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瓷片划过沈令仪白皙如雪的皮肤, 殷红鲜血瞬间涌出。
她垂眼,看着手腕血红蜿蜒,瞳孔聚焦在破裂的伤口和不断往外涌的血液上。
铁腥味钻进鼻腔。
时间仿佛凝固, 此刻命运被按下暂停键。
她就这样盯着自己亲手划破的伤口,血滴坠落,像是坠进了她心里头。
她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的心, 其实早已经空了。
那些来自于外界的安慰,鼓励,赞扬,只是短暂的止痛药,无法治愈她从十八岁起就已经溃烂成泥青春。
她想起来,周光彦总说, 他喜欢看她哭, 看她双眼迷蒙睫毛湿润地哭着求他。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竟会有这种奇怪的癖好。躺在**控诉他那番罪行时,沈令仪终于明白了。
他就是喜欢操控美好的东西, 然后一点一点将之摧毁。
她年轻, 漂亮, 家世普通,头脑简单, 纯洁如白纸, 对周光彦来说,是个极好把握的操控对象。
而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什么都晚了。
将近四年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冲下楼的过程中, 她拼命跑拼命跑, 心里只想着, 前面就算是火坑她也跳——只要没有周光彦就好。
可前面没有火坑,她知道周光彦很快会追上来,然后把她抱回去,冷着脸让她别再作,别再闹。
再然后,是无尽的过往循环,历史复制。
她累了,陪他玩不动了。
他要是有耐心,就会哄哄她,稳住她;要是没耐心,就会把她关起来。
她只能变成翅膀被折断的金丝雀。
而他娇妻在侧,子女成群。
往后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她推倒了他花几百万买的古董花瓶。
当初买回来时,他笑着告诉她,这是一位皇帝送给宠妃的。
沈令仪不喜欢这个花瓶,但周光彦喜欢。
她今晚终于做了这件以前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摔烂这个破花瓶。
这花瓶完好无损在一天,她心里就堵一天。
沈令仪老早就想把这东西摔个稀巴烂。
摔碎周光彦心里那点自私的见不得光的念想——把她困住,让她一辈子当他的“宠妃”。
捡起瓷片时,她忽然笑了,看着瓷片锋利的边沿,心里想,不是只有周光彦会发疯。
把人逼急了,谁都豁得出去疯一场。
瓷片划过肌肤,她以为会很痛,不成想痛感竟微不足道。
兴许身体已经麻木了吧,她想。
再疼也疼不过心里的疼。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一眨眼,泪滴在伤口上,融进血里。
沈令仪昏了过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
在倒地前,她被冲过来的周光彦接住。
他检查一眼她腕处的伤口,将她放在地上,迅速找来纱布缠住止血。
血很快将纱布浸透染红。
周光彦打横抱起她,箭步走出去。门大大敞开着,他来不及关。
几乎是飙车去的医院。
医生说,万幸他送来得及时。
沈令仪割的是动脉。他想,那时候,看来她是一心想死。
医生见他一脸颓丧,安慰道:“你妻子昏迷应该是因为晕血和过度紧张、害怕,你送来得很及时,她没有过多失血,放心吧。”
周光彦淡淡道了声谢,坐在走廊长椅上,俯下上半身,双肘撑在腿上,脸埋进手心,痛苦地搓了搓脸,往后仰去,乏力地靠着冰凉的钢质椅背,闭上眼睛,满脸疲惫与颓废。
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他和沈令仪,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是人,他丧良心。
缓了一会儿,他恢复了点精力,上微信给周闻笙发定位,让她过来陪陪沈令仪。
半小时后,周闻笙气喘吁吁出现在病房外的走廊,见着弟弟,抬手就是一巴掌。
“周光彦,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没躲,被打也没吭声,头被扇向一边,侧着半边脸,垂头沉默。
“我好不容易给人小姑娘劝好,你呢?半夜跑过去发疯,逼得人家自杀,周光彦啊周光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周闻笙攥紧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你跟你那拨狐朋狗友,一点儿没把女人当回事儿是吧?”她气得只想揍人,咬着牙问。
周光彦仍是沉默,好一会儿才说:“等会儿沈令仪醒了,你劝劝她吧。”
周闻笙气不过:“飙车那会儿你怎么说的?那会儿连跟我断绝关系都不怕,不想认我这个姐姐,现在知道我是你姐了?哎不是,周光彦,你自己惹的祸,凭什么总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默默听周闻笙骂完,周光彦闷闷开口:“她听你的话,你劝有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劝了她也不会听。”
“活该!令仪以前就是太听你话了,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周闻笙转过脸,不想看就周光彦。
一看就心烦,怕自己控制不住在医院暴揍人渣。
长叹一口气,她摇着头撵他走:“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她醒来要是再看见你,又得难受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别老出来蹦跶刺激人家。”
周光彦也知道沈令仪不愿意再看见自己,可哪里放心得下,垂着头淡淡说:“我在这儿守着,等她醒了再走。”
周闻笙忍不住翻白眼:“令仪手上那伤死不了,倒是看见你容易被气死。”
这话说得难听,却不无道理,周光彦嘱咐她几句便丧着脸离开。
“哎等会儿!”
