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85年第一期上市，编辑部的同事们总算能松了口气。
丛书的事也已经基本敲定，林为民拿着发稿单到前楼找颜文景和卫君怡签字，又被勉励了一番。
关于他和另外一位同志被提拔为《当代》和《新文学史料》主编的公告，刚刚贴到国文社院里的布告栏上。
在国文社忙到下午，林为民提前跑路了一会儿。
他今天得去一趟广播大院，看看小品的彩排成果。
今天是联排，地点放在了央视的一号演播厅。见到了不少老熟人，林为民挨个打了声招呼。
他坐在台下的小马扎上，看着台上的表演，今年黄一鹤特意请来了好几位香江歌星。
其中名气最大的当属罗文、奚秀兰和汪明荃。
大外甥和陈小二他们的小品节目效果还不错，上了两年都有经验了，不需要林为民操多少心。
彩排结束后遇到了台长王风，两人聊起了《红楼梦》。
林为民是《红楼梦》的顾问，之前参加了几次《红楼梦》的座谈会和研讨会，还帮着给剧本提了不少意见，眼下《红楼梦》正在紧锣密鼓的拍摄当中。
期间《红楼梦》还举办过两期训练班，林为民的专业只涉及到剧本，所以这两期训练班，他没有参与。
说完了《红楼梦》，王风又感叹起来。
去年这一年，央视忙着《西游记》和《红楼梦》这两部电视剧，占用了大量的精力和资金，连林为民的作品都没顾得上拍。
然后，他便主动提起了希望在今年接着把林为民的谍战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风声》给拍完。
林为民自无不可。
作品改编那点稿费他真没看上，反而是小说改编电视剧扩大了作品影响力和他的知名度这件事比稿费本身的益处更大。
次日，林为民刚上班，正给办公室的绿萝浇花。
他前两天刚搬进了覃朝阳的办公室，现在这间办公室是俩人共用。
都是主编嘛，待遇得持平。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转头望去，是任豪。
“林老师，好久不见啊！”任豪笑容可掬的问好。
“你怎么来了？”林为民笑着问道，“来，坐坐！”
林为民给任豪倒了杯茶，寒暄了几句之后，任豪才道：“昨天晚上接到王台的指示，来跟你对接一下《风声》的事。”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我的习惯你也知道。”
“是是是，老熟人了！明白明白。”
《风声》的小说任豪可是看了不止一遍，听完林为民这句话他的脑子立马活动开。
嗯，李宁玉这个角色就给朱琳了，形象也合适。
任豪的小心思自然没有和林为民交流，都是老熟人了，心领神会，任导自觉对林老师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把改编的大致事宜都沟通的差不多了，任豪便起身告辞。
到了中午，林为民刚吃完饭，正跟覃朝阳闲聊天呢，又有人敲门。
他转头一看，是汪硕婚礼那天见过的郑小龙。
“林老师，您好！”
林为民脸上露出几分意外，“郑小龙，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得亏您还记得我！”
两人寒暄了几句，郑小龙说明了来意。
他这次来找林为民是想要《风声》的电视剧改编权。
“《潜伏》、《悬崖》两部作品连续成功，您的作品可以说是炙手可热，我们厂里其实早就想跟您合作了。
只不过之前您一直都给央视合作，我们厂也排不上号。本以为今年央视得上《风声》的电视剧呢，可等到阳历年过完了，还没动静，才知道《风声》还没拍。
我们厂里领导就上心了，想要找您合作。我说正好啊，我跟您也算是认识，就自告奋勇来了。”
郑小龙说完之后，期待的望着林为民。
林为民道：“哎呦，这个还真不巧，今天才把《风声》的事跟央视那边定完。”
“啊！”郑小龙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
他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劲儿的拍着大腿，后悔不迭，“早来就好了！早来就好了！就差半天，就半天！”
林为民见他这副焦急又无奈的样子，只好劝了他几句。
又聊了一会儿，郑小龙失望的准备起身离去。
林为民看着桌上《长篇小说精选丛书》的样书，突然叫住了郑小龙。
“林老师，您还有事？”
林为民指着桌上的丛书说道：“正好我们这出了一部丛书，里面有一部小说不错，你们厂里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有拿到《风声》的改编权，郑小龙满心失望，哪里有心情关注新出的小说，不过碍于林为民的面子，他还是转身回来，拿起桌上的样书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便再没放下。
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四十多万字的《便衣警察》，郑小龙才看了三分之一。
“小龙，我们编辑部可要下班了。”林为民笑着提醒道。
郑小龙恍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小说太入迷了。”
“没事没事。这套丛书就送给你了，你拿回去看，回头要是觉得合适了，可以来找我聊聊。”
“好好！”
郑小龙点头应着，将一套丛书装进了包里，转身离开。
到了第二日。
