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一挂断, 茶室的门被叩响,程予希望过去,淡淡应声:“进来。”
一位女佣开门而进, 毕恭毕敬说道:“小姐,先生和太太在楼下等您用餐。”
“知道了。”她在茶室待得太久,父母在下面可能等急了。
程予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起身下楼。
自从得知沈令仪怀孕这事, 程予希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目前看来,要不了多久,她总算是能安心舒坦地睡上一觉了。
程予希从电梯里出来,走向饭厅,见父母已经入座,面带微笑走过去, 温柔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神色中有些歉意。
“跟朋友煲电话粥,都忘了爸爸妈妈在楼下等我吃饭呢,爸爸妈妈久等啦。”
她打小就嘴甜, 又善于认错, 外人与她相处十分融洽, 哪怕有时她做得不太妥当,外人也不忍怪罪她半分, 父母更是如此。
程母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脸上的笑意却很勉强:“快坐下吃吧,等会儿菜凉了。”
程予希拿起筷子,给母亲夹了一块排骨:“妈您尝尝这个, 我特意让厨房炖得烂点儿, 超好吃呢!”
程母笑一下, 很快又叹一口气。
程予希自然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她抬眼,一脸不解似的,小心翼翼问道:“妈妈,怎么了嘛?唉声叹气的……”
程母欲言又止,程父板着脸先开口:“还不是被周家给气的!”
周光彦不肯办订婚,甚至连婚礼都不想办,这事儿让程予希父母气得当即要去周家找人理论,被程予希好说歹说给拦下来。
没多久他们又得知,周光彦愿意办婚礼,不过准备已久的订婚还是给取消了。
周光彦这一步,看似妥协退让,其实还不是在打程家的脸?
程父程母咽不下这口气,可女儿态度很明确,非周光彦不嫁,老两口怎么劝都不听。
程予希听到父亲这话,故作一愣,随即强颜欢笑,起身走到母亲身后,双手放在母亲肩上,轻轻替她揉肩,俯身低头在她耳边撒娇。
“妈妈,订婚的事,不是光彦一个人决定的,他不想办,我更不想办。大家不都说‘秀恩爱死得快’吗?我们俩都觉得没必要太高调。再说了,以后还会办婚礼呢,到时候婚礼办得隆重点儿,不就行啦?”
她笑嘻嘻的,像是丝毫不觉得委屈。
越是这样,父母心里越替她难受。
程母扭头,握住女儿的手,眼眶一下就红了。
“予希,妈知道,你为了这个周光彦,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哪有他们这样做人的?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摆架子给女方家看,我和你爸当初真是看走眼了,哪里想得到周家竟然这么欺人太甚!”
程父铁青着脸附和道:“是啊,我要是知道周光彦这么混蛋,当初就不该——”
话未说完,程母流着泪打断,满脸怨气看着丈夫:“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撺掇着这门婚事,我们家予希怎么……怎么会……”
程母哽咽着,什么也不想说了,心疼地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程父自知理亏,默默叹气。
程予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摇着头:“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真的很爱光彦……其实光彦对我也挺好的,以前确实是挺爱玩儿的,不过结婚以后,肯定能收心。”
听见这话程母更来气,提高分贝骂道:“收什么心收心?!他就一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祸害过多少女孩子,外面老早就传开了!听说还跟一家里条件很不好的小妖精纠缠不清,俩人在一起好几年,周光彦喜欢得不行,小妖精比他小十岁来着,他可不得当个宝宠着!”
程母说起这些,又气又恨,末了长长叹息,神色变得严肃:“这事儿我特意问过你方阿姨,她说自打光彦和你接触以后,就跟那小妖精彻底断了。当时我还信她说的呢,现在看来,周家一家子人,都爱说鬼话!予希,你跟妈妈说实话,周光彦是不是还跟那小妖精搅和呢,他不肯订婚,是不是因为那个小妖精?”
程予希将头埋得很低,沉默不语。
程父厉声逼问:“予希,跟爸爸妈妈说实话!”