走到电梯门口,听见身后周闻笙叫他,扭头看过去。
“以后你俩别见面了,你也别再纠缠人家,放彼此一条生路吧。”周闻笙走过来,在他跟前停下,语气比先前缓和了不少,语重心长劝道。
周光彦别过脸,不作声。
她接着说:“明天是你和予希领证的日子,今晚闹这一出,他们一家得多伤心啊,予希对你什么样,妈妈和我都看得明白,也就是你,没心没肺王八蛋,不知好歹。明天早点去接人家,耐着性子哄两句,别寒了予希的心。心要是寒透了,以后可就再难捂热了,听见没有?”
周光彦始终一脸淡漠,迈步走进电梯,冷冷开口:“我不会跟她领证。”
“你说什么?”周闻笙愣住,电梯门缓缓合上,她才回过神来,咬着牙跺脚,“周光彦,你简直胡闹!”
·
王奇打电话来时,周光彦刚上车。
正要启动车子,手机震动起来,见是王奇打来的,周光彦估摸着,调查的事应该有线索了。
果不其然,电话一通,便听王奇说道:“周总,孙勇出事了。”
周光彦眉心忽皱。
目前已掌握的线索是,孙勇承认自己跟别人里应外合迫害沈令仪,但坚称自己没看见掳走沈小姐那人的脸,说那人一直戴着头套,身材也是最普通那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孙勇以前是赌场保安,染上赌瘾后,欠了一屁股债,从老家来到京州,改头换面,凭借出色非凡的身手被招进周家。
半年前赌瘾又犯,在手机上参与电子赌博,欠下一笔巨债。
周家开的报酬很高,但跟那笔赌债比起来,无异于杯水车薪,单靠工资,等到猴年马月都未必能还清。
债主逼得紧,孙勇怕东窗事发被周家知道后丢掉这份高额工作,一筹莫展之际,有天休息外出时,忽然有个神秘人丢来纸条,留下一句话,说可以帮他还债,让他当天晚上在指定地点见面。
孙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盯上的,更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提出帮他,到底有何居心。
为了尽快换上赌债,他只能寄希望于神秘人。
那天晚上,孙勇特意来到那条远离闹市,地址偏僻的街道,神秘人果然又出现。
他不仅戴着黑色头套,还戴了头盔,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连鞋子也是黑的。
神秘人递来一个黑色书包,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百万现金。
孙勇高兴之余,书包却被神秘人夺了回去。
神秘人说,如果他愿意帮他们做事,这一百万就是给他的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笔巨款,足够连本带利还清赌债。
孙勇问要他做什么,神秘人让他帮忙把沈令仪弄晕,配合自己劫走沈令仪。
孙勇知道沈令仪身份,而沈令仪怀孕这事,他也是知道的。他和另外两个保镖都是方瑾信得过的心腹,方瑾接电话时,一般不会避着他们。
那天方瑾打电话给沈令仪,威胁她流掉孩子时,他们三个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雇主家里的私事,无论是司机还是保镖,都不会多嘴和外传,这是最基本的行业准则和职业素养。
然而方瑾没想到,孙勇竟会为了钱背叛她。
他答应与神秘人合作,收下这一书包钱,当晚便拿去还给债主,债主见他一下还了这么多,也就多宽限了他一阵子。
这些前情,无论是方瑾还是周光彦,都反复盘问过,也去他和神秘人接头的地点查过监控,但那天那个时段的路口监控,“碰巧”坏了。
后来去到海城,孙勇偷偷把那套房子的监控弄坏,还给大家都下了药,要不是林然暗中发现他搞小动作,那天晚上,沈令仪肯定逃不掉。
神秘人来以后,正要把沈令仪弄走,没想到林然半路杀出来。
小区里的监控,方瑾和周光彦都查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而孙勇只招了这么多,后面再怎么威逼利诱,也问不出更多线索。
周光彦调仰头靠上椅背,闭目扶额:“他怎么了?”
