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唐僧转世吗这么会念经。◎
胡檐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手机响了足足半分钟,她才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她穿着真丝睡裙, 住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房,吃着酒店刚刚送进的晚餐, 手边的红酒曾是半学年的学费。
这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可即便住在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站在三十三层楼上俯瞰渺小如尘的世界, 也依旧无法躲掉过去牢牢困住她的脚踝的来自血缘的荆棘缠绕。
她刚刚还觉得一切都很好,突然之间又感到自己在一瞬间腐烂了。
“囡囡, 今年不回来呀?”母亲柔声问她。
她很轻地回一句:“嗯, 公司有点事,我在衍城出差。”
“妈妈想你了, ”母亲说, 停顿片刻, 补充一句, “爸爸和弟弟都想你了。”
她掐着眉心, 并没有因为这片刻的温情而感觉到放松, 只觉得脑袋里有根弦一直紧绷着,她的声音也是绷紧的:“我有空就回去看你们。”
“你就是躲着不想见我们吧?妈妈知道, 家里人都没用, 帮不了你……”
她闭着眼, 脑袋里的那根弦狠狠颤了一下,仿佛终于等来了正戏, 她面无表情扯了下唇角:来了。
“你赚那么多钱, 是怕我们花吗?”母亲深呼一口气, “囡囡, 妈没有文化,但也知道,做人要讲良心,你当年……”
这漫长的语言审判长达半个小时,她很想不管不顾挂掉,但想到接下来更多的麻烦,于是放在旁边,任由她这么说下去。
她并不想听,闭着眼,出神在想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梁思悯。
第一个给了她体面的人,第一个真正尊重她的人,第一个伸出援手,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她捂着脸,感觉到灵魂都在惊痛。
直到电话挂断,她都没有回神。
门铃响了,她麻木地起身去开门,徐新越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不让进?”
她这才侧身。
很快,两个人抱在一团,炽热的身体,没有言语的,沉默的……苟且。
她只能把这个叫做苟且。
天花板吊顶繁复的花纹变得模糊摇晃,她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想到梁思悯结婚时候发的照片。
她记不清那个人具体的样子了,因为梁思悯总能把周围一切都映衬得黯然失色,只记得她站的地方,灯光璀璨,明媚得刺眼。
她好像总是站在光里。
而自己好像总是站在阴影里。
“我不会再帮你了。”结束后,胡檐月捡起自己的衣服,又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放在床头。
“服务费。”她说,
她穿上衣服,离开的时候,徐新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以为梁思悯还会放过你?”
胡檐月低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想先自己放过自己。”
顺便提醒他:“你斗不过她的。放弃吧!蚍蜉撼树有什么意思?”
“不是我要对付她,是季家要对付她,你以为她抵抗得了一整个季氏?梁家要玩完了,到时候梁思悯屁都不是。”
胡檐月只是个小小游戏公司的老板,她对衍城的商业版图一点也不了解,她来这里,无非就是寻求合作和帮助,她记得自己站在明达大厦的楼下抬头往上看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那栋楼如何壮观,是自己如此渺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向命好,而你一直运气挺差。”
徐新越怒道:“你……!”
胡檐月离开了酒店,拖着自己东西很少的行李箱,外头风雪很大,就像她曾经无助走在南城街头的感觉,冰冷刺骨。
那时她向她求助,并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她再次给梁思悯发了消息,祝她新年快乐,毫无意外的,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她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
除夕夜里吃过年夜饭,第二天天还不亮梁思悯就把季旸拉走了。
季旸在车上跟家里简单交代一声,顺便告诉林逸舟,带薪放他长假,等通知再回来上班,林逸舟连说了好几声新年快乐。
他叫季总和夫人的声调从来都没有这么亲切过。
知道两个人是要去度蜜月,顺便祝两个人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梁思悯:“……”
季旸便顺便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梁思悯瞥他一眼:“怎么,你有超能力?还能控制性别的?”
季旸的额头瞬间挂满黑线,一手攥住她的手,狠狠捏了下:“就知道从你里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
“亲你的时候你倒是很受用,你怎么什么都想要。”梁思悯反捏回去。
两个人坐在车里,今天是爸妈家的司机送他们,严叔默默调大了车载音响的音量。
季旸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音:“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梁思悯配合地放低声音:“没事,严叔他耳背。”
季旸:“……”
临上飞机前,四叔打来电话,事无巨细地问他们打算去哪儿,准备去多久,悯悯她跟家里交代没有。
季旸含糊应了一句,心中一片冷然。
他记得昨天梁正平叫他去书房时候问他的话:“梁思悯求我不要插手季家的事,你知道吗?”