回应他们的,只有小声的抽泣。
程予希什么都不说,摇着头轻声哭着。
父母见她这样,心下什么都明白了。
程母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心痛不已:“傻孩子,怎么不早跟爸爸妈妈说呢!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予希,咱们程家,虽说不如他周家殷盛,可也不是什么任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家小户,这个婚,咱们不结了!这个混球,咱们不嫁也罢!”
“不!”程予希拼命摇头,泪如雨下,“我爱光彦,以后都只爱他一个,也只愿意嫁给他!以前光彦跟沈令仪在一起,只是一时糊涂,而且他也答应过方阿姨,肯定会跟沈令仪彻底分手的!”
程父冷着脸,重复一遍她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沈令仪……”
程母抬起头来,与丈夫对视一眼,夫妻俩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借刀杀人这一招,程予希屡用不爽。在她温顺乖巧的皮囊之下,那颗心脏,早已被蛇蝎占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崇信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善美,而是胜者为王。
撇开身份地位,家世背景,单从不择手段这一点来说,程予希也觉得自己和周光彦很般配。
程予希佯装生气,从母亲怀抱中挣脱出来,撇嘴:“哎呀,我和光彦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好,你们就别管了。总之,我们结婚以后,会尽早让你们抱上孙子孙女的!”
“你这孩子,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害臊!”程母皱起眉头,瞪了女儿一眼。
程予希红着脸,回到座位上,小声嘀咕:“人家爱光彦嘛,爱一个人,想给他生宝宝,很正常啊。”
其实她早已安排好如何收拾沈令仪,之所以将父母注意力转到沈令仪那去,是想借父母之力,让沈令仪再无翻身之日。
订婚虽然取消了,可她和周光彦迟早要举行婚礼,以后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多,再要对沈令仪下手,就不好找机会了。
后续只能靠父母和方阿姨助力,程予希心想。
程父程母见女儿陷得这样深,叹息不止,痛心疾首,同时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会为女儿的婚姻幸福铺路,铲除那些阻挡她幸福的绊脚石。
比如,那个没权没势的沈令仪。
·
黑色路虎后座上,除了沈令仪,还有三个时刻看守她的保镖。
这三人都是方瑾心腹,之前跟方瑾一起押着沈令仪去过医院。
沈令仪对其中一个印象很深,因为他长得凶不说,脸上还有道疤。
这人身形高挑,但不像另外两人那么壮硕,相对而言较为单薄,看上去也更年期,不过气质却是最狠最阴冷的。
沈令仪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人。
这人坐在他身边,一直目视前方,忽然转过脸来,冰冷又坚硬的目光与沈令仪对上,吓得沈令仪倒抽冷气,立马把头低下,不敢再看他一眼。
沈令仪头垂得很低,默默在心里揣测,不知道周闻笙忽然提出亲自送她,到底什么用意。
周光彦这个姐姐,真的这么好心,只想安全护送她去机场?
沈令仪正纳闷,车忽然停下来。
周闻笙下车,敲了敲后座窗户。
脸上有疤的年轻保镖直接将车门打开。
“林然,你来开车。”周闻笙吩咐道。
刀疤男闪身下车,动作迅捷麻利。
原来这人叫林然,沈令仪想,气质和名字真是大不相符,可惜这个文质彬彬的名儿了。
林然钻进驾驶位,开车继续上路。
周闻笙来到他的位置,与沈令仪并肩而坐。
沈令仪就是再不聪明,也明白周闻笙这是有话要对她交代。
她等着周闻笙的冷嘲热讽,没想到周闻笙可比方瑾客气多了。
“沈小姐,折腾来折腾去的,你累坏了,也吓到了吧?”