王奇:“他开煤气自杀了。”
周光彦正要往嘴里塞烟,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才把烟塞进嘴里,低头点燃。
半晌,王奇等不到周光彦回应,轻声开口:“周总,周总?”
“程予希这是急了啊。”周光彦冷笑。
王奇不解:“您怀疑,孙勇不是自杀?”
“不知道。等警方和法医判断吧。”他挂断电话,扭头看向窗外,沉着脸吐了口烟圈。
·
周宅。
周光彦忽然出现,发完疯就走了,周闻笙无法面对现实哭着离开,家里只剩下方瑾一人,面对伤心的程予希和愤怒的程父程母。
佣人们纷纷埋头收拾餐厅残局,方瑾和程家人挪步至客厅。
程予希哭得止不住,妆都花了,嗓子也哑了。
程父气得攥拳,当即拉着程予希往外走,程予希却不肯,哭着说要等周光彦回来,好好跟他解释,不能让周光彦就这样误会她。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来!你还对那混账东西有什么幻想?人家都骑到咱们脸上了!还没结婚就这么猖狂,不拿你当人,不拿程家的脸面当回事,这要是结了婚,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程父指着女儿怒骂。
程母牵起女儿的手,也跟着丈夫一起将她往外拉。
“予希,听妈妈的话,这种男人,咱们不要也罢!你跟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程予希摇着头甩开父母的手,眼泪仍在往下掉:“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等光彦,我要跟他解释清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程父气得发抖,抬起手给了女儿一巴掌:“有什么误会?这是误会吗?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程予希,你还没看出来吗?周光彦岂止是不爱你啊,他是恨你!恨之入骨!你再这样优柔寡断,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害得连命都没有!”
程予希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连连退后好几步,躲在母亲身后。
程母心疼女儿,又气她太蠢太不懂事,流着泪劝道:“予希,听话,先跟爸妈回家。”
程予希摇头,怎么也不肯走。
方瑾长叹一声,握住程予希的手,对她父母说道:“今晚真是让你们见笑了。我这个儿子,谁也管不了,谁也治不住,疯子一个,连他爸都拿他没招。予希心里在乎光彦,眼下两个孩子有误会,她不愿意回去,就现在我这边待一会儿吧。我让司机先送你们回去,晚些时候,再把人给你们送回程家。正好我也想单独跟她聊聊。”
程母满眼怒气看过来:“周太太,这婚我们不结了。程家小门小户,配不上你们周家。周家家大业大,又是百年旺族,人命都可以不当回事,我们予希这么单纯善良,真要是嫁进来,说不定哪天命都没了!”
方瑾脸上变了神色,一丝慌张闪过后,变得冷漠如霜,声音也透着凉气:“程太太,什么叫周家‘人命都可以不当回事’?你说这话,有依据吗?”
