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开年的第一个月,突出一个“乱”字。
无论是批林派的大溃败,还是挺林派的高歌猛进,都是如此。
林为民正式拜会李向阳并在《燕京青年报》的编辑部里完成了人生当中第一次个人访问,是在覃朝阳通知他工作组已经从编辑部撤走之后。
工作组来的时候没有名头,走的时候也没有,就像一群无头苍蝇,在透明玻璃上撞了不知道多少个跟头之后,终于选择了撤退。
跟来时的气势汹汹相比,走的悄无声息,连国文社的几个领导都没通知。
编辑部撤走,也意味着林为民返回工作岗位的日子近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编辑部并没有让林为民马上回去,所以他还可以浪**几天,林为民便趁着这个功夫来到了《燕京青年报》编辑部。
结束了采访,李向阳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啊?”
“快了,过几天吧。”
“不容易。”
尽管谈不上什么交往,但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两人也算是曾经在一个战壕里扛过枪的战友了,互相欣赏、敬重。
李向阳婉拒了林为民一起吃饭的邀请,林为民没有强求,深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
而在外界,关于《情人》和林为民的这场骂战仍在持续。
不过经过整个正月的发酵,批林派已经颓势尽显。
批判也好,攻击也好,看似可怕,但建立在谎言和牵强附会的基础上,很容易被人拆穿。
李向阳的第二篇文章是一根引线,连着大多数沉默的读者和未参与到批判林为民的媒体,再加上有相关部门在背后出力,那些牵强附会的批判、攻击和抹黑自然无所遁形。
即便有嘴硬的批判者和媒体,也只会让得知真相后的读者们更加恼羞成怒,对他们深恶痛绝。
这些批判者和媒体正在开始受到攻击林为民的反噬。
到了阳历三月,《当代》今年的第二期刊物即将上市,林为民也接到了编辑部的通知。
他可以正式回单位上班了!
久违的骑着摩托车徜徉在朝内大街上,林为民的心头一片轻松。
来到国文社大院,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同事们见到林为民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
路过传达室,林为民和翟大爷打了个招呼。
“呦,为民回来了?”
“回来了!”
“好!好!”
进到后楼,上了二楼,推开办公室,林为民本以为自己今天来的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同事们比他来的更早。
“这什么情况?都来这么早?”林为民笑着问道。
众人望着林为民,脸上露出真挚笑容,自发的鼓起了掌。
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欢迎林为民的回归。
林为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等了好一会儿,享受完了这种欢迎带来的快乐之后,他才压压手。
“哎呀,不要,不要,不要……停!”
柳荫笑着问道:“到底是不要啊,还是不要停?”
“这就看你们欢迎领导的诚意了!”林为民笑道。
“德性!”
掌声终于停下了。
林为民又回来了,他还是那个他。
早上来的第一件事,祝昌盛拿着一张发稿单,“来,领导,签字!”
“签什么字?我才刚回来。”
“那没办法,老蒙、老覃都不在。”
林为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俩干什么去了?”
“老蒙说是老寒腿犯了,老覃老伴儿哮喘,在医院照顾。”
“开春了,老蒙他老寒腿犯了?这么巧?”林为民本能的觉得不对。
“谁知道呢?人家领导得病,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得就什么时候得?”
这会儿俩人不在,祝昌盛不介意背后编排一下领导。
林为民无奈,老覃这借口找的好歹算是说的过去,老蒙你干脆说你得热伤风了。
因为两位巨头不在,林为民刚返回工作岗位的这天上午,忙的像个陀螺。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人头,才想起来,问道:“小佟呢?”