周闻笙脸上挂着笑。
与方瑾不同的是,她的微笑和善意,并非虚伪,而是出自真心。
作为程予希的闺蜜,周闻笙自然是站在程予希这一边,但她并不想因为就苛待另一个女孩。
尤其是沈令仪。
沈令仪泪水迷蒙目光无助的样子,真叫她心疼不已。
她不觉得这姑娘如母亲所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捞女,靠演技把弟弟吃得死死的。
在周闻笙看来,被吃得死死的人,应该是沈令仪才对。
这姑娘比弟弟小了整整十岁,十八岁刚成年就开始被弟弟嚯嚯,说起来,还真是他们周家对不起人家。
所以周闻笙对沈令仪的态度,格外温和友善。
“其实也还……还好。”她对自己这样友好,沈令仪不好意思埋怨什么。一码归一码,方瑾待她再是刻薄,她也不能将气撒在周闻笙这里。
周闻笙浅叹一口气,看着沈令仪摇了摇头:“你就是心地太善良,性子又太软,才会让光彦和我妈给欺负。”
沈令仪不作声,抿着唇把头低下。
周闻笙见她手臂上青紫了一圈,心里大概猜到是母亲所为,语重心长劝道:“沈小姐,光彦不适合你,周家更不适合你。”
“我明白。”这句话,沈令仪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姐姐姐夫说过,闺蜜同学说过,方瑾也说过……
周闻笙摇头,目光坦诚:“我指的不是家世背景这些方面,也不是性格,而是——”
她顿了顿,迟疑片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开了口。
“任何一个家底殷实背景强硬的大家族,里面关系和利益纠葛必定错综复杂。别说对外勾心斗角,对内,为了钱财权势,也有人会心狠手辣。退一万步说,就算光彦愿意娶你,周家同意让你进门,你有没有想过,怎样在周家立足,怎样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周闻笙长叹一口气:“所以,也希望你别怪光彦。他是人渣我先说了,可他也是真的没办法娶你,就算有办法让你坐这个周家少奶奶的位置,也很难时时刻刻护你周全。我父亲这辈有不少兄弟姐妹,还有很多旁系的亲戚——这些复杂的人情往来恩怨是非,沈小姐,我想你是不会愿意去面对的。毕竟,谁不想拥有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生?”
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周闻笙才放弃进入家族企业,选择从医。
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绝不想过父母这样的人生。
沈令仪静静听完,被这番话触动,跟周闻笙推心置腹:“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我知道,周光彦和我,不是良配。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请你和你的父母放心。周光彦那边,等他发现我骗他,发现孩子没了,可能会大发雷霆,到时候请你们多劝劝他……”
沈令仪转脸看向窗外,语气平和下来:“我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
周闻笙宽慰地点点头,面露淡笑:“你能想得开,是好事。你还年轻,未来很长很长,要好好过自己的人生。离开光彦,只是结束了一段不太愉快的旅程,接下来的美好生活,才刚启程。”
沈令仪扭头,冲周闻笙笑笑,小鹿似的眼睛盛着泪:“嗯!”
周闻笙也笑了笑,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车在机场外停下,周闻笙跟着他们进机场,直到沈令仪和保镖过安检,才放心离开。
走之前,周闻笙特意叮嘱那个叫林然的保镖,让他务必保护好沈令仪,林然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更加坚毅几分。
沈令仪和保镖坐的是头等舱。
方瑾原本想派家里的私人飞机送沈令仪去海城,周闻笙建议不要,理由是派专机送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周光彦,沈令仪的行踪和去那里的真实目的吗?
方瑾想想觉得也是,最终还是听了女儿的建议。
飞机上,两个保镖在沈令仪左右两边守着,林然坐他们斜后方。
不知是麻药的原因,还是身体本来就疲惫不堪,沈令仪忽然感觉倦意袭来,打了个哈欠,闭眼睡去。
·
周光彦挂断这通不愉快的电话,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扔,抬起双臂,两手交垫在脑后,后背靠在皮椅上,闭着眼许久都不说话。
秘书王奇始终站在办公室。
刚才这通电话的主要内容,从老板的话中他大概听出了一二。
以他对老板的了解,现在老板应该很生气。
老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王奇正打算趁着老板闭眼这阵儿开溜,刚走到门口,老板低沉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如果一个女人,为了彻底离开你,宁愿生下一个孩子作为换回自由的条件,王奇,你会怎么选?”
