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玥盯着她瞧, 颇有几分压迫性。
崔文熙选择无视,不想在这里过多逗留,说道:“诸位继续论棋, 妾身且退下了。”
谁料赵玥忽然说道:“平阳有些事让我问你,不知元娘可愿耽搁一阵解答?”
崔文熙:“???”
赵玥看向崔家父子, “还请二位暂且回避。”
崔平英倒也没有多问,只困惑地看向自家女儿。
崔文熙没有吭声。
父子俩起身离去,男女大防不便独处, 芳凌从外头进来,算是第三人。卫公公则守在正厅的院子外,一派闲人免进的架势。
赵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没有说话。
崔文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芳凌守在门口心情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 赵玥才缓缓道:“为何躲我?”
崔文熙面不改色回答:“殿下多虑了, 妾身确实身子不适。”
赵玥冷哼一声,看向她道:“背着我把胎给处理掉了, 你崔氏很有一番本事。”
此话一出,门口的芳凌恐慌地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倒是崔文熙无比镇定, 狡辩道:“殿下此话差矣,妾身上月曾服用过一些药物调养身子,那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妾身害怕是畸胎,故才出此下策。”
赵玥眯起眼瞅她,没有说话。
崔文熙继续忽悠道:“殿下也清楚妾身有不孕之症, 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个宝, 巴不得母凭子贵, 岂舍得干蠢事?”
这话委实把赵玥气笑了,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问:“果真如此?”
崔文熙点头,无比诚恳道:“自然是真。”又道,“殿下往后是君主,妾身怀上的孩子不论男女,总归得有一个名分,于母家来说助益非常,妾身怎么可能不知好歹?”
赵玥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指了指她道:“你若有这份上进心,我何至于愁成这般?”
崔文熙垂首。
那家伙到底是搞政治的,平时虽然在她跟前装得温顺乖巧,一旦遇事时骨子里的强势便展现出来,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力,令她很不自在。
跪在门口的芳凌也是惶惶不安,生怕自家主子触了逆鳞,招来祸患。
赵玥心中到底懊恼,但又不能向她发火,一来她才伤身,他得做个人;二来则是怕她逆反,跟他对着干。
崔文熙正揣测今日要如何收场时,他忽地俯身附到她耳边,咧嘴道:“你瞧。”
崔文熙绷着面皮斜睨他。
那厮冷不防指着自己的小虎牙道:“獠牙,咬人。”
崔文熙:“……”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严肃的节骨眼上她居然松懈下来,没好气地把脖子伸到他嘴边,“随便咬。”
结果话语一落,赵玥真张嘴咬。
崔文熙“哎哟”一声,打了他两下。
跪在地上的芳凌偷偷瞥了一眼,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一下子就轻松了。她暗暗松了口气,愈发觉得太子手段高明,若是庆王,估计早就争执吵嚷起来了。
这也是赵玥的厉害之处,哄人很有一番本事,深知追责没有任何意义,便退而求次稳住她,“你还要在国公府里住多久?”
崔文熙没有回答。
赵玥戳了戳她的胳膊,“问你话呢?”
崔文熙思忖半晌,方道:“妾身伺候不了殿下。”
赵玥斜睨她,“回长陵坊,我不碰你。”
崔文熙沉默。
赵玥似乎猜出了她暗藏的小心思,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躲在国公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天真。”
崔文熙赶忙道:“殿下说笑了,妾身没有。”
赵玥歪着脑袋,“那我让你回长陵坊,你为何不应我?”
崔文熙找借口道:“这些日阿娘时常梦魇,二娘又不在京里,我想多陪陪她。”
赵玥没有吭声。
崔文熙怕把他惹恼了,赶忙拉他的衣袖撒娇,以退为进道:“我便再住五日,如何?”
赵玥捏住她的下巴,细细审视道:“想抽身了?”
崔文熙:“……”
那厮附到她耳边,轻声道:“哪有被你白嫖的道理?”