一早，林为民刚把车子停进院子里，下车就看到了站在前楼门口的郑小龙。
“小龙？”
郑小龙满眼血丝，头发还有些凌乱，一脸激动，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林老师，这部小说，这部小说……”
林为民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正是丛书的第一册，也就是海晏的《便衣警察》。
“怎么？觉得还成？”林为民道。
“成啊！太成了！”郑小龙激动的差点喊出来，声音大的往过往的同事们不禁侧目。
“别激动，别激动。”林为民拉着他进了后楼。
到了办公室，给郑小龙倒了杯茶，林为民才指着他的头发问道：“你这什么情况？”
郑小龙洒脱的笑了一下，“光顾看小说了，没顾得上。”
林为民再次瞥了一眼小说，这么个大部头……
“看了一夜吧？”
“可不嘛！看到早上，然后就立马跑到你这里来了。”郑小龙说到这里，眼神中带着几分忐忑，问道：“林老师，这部小说没人抢改编权吧？”
林为民哈哈笑道：“没有，当然没有。还没来得及上市呢，抢什么改编权啊！”
听到这个信息，郑小龙总算是松了口气。
林为民又问道：“改编这事，你还得跟你们领导商量商量吧？”
郑小龙点头，“那是肯定的。不过您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说服厂领导的。这么好的作品……”
他的眼神放在书的封面上，“不拍可惜了！”
“行，那我等你消息。”
不几日，郑小龙再次来到编辑部，给林为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林老师，厂里同意改编这部《便衣警察》了！”
林为民闻言顿时高兴，让佟钟贵跑了海晏家一趟，看他在不在家。
恰好海晏休班在家，佟钟贵把他带到了编辑部。
林为民把郑小龙介绍给海晏，然后又说道：“今天叫你过来，有两件事。”
“第一，是长篇小说精选丛书明天就要正式上市销售了。第二呢，是燕京电视制片厂打算把你这部《便衣警察》改编成电视剧。”
林为民言简意赅的说完，海晏愣住了。
小说上市他没什么惊讶的，编辑部早就已经知会过他了。
可这改编，从何说起啊？
我小说还没出版销售呢！
面对海晏的满脸疑惑的表情，郑小龙笑道：“这个你可得感谢林老师了……”
郑小龙便把前几天发生的事讲给了海晏听，海晏这才知道原来都是因为林老师的推荐。
“林老师，谢谢您！”海晏激动的给林为民鞠了个躬。
林为民赶紧拉起他，“用不着，用不着，只是恰逢其会罢了。负责沟通这件事的是小龙，拍板的是电视制片厂的领导，是他们的功劳。”
林为民丝毫不贪功，将自己摘了出来，他越是这样，海晏越发对他感激。
八十年代的作家地位很高，所以涉及到作品改编的时候，作家们往往可以有很大的话语权，但那是对于已经有了代表作的作家们来说。
而海晏，连一篇正经的文章都没有发表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己憋了一年多憋出一部大长篇来，被林老师慧眼识珠发现，有了出版的机会。
现在更是没等出版，连改编电视剧的事都帮忙牵线搭桥给联系好了。
海晏望着林为民，一声老师叫的诚心诚意，发自肺腑。
林为民撮合着郑小龙和海晏，顺便提出了希望可以让海晏来参与电视剧的改编工作，挂个编剧的名字。
郑小龙知道海晏完全是个新人，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积累，有些犹豫。
林为民又笑着说道：“没关系。你们可以先让他试试嘛，他家就在国文社对面，有什么问题了可以让他来跟我沟通。”
郑小龙眼睛一转，道：“要不然，林老师您也挂个名吧，帮着我们把把关！”
林为民哪里不明白他的小心思，笑着指了指他，郑小龙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林为民沉吟片刻，“行，那我就挂个名！不过咱们先说好，具体的编纂工作还是要海晏来，我就是从旁协助。”
“没问题，没问题！”郑小龙喜笑颜开的答应下来。
林为民作为小说家的名气很大，但在郑小龙看来，他更强的是戏剧创作能力。
不是哪位戏剧家的作品都能在人艺的舞台上一演就是几年，而且还部部都叫好又叫坐的！
能让林为民答应挂个编剧的名字，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哪里还敢有过分的要求。
再说了，有他把关，剧本的质量就有了保证，哪怕海晏这个新手再怎么不靠谱，还有林老师给兜着呢！
商定好了事情，林为民把郑小龙送走，他和海晏站在楼前看着郑小龙的背影。
“林老师！”海晏叫了一声。
林为民转头，只见海晏的身子九十度弯了下去。
林为民连忙扶起他来，“你这是干什么？”
海晏的腰弯的很低，林为民一时竟拉不起他。
“谢谢您！”
小说出版、改编电视剧、当编剧。
海晏从来没想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人生会迎来如此多重大的转折。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眼前年龄比他还要小，却被他称为“老师”的年轻人。
海晏抬起头，望着林为民。
这一刻，林老师的身上，似乎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