王奇默默叹一口气,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过身面对老板,思忖再三后,想出来一个滴水不漏的答案。
“周总,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我想我会考虑两个问题:第一,我爱不爱这个女人;第二,这个女人爱不爱我。如果我很爱她,我想我会给她自由——不管她生不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她爱我,我想就算没有什么附加条件,她也会生下这个孩子。”
周光彦冷声:“可以啊王奇,跟着我干了几年,太极打得真不错。”
王奇尴尬地嘿嘿笑道:“没有没有,不是打太极,您误会我了。”
周光彦笑了:“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说我是个人渣么?好样儿的,王奇,比我有情有义。”
王奇除了憨笑无话可说。他冷汗都出来了,生怕老板在沈令仪那儿受的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撒,拿自己当出气筒。
过了一小会儿,王奇硬着头皮请示:“周总,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先去整理一下城东项目的资料。”
周光彦摇头,挥了挥手,王奇暗自舒一口气,逃似的飞快开门溜掉。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四周陷入寂静。
周光又阖上双眼,靠着皮椅,紧皱的眉心再未舒展。
明明那么安静,他心里却又乱又吵。
就这样默默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手机在办公桌上震起来,他才睁开眼,拿起手机,看着屏幕愣神。
宋临打来的。
估计是问他要人。
沈令仪和她姐因为他闹掰,可到底是亲姐妹,吵一吵气消了就能和好,周光彦心里琢磨,如果真是问他要人,他该怎么说。
暗中思忖一会儿,周光彦接通电话。
宋临没跟他绕弯子瞎客套,开门见山就问:“沈令仪呢?”
果不其然,还真是来要人的。周光彦淡淡开口:“不知道,她说想静一静,让我这阵儿别去找她。”
宋临:“她姐找不着她了,发消息不回,打电话关机,这会儿正着急,让我打电话问问你。”
周光彦心想,沈令仪这会儿就算离开了母亲的视线,也不会离开母亲的控制,不管怎么说,母亲暂时不敢动她。
“你让沈小楼别急,她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俩分分合合的,她心态崩了,想冷静一下。”周光彦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宋临沉默片刻,冷着声骂:“周光彦,你就他妈一人渣。”
周光彦笑了:“咱俩彼此彼此,你少跟这儿五十步笑百步。”
宋临:“你就不怕她想不开出事?”
周光彦仰头,漠然望着天花板:“我俩又不是第一天这么闹,以前也没见她有多想不开。”
宋临不理解,但大为震撼:“你一点儿不担心?”
周光彦:“担心啊,那又有什么用?担心她她就能回来?就能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宋临:“合着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些,都白说了?周光彦,你要真还剩那么点儿良心,就趁早放过沈令仪——在你结婚之前。”
周光彦冷笑:“放了啊,谁说我没放过她?我俩这回彻底掰扯清楚了,没有以后了。”
一想起沈令仪宁愿生下孩子换自由,他就窝火。
宋临笑得也冷:“真的啊?别过两天又腻歪在一块儿,要不是怕沈小楼着急,我都懒得打给你,你俩这破事一般人掺和不明白。”
周光彦:“那就别掺和,滚吧,少废话。”
他直接把电话撂了。
宋临了解他脾气,也没再打过来多啰嗦。
他和沈令仪分分合合这点事儿,几年下来,旁人早就习惯了。
甚至比他俩还要习惯。
下午有场竞标会,周光彦强打起精神来,冲了个澡,简单收拾一番便出发。
既然沈令仪铁了心要走,他也只能由她去。
至少,他们还有个孩子。
只要有孩子,以后什么都说不定。
竞标会五点结束,周光彦走出会场,上车后接到程予希电话。
她约他一起吃饭。
周光彦没胃口,也没心情,想都没想就拒绝,没等她再开口,迅速挂断电话,收起手机一抬头,看见程予希站在车外面,歪了歪头,挥着手冲他微笑。
“走吧,去吃晚饭,王秘书说你忙工作经常忘记吃饭,这样怎么行?长期下来会得胃病的。”程予希没拿自己当外人,打来后座车门,上车在他旁边坐下。
她早就问到了这次竞标会的地址,提前赶来堵人。
周光彦拧着眉心,不耐烦地转过脸去,看向窗外,心里嘀咕:王奇这张嘴,真该好好管管了。
程予希拿出一副女主人姿态,做起了周光彦的主,吩咐司机开往市中心一家很火的高档西餐厅。
“最近这家好多网红来探店呢,以前我去吃过,味道的确不错,也很正宗。光彦,你尝过他家吗?”程予希凑近周光彦,亲昵地挽起他的手,笑脸盈盈问道。
周光彦仍是望着窗外,不看她,默不作声把手抽出来,过了一小会儿才淡淡开口:“人多就别去了,不喜欢热闹。”
程予希也不生气:“真跟旁人传的一样,出了名的挑剔!那你想去哪家吃嘛?”
