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北关城下,站着一个文士,深衣广袖,三十来岁,面色沉稳,颌有短须,静静立在城楼下。此人名为杜畿,就是京兆人氏,此前关中动乱,本欲领家小南逃,因与京兆尹张时有旧,所幸投奔其,为其属下官吏。
后刘渊攻略关中,张时投降,杜畿心中不屑,欲领老母弃官流亡。可惜关中四隘为夏卒所封闭,沦为流民,被魏续带人驱赶至长安近畿。
有才之士,哪怕身处困窘,也能表现不凡。在那一众流民中,杜畿名声不小,调解矛盾,带人觅食求生,颇有威信。刘琤在接收迁郑流民之时,闻其名,心怀招揽之意。
几次拜访,欲求不得。也是够耐心,探得杜畿孝子,从其母下手,好吃、好喝、好穿的奉上,终于暂时将之纳入手下。刘琤为县令,便拜之为县丞。
杜畿多年前是当过郑县令的,当初为政举措,惠及于民,在郑县民间还是有一定口碑与威望。也正是在杜畿的辅助之下,刘琤方才能将破败一片的郑县,发展恢复到如今的气象。否则,仅凭他刘琤,哪儿那么容易做到。
与杜畿接触一久,刘琤更感这是难得的人才,待之愈厚,愈尊重,常以师礼事之。抛去胡人的身份,杜畿对刘琤,感官实则不差,这个少年没有印象中胡虏的残暴与野蛮,反而多读诗书,多习礼仪。如今,虽然心中依旧别扭,杜畿也已慢慢习惯辅佐这个胡夏王子了。
天下大乱,大汉沉浮,能为这郑县百姓谋一些希望与安宁,也算尽一份力了。
杜畿身后是十来名县兵,还有一个县中属吏,低眉顺眼地待在其侧。心里知晓三王子对此人的看重,职位又远高于自己,不敢轻慢。
“县丞大人,王子回来了!”属官指着远处策马奔来的刘琤一行人对杜畿道。
健马缓缓减速,到杜畿面前停下,刘琤越下马来。
“属下参见殿下!”杜畿上前行礼。
“伯侯先生免礼!”刘琤双手扶起杜畿,看向他:“我现在是郑县令!”
见刘琤那副严肃的表情,杜畿淡淡一笑,对刘琤再拜:“见过县尊!”
“先生派人叫我,是县中出了什么事吗?”刘琤问道:“县中那些豪强世家,又不老实了?”刘琤语气变得有些冷。
杜畿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是二王子,路经郑县暂歇,属下已经将其迎入县堂!”
“珝王兄?”刘琤眼神一凝,呢喃一句:“他是押送粮食归来了!”
“是的!十万斛粮食,如今尽数置于东城外!”杜畿禀道。
“回县衙,别让我这兄长等久了!”刘琤轻笑一声。
入得衙门,便见衙役中掺杂着些夏卒,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守卫之处。刘珝与兰晖二人,正在衙堂前转悠。
看刘琤一行人归来,一乐呵,迎了上来:“琤弟,可算回来了!”
“见过王兄!”刘琤亦以含笑答道。
旁边的兰晖见刘琤,随手一礼:“见过三王子!”刘琤对其点点头。
“王兄一路辛苦,快随小弟入坐!”说着便亲手拉着刘珝往堂上坐下。
入座,奉茶,刘珝又忍不住在郑县衙堂上扫了一圈,转头看向刘琤:“琤弟,你这县衙还真是简陋啊!这茶水也是够难喝,何必这么苦着自己呢?”
“郑县治下,上万黎庶,尚不能温饱,嗷嗷待哺。父王将郑县交给我,小弟身背重任,唯恐不能尽责。与其花精力修葺官衙,不若多拓宽几条沟渠,可开拓几方田亩。”刘琤一副尽职尽责的表现。
“不过一干汉民,琤王子何必这般在意他们?”旁边的兰晖撇撇嘴,满脸无所谓道。
“砰”的一声,刘琤拍了一下面前小案,盯着兰晖:“我军入得关中,手握三辅。这些百姓就是夏人,是父王的治民,怎能弃之不顾!你这话,最好别入父王之耳!”
“兰晖慎言!”在侧的刘珝也是呵斥道,严肃无比。
被两兄弟这么一顶,尤其是刘珝的反应,兰晖表情一滞,也知自己说错话了。嘴巴一咧,对刘琤道:“是我失言了!”
揭过这事,刘琤看向刘珝:“王兄,这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顺利!自然顺利”刘珝闻言呵呵轻笑两声:“没有一点曲折,十万斛粮食,一粒不少,都被我押运回来了!”
“郑县缺粮吧,要不要我分些给你啊!”刘珝玩味一笑。
“不了!对此粮,小弟可不敢染指!”刘琤眉头一跳,淡淡道:“郑县上下,节衣缩食,还是能熬过此岁的。”
“随口一提罢了!”刘珝又望着安坐在旁的杜畿:“这位县丞大人,之前匆忙,还未通名?”
见刘珝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杜畿抬手回道:“下官杜畿!”
“术士有望气一说,我观大人,气度不凡啊!”刘珝赞道。
“王子殿下谬赞了!”杜畿表现地很平静。
“王兄千里而来,小弟这便设宴,为您洗尘!”刘琤见状,爽声道。
……
在郑县歇一晚,第二日一早,刘珝便带人押送粮食,继续向西而去。
“这个刘琤,端是做作,我不信,他还真就那么‘爱民如子’!”跟在刘珝身边,兰晖不屑道。
“我这个三弟,却是不简单啊!”刘珝没有理会兰晖的抱怨,他那是还计较着昨日之事。
见刘珝竟对刘琤表现出些许忌惮之意,兰晖当即道:“一个汉女之子,珝弟别将他看得太重了!”
“汉女之子!晖兄,你知晓如今我大夏治下,有多少汉民吗?”刘珝淡淡道。
“这……不知!”
“加上这关中汉民,足有上百万人口!还有如今我关中夏军之,半数之上都是汉人士卒。汉人文武已成为我夏国内一股强大的力量!“
“大王这般放任汉人力量增长,迟早养成祸患!”兰晖恨恨道。
“晖兄,你又失言了,父王岂是你所能非议的?”刘珝语气有些严厉。
“诺!”
“你觉得,刘琤在郑县这么拼,是为了什么!”刘珝声音低沉。
“他也想争储位!”兰晖狠声道:“就凭他?”
“也许,我也该和刘琤学学,问父王要一县,做做这百里侯!”刘珝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