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o日晚。
秦翰池在家里吃饭。最近一段时间,他是忙的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对秦翰池来说,实在是小儿科,他就住在京西制药总厂的家属区,但从办公区到家属区的这条路,秦翰池一个星期都不见得踏足一步。
也就是陈部长出面了以后,秦翰池才觉得轻松下来。
工厂的流水线终于动了起来,车间的机器终于运转了起来,企业的工人终于有活干了,这是一间厂子最重要的事,相比于利润什么的,秦翰池更在乎的就是这些。
有活不止是有钱,有活还会有地位,过去几十年的经历,不断的说明着这个道理。
国内的许多工厂是否赚钱,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政府的决定,尤其是计划经济时代,原料的价格是上级确定的,产品的价格也是上级确定的,甚至产量也是上级限定的,工厂所要做的,就是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工作。
虽然有各种批条价格,计划生产等等猫腻,但归根结底,只要生产线动起来,厂子和厂子的区别都不会太大。
工厂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一间工厂在生产,另一间工厂停工了。
“关停并转”是对国企工厂最大的威胁,哪怕生产的企业是亏损的,只要是在生产,也要比停工的厂子千好万好,因为生产的厂子还能寻求政策的支持,停工的厂子,就没什么价值了。
所以,在京西制药总厂的三车间停产的这段时间里,秦翰池急的像是油炸的青蛙一样。
家里人也很能理解他,不管是老婆孩子,都住在京西制药总厂,在京西制药总厂上班和读书,不用秦翰池解释,都知道他最近的工作重要而繁忙,没有一个烦扰他的。
而当秦翰池回家吃饭的时候,老婆孩子也是高兴的不能自己,全都是满脸笑容的样子。
秦翰池同样心情畅快,就穿一件跨栏背心,浑身汗津津的坐在自家客厅里,边看电视变吃西红柿炒蛋浇的米饭。
桌上还有一条红烧鲤鱼,秦翰池却是碰也不碰,却是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吃了大半。
“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挑食。”秦夫人埋怨着,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去了刺放到秦翰池碗里,道:“是不是厨师的鱼做的比我好吃啊。”
“那还用说。”秦翰池哈哈大笑,道:“咱们厂的厨子做的红烧鲤鱼要是都没你做的好吃,我明天就让他去烧锅炉。不过,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好吃。”
“鸡蛋是我找农场要的,5毛钱一个呢,挑了半天,也没挑出几个大的。”
“咱们农场的?”京西制药总厂是个大厂,就像是西堡肉联厂一样,所有的国营大厂,都有抑制不住的扩张冲动,而且多数是跨行业的扩张。
农场不算是一项有利可图的生意,但是很容易养人,在全国人民都饿肚子的年代里,又很能出产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说牛奶和鸡蛋,直到8o年代末,都算不得足量供应,大城市要买自然是买得到的,可价格却是不便宜。4块钱一斤的鸡蛋,以8o年代中后期的物价水平,可是一点都不低。
秦翰池是厅局级的干部,每个月的薪水是普通员工的三四倍,但也就拿三百多不到四百元的样子,再加上老婆一百元左右的工资,他们全家5oo元每个月的收入,是此时高工资中的高工资,比全国半数以上的农户家庭一年的现金收入都要高。
尽管如此,用千分之一的收入才能买一颗鸡蛋,也是秦夫人要挑了又挑的主要原因。
而对普通工人来说,鸡蛋更是不便宜了,一斤三四元的鸡蛋,等于二十五分之一的薪水。放在后世,等于要月薪4ooo元的人,花16o元来买一斤鸡蛋——实际价格要比这个还高,因为在8o年代,能拿到1oo元工资的人,其数量可比后世4ooo元月薪的人少的多的多。
当然,同样是买鸡蛋,秦夫人花5毛钱买到的鸡蛋,质量要更好,价格则是相同甚至更便宜的。
她夹了一块鸡蛋给儿子,才道:“知道你晚上回来吃饭,我早上就坐车去了农场,趁着拉蛋的车出前,先挑了一遍。”
秦翰池失笑:“何必呢。”
秦夫人“哼”的一声,道:“你吃的时候觉得好吃了,还以为天底下的鸡蛋都是一样的?我拿的鸡蛋,都是今天早上刚下的,放在手电筒上面看,鸡蛋黄都是凝在一起的。要我说,你们也该管管农场的人了,送鸡蛋的时候也不按时间送,有的鸡蛋七八天了才往过来送,能好吃吗?”
“现在哪管的上他们,有的吃就行了。”秦翰池一口气将碗里的饭拨进嘴里,道:“吃饱了。”
“你们俩把鱼吃完了。鱼我倒了醋,放不久的。”秦夫人说着将电视换了一个台,道:“边吃边看,新闻联播都结束了。”
“我不是要看电视。”秦翰池说归说,还是乖乖的吃了一块鱼,翘起拇指道:“好吃。”
“也是今早买的,说是郑a州送过来的黄河鲤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秦夫人笑眯眯的。
秦翰池又夹了一块尾巴,嚼了嚼,道:“铜头铁尾豆腐腰,差不多。”
“是挺好吃?”
“好吃。对了,下次我找粮食局的老魏要两条,中储粮在郑a州的规模大的很,肯定捞了不少鱼在池子里存着呢,他和那边特别熟。”秦翰池随口念叨着,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口的喝了起来。
秦夫人继续换电视频道,现在没有遥控器,电视节目也少,一般人都习惯将所有的台按一遍,再决定看哪个。
秦家的电视机是比较先进的按键式的,从1到o共1o个按键,能存1o个频道,数量不比旋钮式的多,但以此时的眼光来看,科技感要强的多。
中央一套,中央二套的台标一个个的晃了过去。
秦夫人按了一遍,没找到想看的节目,又从头按了一遍。
按到五号键的时候,秦翰池好死不死的抬起头来,好死不死的看到了好死不死的杨锐的脸。
“等一下,说什么呢。”秦翰池一口水吐在了地上,瞪着眼睛看。
秦夫人亦是一眼看出电视里的人,就是让自家老公一周多没回家的元凶。
她有些不乐意的调高了音量,坐到了旁边。
没听几句话,《敬告心脏病患者》的板报,就出现在了电视里。
紧接着,杨锐斩钉截铁的回答,也从电视里清晰的传了出来:“美国人和德国人错了!”
“他还真敢说。”秦翰池目瞪口呆。
秦夫人问:“怎么了,出事了?好事坏事?”
“糟心事。”秦翰池眉头皱的像是黄河鲤鱼的皮一样。
“这是反对你们的gmp委员会的委员?”
“对,杨锐。”秦翰池说着站起身,道:“我打个电话,把声音调小。”
秦夫人将电视的声音关小了,但杨锐的声音还是极具穿透力的传出来:“……全国的心脏病患者,律博定并不是一种安全的药品,请大家不要服用,同时,也请各家医院,各位医生,也不要购买律博定,或者开除律博定的处方……”
秦翰池气的一脚踹到了茶几上,将剩下半盆的黄河鲤鱼,都给震翻了。
还没吃完饭的儿子遗憾的看了三秒钟鲤鱼,默默的放下了筷子。
秦夫人赶紧收拾茶几,神情忧虑的看向秦翰池。
“老蒋,吃过饭没?别吃了,看电视,北a京台,杨锐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