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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烁轻手轻脚走进屋坐在他自己床上,胡仙仙就倚在门边,他们静静听着程浩风喃喃细语。
他侧身躺着,嘴唇嚅动着说:“费心劳力一场空,得到之时在梦中……”
说着,说着语声大起来,不像是在说梦话而是真在对人倾诉一般。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在装睡,胡仙仙知道那是他神智昏乱,魂魄不稳的征兆。
“我知道我终究是‘费心劳力一场空,得到之时在梦中’,终究是一场空……在青丘国之时见到那最后一道天雷我就已然明白……”
“那不是诛邪的天雷,是空间震荡引起的,而且是刻意的引起震荡来惩罚你!是在惩罚你……却是在警告我……”
“他们知道我不会看着你被劈得灰飞烟灭,他们知道我会为你承接一部分天雷。他们……只是在警告我,我就算破开海底圣境,也不过是空间要融合的必然过程……我只是把这过程直接生硬地做出来而已……”
说着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愤然起来: “我还是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反而帮臧玄蛟他们解决了一个他们解决不了的事……他们早就想霸占海底圣境!哼哼,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就算不能逆转一切,也不能那么辛苦一场却让他们占便宜……”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很久,有时又拿手紧抠着头,有时直挺挺躺着像没了呼吸。
胡仙仙心中发紧,想去探探他的鼻息,他却又低声开口。
“我不敢打坐了,一练功就头疼欲裂……这么快就走到该消失的时候了……”
“我不想放弃,我真的不想放弃……我想我已然有能力开劈空间,就算是很小的空间,那不也可以就我们两个人在里面吗?”
“只要一融魂,我就带你去我们自己的空间里,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也好啊……”
“我不奢望可以像青丘国那样成为相对独立的镜幻空间,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好好说说话,我纵然注定要消失,也好安心地去……对这天地间一切不带怨恨的消散而去……”
胡仙仙想起二人发生打斗前他说的那些话,原来是自己误解了他,眼泪一下涌出来。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一旦吵醒他,他就不可能再说了。
他的眉头紧皱着,鼻子也委屈地一皱一皱:“你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你总是不肯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你是七师妹……是我的一个梦……终究会不存在这个世上的人是我,怎么会是你呢?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想让你消失?不论你是不是白回风,你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只是想带着一个梦离开这世界,我知道胡仙仙是讨厌我的,所以我才想要你合魂练出分身……这样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对不对?也许另一个你不讨厌我呢?我真的不是想让你消失,我只是以为你不愿意陪我……你那么要强,一定会坦然面对命运安排,承担永恒之境的使命吧……”
“你一定会坚强承担使命,笑我懦弱的……你比白回风还要强,她都能为天下众生慨然临凡,你更不会愿意陪着我这个胆小鬼。我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我真的不想自己在这世间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我以为让一个要强的你去承担使命,再分一个你的分身陪我就好,我以为这是两全齐美之策……可你为什么要打我?”
他突然蜷缩起身体,带着哭腔说: “是怪我太小气,太自私,没有男子汉气概?一定是吧……你下手真狠啊,是觉得‘恨铁不成钢’吗?师父就常常说对我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你去哪儿啦?就这样不见了……我想了很久……你是去异界了。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达到永恒之境,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你就此不见……”
“我是真明白我就算能开劈空间,也别想能带你走……我回义庄的时候一路走一路诅咒着老天爷……”
说着、说着他就哭喊起来: “我知道我不该存在于世,我已经尽量的少欠这一片天,这一方土,我没有想要求什么啊……我穿着自己种、自己织、自己缝的麻布道袍,用竹子削的簪子来挽头发……我绝不会欠这可恨的天与地一分一毫!我自己会消失,我不会赖在这世间……"
马烁也听得眼眶发红,他起身走到门边低声对胡仙仙说:“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啊……什么不欠天与地啊……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是赌气去死才弄成这样吗?”
胡仙仙已经泣不成声,她双手蒙着脸不停摇头,马烁也不懂她什么意思,只得在一旁轻叹着。
他反复念着,"我只是想要她陪陪我也不行吗……”
胡仙仙冲到床边,半跪在地上握着他的说:“我只是以为我不消失,白回风就不能回来……”
程浩风蜷缩的身体突然伸直,胡仙仙以为他要醒过来,他又侧身躺好。
他还在说着,声音竟平静了很多,“屋子后面的草灰上有脚印,我知道那是鬼王派来的探子……我知道要出事儿,可我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我算不出会有什么事……”
胡仙仙想起这义庄周围是有很重的草灰味道,没想到这是他防探子的招数。
“他们要挟我就是想让我帮他们控制黑球的那些凶兽……还想让我帮他们稳定黑球的空间……我虽恨这天地间一切,却绝不愿被他们当枪使……"
"我知道你是一定不想看见生灵涂炭的,我怎能与你为敌……"
他的神色又担忧起来:"鬼王的意图原来不仅想要挟我,还想要挟你。你解免冤魂的时候功力减弱,他们就可以趁机抓住你,胁迫你……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你可以达到永恒之境……"
胡仙仙猛然想起在墨江边第一次见到墨金冕时他说的话,又想起白回风战臧玄蛟时,臧玄蛟说的话,原来他们一直想让自己为他们做事是早有谋算。
如果他们真的逆天而行成功,他们也会想永远的占据统治地位。要永远保持空间的平衡,同样也需要心灵的永恒之境。
胡仙仙的泪水止住了,自己一直在懵懵懂懂地东跑西跳,自以为明白了一切却是闹出天大误会。可是程浩风一直在为这些事操心,自己竟半点没领会其意,有什么资格哭?
