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也进去。”理查德站不住了,趁着人多,拽着学生康纳斯往小厅里钻。
能吸引上百人现场去听的报告,一次会议也不会有几场出现。许多被分配了大会议厅的知名学生,到了演讲的时候,却也不一定能吸引到上百人。
上百人,在这样的场合,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别看就是一个几百人的国际会议,它的覆盖面比字面上的人数大百倍千倍都不止,而且,那些最引人瞩目的报告,往往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轰动。
科学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生物领域来说,全球专注于此的科研人员超过百万,光是各大制药公司,各级高校以及非盈利的政府间研究机构,就能填上这个数字,若是再算上生物专业的博士生等等,这个数字还能翻倍。
但是,真正称得上科研专家,又在一线做科研的专业人士,其实是不多的。
而这些人,才是决定科研界走向的一群人。
比如制药公司,世界排名前几十位的制药公司都有数量过千的专职研究员,但要是细细深究的话,工厂里管技术质量的专职研究员在做科研吗?狭义上讲,其实没有。办公室里负责科技情报的博士生算是科研人员吗?其实已经脱离一线,不再有产出了。
甚至在实验室里,研究员和研究员也是不一样的,有的研究员的工作,就是研究别的公司的药品,有的研究员的工作,是比较本公司的药品,还有的研究员的工作,是听从某些研究员的命令打下手……最终,真正意义上在做研究的研究员,一个公司可能就几个团队,百人左右的规模,再把不算人头的实验狗去掉,也就是三五十人。
这三五十人中间,做决定的通常就是几个人,而这几个人,往往就是最终决定了一家百亿级制药公司的研发走向的人。
同样的,一所几百人的生物研究所,把管档案的,负责后勤的,坐办公室的,脱产搞管理的,走关系混日子的人去掉,能称得上专业人士的,也就是100人左右。而这些人里面,再把精力不济的,经验不够的人去掉,能剩下三五十人都算是好的。再细分一下,把那些没能力申请经费的,有能力申请经费但因为种种原因申请不到的人去掉,一个上百人的科研所,当年认真做研究的,也就是二三十人。
要想研究出一点的东西的生物研究所,不管愿意不愿意,就得靠这二三十人。
当然,他们要是不想研究东西,只是下绊子的话,倒是不用剩下的几百人齐齐出马,派出几个人也就够了。
中国的科研机构臃肿不堪,欧美的科研机构也不会有多么的精简。
实在是因为科研的淘汰率实在太高了。
大多数人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下去了。
现实的严苛要求使得真正能够从事科研的人,必须达到天时地利人和的程度。首先你得愿意做科研,其次你有做科研的智力水平,第三,你得有做科研的知识储备。
当然,大部分的职业亦是类似的,只是科研工作的要求更高,更难达到。
小时候愿意做科学家的孩子很多,事实证明,如果这些孩子有相应的智力水平,继续梦想的几率其实是很大的。所谓的科学家,身家丰厚受人尊重,工作自由,成就感爆棚……但很可惜,只有每一个阶段都证明了自己是智商优胜者的孩子,才能继续这条路。
大部分的孩子小学期间就做不到数学90分,中学期间做不到物理90分,大学期间做不到学有余力,这和科研其实就没什么关系了。
实际上,考得上名牌大学的本科生,想做科研的,十之也是不能如愿的。
因为在名牌大学后面,还有名牌硕士,名牌博士,名牌科研狗的路子要走。
只坚持到名牌本科的研究员,能进入相关领域的大公司,做一些应用方面的工作就算不错了;坚持到名牌博士的研究员,大概能进入相关领域的研究机构,做一些应用工作。但最终,往往只有那些经过名牌实验室熏陶的实验狗,在蜕变成人以后,才具有在科技前沿做创新的基础。
这个过程听起来漫长,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确实如此,可实际上,大部分的科研精英的人生道路其实是很顺畅的。比如80年代的神级生物学家沃森,1947年从芝加哥大学毕业,时年19岁,3年后就拿到了博士学位,比正常人快了一倍都不止,而他1953年就与克里克完成了dna双螺旋结构的学说,并且发表在了自然上。
换言之,沃森同学19岁就已经大学毕业了,而在别的同学大学毕业的年纪,沃森同学已经博士毕业,去做实验狗了。而在25岁,也就是一般人硕士毕业的年纪,沃森同学已经将论文发表在了自然杂志上,只等着颁发诺贝尔奖了。
可以想见,当同龄人为高考sat的时候,沃森同学肯定是不慌不忙的,当大学同学为读研还是工作踌躇不定时,沃森同学都不用考虑这种事,而当同事在实验室里拼命工作的时候,沃森同学实际上是战胜了伦敦国王学院的威尔金斯实验室,富兰克林实验室,以及加州理工学院的鲍林实验室,才最终摘取了诺贝尔奖桂冠。更准确的说,沃森同学其实也没有真正成神,因为他并未完全战胜威尔金斯,而是与威尔金斯,以及自己的合作伙伴克里克共享了诺贝尔奖。
在诺贝尔奖以下的普通科研世界里,理查德的科研之路也是蛮顺利的。大学以前的经历自不必说,他甚至没有遇到过竞争者,进入大学以后,理查德依旧是校园中的佼佼者,最终进入全球排名前10的加州大学任教,证明了理查德是生物科学界最顶尖的一撮人。
但是,在教授的位置上,理查德遇到了强烈的挑战。
作为实验室的负责人,理查德的对手不再是同龄人,也不再是同学同事,更不会仅仅是一个实验室内的几条实验狗。理查德的对手,是全球各大高校,各大公司,各个研究机构的实验室。
而这些实验室,是不会满足于一篇小论文,一点小创新,一些个小机灵的。
