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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先前便知此老者别有用心,于是早已在心中做好准备,可此刻听闻“楚玄”二字,却仍是让其面上一瞬动容。每一个人皆有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与不愿回首之事,若未触及此事之前,因个人心性而异,皆能努力保持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然而一旦触及此类之事,便会破除心防,心性差者甚至会当场表露心迹,与往日判若两人。
楚月一瞬动容,虽然及时掩盖,却还是被一直盯着她的老者捕捉到此点。而下一刻,老者缓缓抬头看向天空,眼底浮现起一丝回忆之色,心下却几乎是确定了楚月此女的身份,必与自己心中所想之人有关。
“当年此地并非玄霜国,而是名为楚玄。楚玄王登基之前,乃是国境之内一藩王之子,后王都动乱,天下义军四起,打着勤王的名号,实则吞分天下。
彼时当代王上失踪,举国上下只靠当时的老国师一人支撑,而当时那位国师,乃是岩印宗所派监察弟子。只是这位监察弟子不知因何原因,竟忘了自己修士的身份,当真效忠于楚玄王室,便是寿元将近之时,仍旧想着如何找寻楚玄后人,为之复国。”
老者言至此处,已无需多看楚月,便也能猜到其如今心思。而就在下一刻,其耳中响起了楚月的声音,却是打断了他的话道:
“道友,按照你的说法,楚玄国既已成泡影百年之久,又与今日玄霜境内之事,有何干系?”
老者低头间,重新将目光落在楚月身上,停留半息过后,方才开口道:
“楚玄王登基,与此监察弟子脱不了干系,而楚玄国灭也与此人关系甚大。楚玄王登基以后,穷兵黩武,虽迅速统一楚玄境内其他藩王,并施行新政削藩,却也因此种下许多因果,很多人盼着他万劫不复。
而楚玄王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一是因为不想重蹈覆辙,二来却是因为其得位不正,当年与之结拜的六路义军首领,或是被杀或是被囚,便只剩下一名俯首之人存活下来。”
言至此处,老者又是话音一顿,似是想要看看楚月的反应,因为他已然给出太多讯息,倘若眼前之人真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话,那她一定可以猜出自己的身份。
“道友所说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按照道友所说,楚玄国一统周边,虽然树敌颇多,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何覆灭得如此轻易呢?”
楚月说话间,面上无喜无悲,仿佛是在听一件趣事一般。只不过其脑海之中,已然是认出了此老者身穿的官服,虽然无法通过此官服辨认对方的身份,但可以确定对方所穿的,正是楚玄国官员的服饰。
可如此一来,再看之前虎堂之主对老者的态度,这群人的身份便更成疑团。难道这些人,皆是楚玄国幸存之人,难道他们躲在这山峰之中,是为了...
“哈哈哈,道友有所不知,若是这楚玄王安分守己,做好一个世俗王国的国主,便是国运无法长久,也绝不会只有二十余载。可惜人的贪念有时固然是动力,但大多数时候却是不自量力,贪了自己不该贪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当年楚玄王结义兄弟之中,有一名用剑高手名为方显,当日乾元殿苦战那名监察弟子之时,便是此人一剑斩杀寿元将尽的老国师。可这些人在斩杀老国师之后,却是发现其怀中的一本功法,众结义兄弟之中大多好武,唯有一人不会武功。
因此见到此功法之后,众人念及老国师那等手段,已远远超出武道之人,便想若有一日练成此功法,是否也能获得如此手段。因此幸存之人中,除那名不会武功之人外,皆有修炼此功法。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功法根本不是什么世俗之中的武道功法,而是岩印宗的一部剑修功法。虽然只是残篇,但也足够令世俗之人引气入体,踏上修士之道。”
似是说了太久的话,有些口干舌燥,老者右手轻轻一挥,一道白光随即一闪即逝,而后取出一只茶杯,缓缓饮去。半息过后,看了此刻佯装镇定的楚月一眼后,摇了摇头继续开口道:
“在斩杀国师之后,七路义军会师王都,庆功宴上众人举杯同庆,却不知楚玄王早在酒水之中下了迷药。而其为了天衣无缝,更是连自己也同样下了迷药,于是那一夜众人皆都酩酊大醉。
可就在众人昏昏欲睡之时,楚玄王所安排的一股精锐近卫,却伪装成前朝欲孽,潜入庆功宴上,血洗此宴。一众结义兄弟之中,三死一重伤,原本楚玄王没有打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却未料到那名用剑高手...
