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
五万边军已经全部到达长江北岸,柴梦山此时却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瞪着前锋营赵凡,眼中的怒火几乎欲将赵凡活活烧死。
“船呢?你前锋营麾下五千兵马找了一个时辰,怎会一条船都找不到?”
赵凡垂着头,低声辩解道:“将军,末将已尽力了,附近的渔村民夫都找遍了,可连一条打鱼的小船都没有,真是见鬼了……”
柴梦山闻言,心渐渐沉了下去。
靠江打鱼为生的长江北岸居然连一条船都没有,这个反常的情况令他忽然生出了警觉。
这时一名副将走到柴梦山面前,禀道:“将军,还有个情况,一个时辰前,末将派出去十几名探子,往前打探敌情,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
柴梦山悚然一惊,再看了看军队目前所处位置,心中凉了半截。
“快!全军开拔!往北退,往北退!”一贯冷静的柴梦山此刻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眼前是一望无边的平原,五万人马背临长江,身前无险,若有敌军出现在这里,顺势包围他们……
柴梦山的命令一下,大军便马上动了起来,将士们不顾连日路途奔波,仍然拖着疲惫的身子迅速往北退去。
可是,柴梦山的命令仍然下迟了。
大军刚动,一支响箭带着令人心颤的厉啸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紧接着,东,西,北三面平原的尽头,茂密层叠的矮树丛中,忽然亮起了火把,一支,两支,直至千支,万支,如同繁星一般,灼灼刺目。
“中计了!”柴梦山心神俱颤,感觉一阵刺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五万边军这时也**起来,不安和恐惧的情绪,使得这支长途跋涉,体力难支的军队士气徒然低落,将士们惊疑不定的盯着前方,久经阵仗的边军将士们,此时都已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上万支火把像一群飞舞着的萤火虫,飞快的向前移动,两军之间相隔已不足千步。
“这是哪一部的兵马?”柴梦山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一只突然被困牢笼的野兽,不安的嘶吼大叫。
“将军,趁敌人立足未稳,来不及布阵,末将请命,带领前锋营冲散他们!”赵凡骑在马上,大声叫道。
柴梦山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好,你去,记住,事不可为便退回来。”
虽陷入包围,可赵凡却仍毫不在意,闻言哈哈一笑:“将军且看末将直取敌将首级!”
说完赵凡回头大喝道:“前锋营,上马!结阵!”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闻言动作一致的翻身跨上了战马,他们很快便在江边结成了一个尖锥型的攻击阵型,五千人马钢刀出鞘,手中雪亮的长刀寒光四射,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杀气,一言不发的盯着对面愈见逼近的敌军。
赵凡眼中凶光一闪,高举长刀,大喝道:“弟兄们,冲散他们的队伍,砍下敌军将领的首级,回来庆功!冲!”
说完赵凡催马当先冲了出去,五千骑兵齐声暴烈的大吼一声:“冲!”,然后便紧紧跟着赵凡,五千人马奔跑中仍保持着攻击阵型,如同一道巨大的箭头,不可阻挡的一直向对面敌军中军冲去。
马蹄声声,如春雷滚滚,气势磅礴凌厉,五千骑兵如同一支射出去的箭矢,带着一股不可战胜的无畏和自信,铺天盖地卷向千步之外的敌军。
对面这支军队见赵凡率领骑兵冲杀而来,却丝毫不见慌乱,排头的枪兵和盾兵不慌不忙的往两侧一闪,腾出了正面的一块空地,紧接着,数千弓箭兵迅速的补上了位置,然后张弓搭箭,箭头斜指,仰天便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抛射。
赵凡的五千兵马顿时受挫,不断有人被射下马来,直到离敌军还有四百余步时,五千骑兵摆出的进攻阵型却已经变得残缺参差,千余步的冲锋,还未与敌人正式交战,前锋营便折损了近千人马。
赵凡冲在最前面,他已不敢回头张望,前锋营的这五千骑兵是他的心头肉,向来都是战无不胜,在幽州的边军中,前锋营一直都被认为是柴将军手中的一把尖刀。
可是今日却遇上了劲敌,对方似乎深知柴将军的行军布阵之法,早有所备,长枪,盾牌,弓箭排头,这分明是针对他前锋营的骑兵所布下的阵法,还未近身,前锋营便战死一千多人,这对赵凡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此刻赵凡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隐约还听到紧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们不断落马的惨呼声,弟兄们一个个在他身后死去,赵凡只能死死的咬着牙,将身子伏在马背上,最大限度的在奔跑中保护自己。
“冲过去,杀光他们!”眼中已被仇恨的怒火烧得通红,赵凡高举长刀,奋力大呼道。
“冲!”身后的骑兵们瞪着血红的眼睛,齐声大喝。
这时对面的弓箭兵却忽然停止了射箭,他们有条不紊的收起了强弓,列队往后退去。
赵凡看在眼里,心中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得一声号炮响,左右两侧亮起了火把,跳跃的火光下,两侧的伏兵动了起来,万余人的喊杀声,和挟着风雷之势的马蹄声交相次第落入赵凡的耳中。
赵凡的心沉入了谷底。
骑兵对骑兵,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怎会对幽州边军的战法如此熟悉?每阵每战,皆直指幽州军的软处,策马冲锋的赵凡此时额头已冒出了层层冷汗,一个不祥的念头在他心头升起。
幽州军的前锋营,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两军的骑兵已经碰撞到了一起,高速的碰撞,迸发出金铁相交的火花,很快,赵凡的数千前锋营骑兵,如同一朵浪花投入无边的大海,瞬间便被对面这支一万余人的骑兵队伍所淹没。
半个时辰后,激战结束,柴梦山的第一波攻击以完败告终,前锋营五千骑兵,包括他的爱将赵凡在内,全军覆没。
趁着激战,对面的伏兵已从容不迫的在柴梦山所部周围布好了阵型。
阵型像个大瓮,瓮口正对着柴梦山。
柴梦山面色苍白,绝望之中不知怎的,却兴起一股好笑的感觉。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成了瓮中捉鳖的那只“瘪”?
