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湖，《黄河》杂志的主编，笔名珊泉，国立文学院成立后的第一期学员，说起来还跟林为民有些渊源。
林为民当然不是看到他的名字而愣在那里，而是因为周山湖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名字。
他看了几行信，又翻了两眼稿子，书名《黄金时代》。
又看过了周山湖的信，林为民将东西放下，让佟钟贵先去忙，他仔细的问起了来人这稿件的具体情况。
原来来的这人叫丁冬，是王晓波的朋友，他这次来纯粹是为了帮朋友投稿，看看能不能发表或者出版。
《当代》不是丁冬走的第一家刊物，他走了不少家刊物，可很多编辑几乎连两页纸都没看完便拒绝了这篇稿子。
其中也有一些编辑是欣赏王晓波的作品，可他的作品在情S方面实在是越界的太过厉害，谁都不敢用。
前段时间稿子投到《黄河》杂志，周山湖接到小说稿子之后想要发表，可编辑部意见很大，发不出来。
他便写了封信给王晓波，给他出谋划策，建议他拿到后台更硬的杂志发表。
林为民听丁冬说到这里，有点哭笑不得，敢情《当代》能收到这篇稿子是因为后台硬。
“我们《当代》是国文社旗下的刊物，你不会不知道国文社代表的是什么吧？后台硬是硬，但在某些方面忌讳更深。”林为民对丁冬道。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可问题是，你不是《当代》的主编吗？”
丁冬的话让林为民心中很是熨帖，这大概就是大文豪的吸引力吧。
“《情人》那样的小说都能发在《当代》上，《黄金时代》凭什么不能发？”
林为民：？？？
心里对丁冬的那点好印象转瞬间灰飞烟灭，这人看起来真是面目可憎啊！
《情人》那样？哪样？哪样？你给我说说，哪样了？
我那是纯洁的爱情故事，是给正经人看的小说。
你拿来的这是啥，情S小说啊这是！
林为民手指捏着稿子的边缘，内心疯狂吐槽。
看过《黄金时代》的应该都知道这玩意的含黄量，可奈何王晓波是真牛逼，写的是真他么的好。
其实评判一部小说是否是SQ文学很简单，只要看其中的描写是只是单纯地描写，还是通过描写在传达着另外一些信息。
如果是前者，就是低俗的SQ文学，而如果是后者，就不是SQ文学，而是QS文学了。
这四个字看起来完全一样，但颠倒了顺序，含义却天差地别。
而《黄金时代》的内涵远不止是QS文学可以概括的，小说中对人性的追问和对生存状态的关注才是最值得称道的。
沉默了片刻，林为民决定看在小说的份上，原谅丁冬这个二愣子。
“这样吧，稿子先放在我这里，回头你让你朋友来编辑部一趟，我和他谈谈。”
“小说能发吗？”丁冬问。
“这个还要讨论。”林为民道。
“这还讨论什么。你看看现今文坛上流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伤痕、改革、寻根、反思，好像小说不套上一层皮就不会写了。
可想而知这群作家和这些作品的水平，跟我朋友的小说比起来，他们狗屁不是。”
丁冬坐在那里大放厥词，让林为民不由得刮目相看，一看就是老愤青了。
这怎么着也该算是门下第一批走狗了吧？
“你当小说发表是过家家呢？走了那么多家杂志社、出版社，你不知道这部小说发表、出版的难度和风险？”林为民唬着脸说道。
丁冬被他的气势所慑，刚才丁冬那么肆无忌惮完全是看他好说话，这会儿他严肃了起来，丁冬也不敢造次了。
“那行吧，我让他明天过来一趟。”
“好。另外你再告诉他，手里还有哪些书稿，都可以一并带来。”
林为民的话让丁冬的脸上露出几分窃喜之色，看起来林为民很欣赏晓波的小说啊！
丁冬欢天喜地的出了国文社，正准备去找王晓波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的画面。
林为民好像没看书稿啊？
随即，他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晓波的小说那么牛逼，看一眼就够了，刚才他不是看了两眼吗？够了！
丁冬走后，林为民将稿子交给了佟钟贵，“这稿子审一下，审稿意见写详细点。”
“好的，林老师。”
佟钟贵接过稿子，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刚才那人送来的稿子，依他对林老师的了解，想必是非常看好这份稿子了。
佟钟贵认真的翻阅起了稿子。
没过一会儿，他面红耳赤，朝下面看了看，鸡儿梆硬。
林老师让我看的，这是啥小说啊！
身为社会主义五好青年，佟钟贵本能的排斥着这份让他身体不适的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却鬼使神差的继续翻着书稿，眼睛不受控制的贪婪的注视着纸上的文字。
又看了一页稿子，他心虚的抬头起了头，朝四周扫了扫。
还好没有人发现。
佟钟贵扫过了众人，又低下头继续看稿子。
“小佟！”
冷不丁的一声叫唤，吓的佟钟贵打了个激灵，他抬起头，脸颊两侧红润，呼吸略显急促，眼神惊慌失措。
“姚……姚姐，什么事？”
“为民刚才给你送的什么稿子？”姚淑芝问道。