天资卓越,异于常人,竟在短短几日之间,便将那功法第一层练会,成功踏足修士之境。虽也受到迷药影响,战力有所衰减,但面对那些武道一二境之人,仍旧胜得毫无悬念。
于是在此人一夫当关之下,楚玄王一众近卫尽殁于此,而活下的三人之中,便有那名不会武功之人。其后,楚玄王意识到方显此人短短数日便练成此功法一层,其天资之高,远在自己之上。
加之此人不喜功名利禄,必定全心修炼此功法,而自己一旦登上君位,势必诸事繁多,修炼时间自然更少。如此一来,时日一旦持久,自己与其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始终是一个祸害。
虽然楚玄王理智之中告诉自己,用比杀更为妥当,可有些时候一旦坐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想的便不是如何坐好这个位置,而是如何防止旁人夺走自己的位置。
因此在利欲熏心之下,楚玄王便对此人生了杀心,更是不惜利用自己胞姐计杀此人。至于那名不会武功之人,楚玄王并未杀之,原因有三。
其一,此人自老国师陨落之后,便立时交出军权,一表忠心。
其二,此人不会武功,更加对那本功法没有兴趣,因此可以轻易控制。
其三,楚玄王登基之初,倘若结义兄弟皆死于非命,不免落人口实。而且他也需要一名傀儡,为其掣肘朝堂,不至一家独大。
此三点共聚之下,方才使得此人得以苟活,而楚玄王计杀方显之后,更是明知自己胞姐心系旁人的情况下,将她嫁给了此人。十余年来,长公主从未忘记过方显,便是最后一刻,仍是为了方显。
道友,你说这苟活之人,是否太过悲哀?”
楚月一直没有打断老者的话,此时她虽仍不确定此老者的身份,但却猜得到此老者势必是当年楚玄宫旧人,否则根本无法知悉这些细节。
倘若自己没有经历过神魂空间,没有因为虚阳真君而看到当年的真相,在听到此老者讲述之时,定然无法像现在这般平静。可如今自己已然知悉当年真相,如今再听一次,也不过走马观花,从不同角度回想一次而已。
至于老者刻意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楚月心中也是若有所思,只是如今的自己与二师兄方显,早已是修士而非世俗之人,这些陈年恩怨早已烟消云散,楚玄国也好,玄霜国也罢,皆成过往,追之无意。
“我倒不这样认为,道友方才不是说过,得到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便应当付出相应的代价。”
此言一出,敌意不掩,老者抬头望向楚月,面上无奈一笑,却早已看淡,点了点头道:
“是啊,所以此人付出了代价,十余年来,妻子心中一只想着其他男人,到了最后更是为救方显,死在方显的手中,临终之际还不忘将此人重创,呵呵哈,当真可悲。”
“道友,我们之前似乎在说玄霜国之事。”
楚月出声提醒,而后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似是耐心将尽。而老者则是抚了抚胡须,而后同样起身,接着话锋一转,却是说出了一则连楚月也不知道的秘密:
“当日楚玄王都一日之间覆灭,鸡犬不留,正是岩印宗派出真传弟子出手镇杀。于他们而言,楚玄王室未经允许,便习练其宗门功法,自有取死之道,因此便伪装成邪修将楚玄王都屠灭。
却根本没有想到,当年楚玄境内,除了他们之外,真有一群邪修伺机而动。在岩印宗之人屠灭王都之时,这些邪修忽然出手,岩印宗此行三名真传弟子一死一伤,更有一人当场被炼成神魂傀儡,永世不入轮回。
而九名邪修经此一战,也只剩下最强一人存活下来。本以为其会追杀那名重伤逃走的真传弟子,却未想到此人并未离去,而是留在王都之中徘徊半日,以重伤之躯布下大阵,利用整个王都进行血祭。
半日之间,王都上下死于岩印宗之人皆尽尸骨无存,灰飞烟灭。而在完成血祭之后,此邪修重返楚玄宫,于乾元殿前开启血阵,不知意欲何为,却在关键时刻....”
说到这里,老者忽然间面上露出一丝憎恶,而后冷笑一声道:
“被我从后偷袭,功亏一篑,却当场妖化,与乾元殿前那颗古树合二为一,窜入地下。彼时我亦身受重伤,加之抵挡血祭,耗损大量真元,于是便就此遁走。
逃出王都之后,几经辗转来到南境,救下了当时被几大藩王联手攻击的玄远军统领,在说明王都变故,并亮出身份之后,顺理成章接管了玄远军。而当时的统帅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临终托孤之下,我便成了玄远军末代统领的授业恩师。
而后我们一群人一直在找寻....”
老者说到此处,虽比不上之前的长篇大论,可却皆是楚月不知之事,因此后者听得其极为认真。而至于老者的身份,楚月此时不愿多想,却并不排除逃避之故。
可就在老者言至此处之时,一声惊呼打断了老者的回忆,声音急促,传自营地深处:
“陆老!大阵不知为何忽然失效,后营遭袭!”
而此一声落定,一道人影朝此而来,却正是之前那位三姑娘,此刻朝老者跑来,气喘吁吁。可就在此女距离老者只余二十余步之时,老者忽然抬起右臂,而下一刻无声无息之间,三姑娘身形一僵,仍旧保持前冲之态,上半身却已然瘫软而下,倒地不起。
心口之上十二枚带血银针触目惊心,而老者眼中回忆之色尽散,开口之间又是苍老声音:
“贪功冒进是贪,贪图一劳永逸也是贪,明明随便化个形传个信便完成的事,非要不自量力画蛇添足,化成这丫头的模样取老夫性命。哼哼,圣主啊,你到底是看不起与你对阵百年的老夫,还是看不起这灭却之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