程母被她严厉的目光逼退一步,低下头来,欲言又止,片刻后一把抓起女儿的手:“咱们走!周家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
程母用了很大力气拽女儿,女儿猝不及防被拽走,另一只手却被方瑾拉住。
“程太太,刚才我说过,有话要对予希说。”方瑾抬眼,冰冷的目光望过去。
程母被她眼里的阴毒吓到,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扭头看了看女儿,见女儿一脸不情愿,只得叹气撒手:“你们有话快说,等会儿早点回家!”
程父拉着程母走出大门,离开前扭头瞪向女儿骂道:“蠢东西!”
程予希捂脸痛哭,却仍站在方瑾身边,不肯跟着父母离开。
大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只剩程予希的哭声。
方瑾扭头冷冷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吧,为什么这么干,什么时候干的?”
程予希一愣,哭声止住,冲着方瑾摇了摇头:“方阿姨,连您也不相信我了,对吗?”
方瑾走到沙发边坐下,气定神闲捧起茶杯,浅浅喝一口茶,抬眼望过来。
这孩子,心思藏得真深,演技也是真好。
只不过程予希玩儿的这些,都是当年她玩儿剩下的。
这回她主要是大意在太相信程予希了。
被方瑾用这种冷漠而严厉的目光上下打量,程予希心慌起来,又不可能这么轻易承认,一时哭得更厉害,泪流满面。
“方阿姨,您是了解我的,我从小就心肠软,连个虫子都不敢打,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就算我真的恨沈小姐入骨,又怎么有胆子做出害人的行动?就算您不了解我,闻笙还不了解吗?我和闻笙做了这么多年好闺蜜,我什么性子,她最清楚,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她,看她——”
方瑾冷笑着打断:“闻笙连沈令仪的真面目都看不清,又怎么会看得清你的真面目?”
她放下茶杯,微微偏了偏头,看着程予希,慢悠悠继续说道:“予希,总的来说,你算是一个好孩子。阿姨能理解你,有时候人要是太执着了,就容易犯错。”
“不是的!我没有——”
“不用再解释了,阿姨心里有数。今天跟你说这些,倒也不是想责怪你什么,一来,是想提醒你一句,有时候做事,尤其是大事,不能太心急,要精心策划,合理布局,主打一个稳、准、狠。做不到稳准狠,就容易后患无穷,比如,现在这个局面。二来,是想提醒你,若真是铁了心要嫁给光彦,就必须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多余心思,一心一意为光彦好,为周家好。我们周家,可不欢迎心机太深,又太贪心的儿媳妇。”
程予安静听完,沉默一小会儿,正要开口,方瑾站起来,挥了挥手:“多的咱们就不说了。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多说无益。总之,这事儿到底什么情况,我心里自有判断。你要是想说服我,就拿出最有利的证据,证明你不是主谋。光凭一张嘴空口否认,我可没那么容易相信。”
她转身走向电梯,下了逐客令:“回去吧,我累了,先休息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过来找我谈。”
程予希愣愣看着方瑾背影,紧咬着唇,心慌无措,却也知道现在已经无力回天。
“程小姐,请回吧。”管家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程予希再是心有不甘,这会儿也只能悔恨万分地离开周家。
楼上,方瑾回到房间,扶额在落地窗前坐下,连连叹息,浑身哪里都不舒服,心里更是憋着一口气,想想都窝火。
竟然会是程予希……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姑娘的歹毒心思,藏得如此之深。
现在更让她头痛的是,儿子得知真相,心里肯定觉得愧对沈令仪,又不愿意和沈令仪断了。
这么想来,方瑾不禁感慨,当初程予希计划如果没失败,现在便不会有这么多是非。
沈令仪这女人,还真是个扫把星,沾上她,准没好事。
方瑾唉声叹气掏出手机,给女儿打电话过去。
“闻笙,你去哪儿了?大晚上不回家,妈妈很担心你……”方瑾哽咽着抬手抹泪。
那头,周闻笙声音带着哭腔:“妈,你说过,不是你干的,还发过誓,不可能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瑾闭目叹息,心酸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帮程予希把罪揽了过来,这时候再推回去,女儿也未必会信。再者,眼下她只想让周光彦快些结婚,别再跟沈令仪纠缠不清,除了程予希,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只能先保住程予希了。
儿子那疯劲儿一上来,指不定要对程家下什么狠手,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程家又不是没有半点势力的平头百姓,真要斗起来,对周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方瑾把罪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也能暂且稳住儿子,让他不至于轻举妄动。