程浩风说着又苦笑了一下,"他们也没想到你会突然再合魂吧?”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事情可能比我想的还要复杂……我用尽心力竟然也不能明白所有真相……”
“带那些人的魂去地府,受那二十一次先死后生之苦,我才彻底甘愿相信我确实不该存留于世……我能同时引动那么多人的魂不是我法力高,是我正好可以将他们的魂吸附一起,我本是情丝万缕,一切有情物都可以吸附……”
马烁的嘴撇了一下,“情丝万缕?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是情丝万缕?"
胡仙仙木然地答应:“他就是红尘中一切有情物凝结而成的情丝万缕。他此次若是死了,再无可能重生人世间,会重新散为情丝万缕在天地之间……”
马烁的嘴张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种种疑惑,最终嘴张了半天还是闭上嘴。
天色微明,窗隙中透进一道道光柱,程浩风还在似梦似醒地念叨: “我天生能召御小禽小兽也只因它们也是有情之类,我天生能由情知心,以心通兽语禽言。臧玄蛟的人和鬼王他们也是因我这个天赋之技才屡次威逼我,又不敢杀我……只有我可以有能力控制黑球那些凶兽……”
“我连凶兽都能御使,为什么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白回风的时候不知道,后来也不明了……不能明了那就远离吧,反正你早晚都会忘了我……”
他说得很淡然的样子,转瞬之间却又满腹委屈地责问: “你怎么可以真的对我下狠手……你是真的想要我死,对不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何必费那么多心血?何必呢……”
“何必,何必呢?早知如此就该散功自爆,自绝于世!"
说着竟呜咽起来,"你竟然不听我把话说清楚就动手……可我只是想退开的时候才对你撒了一蓬飞针,完全照着你可以避开的方位撒的啊……我为了自保也只是用手脚招架,我没用武器啊……”
“用手脚招架是好掌握力度,我怕真伤着你……用手脚招架也是打到你的时候会有反震力,伤你几分我也自伤几分……扇人耳光,自己的手也会疼,可拿刀扎人,刀子会疼吗?”
胡仙仙本想不再哭,可眼泪不自觉地又溢满眼眶。那日打他的一幕幕重现眼前,自己真的下手好狠,就算要逼他动手为什么不可以拳打脚踢?祖师遗留神器啊,得其一件都可以让一般道门中人耀武扬威,自己竟然将三件都用在了他身上!
慧心玉剑刺伤他,雾隐无隙网困住他,红雪拂尘更是抽得狠!自己对敌之时都没将法器用得这般好,倒是一股脑儿都用在了他身上!
胡仙仙眼前是重重叠叠的幻影,她真想抓住其中一个幻影回到当时,狠狠砍了自己的手!
程浩风的眼角淌下一滴硕大的泪珠,“我不想和你打,我收了你的法器,你还不肯罢手……你怎么那样恨我……你怎么可以那样恨我……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既然可以收了你的法器,又为什么没拿这些法器来打你……”
“罢了,反正,你早晚会忘了我……也许这样能忘得更快一点……”
胡仙仙觉得五脏六腑都憋得要炸了,她大哭着摇醒他,“我就是怕你不忍心打我才逼你出手的……我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灭了我,去和白回风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事情本来是怎样,我被嫉妒心冲昏了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想回到过去见白回风,我不知道你想逆转时光是要改变最终那个结果。我更不知道,那最终的永恒之境结果不仅与白回风有关,也和我有关……”
程浩风微睁了睁眼睛,目光凄凉又讶异的落在胡仙仙身上。
她自嘲地含泪带笑说:“你相信天底下有自己嫉妒自己的傻子吗?"
程浩风轻摇头,阴着脸看向马烁,责问他:“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程浩风挣扎着起身,冷冷地将手从胡仙仙手中抽 出。眼角泪痕仍在,他却冷然说:“胡姑娘,天色已明,你做好打算了吧?青丘国的事还未了结呢。”
马烁张口结舌的解释着,胡仙仙默默往屋外走。马烁指着程浩风“唉呀”一声,就去拦胡仙仙。
马烁问胡仙仙怎么忍心走,胡仙仙低着头说: "我是该走,我这么狠毒的女人怎么配留下来陪着他……我走了,他也许还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日子……”
程浩风叫马烁快去准备药水,别拦着胡仙仙,马烁气得捶胸顿足。
见 马烁 那个样子,程浩风倒劝慰起他来:“你不用为我难受。你不知道,我是自作自受,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从最初就是注定是我该受苦,我还一次次的去做努力想要改变。你想想,情丝万缕化生的人面对无识无情化生的人,岂不是做什么都只会自讨苦吃?"
马烁拿手拍拍头,“我是造了什么孽哟?怎么碰上这两个冤家呀?”他晃了几下头还是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就是回想着程浩风说的话就难受,他又劝说起来。
对他的话,程浩风是充耳不闻,他回身又见到胡仙仙走到院中已将要飞身而去,着急大喊:“他都落得这地步了,你就不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吗?”
胡仙仙已然凌风飞远,空中传来她语气冷硬的声音: “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我怎么做都会阴差阳错的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