崔文熙想避开他,腰却被禁锢住。她梗着脖子,不敢动弹。
赵玥轻嗅她身上的脂粉香,她再次绷紧了皮。
仿佛把她的心思窥了个一清二楚,他呢喃道:“把我当小郎君玩,仗着没有生育就肆无忌惮,如今揣了我的崽,玩不起了想抽身,我说得对吗?”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强颜道:“妾身不敢。”
赵玥“哼”了一声,“不敢?你可敢得很,捆绑我,把我当马骑,花样层出不穷,我可恼过?”
崔文熙:“……”
赵玥用余光瞟她,“你父兄就在外头,他们若知道你这般放肆,不知作何感想,嗯?”
这话崔文熙不爱听,回击道:“那妾身倒要问问殿下这个侄儿了,仗着权势逼迫我这个前婶婶与你厮混,不知马皇后又作何感想,嗯?”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跪在地上的芳凌再次陷入了惶恐中。
两人盯着对方,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赵玥才道:“我若仗势欺人,那便学祖父在你还是庆王妃时就会把你抢进东宫,何至于等到今日才动手?”
崔文熙愣住。
赵玥继续道:“我若仗势欺人,在你和离的第二天就会威胁崔家把你拱手送到床榻上,何须费尽心思与你这般周旋?
“崔文熙,摆在我跟前的手段有许多种,每一种都很容易,你为何就不仔细想想,我为何偏偏用了最麻烦最没有效率的方法来出卖色相诱你入瓮?”
这话把崔文熙唬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赵玥逼近她,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过图新鲜,想在你身上找乐子解闷儿?”
崔文熙后退两步,不服气道:“我崔氏一二嫁妇,且无生育,又是殿下的前婶婶,你难不成真要把我弄进宫?”
赵玥不答反问:“你可允?”
崔文熙回绝道:“不允。”
赵玥又上前了一步,眼神犀利道:“你瞧,你从一开始就抱着把我当面首解闷儿的东西陪玩儿,是吗?”
崔文熙没有回答。
赵玥被气笑了,“现在想抽身了,是吗?”
崔文熙硬着头皮道:“我这是想保全双方的体面。”又道,“殿下年轻气盛,无视伦理纲常,我作为长辈理应及时纠正,何错之有?”
赵玥再次被她的鬼话气着了,“伦理纲常何在?”
崔文熙狡辩道:“庆王这会儿还活着,他可是你叔,前妻跟侄儿搅合上了,你要我如何自处?要宫里头如何看待我?”
赵玥眯了眯眼,“你既然这般在意,那他明天就可以不用喘气了。”
崔文熙眼皮子狂跳,拽住他的胳膊道:“你莫要胡来!”
赵玥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心情阴晴不定。
崔文熙怕把他惹恼了,赶忙道:“我允你便是,过两日就回长陵坊,以后也不会再躲着你了。”
赵玥盯着她没有说话。
崔文熙被那眼神看得发憷,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收敛獠牙。
现下是在国公府,赵玥不想把事情搞大,没好气戳了戳她的额头,“我改日再来寻你,这些日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我为何没对你用强,偏要用哄。”
说罢便甩袖而去。
崔文熙探头看他走远的背景,待他消失后,跪在地上的芳凌长吁一口气,总算解脱了。
崔文熙上前扶她起身,她腿软道:“娘子祸大了。”
崔文熙心烦意乱,道:“打起精神来,莫要让父兄瞧出了端倪。”
赵玥离府时的脸色不大好,崔平英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进院子问崔文熙。她撒谎说平阳跟某郎君出了点小问题,是她撮合的,赵玥来找她兴师问罪。
崔平英父子俩信以为真,压根就没往二人身上想,因为太过荒唐。
主仆回到金玉苑后,崔文熙坐到床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芳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道:“看太子那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娘子可想好了退路?”