可惜这番苦心,家里没人能懂,没人诉说,方瑾只能摇头叹气,独自咽下所有委屈。
“妈妈错了,这次你就原谅妈妈吧!现在回家好不好?妈妈见不着你,心里不踏实。”方瑾流着泪劝道。
周闻笙吸吸鼻子,哽咽拒绝:“这几天我想自己冷静一下,就先不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周闻笙直接把电话挂断,母亲很快又打过来,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回包里,转身走进病房。
沈令仪已经醒了。
医生清理完伤口,给她打了麻药,又缝了针。
周闻笙走进病房时,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那道伤,神色木然地发呆。
“令仪……”周闻笙走到床边,轻轻叫她,端起水杯递过去,“喝点儿温水吧。”
沈令仪摇头,转过脸去,不看她。
周闻笙红了眼,放下杯子,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知道,你恨光彦,恨屋及乌,连带着也恨我。我不该再多嘴讨人厌的,可有些话不说,我放不下心来。”
沈令仪默默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仍是望着别处,不肯看她。
周闻笙叹气,轻声开口:“我是做医生的,见过太多人轻生,送去医院,最后没来得及救回来。也许你现在觉得自己很不幸,恨自己没死成,可你得知道,老天爷之所以不让你走,是因为你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完。”
沉默一会儿,周闻笙又握住了沈令仪的手,言语诚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是周光彦亲姐,可我跟我妈不一样,我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以后的路很顺很顺,希望你的人生幸福美满。答应我,以后好好活着,再也不能做傻事了!”
沈令仪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周闻笙还想再说什么,沈令仪忽然扭头,空洞的目光看着她,动了动干涸的唇。
“闻笙姐,你回去吧。”她声音很轻,虚软无力。
单单只这一句,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微拧着眉心,闭上泛红的眼睛。
方才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周闻笙无奈叹息,点点头起身:“好,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就当——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以后,又是新的一天,永远,永远别放弃生命。”
周闻笙走出病房,轻轻把门关上。
·
凌晨三点,周光彦从车里出来,往医院走去。
这两天太忙,又出了这种事,他每天冲澡洗漱完就出门,没时间剃须,下巴已经冒出一层浅浅的青茬,看上去沧桑又落寞。
饶是这样,往人堆里一站,他也仍是最吸睛的那个,帅成了焦点,想低调都难。
他回到沈令仪病房外,坐在走廊长椅上,有女孩子过来搭讪,他冷着一张面瘫脸,完全拒绝沟通,女孩碰一鼻子灰,悻悻走开,他就根块木头似的,动也不动呆坐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回过神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周光彦起身才发现双腿发僵。他站起来,麻意从腿脚传开,忍着难受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黑漆漆,他摸黑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双肘撑在腿上,手捧着脸,肩膀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压抑克制的啜泣声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很快,手心一片潮湿。
记事起,他就很少哭了。成年以来头一次哭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没出息,因为儿女情长落泪,可胸腔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又燃起一团火,火怎么也撒不出去,在胸腔里肆意灼烧,疼痛蔓延开来,烧得心上每一处都体无完肤。
他终于明白,也终于肯承认,原来这就是爱情。
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包括以前的自己,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真的,很爱沈令仪。
没有人相信,一个京圈浪子会为了一个灰姑娘收心——这故事美其名曰为爱情。
他不否认,自己的确是个自私又薄情的人。
可自己这样的人,依然会陷入爱情。
周光彦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这么多恋爱白谈了。