就像是50年代的卡文迪什实验室,威尔金斯实验室,富兰克林实验室和鲍林实验室同时将目标瞄准dna结构一样。每个时代的一流实验室,乃至顶级实验室,都盯着那些科技前沿的重量级热点。
然而,有深度,有价值,有影响力的重量级热点,永远就只有那么些,它们就那样摆在桌子上,等着研究者去破译。
坐镇世界一流实验室的结果,就是永远的竞争,竞争和竞争。
理查德还不敢和顶级实验室竞争,可即使如此,理查德还是经常面对失败。
在一些竞争中,理查德是胜利者,但在另一些竞争中,理查德却是失败者。
理查德不是不能忍受失败,只是败给杨锐,一名第三世界大学的大一学生,理查德实在是难以承受。
不仅是他不能承受,加州大学和投资人也不能承受。
“我们站后面一点。”理查德躲在阴影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手里的铅笔,似乎随时准备记录下杨锐演讲中的纰漏。
杨锐的论文也许是严谨而自洽的,但在接下来的问答环节,理查德不相信杨锐还能如此的严谨而自洽。
论文是可以写了再改,斟酌再三的,问答阶段的回答,就要全靠个人积累了。
别的不说,光是杨锐的年纪,就足够理查德鄙视了。
台上的杨锐也确实有一些紧张。
报告会从来都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
所谓的机遇,就是一次成名的机会,尤其是这种有上百人参加的报告会,很容易让一名地区性的专家,变成世界性的专家,而在业内,这就意味着来自哈佛剑桥之类的名校的邀约,或者是各种国际组织中的职位,若是专业相关的话,一些联合国乃至洲际组织的临时聘用,更会让一名研究员获得丰富而广泛的研究资金。
然而,赞扬的背后,也可能是批评与冷漠。
不是每次的报告会都有好的结果,如果被同行诘问的无法回答,一名专业的研究员就可能变成专门的笑话,进而失去科研资金的来源,甚至丢掉已经获得的职位也是很有可能的。
某些时候,正确但太过超前的言论,依然会得到毫不留情的嘲笑,而这些,正是杨锐最担心的。
当然,最多的结果还是冷漠。世界每天都在进步,而能影响世界的科学技术,却不是想有就有的,有时候出现了,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全球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国际会议在举行,最终能引起话题性和轰动性的,也就是那么几个而已。
像是今天的“国际医学与生物大会”,同时有四五个报告会在举行,平均两小时一波,一天就要举行二十场以上,能被人记住的少之又少。
大部分坐不满人的报告会,也就是随便刷刷脸罢了,根本谈不上赞扬或者批评。
杨锐的开局不错,但是,望着下面攒动的人头,杨锐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
这些可都是真正的业内人士,少说也是唐集中教授的水平,黄茂这种未来的大牛,在牛角没有长出来之前,都要用“来访”的名义进门,杨锐以前的底子并不十分出色,如今脑袋似乎好用了一些,他又有先知先觉的优势,按说是不逊色于同龄人的,但也不敢藐视天下人。
在观众眼中,杨锐的表情是再正常不过了。
刚才帮了忙的查加夫就笑呵呵的道:“不用着急,也别当是报告会,就像是朋友聊天好了。再者说,时间还没到,说不定还有关心你的研究的学者正在过来,我们等一下好了。”
杨锐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抱歉,让大家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中等待……”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组委会,你的论文都已经交上去了,结果有这么多人感兴趣,组委会却只给安排了50人的小厅,这是他们的判断力太差,水平不够。”查加夫恶狠狠的评价。
也是因为查加夫的原因,多名组委会成员都来到了这里,当面听着查加夫的评价,一个个的表情都不好看。
其他研究员被挑起了不爽,一个接一个的骂起了组委会。
组委会的委员脸色又青又白的,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们只是“国际医学与生物大会”选出来的常委,凡是都是决定了他们去留的票仓,没有哪个委员敢得罪会员们的。
毕竟,学者们可以参加国际医学与生物大会,也可以参加化学与生物大会,而组委会的委员职务,却不是那么好得到的。
作为导火索的那名美国人就倒了霉,眼看着一边倒的评论倾向越来越不好,组委会的主席匆匆赶来,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将之开掉,却是连之前的等待云云都不说了。
紧接着,主席又宣布道:“我们已经把主会场给腾了出来,请大家移步主会场听报告,那里有200多个位置,足够使用了。”
这下子,主席终于得到了掌声。
杨锐也在道谢以后,跟着出了小会议厅,前往主会场。
这里是一间阶梯似的会议厅,原本只安排了主题演讲和少数几位知名教授的重要报告,分给杨锐,完全是意料之外的。
黄茂立刻跑去借了照相机,给杨锐前前后后拍了多张照片。
在主会议厅演讲,可是国际会议中最高端的刷脸方案了。
在信息单一的中国,这就相当于歌唱家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献唱,明星在戛纳走红毯一样。
只要别人不知道你在蹭,格调蹭蹭的就上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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