给累坏了!”
就像个刚被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惯犯,林为民抻了个懒腰,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和阳光。
程早春顿感心里不平衡,这小子无组织、无纪律,又是警告、又是停职,他却潇洒了,自己还要累死累活。
这不公平!
“反正都停职了,你也别闲着,正好组织一下布老虎丛书签约作家们的全国签售。”
被老程背刺了一刀,林为民大怒,“老程,你这是阳奉阴违!领导都说让我停(fang)职(jia)了!”
“没不让你停职啊,这都是你停职期间的个人安排。”
“我不去,谁愿意去谁去。”
程早春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为民啊,你看你,一停职就是三个月。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放十天半个月还好,这时间一长吧,你自己肯定也不舒服。
你这都一年多没新作品了吧?
这回出门就当是散散心、采采风、体验体验生活嘛!”
林为民横眼看向老程,虽然知道这厮安的就是个让自己打工的心,但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一放假就是三个月,作为假期来说,属实是长了点,老待在家里也有点腻歪,调剂一下也好,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行吧,行吧。不过先说好啊,我就是去散散心。”
“放心吧,你手下好几个人呢!”
跟老程聊完,林为民又交代了一番工作,便潇洒的离开了国文社。
此时,他又被停职了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国文社,同事们已经麻木了。
咋又停职了?
算起来,这都第几回了?
感觉别人一辈子被停的职,都没有林为民几年停的多。
而且,这回停职又是啥理由啊?最近也没听说总编犯了啥错啊!
要不说,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分析,很快就有人把停职的起因放在了最近盛传的“工作调动”上。
这段时间以来,不光是广电系统的人,连国文社的人都听说了林为民可能调任电影局的事。
空穴来风,必然有因。
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现在却突然传出林为民被停职,这是咋回事呢?
林为民平日里晚上七八点钟回到家中是家常便饭,今天却反常的刚吃完午饭就回来了,陶慧敏诧异的问道:“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
“停职了。”林为民老实道。
“又停职了啊?”
陶慧敏的语气有些意外,但又并不惊讶。
算上这次,林为民停职是第三次了。
林为民不满,“什么叫‘又’?你这个‘又’字用的我好像屡教不改一样!”
陶慧敏白了他一眼,“有跟我贫的时间,你还不如去带带孩子。正好这回也放假了,好好跟孩子培养培养感情。整天忙着工作,她跟你都不亲了。”
“胡说!我闺女最喜欢的就是爸爸!”
林为民脱了上衣,洗了把脸,将小豆包从孙姐手中接过来。
“来,大闺女,让爸爸好好亲亲!”
说着他一张老脸就凑到了小豆包嫩生生的脸蛋儿上,小豆包扭动着身体抗拒,她现在只会简单的几个单词,心里抗拒,嘴上却说不出来,只能喊着:“爸爸!爸爸!”
“胡子都没刮,你扎着她了。”陶慧敏没好气的说道。
林为民在小豆包脸上嘬了两口,然后换到了头发上,又狠狠的亲了几口。
“还是在家好啊!”
怀里抱着闺女软糯的小身子,林为民不禁感叹道。
陶慧敏说道:“晚上去爸妈那里吃个饭吧。”
“成啊,那下午就给孙姐和秦姐放半天假吧。”
自小豆包出生,陶父陶母就一直在照顾着,现在小豆包马上都十八个月了。
满周岁的时候,陶慧敏便跟陶父陶母谈过。两人现在都退休了,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外孙女身上,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干。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家里两位保姆孙姐和秦姐表现的都非常好,小豆包也大了,他们也放心了。
陶父陶母便从善如流,每周固定过来两天照顾照顾外孙女,剩下的时间享受生活,喜欢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最近这几个月日子过的快活似神仙。
陶慧敏跟孙姐、秦姐说了一声下午放假,两人嘴上说着好,却谁也没有动弹,一点也没有放假的喜悦。
现在正是盛夏,正是燕京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就算是放假她们也不想出门,还不如在家里待着,院子里凉快,屋里有空调,该干的活一样也没落下,跟没放假一样。
等到下午四点左右,暑气没那么热了,林为民和陶慧敏带着小豆包来到了陶父陶母这里。
听陶慧敏说林为民被停职了,陶父陶母满脸担忧,倒是陶慧敏满脸不在乎的说道:“他隔两年就停个职,我都习惯了。”
陶母问道:“因为什么停职了?犯错误了?”
她刚问完,被陶父怼了一下,眼神暗示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陶慧敏笑道:“也不算犯什么错误。人家想调他到电影局当局长,他不干。惹得大领导不高兴了,给他停了职。”
陶父沉吟道:“哎呀,那这属于拒不服从组织调配,可不是小事!”
