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年味儿在十五之前还很浓。
到了十五这一天,林为民和陶慧敏来到了油漆作胡同,打算热热闹闹的吃顿饭,过个元宵节。
今天过节,韩壮壮却不在。
谢飞执导的《本命年》入围了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位,前几天韩壮壮跟着谢飞导演飞去了柏林。
87年,章艺谋凭借《红高粱》勇夺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为国内影坛注入了一针强心针,也成了举国皆知的大喜事,捧红了章艺谋这个大导演。
这次中国电影再次入围主竞赛单元,自然引发了很多媒体和热心电影的观众的关注。
柏林电影节算起来应该是中国电影福地,毕竟中国电影界所获得的第一座世界性的权威奖项就是在这里。
昨天是正月十四,西历的2月9号,柏林电影节刚刚闭幕,好消息传来。
谢飞导演凭借《本命年》获得了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银熊奖。
柏林电影节的最高奖项是金熊奖,相当于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电影,而银熊奖是仅次于金熊奖的奖项,代表的是最佳导演奖项。
尽管比章艺谋的金熊奖稍微差了那么一点,可这也是难得的大奖了,至少在章艺谋之前,中国电影人之前还没获得过这个级别的奖项。
昨晚获奖的消息传来,今天一早,国内的舆论就跟着沸腾了,多家权威媒体报道了这个消息。
谢飞这次也算是替蹉跎了半辈子的第四代导演们正了一次名,你们第五代有章艺谋,我们第四代也不差。
《本命年》喜获柏林电影节银熊奖,收获最大的自然是谢飞这个导演。
除了导演谢飞,收益最大的当属韩壮壮这个男主角了。
87年《红高粱》引爆柏林,捧得最高奖项金熊奖,韩壮壮和巩俐这两个电影新人作为男女主角结结实实的在全世界媒体面前露了一回脸。
《红高粱》之后,巩俐先是出演《末代皇帝》,在奥斯卡刷了一回脸,然后出演了一部好莱坞电影,最近又回归了章艺谋的电影,俨然已经成了红遍国际的电影明星。
同为《红高粱》的主演,韩壮壮和巩俐的选择截然不同。
在《红高粱》之后,韩壮壮选择了安心在人艺演戏,期间有很多导演和剧本找过他,但都被韩壮壮拒绝了,他牢记林为民的叮嘱,演戏在精不在多,一直等到谢飞找他演《本命年》。
这次《本命年》再次获奖,韩壮壮又是男主角。
沉寂三年,他再次在柏林电影节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也巩固了在世界影坛的知名度,在国内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韩壮壮征战柏林电影节,好消息传来,全家人欢呼雀跃,家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韩定邦和殷歌丽做了一桌子的丰盛菜肴,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吃饭闲聊。
聊着聊着,韩定邦突然开口问道:“为民啊,你跟慧敏也结婚快一年了吧?”
林为民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口气,有点熟悉啊!
“快了。”
“你也不小了,过了这个年都三十了,虚岁都三十一了。”
韩定邦说到这里,林为民夫妻二人已经会意,陶慧敏有些不好意思。
“趁着现在年轻,生孩子的事还是要抓紧。”
林为民道:“姐夫,现在单位都让晚育,我跟慧敏结婚之前都交了晚育保证金,四百块钱呢!”