佟钟贵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他最害怕的问题，“也……也没什么，就是知青……嗯，反应知青生活的小说。”
他说到这里心虚的瞟了一眼稿子，这么说……应该没毛病吧？
“是嘛？回头看完了给我看看。”
佟钟贵咽了口唾沫，这是你能看的？
“嗯……嗯，好！”他哼哧着答应了下来。
看完了赶紧还给林老师，姚姐要是要稿子，就让她自己找林老师去要。
林为民不知道，他随手把《黄金时代》的稿子交给佟钟贵，在这只童子鸡身上引发了怎么样的澎湃起伏的心路历程。
下午的时候，佟钟贵强忍着一身的火气看完了小说，又在艰难的写完了审稿意见，将稿子交还给了林为民。
“不用给我，传给大家伙都看看。”
佟钟贵一脸为难的将稿子拿回了编辑部，交给姚淑芝，“姚姐，林老师说让大家传阅。”
姚淑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我就说他亲自过来送稿子，肯定有说法。”
她欣喜的接过了稿子，刚看了没两分钟，佟钟贵便听到姚淑芝狠狠啐了一口。
他的眼神扫过去，被姚淑芝瞪了一眼。
佟钟贵心里比窦娥都怨，关我啥事啊？
翌日，一个面容枯槁、略显憔悴的年轻男人走进了《当代》编辑部。
编辑部众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真丑，都没眼看了。
可这人却被林为民热情的请进了主编办公室。
“小佟，他就是作者？”姚淑芝问。
佟钟贵点点头，“应该就是他，林老师说让他今天来编辑部聊聊。”
“真没看出来，人长的不咋地，想的还挺花。”姚淑芝揶揄道。
“其实，其实……”佟钟贵结结巴巴，最后才说道：“我觉得小说其实写的特别好！”
姚淑芝白了他一眼，“没说他写的不好。就是有些地方太露骨了，明明可以含蓄一点的。”
《黄金时代》从昨天开始在编辑部传阅，佟钟贵和姚淑芝才看完，两人是最有发言权的编辑。
“可能……这恰好是他的风格吧！”佟钟贵道。
“我看是你们男人喜欢的风格吧？”姚淑芝挖苦道。
佟钟贵被说的有些脸红。
一旁正看着小说的柳荫用历尽沧桑的口吻道：“小年轻嘛，精力旺盛，总要有个发泄渠道。”
被柳荫这一说，佟钟贵的脸更红了，感觉好像是在说自己。
柳荫和姚淑芝忍不住哈哈大笑。
调戏童子鸡，是一部分已婚女同志最大的爱好。
王晓波今年36岁，他不善言辞，内向腼腆，小时候家里人甚至怀疑他脑子有毛病，叫他“傻波子”。
他84年跟随妻子李银禾前往米国匹兹堡大学留学，今年才刚回国，如今在燕大当老师。
在米国留学期间，他写就了《唐人故事》，这是以几段唐传奇故事为蓝本的仿古小说。89年他二姐花钱找出版社替他出版，印了4000册，编辑为了吸引人眼球特意给小说改了书名，变成了《唐人秘传故事》。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唐人故事》还没有出版，昨天好友丁冬找到王晓波，告诉他《当代》编辑部有意要发表他的《黄金时代》，林为民还特地邀请他去编辑部详谈，王晓波激动万分，带上了《唐人故事》的书稿。
至于《黄金时代》，这篇小说从82年动笔就已经动笔了，实际上现在还属于半成品，王晓波写完之后一直在修改当中。
被林为民热情的迎进了办公室，王晓波很紧张。
他特别喜欢林为民的《情人》，在米国时他把这部小说看了不下五遍，他曾经对妻子李银禾说过，读过《情人》，他才算知道了现代小说艺术。
如今林为民当面，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坐下之后便木讷的待在那里，眼神定定的看着办公室的地面，似乎是在等着林为民先说话。
林为民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部小说……”
王晓波听到他的声音，注意力才集中到他身上，望着他。
“内容有点敏感。”
王晓波点了点头，“是！”
“不好操作啊！”
王晓波又点了点头，“是！”
林为民眉头紧蹙，这人，不太好CPU啊！
既然此路不通，林为民决定换个方向。
“要不然，发表、出版一起搞了吧！”
王晓波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什么意思？”
“你这小说啊，我怕发表了以后连出版的机会都没有。可要是先出版吧，撑死了几千、一万册，形成不了什么大的影响力，不如在发表的同时就操作出版的事，双重保险。”
王晓波脸上的表情完全生动了起来，他有些激动的问道：“真能行吗？”
“麻烦肯定是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操作。”
王晓波从林老师的脸上读出了几分自诩。
他的小说因为在某些方面的描写太过奔放，尝试了好多次，都发不出去，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同意发表，不仅同意发表，甚至连出版的事都要一起给办了。
王晓波仰视着站在那里的林为民，发自内心的想问一句。
林老师，您门下还缺走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