当然,此时此刻,他已笑不出来了。
夜色下,伏兵的火把越点越多,将这长江北岸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通亮,柴梦山目光随意一扫,便已大略知道,对面这支伏兵,兵力总共有八万余人,这到底是哪一部的兵马?为何对自己的战法布阵如此熟悉?拱卫京城的四军之中,绝对没有如此了解自己的领兵大将,除了京城四军,还会有谁?
答案很快揭晓。
号炮响起,跃动的火光下,对面走出一人一马,在两军十几万人的注视下,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慢条斯理的走到了两军对峙的中间,向着对面朗声一笑,声音豪迈却不失儒雅:“柴将军,五年前京城聚首,别来无恙乎?”
柴梦山闻言面如死灰,直到此刻,听到这个声音,他才完全绝望了。
是他?怎会是他?他此刻应该在夏州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此时此刻,柴梦山感觉到一个无形的圈套,已套在了他的头上,正在慢慢收紧。
柴梦山心旌激**,策马而出,与对面的将领相对而立。他面容抽搐,咬着牙恶声道:“董成,你乃驻守夏州的边军主将,此刻出现在这里,意欲何为?”
埋伏柴梦山所部的,正是由主将董成率领的夏州边军。
董成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朝柴梦山遥遥拱手道:“本将军在此等候梦山兄多时了,太子谋反,已被皇上识破,目前已陷入包围,嗯,跟梦山兄现在的处境一样。——梦山兄增援太子何故姗姗来迟?”
柴梦山一惊,并未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尽出夏州之兵,来京城是奉了何人所命?放弃驻守夏州,若突厥人南下,你吃罪得起吗?”
董成闻言,温文儒雅的脸色顿时一黑,他想起了那个嬉皮笑脸,毫无正经的京城守备将军。
那个家伙,简直是个败类!
半个月前,董成便奉皇上密诏,秘密进了京城,不过他此行并没有见着皇上的面,皇上命方铮在城外的影子大营里代为召见了他,向他传达了调兵的命令。
“以边军对付边军,这招叫做以毒攻毒,哇哈哈哈哈……咦?董将军,你的脸色怎么变得黑黑的?真健康啊,呵呵。”当时方铮拍着他的肩膀,笑得非常欠揍。
“方将军,你的用词能否贴切一点?我夏州边军怎么就变成毒了?”董成咬着牙,不满的瞪着方铮。
“那……借刀杀人?”方铮挠着头,迟疑的道。
“……”
“方将军,若我夏州全军尽出,突厥人趁机南下怎么办?”董成当时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方铮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笑道:“没关系,你尽管放心,突厥人绝对不敢南下,至少这几个月不敢南下。”
“为何?”
“我给突厥的两位可汗分别写了密信,说我华朝近来打算调动兵马,进入草原助战,同时也强调了一点,哪位可汗对咱们态度好,咱们就帮谁。你觉得这个关键的时期,突厥人会不会吃了豹子胆,敢来得罪咱们?”方铮笑得非常憨厚和纯真。
董成却大惊失色:“难道我朝真要派遣大军帮突厥人?”
方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董将军,我忽悠突厥人,怎么连你也被忽悠了?老子跟突厥人说话向来跟放屁似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啊?”董成冷汗冒出,结巴道:“你……你骗突厥可汗?而且同时骗两个可汗……”
方铮非常无辜的眨着眼:“有什么不对吗?”
“可……可是人无信不立……”
方铮愕然睁大了眼,非常茫然的问道:“信用?什么东西?值钱吗?”
董成满脸冷汗,拱手拜服:“方将军……厉害呐!皇上……更英明!”
方铮当仁不让的一挺胸,喜滋滋的道:“那是,子曰:每一个牛叉的大臣背后,总是站着一个更牛叉的皇上……”
“这……这是哪位‘子’曰的?”董成觉得自从见到方铮后,身上的冷汗就没停过。
“我家守门房的楞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