周光彦:“老吴,回家。”
他心情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程予希留,直接让司机往住处开。
程予希娇嗔:“哎你!我还饿着呢……”
周光彦正烦着,哪有心情顾及她,沉着脸不说话。
程予希见他这样,也不作声了。
司机将车开进周光彦平时独自居住的小区车库。
这里离公司近,以前如果不回大学城那边,他通常都是来这儿住。
程予希一路跟着周光彦,进门之前,他停下来,扭头不悦地看向她:“您还要进去参观参观呗?”
“不可以吗?有规定说,不允许未婚妻参观未婚夫的房子?”程予希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笑容狡黠。
周光彦不想搭理她,冷着脸开门进去。
这套房子不算大,精装修,风格简约冷淡。程予希看了看鞋柜,里面没有女人的鞋,满意地起身,走向冰箱。
“光彦,你平常从来不自己做饭?”冰箱里堆满了矿泉水和啤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食物。
“嗯。”周光彦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回应得冷淡。
程予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走到沙发边,递给他一瓶,在他旁边坐下,拧开自己那瓶水,浅浅喝一口,扭头冲他笑起来。
“这里装修真简单,果然是单身汉风格。说实话,我比较喜欢北欧公主风,婚房可以弄成欧式的吗?”
她说得兴致勃勃,只等来周光彦冷漠的三个字:“随便你。”
“你这人可真是……”程予希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态度,自顾自表演,捏着拳轻轻捶他一下,“我们俩结婚,婚房什么样,你当然要提建议啊,总不能什么都扔给我决定,自己当甩手掌柜吧。”
周光彦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掏出手机,百无聊赖看新闻。
程予希也不气,拿起另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不渴吗?来,润润嗓子。”
周光彦没接这瓶水,目光停在瓶上,又挪开,看见她放在桌上的那瓶。
“你喝冰水?”他忽然问。
程予希愣了愣,点头:“嗯,刚从冰箱里拿的。”
周光彦:“平常都喝冰的?”
“冬天肯定不行,夏天会喝冰的,酒也喜欢加冰块。”程予希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怎么了?”
周光彦有些好奇:“不是说女人最好别吃生冷的吗?会——什么寒来着?”
程予希想了想:“宫寒?”
周光彦点头:“对。”
程予希脸上绽开笑容:“原来你在关心我呀!”
周光彦一愣,皱眉,转过脸去。
他只是想起了沈令仪。
沈令仪平时爱养生,几乎不喝冰水不吃冰淇淋,其他生冷食物也极少碰。
京州的夏天不比南方凉快,盛夏酷暑之际,沈令仪依然捧着保温杯和枸杞茶,以前周光彦老是笑话她,说她年纪轻轻就做起老太太,她翻白眼怼回去,说他什么也不懂,本来年纪就大,还不注重保养。
周光彦最烦别人提他年纪大。
他们在一起那会儿,他才二十八,正值壮年,怎么就年纪大了?
她一提这茬,周光彦就不乐意,按着她狠狠折腾,逼问她自己年纪到底大不大。
她哪里经得住这么猛的折腾,三两下便投了降,说尽他爱听的话。
这时候投降已经来不及了,他需索大,不折腾个三五回,哪里肯放过她。
最后累得她昏睡过去,再醒来时,靠在他怀里,捏着拳软绵绵捶他,一双鹿眼水汪汪的,骂他臭流氓。
“光彦,光彦?”程予希伸出手来,在周光彦眼前晃了晃。
他这才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自己思绪已经飘了老远。
程予希靠过来,半个身子贴在他怀里,柔声问道:“我今晚留在这儿陪你,好不好?”
周光彦正想开口说“不好”,她食指伸出来,按在他微凉的薄唇上:“不许说‘不好’。很快我们就是夫妻了,难不成,你打算一直不碰我?”