“少跟我胡扯,慧敏没够晚育,你还没够吗?再说了,你差那四百块钱?”韩定邦斥了林为民一句。
见没糊弄过去,林为民无奈道:“知道了。”
韩定邦又抱起自家的大胖孙女,“囡囡都三岁了,他这个长辈出来的太晚也不合适。”
陶慧敏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她自然理解韩定邦说的“这个长辈”指的就是自己和林为民未来的孩子。
一想到刚出生的小不点儿就要被韩壮壮这个虎背熊腰的大哥叫“弟弟”或者“妹妹”,陶慧敏便乐不可支。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想过几年二人世界,可你也不小了。带孩子我可以给你们帮帮忙嘛,你要是信不过我,你也不差钱,找个保姆也行……”
韩定邦碎碎叨叨的念叨着,林为民哼哼哈哈的答应着,扯了半天,夫妻俩人离开了油漆作胡同。
又过了两天,一大早,国文社前楼二楼会议室内便一片忙碌,今天将在这里举办《白鹿原》的作品研讨会,来的都是国内文坛和评论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程忠实这个陕西文坛土生土长的作家举办作品研讨会,今天陕西文坛来了半壁江山。
老一辈的作家有王汶石、杜鹏程、李若冰,年轻一些的力量也有陆遥、贾平娃、王蓬等人。
除了陕西文坛的人,国内文坛的作家也来了不少,如王蒙、程建功等人,屠岸、颜文景、覃朝阳等国文社几位老资格、重量级的编审也出现在了研讨会上,剩下的则是以陈涌为代表的评论界人士,都是国内评论界响当当的人物。
光看阵容,放在近些年的作品研讨会中,已经是豪华得不能再豪华了。
研讨会上,大多数人对于《白鹿原》给予了高度评价,评语中满是溢美之词。
但也有少数几位对《白鹿原》提出了一些学术上的争论,争论的焦点集中在了两点上。
一是小说当中大量的性欲描写是否有必要,二是小说中所涉及到的“历史倾向性问题”。
围绕着这两点问题,少数派与多数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研讨会上你来我往,大家各抒己见,林为民和程忠实这两个研讨会的主人公忙里偷闲,跑到走廊上抽起了烟。
程忠实望着窗外,眼中带着一丝愁绪,烟雾缭绕之下,脸上的沟壑越发的深了。
“想什么呢?”林为民问道。
程忠实脸色犹豫。
他不说,林为民大概也能猜到。
屋里正在谈的关于《白鹿原》的“历史倾向性”问题可是个大命题,程忠实自然是有所担心的。
“放心吧,大家的好评你也听到了,有人有意见,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社里几个老同志在呢,翻不了天。”
程忠实闻言点了点头。
林为民又和他说起了《白鹿原》出版的事,“这次《白鹿原》出版,争取到千字四十块的基础稿酬,印数稿酬没变,还是每万册5%,社里打算首印十万册,这又是一万块,核算一下大概是千字六十块,少是少了点……”
程忠实连忙道:“不少了,不少了,三万块钱呢!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钱,比我一辈子赚的都多,知足了!”
“你听我说完。”林为民摆了摆手,“这两年不比以前了,咱们出版市场受市场经济的影响越来越深,稿费大涨是必然,上面今年应该就会发文件,再调一次稿费标准,你这个稿费就是社里卡着标准定下来的。前几天汪硕还跟我说,华艺要出版他的小说集,稿酬标准是千字一百块。”
说到这里,林为民拍拍程忠实的肩膀,“所以啊,你这个稿费真不多。”
“不能这么说,我的作品可没办法做到跟汪硕的一样畅销。”
林为民笑道:“老程,在这一点上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们敢定下十万册的首印,你以为是为了赔钱?”
程忠实闻言迟疑,林为民说的倒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他实在是被这些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出版经历给搞怕了,好不容易出版一本书,也买不了多少册,印数稿酬这种东西也就是听听,他从来没有拿到手里过。
之前《白鹿原》出版,《当代》给他的稿费标准是千字三十五块,稿费刚好一万零五百块,还了欠林为民的五千块,还剩五千多块,看着这些钱,程忠实和妻子高兴了好几天,这些年家里就没这么富裕过。
现在又有一笔三万块的出版稿费即将到手,程忠实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
“行了,回去了。”抽完烟,林为民说了一句。
研讨会上的争论很激烈,但是维持在了学术范围内,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当天晚上,《当代》编辑部在泰丰楼宴请今天来参会的朋友们。美味佳肴,玉盘珍馐,再加上陈酿好酒,席上热闹非凡。
程忠实今天春风得意,酒过三巡,早已不复平日里的拘谨,谈笑间神采飞扬,满面红光。
酒宴**处,程忠实站起了身,说我给朋友们唱段秦腔,大家鼓掌欢迎。
“见太娘跪倒地魂飞天外,吓得儿战兢兢忙跪尘埃……”
古朴、苍凉的秦腔在今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程忠实口中唱出来,也带上了几分喜意。
程忠实唱的是《辕门斩子》中杨延昭的一段,在场众人听的有滋有味。
唱完戏,程忠实坐下,他性情内敛,往日里从来不曾出过风头,今天借着酒劲撒了一把疯,激动的手都在抖。
林为民给他倒了一杯酒,“缓缓!”
酒宴结束,程忠实喝多了,出门时紧紧拉着林为民的手。
“为民啊,为民!”程忠实叫着林为民的名字,“老哥这辈子没出过这么大的风头!”
程忠实满嘴酒气,眼神迷离,口中说出的话却满含真诚和感谢。
程忠实妻子扶着他,一脸的歉意,“对不住啊,他喝多了。”
林为民笑道:“没事,今天是好日子,高兴。”
程忠实醉眼朦胧,接话喊道:“对,高兴!”
妻子哭笑不得,“走了走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程忠实在妻子的搀扶下离开,夫妻二人走远了,仍能听到那高亢、激昂的秦腔。
“见太娘跪倒地魂飞天外,吓得儿战兢兢忙跪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