“最近他们课多,这两天都过不来。”
“哦。”
燕京师范大学。
佟钟贵上了一上午的课,赶紧去食堂吃午饭,下午还有半天的课,这一天时间排的满满当当。
人声鼎沸的食堂里,佟钟贵打好了饭,手里拿着一本《世界文学》,边吃饭边读书。
“嘿!我说什么来着?这帮孙子就是想整林老师。你们看看,看看人家林老师的采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把手里的报纸抖得哗哗响,那是一份《燕京青年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快意。
佟钟贵看着这个男生有点眼熟,好像也是中文系的学生,比他小两届还是三届来着?没记住。
“行了行了,建军,你都说了八百遍了!”身边的同学不耐烦道。
张建军乐此不疲道:“说一千遍我也要说。林老师这回就是遭受了小人妒忌,蒙受了不白之冤。先不论《情人》这部小说是好是坏,上来就扯到什么‘汉奸’上,往作者身上找毛病。这套手段早十年用还行,这都什么年代了!”
“冤枉肯定是冤枉了,所以啊,这不就平凡了吗?”张建军身边的另一个同学说道。
张建军带着几分不忿道:“光平凡就完了?批评可以,挨的那些骂,受的那些侮辱呢?”
“那你能怎么着啊?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张建军表情气愤,可气愤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又能怎么样呢?
以前兴风作浪的那些人,有几个受到应有的惩罚的?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更何况林老师这件事里的那些人。
憋屈啊!
张建军替林老师感到憋屈。
佟钟贵嘴里嚼着食物,无心看书,他和张建军的感觉差不多,甚至可能要更憋屈一点。
自从进入《当代》编辑部以来,他就把林老师当成了榜样,对他来说林老师就是指引他人生前进方向的导师。
这几个月以来林老师所遭受到的委屈,他感同身受,却毫无办法。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佩服起林老师像高山大海一样的宽广胸襟。
从最开始遭受到非议、攻击,到工作组进驻编辑部,被迫放假,林老师自始至终从容坦然,毫无怨言。
佟钟贵并不认为林老师是没有脾气的人,他更倾向于认为林老师是因为品性高洁,而不屑于与小人们纠缠。
他想起《燕京都市报》上刊登的林为民的那句话。
让子弹飞一会!
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啊!
佟钟贵想来不禁心驰神往,对林老师的崇敬再次高山仰止。
吃完了午饭,佟钟贵特意跑到学校图书馆,翻到了张建军在食堂翻的《燕京青年报》。
原来是今天最新一期的报纸,上面刊登了记者对林老师的专访。
专访是从作品开始谈起的,佟钟贵对于林为民的作品如数家珍,可这次的采访,林为民和李向阳透露了很多创作的幕后故事,让佟钟贵看的兴致勃勃。
比如《悬崖》,这部小说当初是林老师和文研所同学们用同一个内核创作出来的,《当代》曾经还为此出过专辑,佟钟贵恰好看过。
还有《霸王别姬》,是林老师那年林老师一个人在国文社招待所里花了七天创作出来的,人艺为了改编这部小说,吵了半年时间,最终才决定把这部小说搬上舞台。
再比如《有话好好说》,这部小说实际上是林老师答应了《钟山》的约稿,《钟山》的编辑余兆淮是林老师的伯乐,他亲自约稿,林老师没办法拒绝,本来是打算写个短篇的。
结果灵感来了,短篇变成中篇,中篇变成长篇,生生拖了半年才交稿。
佟钟贵也在编辑部待了半年时间,自然知道作者拖稿对于编辑来说有多痛苦,一想到余兆淮跟个望门寡一样天天盼着林老师的稿子,他就忍不住乐出了声。
专访后面提到了林老师的同学,已经过世的儿童文学作家郭育稻,包括给《当代》供稿的程忠实,佟钟贵看的心中有些感动,在林老师的身上,他不但看到了高洁的人品,更感到了一种独属于伟大作家的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
林老师的格局,如同巍然高山,让人只能仰望。
一整版内容洋洋洒洒,看到最后,佟钟贵意犹未尽。
“……让子弹再飞一会!”
他细品着专访最后的这句话,心中愈发敬佩林老师的宏阔雅量。
林老师,不愧是我学习的榜样!
年轻的佟钟贵并不知道,此时他的榜样和人生导师林老师正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