季旸当时拧了下眉,坦诚:“我不知道。”
“中昇三个月前就收购了LM全线的代工厂,准备加速向新能源过渡,有一大笔海外的投资年后也会落实,目前的危机,还谈不上危机。”
短短两句,季旸便听明白了暗示,之所以会闹到这一步,以及新闻不断的渲染,是梁思悯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想借梁家的手帮他坐稳集团一把手的位置,顺便清理掉障碍。
梁思谌说过,梁思悯是个最讨厌迂回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只能是为了……他。
“爸……”他叫了声,“您帮我稳住鸿辉的项目,年后三个月内,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干净,悯悯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不会让她替我料理这些事,我还没有废到这个地步。”
梁正平缄默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悯悯有没有跟您说。她在南城出车祸的事,跟季家有关系,这件事我也会给她一个交代。”他声音紧绷。
梁正平陡然攥住季旸的衣领,表情变得阴沉:“如果不是悯悯拦着,我早就揍你了,你还有脸说?”
季旸垂眸,喉咙干涩:“对不起,爸。”
梁正平狠狠把他甩开,“哼”一声,“你打算怎么交代?打你三叔四叔一顿?”
他的声音略带嘲讽。
仿佛在说,你还是太嫩了点,逞什么能。
季旸扶了下眼镜:“查清楚,报警,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相关人员全部踢出总部,明达往后我说了算。”
他把手机掏出来,打开邮箱,放在桌面上,推到梁正平面前。
他并没有闲着,相关证据已经锁定,他和律师已经沟通过几回了。
梁正平微微挑眉:“你打算跟家里撕破脸?”
季家是个家族观念很重的家庭,他母亲潘□□不管事,每天就是在家里当个富太太,他父亲在集团里担任着不痛不痒的职位,为人和善没有任何心机,深受老爷子喜爱,但可惜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除此之外的几个叔叔和姑姑,全都野心勃勃,能力欠缺,便总想剑走偏锋,这些年不是老爷子压着,恐怕早就出大乱子了。
季旸是小辈里唯一一个可堪大任的,然而毕竟年轻,长辈们想要拿捏他太正常了,等他成长起来,会是个极端不可控的因子。
他本性也凉薄,老爷子也不敢过早地担子交到他身上,估计就是怕自己百年后,他对季家那帮子废物毫不留情。
季旸实在是个很完美的继承人,内敛稳重,且重感情。
他几乎不可能主动做那个掀桌的人。
所以梁正平听到他这些话,反而隐隐起了一些担忧。
一个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几乎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如果他能顷刻间被改变,要么是他爱惨了梁思悯,要么是他本性可能比预想的更凉薄和狠辣。
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多久,说爱得深,无稽之谈。
那么只可能是后者。
季旸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明白梁正平的顾虑,说:“不单是因为悯悯,我一直没有撕破脸是不想打破这种平衡,说到底是我的家人,我做不到太过绝情,但现在事情的性质变得极其恶劣,我不可能再纵容他们,这对季家其他人不公平,对悯悯更不公平,即便她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心怀歉疚,更何况她是我太太,她愿意为了我不出手,但我却做不到理所当然接受。”
梁思悯是个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人,也没人给她委屈受,结了婚,却在他这儿受委屈,就算不是跟他直接关系,但也是他间接造成的,他怎么能不内疚。
梁正平看了他一眼。
“爸……”季旸垂着头,“我很爱她。”
前天他从梁正平书房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像是被抽空了,其实梁正平打他一顿骂他一顿他都会觉得很正常,可是他没有,据说梁正平一向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大概是不想女儿生气吧!
越是这样,季旸越不可自控地感觉到愤怒和内疚,回了房间,看到她抱着药箱趴在桌子上等他,他觉得大概自己这辈子都要栽在这儿了。
可是她到底真的爱自己吗?他有时候还是不敢确信。
季旸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梁思悯坐在那里发呆,他走过去,弯腰亲她的脸。
梁思悯却突然躲开了,警惕看着他,表情冷冷的:“你别这样,让我老公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就保不住了。”
季旸:“……”
刚那一瞬间看她的表情,他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会儿气恼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梁思悯,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觉得我好玩。”
又来了又来了。
梁思悯抱住头:“季旸!你唐僧转世吗这么会念经,再问我真的打死你啊。”
说着,伸腿踢他一脚。
机场的贵宾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季旸站在她面前,躲开了她那一脚,挨着她坐下来,“待会儿我们去圣托里尼,你知道这回事吗?”
这个人从得知要去蜜月就开始兴奋,然而根本不关心两个人去哪儿,他把蜜月安排做出来给她看,她连打开都没有打开。
梁思悯果然露出几分迷茫,继而郑重点头,凑过去拍拍他的脸:“没事,去哪儿都行,最后都是在酒店待着。”
她的眼睛因为两个人即将要在酒店待上一两个月而显得兴奋又期待,亮晶晶的。
季旸:“……”
感觉更像鸭了。
【作者有话说】
季旸:旅行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