崔文熙没有吭声,只认真地思索他临走时留下的话,冷不丁问:“难不成那小子是正儿八经打算同我厮混的?”
芳凌愣住,诧异道:“娘子怎么犯起了糊涂来,太子与你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
崔文熙点头,“我俩确实不太可能会凑到一块儿,他是一国太子,且比我小六岁,虽然我身世背景不差,但嫁过人,且还是他的前婶婶,并且之前还背着无法生养的名声,他怎么可能会为我的前程考虑?”
芳凌:“正是这个道理,先前娘子有孕,奴婢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还替娘子高兴,后来还是娘子点醒了奴婢,你与太子之间阻碍重重,怎么可能会凑到一起?”
崔文熙想了想,“不过他临走前说过的话也确有一定的道理,明明可以用权,却偏要诱哄,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芳凌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又道,“奴婢不信他可以为了娘子与宫里头的帝后忤逆,求娶你这个前婶婶为正宫娘娘,太子若真这般做了,奴婢才彻底信服他是有把娘子放到心上的。”
听了这话,崔文熙错愕道:“你疯了。”
芳凌试探道:“倘若太子真这般做了,娘子敢不敢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崔文熙怂了,“你莫要开玩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芳凌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对于太子来说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几乎得与整个世俗伦理抗衡,关乎到前朝、后宫与世人眼光审判。
之后没过几天崔文熙便回了长陵坊,现在已经是冬天,她怕冷,屋里已经开始供应银碳。
闲着无聊时她会翻看县志打发时间,炭盆里再烤两颗芋魁,很是惬意。
上回赵玥在国公府有所顾忌,许多话没说清楚,得知她回来了,便再走了一趟。
崔文熙在厢房里食柿子,时下的火晶柿子很得京中百姓喜欢,色泽浓艳,皮薄似纸,滋味甘甜,就是性寒,不宜多食。
忽听外头传来芳凌的脚步声,她打起门帘走进来,说道:“娘子,太子来了。”
崔文熙露出一副躺平摆烂的表情,由芳凌伺候着漱口洗手。
整理妥当后,她才前去偏厅,赵玥坐在太师椅上,穿着浅灰色大氅,修改过容颜,看着老气不少。
崔文熙瞅着怪别扭,朝他行礼道:“殿下这般模样,妾身瞧着瘆得慌。”
赵玥:“你又没干亏心事,瘆什么?”
崔文熙撇嘴,实在受不了那张陌生的面孔,便命芳凌去打热水来给他洗干净。
偏厅里有些冷,崔文熙把他领到厢房,亲自绞帕子把那张鬼脸一点点擦拭干净。
赵玥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任由她拿帕子清理脸上的妆容。
白皙的皮肤一点点展露出来,她耐着性子把假胡须扒掉,把整张脸弄干净后,又取妆奁里的面脂替他润养肌肤。
冬日里气候干燥,她用指尖沾少许面脂到他脸上,指腹轻轻推开。
当时二人离得近,面脂带着浅淡的馨香,由指腹一点点勾勒他的轮廓。
气氛顿时暧昧,赵玥有些意动,揽住她的腰身靠近自己,仰头道:“吻我。”
崔文熙提醒道:“殿下说过不会碰我。”
赵玥:“我不会伤你。”
崔文熙这才蜻蜓点水亲了他一下。
哪曾想那家伙一点就着,热情似火,勾住她的颈脖不放。
室内本就温暖如春,气氛一下子就串了起来。
起初崔文熙是抗拒的,怕出岔子,遗憾的是那小子很有长进,撩人颇有一番本事。
这番试探令崔文熙抓狂,怕自己受他引诱,慌忙推开他道:“你莫要胡来!”
赵玥一脸绯色,笑道:“元娘怕了?”
崔文熙像见鬼似的躲开了,有些失态道:“你莫要胡来。”
赵玥哼了一声,“我说过不会碰你,躲我作甚?”