程予希得寸进尺,忽然翻身,坐在他腿上,一双红唇凑过来,往他的唇上贴去,几乎快零距离时,被他用力狠狠推开。
程予希起身时,周光彦已经大步流星走出门了。
“光彦!”她追出去,只见电梯门缓缓合上,周光彦那张冷漠的脸,一点一点被遮蔽。
电梯停在负一楼。
周光彦走进车库,找到自己那辆迈巴赫,独自驾车离开。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漫无目的地驶过一条又一条街,最后停在他们第一次亲密的那家酒店。
车停在路边,周光彦扭头望着酒店,思绪飘回三年多以前。
那天晚上,他和朋友在会所玩儿,碰巧沈令仪跟她那个交际花闺蜜也来了。
沈令仪见着他,没给好脸色。
不久前他们共进晚餐,饭吃到一半,沈令仪就跟他闹掰了。
周光彦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
他不过是提了一句想包她,这姑娘就暴跳如雷。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周光彦想。
他以为两人这就算完了,谁知过不了多久,又在会所碰上。
沈令仪不给他好脸,他也没惯着她。
节目照例是让她们这些艺术生表演指定情节,周光彦这回没怜香惜玉,点名道姓,让沈令仪唱《小寡妇哭坟》。
这歌儿别说唱了,她连听都没听过。
她那交际花闺蜜白星绮替她求情:“小周爷,这歌儿也太——太有年代感了,我们令仪哪会唱呀!要不就让她唱首《学猫叫》呗,给您‘喵喵喵喵瞄’,保准把您骨头都喵酥!”
周光彦叼着烟冷笑,吐一口烟圈,脸色沉下来:“什么叫太有年代感?不就是嫌《小寡妇上坟》土么?不会是吧,不会就现学,什么时候学会什么时候唱,我有得是时间等她学。”
沈令仪没了办法,苦着脸拿着手机去走廊,学了半个点儿回来,走到周光彦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边哭边唱。
她性子虽软,可心气高,周光彦存心让她丢脸,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要听《小寡妇上坟》,她便跪在他面前,演这一出,她是小寡妇,那他便是坟里头的大冤种。
谁也没想到这看着青春无害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会来上这么一出。
大家伙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笑得狂拍大腿。
周光彦脸都绿了,眉头皱得老紧,冷冷盯着沈令仪。
沈令仪跟他有积怨,那会儿也顾不得体面了,越唱越卖力,越哭越逼真。
旁人越笑越大声。
周光彦冷眼听她唱完,以为就这么完事儿了,谁知这姑娘还开启了单曲循环模式,唱完一遍又来一遍。
包厢里笑声就没断过。
唱完第二遍,周光彦抬手挥了挥,沈令仪哭得太投入,压根没看见,白星绮赶紧上去拽她胳膊,连着叫了几声她名字,这场“哭坟”才彻底终止。
“小周爷,令仪年纪小,不懂事儿,疯起来没个礼数,我让她给您陪酒道歉!”白星绮端来一杯酒递给沈令仪。
沈令仪接过酒杯,干了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
她把这杯红酒直接泼到周光彦脸上,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抹着泪跑了。
等众人回过神来,周光彦已经顶着张湿漉漉的脸,面色铁青走出包厢。
所有人都以为,沈令仪完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沈令仪确实完了——不过那是后半夜的事。
前半夜,她在车上扇了周光彦两个巴掌,然后跟他去了酒店,上了床。
·
飞机落地海城。
沈令仪在车上睡了许久,再睁眼时,已经到了。
一出机场就有人来接他们。
是辆黑色保姆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短发中年女人。
沈令仪上车后,中年女人主动跟她打招呼:“沈小姐,你好,我姓曹,叫我曹姨就行。”
沈令仪轻轻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无论王姨章姨还是曹姨,总之都是被安排来看守她的。
她明明什么罪也没有犯,却要被周家当作必须严防死守的罪犯。
方瑾给她安排的房子在市郊,离机场近,离市中心远。
小区人不多,看样子入住率比较少。
房子很新,似乎以前没人来住过。
兴许是周家买在这里的房产,沈令仪心想。
曹姨进门就开始忙活。
冰箱里什么食材都有,方瑾早已安排妥当。
保姆和保镖们各司其职,谁也不多话。