花丛中浪了这么多年,最后败在年轻十岁的小姑娘手里。
处了三年多,搞得一团糟。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也再不会让他快乐。
现在他害怕闭眼,害怕睡觉,怕梦里重现她那张脸——惨白一片,没有血色,没有生机。
他怕她死。
她要是死了,往后余生,他注定成为行尸走肉。
她拿瓷片割腕那一刻,他心都碎了。
抱着她跑上车的路上,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殷红的手腕,周光彦恨不得拿刀捅死自己。
他记得,十八岁那年的沈令仪,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快乐,鲜活,尽管总爱跟他闹脾气,可只要他态度足够强硬,最后她还是会听话。
吵得再凶闹得再大,融入彼此后,愤怒就无端端平息了。
他年长她十岁,站在她的角度看,他确实不够年轻。
可那会儿他也才二十八,正值壮年,气血旺盛,需索大得吓人。
她就像花一样绽放,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有天周光彦在办公室百无聊赖,一时兴起,叫王奇备好纸墨。
他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一句——
教我如何不想她。
他书法是跟圈内泰斗学的,一手好字龙蛇腾跃,雄健洒脱,写下这样万般柔情的句子,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下属叩门,要来汇报工作,他一把抓起宣纸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扔去,才敢让人进来。
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无数个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回,最后又全都消失,脑中空茫一片。
什么也没有。
周光彦哭着哭着,忽然跟断了片儿似的,顿住了,只是脸还埋在手心,泪已经迷蒙了眼睛。
哭声止住后,四周安静下来。
他渐渐缓过神,漆黑寂静中,仿佛有一只凶猛却又无形的猛兽,撕咬他的胸膛,啃食他的心脏。
剧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可他喉咙像是被紧紧堵住,再也哭不出来。
周光彦活了将近三十二年,做了将近三十二年的天之骄子,终于在这一天,变成一条败下阵来的狗。
他无声地坐在黑暗中,无力地靠着椅背。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打破寂静。
“你走吧。”**的人忽然开口。
周光彦愣住,不知道她是一直没睡,还是刚才被他吵醒。
他不动,也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沈令仪又轻轻催一声——
“你走吧。”
周光彦终于起身,却没往外走,而是站着垂眸看她。
尽管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别伤害自己。”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沈令仪仍是那句:“你走吧。”
周光彦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别伤害自己,我心疼……”他声音是颤的,最后一个字被吞了音,哑得没发出声。
沈令仪无声笑了。
原来他也会心疼。
他有心吗?
沈令仪笑着,泪从眼角滚落。
“之前买给你的车和房子,还有其他东西,都留着,我再给你一张黑卡,以后怎么花都行,我不干涉。”他沉声说。
沈令仪语气淡淡的:“我不要。”
周光彦抽一口气,别过脸去:“拿着,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安生。”
沈令仪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哭,可是鼻音怎么也掩不住,嗓子也哑得厉害:“你妈已经给我五千万了。”
这五千万她也不会留。
明天离开医院,她立马把卡夹书里寄回周家。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们给的,你都拿着。”周光彦走过去开灯,病房瞬间被照亮,刺得眼睛疼。
他皱了皱眉,眯着眼睛又缓缓睁开,终于看清了病**的沈令仪。
她侧躺着,后背对着他,半边脸惨白无血色,闭着眼,眉心微蹙,不知是被伤口疼的还是被灯光晃的。
周光彦走进病床,目光落到她受伤的手腕上。
“还疼么?”他轻声问。
沈令仪不答。
他在床边坐下,抬起她胳膊,盯着伤处看。
伤口长且深,医生给缝了针。
她这么爱美一人,以后留了疤,该难受自卑了,他想。
轻轻放下这只手,周光彦忽然苦笑。
“你刚跟我那会儿,胆子那么小,贪生怕死的,怎么现在胆儿这么大了?”
沈令仪没理他,紧闭着眼,不发一语。
“那时候你就跟小兔子似的,风吹草动都能把你吓着。随便编个理由一吓唬,你就怕得要命。”周光彦单手撑在床沿,仰起半边脸,垂眸看她,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
“咱俩这几年,有时候我真觉着,跟夫妻没两样。吵吵闹闹的,锅碗瓢盆摔烂一套又一套,也就这么过下来了。哎沈令仪,你说,咱俩要是真结婚了,以后是不是也得离?”