崔文熙警惕地盯着他,没有吭声。
赵玥颇有几分小得意,“你瞧,你对我是有几分念想的,不是吗?”停顿片刻,“或许说是对我的身子有几分念想。”
崔文熙:“……”
赵玥抿嘴笑,“元娘,你可曾想过,试着走近我?走近我的东宫?”
崔文熙懊恼道:“你是不是当我傻?我才从庆王那个火坑里爬出来,再钻你那个固若金汤的金笼?”
这话赵玥不爱听,“东宫怎么就成金笼了?”
崔文熙口无遮拦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既然觊觎了我这么些年,自然知晓我是什么性子,我连庆王的外室都容忍不下,岂能容忍得下你的后宫?”
赵玥不答反问:“我若又跟当初庆王求娶你时立下你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又会不会再轻信?”
崔文熙愣住。
赵玥指了指她道:“你瞧瞧,经历过了一次,岂会再上当第二次,对吗?”
崔文熙一时被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赵玥理性道:“元娘是经历过事的人,自然也知道许多事情是需要用心思去经营的,我赵玥只信奉一件事,遵循本心。”又道,“我觊觎你许多年,想与你厮守,想把你囚在身边日日欢好,只想要你一人,你可信得过?”
崔文熙没有说话。
赵玥摊手道:“你说不准又会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小子比我小六岁,且是一国太子,以后是做帝王的人,会为了一个二嫁妇弃后宫三千佳丽而不顾?”
崔文熙:“……”
赵玥:“瞧,这就是偏见。”
崔文熙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是不是疯了,我之前七年无生养,满城皆知,招惹我对你有什么益处?”
赵玥倒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可是太医院没有查出毛病来也是实情。”
崔文熙沉默。
赵玥:“事情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若真想动心思,自然有上百种法子去解决,你明白吗?”又道,“诚然如你所言,你我二人中间阻碍重重,不仅是伦理纲常,还有子嗣延续,诸多问题需要我去面对解决,可是你倒好,一声招呼不打直接给我处理了。”
崔文熙不想听这些,只道:“你放过我罢,我只想安安心心过小日子就足矣,没有那些上进心。”
赵玥嗤笑,“我若放过你,谁又能放过我?”
崔文熙:“……”
赵玥:“你断不该让我尝到女人滋味,挺好,我还想再要。”
崔文熙抽了抽嘴角,“这就是没得解了?”
赵玥毫不客气道:“死磕到底。”
崔文熙再也没心思跟他周旋了,下逐客令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赵玥厚颜无耻道:“不滚,心里头不痛快。”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赵玥非常有风度道:“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吵嚷的,跟妇人吵嚷,没甚出息。”
崔文熙没好气道:“那殿下就在这儿坐着好了。”
说罢要起身出去,谁知赵玥道:“给我拿俩火晶柿子来。”
崔文熙懊恼道:“撑死你。”
不一会儿芳凌送来一盘火晶柿子,赵玥拿麦秆戳了一颗吸食,并吩咐道:“冬日里最适宜吃暖锅了,中午便备乌鳢锅子,放少许党参滋补最佳。”
芳凌:“……”
这是打算把崔宅当成自己家使了?
见她没有动静,赵玥看向她道:“我也不能白占你家主子的便宜,你去找卫少忠,让他出银子去买。”
话语一落,外头的崔文熙没好气道:“两条乌鳢我倒请得起。”
赵玥咧嘴笑,芳凌也笑了起来,她忽然觉得二人相处的模式还挺有趣味,可比跟庆王相处有趣多了。
毕恭毕敬退了出去,外头的崔文熙见她在笑,不高兴道:“你笑什么?”
芳凌抿了抿嘴,“外头冷,娘子还是进屋去罢,殿下已经用了好几个火晶柿子了,估计一个都没打算给娘子留。”
崔文熙:“……”
这无赖,还真当是自己的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