“没事,就当是放假了。”林为民满不在乎的说道。
陶父陶母对视了一眼,没再聊这个话题。
自家女婿名声在外,赚的钱别人几辈子都赚不来,哪怕不干这个总编了,也一样能活的很好,确实不需要担心。
今天难得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女来了,陶父陶母准备了一桌子菜,大家吃完了饭,就在院里枣树下乘凉闲聊。
正说着话的时候,院外响起叩门声,然后进来了个老太太。
看起来是个熟人,陶母起身迎着老太太,“老姐姐,你来了!”
老太太看到林为民,神色有些意外,“家里有客人啊,哎呦,那我改天再来。”
陶母赶紧上前拉住她,“没事,是我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女来吃饭。”
陶母拉着老太太坐下,陶慧敏去给老太太倒了杯水,陶母给林为民介绍道:“这是邻居倪大姐,李成儒的母亲。”
“大娘好!”
林为民夫妻跟李母打了个招呼,林为民说道:“去年还见着成儒了,送了我一盒雪茄来着,说让两家多走动走动呢!”
听到林为民提到儿子的事,李母的笑容有些勉强。
陶母的眼色怪异,对李母说道:“他还不知道这事呢!”
李母苦笑了一声,“没事。”
林为民脸色狐疑,陶母解释道:“成儒生意出了点问题。”
李母又接着说道:“本来开个服装城挺好的,非得鼓捣什么外汇。那东西就跟赌博差不多,之前是赚了不少钱,可前段时间说是全赔进去了。不仅是钱都赔光了,连生意都搭进去了。”
林为民装作惊讶的表情,李成儒破产这事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安慰道:“大娘,没事。成儒还年轻,三十多岁,日子长着呢,有两年足够他缓过来了。”
李母叹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毕竟是那么大的生意,经营了那么多年,说败就败了。连我也跟着揪心,更别说是孩子了。我啊,上你们这来,还能有个说话的地方。他啊,现在天天就在家里躺着,话也不说一句……”
儿子的人生遭遇到这么大的挫折,李母这个当母亲的心里自然不好受,她说着有些哽咽。
林为民又安慰了两句,觉得自己在这,李母跟陶母说话也不太方便,他便说道:“我去看看成儒,你们先聊着。”
林为民起身出门,他想着上次李成儒送了他一箱雪茄,自己上门也探望也不能空着手。
想了想,走到离这不远的王府井书店买了一套精装版的《平凡的世界》,才回来叩响了李家的院门。
隔了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李成儒顶着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给林为民开了门,看见林为民,他的表情很意外。
“林老师,您怎么来了?”
“刚才你妈去我岳母那聊天,说起你了,过来看看你。”
生意破产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李成儒来说是一道新伤,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您快请进。”
李家的院子跟陶父陶母现在住的那套差不多,都是两进的。
林为民进了屋,李成儒给他倒了杯茶。
寒暄了两句,林为民说道:“你的事你妈都说了,最近压力挺大吧?”
李成儒苦笑一声,没说话,低下了头,给林为民看他的头顶,“您瞅瞅!”
在李成儒的头顶,赫然是几块斑秃,不这么看还真发现不了。
林为民轻松道:“要不剃个光头吧!”
李成儒怔在那里,他听到林为民这话的第一反应是生气,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拿我打镲。
可猛然,他那点气就不翼而飞,因为他想明白了林为民说这话绝不是为了故意消遣他。
李成儒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要不然也不会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您说的有道理,是该剃了。”
林为民笑了起来,又说起了《顽主》上映那年,他们一伙人撺掇着把葛优剃成光头的趣事,李成儒听的津津有味,没想到林老师跟朋友们相处时也是个损友。
这时林为民别有深意的说道:“那年,我跟优子说:剃吧,剃了,你就火了。”
李成儒回味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您的指点。”
林为民拍拍他的肩膀,将带来的那套《平凡的世界》放在他面前,“有时间可以看看,这书能给人鼓劲儿。”
从进门,李成儒就注意到林为民手中的书,知道他一定是送给自己的。
他想起了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志得意满、忘乎所以,那时候他见到林为民,豪气的送了一盒价值几百米刀的雪茄。
那个时候,他未尝没有一种炫耀的心思。毕竟当年他认识林为民的时候,林为民已经是有些名气的作家了,而他当时只是个无名小卒。
一套《平凡的世界》的价格当然无法跟他那盒雪茄比,但李成儒看着这套书,却莫名的感到一阵羞耻。
一盒雪茄,对于林老师来说,可有可无。
但这本《平凡的世界》,却是医治他心病的良药。
原来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我,连送礼都送不到点儿上。
所有的羞耻化作苦涩流入心间,李成儒看向林为民的眼神不禁带着几分仰视。
此刻的林为民,身上似乎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