沈令仪更是没兴致聊天,进房间把门关严实,默默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低头沉思。
明天一早,她就要出发去医院,打掉她的第一个孩子。
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她想。
她这辈子,都不会想结婚生子。
离开京州前,周闻笙说的那番话,的确给她带来了力量。然而到达海城后,入住这间一尘不染却也没有丝毫温馨感的房子,沈令仪只感觉到无尽的压抑。
莫名地,她隐隐觉得害怕。
是怕明天的手术吗?沈令仪在心里问自己。
也许吧,但似乎又不完全是怕这个。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心底的恐慌。
那种看不见,却在冥冥之中一点点折磨她,将她吞没的未知的恐慌,让她陷入迷茫。
敲门声忽然响起,沈令仪吓一跳,拍着胸脯看向门口。
曹姨敲得不大声,甚至是轻轻地,但沈令仪此刻草木皆兵,轻微的响动让她从沉思中猛然惊醒。
“谁?!”沈令仪惊叫。
“是我,曹姨。沈小姐,晚饭做好了,出来吃点儿吧。”曹姨说道。
沈令仪闭眼缓了缓:“不用了,我不饿。”
曹姨:“多少吃一点儿吧,明天得手术呢,晚上十点之后禁食,到时候再饿也不能吃了。”
沈令仪不是不想吃,是压根就吃不下。
这一天折腾下来,她什么胃口也没了。
不仅没胃口,还有些反胃,总犯恶心。
大概是孕期反应吧,沈令仪想。
“那……喝杯牛奶吧,周太太吩咐过,如果您不肯吃饭,必须喝杯牛奶,好维持必要的体力。什么都不吃,会很虚弱的。”曹姨耐心劝道。
既然周太太“吩咐”过,这杯牛奶,她就是不喝也得喝了。沈令仪叹一口气,将门打开,从曹姨手里接过热牛奶,忍着恶心喝下去。
喝完牛奶,沈令仪把杯子还给曹姨,不经意间眼神瞥到客厅的林然,发现林然正盯着自己。
沈令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总觉得,林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关上门,沈令仪闷闷地去洗了个澡。
直到吹完头发上床,她才将手机开机。
意料之外的是,姐姐竟然主动联系她了,发来好几条微信,还打了两个电话。
沈令仪正要回拨过去,转念一想,如果姐姐问起她现在在哪,要怎么回答?
如果姐姐让她明天去见面,又该怎么办呢?
她跟方瑾签过合约,这辈子,不能再回京州。
思来想去,沈令仪最终还是选择关机,打算等手术过后,身体恢复好了,再跟姐姐联系。
她躺在**,心绪杂乱,一闭眼脑海里就是周光彦那张阴沉沉的脸。
其实方瑾不让她再回京州,也是有道理的,沈令仪想,真要是回去,肯定会被周光彦找到。
就算他不可以寻找,京州虽是首都,可地方却并没有多大,常年待在那里,难保什么时候不会碰上。
等周光彦知道自己骗了她,发现孩子已经没了,不难想象,他会气成什么样。
单是幻想重逢时的场景,沈令仪都怕得要命。
她翻了个身,又想起一件事。
方瑾给的那张五千万的银行卡,等手术完了,什么时候有力气出门办事,她立马把卡寄去周家。
她跟了周光彦这么些年,从来就不是奔着钱去的。
愿意离开周光彦,也不是为了这五千万。
她和周光彦之间,早就该断了。
困意如海浪般席卷而来,沈令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觉眼皮发沉,一合上,便沉沉睡去。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沈令仪恢复意识时,浑身发软。
凉风吹来,激出她身上的鸡皮疙瘩,她以为窗户没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原来那个房间。
头顶是银盘般皎洁的月亮,大树的枝叶随夜风轻晃,四周传来鸟叫。
沈令仪汗毛竖起,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身处野外。
而不远处,林然背靠一棵大树,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一条流血的腿。
作者有话说:
今日大肥章已送达~明晚不出意外还是十一点更新,我尽量早点写完,还是大肥章!下一章就要彻底跟周光彦拜拜了。感谢在2023-06-24 19:08:37~2023-06-26 23: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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