沈令仪无声叹息。
明知他说的是疯话,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人像是发疯发出后遗症了,没完没了说疯话。
“你大三那年,有一次咱俩闹得太厉害,我拿你没招儿,跟个傻子似的,跑去找大师算命,算咱俩八字来着。结果大师说,咱俩八字不合,也说不上是谁克谁,反正就是不合适,在一块儿不幸福。我觉得大师说的是实话,可心里就是不痛快,没给人好脸色,扔一千块就走了。”
沈令仪听到这,觉得这人确实跟个傻子似的。她生日其实不准。给她办出生证那人,不知怎么把生日打错了,打成前面一天,父母当时手忙脚乱,也没细看,后来才发现日期错了,想想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去改回来,过生日也按证件上的这一天过。
她抹着泪,继续听这人胡言乱语。
“你闹着要走那阵儿,我就想,咱俩要是真结婚了,有孩子了,以后受罪的也是孩子。就咱俩吵起来那阵仗,孩子不得吓尿。所以还是别在一起好,别有孩子好。”
周光彦笑起来,嘴咧得很开,唇边两个梨涡都出来了。
很少有人发现他也有梨涡,因为他很少这么笑。沈令仪也是跟他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
后来认识周闻笙,才知道这是家族遗传,估计他爸他妈都有。
沈令仪默不作声闭眼听着,他就这么一直说,想到哪儿说哪儿,一会儿说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事,一会儿说后面发生的事。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笑了,嗓音里却悲凉。
有时候说着说着,忽然沉默,过了会儿再开口,嗓子又沙哑几分。
就这么说到天亮,晨曦透过窗帘,洒在病**。
周光彦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他以为沈令仪早被他“念经”念得睡着,轻轻握住她的手。
已经是夏天了,可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他把这只小手放在自己手心,拇指指腹轻轻来回摩挲。
他很想给她搓搓手,呵热气,或者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好给她暖一暖。
可是又不敢,生怕吵醒她。
她要是醒了,就会抽回手,不给他握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轻轻地握着这只冰凉的小手,像是捧着一团很快就要融化的小雪球。
小雪球很白,亮晶晶的,精致又可爱。
他还是忍不住把这团小雪球放在了胸膛。
心跳一下又一下。
要是心跳会说话就好了,他想。
这样她就能知道,他有多爱她,又有多恨自己。
在海城二院那天,孩子没了以后,她的手也是这样冰凉吗?
他真后悔,那会儿没有好好握一下。
好好握住她的手,跟她好好说一声,对不起。
眨眼之间,眼泪落下。周光彦看着那滴泪从她手背蜿蜒而走,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正发愣,**的人忽然动了动,抬眼看去,她已经睁开眼,正淡漠地看着自己。
“你走吧。”沈令仪还是那句话。
她抽出手来,手背在床单上蹭了蹭,像是嫌他的那滴泪脏。
他充耳不闻,却又不敢再看她的脸,自顾自问道:“能再抱抱你么?”
沈令仪坐起来,无力地靠着床头,几乎是哭求:“周光彦,你快走吧!”
这人仍跟没听见似的,沉默片刻,忽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她愣了愣,回过神后挣扎起来,这人却越抱越紧。
“周光彦,你弄疼我了……”她几乎不能呼吸。
他松了松手臂,不肯完全放手,就这样抱了她许久。
彻底松开之前,周光彦忽地把脸埋进她颈窝,蹭了蹭,薄唇覆在颈侧,印下一个吻,然后松手,起身,揉揉她头顶,拧着眉扯出笑来,转身离开。
周光彦回到车里,启动车子往公司开去。
六月的晨光迎面照来,落在脸上,有层柔软的暖意。
就像把脸埋在她颈窝一样。
他打开音响,音乐软件随机播放。
他终于失去了她。
终于,不得不跟青春告别。
穿过拥挤的人潮,车水马龙的街道,不敢回望,不忍回想,以后的每一天,再也没有那个十八岁就跟了他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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