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燕京的老规矩,过农历春节,是从腊八这一天开始的。
天气的寒冷挡不住老百姓们对于年节的热情,最近这些天街上摆摊的小贩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
去年一月份的时候,大领导跑南方去视察了一圈,风气越来越松动。
前几年才成立的城管,这几年越来越有存在感,跟街头的小贩们玩着你躲我追的游戏。
腊月二十三开始,燕京城里的百姓们似乎变得无比忙碌。
林为民下了班开车来到火车站,等了半个钟头,朝着出站的人群挥手。
“姐夫!”
韩定邦提着大包小包,步履艰难,林为民赶忙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边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你说你每回都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怪不方便的!”
韩定邦腿脚不好,每次千里迢迢从沪上带东西来都极为艰难,却乐此不疲。
“都是沪上特产,你们燕京买不到。”
提着东西,两人来到车前。
韩定邦看着气派的皇冠,“壮壮信里就跟我说,你买了个豪车,太张扬了!太张扬了!”
林为民将东西塞进后备厢,“咱这钱来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有啥怕的?”
上了车,韩定邦关心道:“小陶没过来?”
“没有。她在外面拍了半年戏,今年是出不来了。”
林为民没跟韩定邦说,他打算把陶慧敏弄到《风声》剧组去。眼下《风声》的剧本还在编纂当中,他打算过了年就让陶慧敏来燕京。
自己女朋友自己捧,不算过分吧?
韩定邦闻言有些遗憾。
林为民笑道:“你就别关心我的事了,还是关心关心你们老韩家的儿媳妇吧!”
听他这么一说,韩定邦立刻来了精神。
“那姑娘怎么样?跟他们老外接触,需要注意点什么?”
林为民打着方向盘,语气轻松道:“没什么注意的,歌丽这人性格很好,等你见了面就知道了。她在国内待了好几年了,学的又是汉语,对于咱们的文化也很接受。”
听林为民这么说完,韩定邦的心理压力小了一点。
儿子找个外国女朋友,不光是他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还有文化差异的问题。
把韩定邦送到故宫旁边的二进院,韩壮壮和殷歌丽已经等在家里了。
今天父亲来京,韩壮壮特意请假,晚上就不去央视那边彩排了。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韩定邦时不时的看向殷歌丽。
吃完饭之后,殷歌丽主动去洗碗。
“这外国姑娘也挺勤快。”韩定邦满意的点点头。
他又问林为民,“歌丽以后就留在中国了?”
林为民笑道:“这就得看你儿子的本事了!”
“什么意思?”
“给她搞出个人命,想不留下也不行啊!”
韩定邦瞪了林为民一眼,“一点也没个当老舅的样子!”
“冤枉人了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又是啥意思?”
“啥意思?等晚上你就知道了!”林为民说的意味深长。
韩定邦反应了两秒,恍然大悟道:“他俩,住一起了?”
随即他拍着大腿骂道:“这个混账!”
“都是年轻人嘛!”
“还没结婚呢,就住在一起,成何体统?”
林为民提前告诉韩定邦,就是怕他晚上冷不丁看到美丽的画面,受不了这个刺激,现在就当是提前做个缓冲了。
“行了行了,消消气。反正是奔着结婚去的,你儿子也不是始乱终弃的人。”林为民劝道。
木已成舟,韩定邦生气也没办法。
韩壮壮刚干完活进屋就瞧见父亲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让他不寒而栗,莫名的想起小时候挨揍的记忆。
“行了,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林为民挖完了坑,拍拍手便走了。
回到团结湖公寓,收拾洗漱一番,休息了一会儿,林为民来到书房继续写小说,窗外偶尔响起小孩子们放花炮的声音。
一夜无话。
又过了两天,佟钟贵提前一天离开燕京。他家在南方,一来一回得两三天的时间,提前走还能在家里多一天。
这几天编辑部已经彻底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众人懒懒散散的坐在办公室里,心却早已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下班前,林为民招呼大家去东来顺。
明天才是年前的最后一天班,不过基本都是半天班,到中午的时候楼里就空空****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所以只能是今天出去吃饭。
这个时候不像后世,大家肚子里没什么油水,遇到这种场合,绝对不会有人缺席。
席间气氛格外热烈,在同事们的口中,林主编英明睿智、沉稳大气,俨然未来国文社一把手的不二人选,丝毫没把同坐的老蒙和老覃放在眼中。
两位老同志也不说话,闷头吃羊肉。
你们说你们的,少吃一块肉算我输。
翌日,跟往年一样,到了中午,国文社人去楼空。
林为民走在最后,临走不忘给收发室的翟大爷扔了两包烟,把老爷子哄的乐乐呵呵的。
开车送了一圈年货,已经是傍晚了,他又来到工体转了一圈。
偌大的体育馆里此时已经涌入了上千名春晚的演职人员,可依旧显得空旷。
最关键的是这地方四下透风,哪怕是白天在这待着,要是在背阴的地方,也能把人冻的直哆嗦。
今天晚上,不光是演职人员们遭罪了,连观众们也得跟着遭一茬罪。
林为民仿佛已经看到了晚会结束之后,黄一鹤被千夫所指的画面。
太惨了!
认真看了一遍大外甥和陈小二他们的小品彩排,确认没什么问题,林为民便开车回到了故宫旁的二进院。
团结湖那边就他自己一个人,过年气氛比燕京城里差了不少,所以今年他就在故宫这边过了。
晚上包饺子,林为民和韩定邦,带了个洋媳妇,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要是小陶也来就好了!”韩定邦感叹道。
说着说着,韩定邦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小陶和歌丽的岁数差的有点大吧?”
林为民迟疑道,“还行吧?六七岁而已。”
六七岁,还“而已”?
一个舅妈比外甥媳妇小了六七岁,你好意思的?
韩定邦看林为民的眼神跟看畜生差不多。
“演了,演了!”
林老师没顶住姐夫那饱含良心的眼神,眼神看向电视,岔开话题。
家里的电视里,85年春晚如约开演。
韩定邦看着节目,眉头一点一点紧皱起来,只看了不到二十分钟,出于导演的职业敏感,他开口说道:“这场晚会,毁了!”
大洋妞一边扒着花生,一边乐呵呵的看着电视,“毁了?哪里毁了?”
韩定邦看了未来儿媳妇一眼,第一次在找到了一种优越感,敢情你们老外这文艺细胞也不行啊!
尽管晚会质量不行,但电视并没有关。过年嘛,图的是个热闹,演什么不重要。
十点多,韩壮壮演完了小品冒着寒风骑着摩托车回到家里。
一回来便喊道:“可毁了!可毁了!”
他的小品在春晚的中段,那会儿演出已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晚会现场状况频发。
“可冻死我了,外面零下十多度,工体里面连暖气都没有,我在台上的时候台词都快说不利索了。有的部门对讲机没电了,也不知道事先准备电池,灯光时灵时不灵……黄导急的都快上树了。”
韩壮壮讲了半天春晚的情况,最后一句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林为民猜想,现在黄一鹤何止是急的想上树啊,他想死的心估计都有了。
因为现在电视机上正出现是头几年国内最知名的电影小花,陈冲。
几年前,她和刘晓庆可谓是中国电影界的绝代双姝。
结果81年跑到米国闯**去了,在米国待了三年,这回春节回来受邀参加春晚,也因此彻底引爆了85年春晚的负面舆论。
后世互联网上污蔑陈冲当时在春晚讲话当中用了“你们中国”这样的字眼,惹恼了全国观众,其实是假的。
她说的就是“中国”,但言语之中谈到留米经历的高高在上和对于祖国的疏离却是实打实的,这样的行为让电视机前的无数观众感到不爽。
林为民看着电视荧幕上,陈冲的表现发出啧啧啧的感叹。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都替老黄同志感到痛心。
一家人边看春晚边吐槽,在今天这样的夜晚,无数国人都在干着同样的事情,就跟后世老百姓看春晚差不多。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屋内温暖欢乐。
1984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