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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子(1 / 1)

在听完自家弟弟所面临的苦恼后,赵君齐点评道:“不娶无子,绝先祖祀,老四你此举没有半点不是,若崔氏与你闹腾,便是她不识大体了。”

赵承延也有些发愁,“我已经同她说过去母留子,可她还是容忍不下,非要自请下堂,我不敢惹恼她伤了夫妻和气,日日早出晚归避着,实在左右为难。”

赵君齐捋胡子打趣道:“这便是被你纵坏了,堂堂亲王,哪能被一介妇人骑到头上呢,你得给她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赵承延无奈摇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玥听着长辈们谈论家事,全然没有方才的无趣,而是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把正事都放到一边儿去了。

要说这个四皇婶崔氏,在家族中声誉甚佳,嫁进赵家七年,品性端贵,打理中馈麻利干练,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有两回其他宗族分支办白事无人操持,都还是请她过去帮衬着处理妥善的,可见这个媳妇很得宗族认可。

再加之她人也生得温婉端方,符合主流审美,家族里对她的评价颇高。

唯一不足的就是中看不中用,没有子嗣。

如今庆王好不容易有了延续,以后也会抱到她的名下抚养,这明明是给她留退路,她却不领情,简直是不知好歹。

赵君齐觉得崔氏不识大体,赵承延也无法理解。

两个男人一番议论。

赵玥默默地听着,想起以前在宫宴上见到的崔氏,说话轻柔婉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雅致,总让人忍不住偷偷多瞧两眼……

“二郎过来可有要事?”

赵君齐冷不防发问。

赵玥回过神儿,迅速回答道:“浔州呈上来文书,请申修南河堤坝一……”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君齐就打断道:“太子监国,且有政事堂的宰相们定论,这些小事就无需来请示我了。”

赵玥:“……”

赵君齐露出慈爱的老父亲眼神,温和问:“二郎还有其他事吗?”

赵玥默默地望着这个不求上进的爹,今天百官休沐,自家老子和皇叔都在这儿听曲消遣,他却还要跑腿干活儿。

罢了,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爹呢。

小时候老师诓他,为了能顿顿都吃上鱼,逼得他从四岁就开始为自家老子谋前程,在祖父武帝跟前又哄又骗,用“童言无忌”挑拨离间,接连干掉了两个皇叔,才险险保住了自家老爹的太子位,要不然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眼下看老爹这般玩物丧志,他这个做儿子的多半是个劳碌命。

赵玥无奈摇头起身,拿过高公公手里的公文,同两位长辈行礼告退。

离开崇政殿,走在红墙绿瓦的甬道里,赵玥握着公文,望着两边的巍峨高墙,不由得想起方才庆王说过的话。

“我已经同她说过去母留子,她却容不下,非得自请下堂闹和离……”

想到那张大气温婉的脸,和挺直的背脊,昂首的姿态,他的嘴角微微上挑,眯起眼歪着头看向皇城外。

身后的太监卫公公不明白他的举动,好奇问:“殿下在看什么呢?”

赵玥没有回答,只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背着手走了。

他的个头高挑,气度从容,通身都是骄矜风流,但凡有宫人遇见,都会躬身行礼,因为对于这个皇城来说,东宫才是彻头彻尾的掌权者。

回到永安宫,婢女奉上茶水伺候。

赵玥把公文放到桌案上,净手抿了口茶,再也没有心思干正事。他似想起了什么,从书架里取出一幅画挂到墙壁上观摩。

那幅画上画了一名女郎在逗弄狗儿,地上的狗子毛茸茸的,还是幼崽模样,活泼可爱。

坐在凉亭下的女郎穿了一袭轻薄宫装,梳着回鹘髻,身段窈窕淑雅,手里拿着一根狗尾草逗弄。

整个场景惬意至极,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春日情趣。

这幅画是他照着《春趣》临摹而成。

原作是以前的宫廷画匠画的后宫妃嫔,他临摹时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在女郎的耳垂上添了一颗细小的痣。

若不留意,是发现不了的。

凝视画卷上的女郎,赵玥情不自禁伸出食指去勾勒,指尖落到她秀丽的眉眼上。

那女郎有一双灵动的杏眼,似被地上的狗子逗乐了,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藏在他心里许久,却无法触及到的人。

殊不知耳垂上的痣曾让崔文熙困扰不已,觉得不够好看。

国公夫人金氏哄她说那颗痣是有福气的象征,她这才作罢。

坐在铜镜前戴耳饰时,崔文熙又嫌弃地看那颗小痣,忍不住伸手去抠了抠。

不一会儿芳凌进屋来,说道:“今日一早郎君就进宫去了。”

崔文熙拿一支玉钗在头上比划,问:“今儿休沐,他去宫里做什么?”

芳凌皱眉道:“那边没说。”

崔文熙失笑,放下玉钗道:“这是躲我呢。”

芳凌挺无奈,“郎君这些日都避而不见,可见不想与娘子发生冲突,娘子可否再三思,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崔文熙没有回答,只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她的颈脖修长,白皙且细致,是漂亮的天鹅颈,锁骨线条也优美流畅,穿诃子裙搭配大袖衫最是抢眼。

大梁的女郎们追求坦领装,为了维持身段儿窈窕,她在饮食上极其克制。

同所有爱美的女郎一样,她喜好倒腾自己,穿好看的衣裳,戴亮眼的头面首饰,全身上下会费许多功夫保养,处处不留瑕疵。

同样,做人亦是如此。

她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无法忍受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有染,更忍受不了替别人养孩子。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委曲求全。

亦或许,倘若她不曾拥抱过平等,不曾见识过一夫一妻制,说不定会跟这个时代握手言和。

只是遗憾,她的灵魂曾受过高等教育,见识过现代社会的文明,享受过独立自主带来的滋养,从而造就了她的眼界终究无法像这里的女子那般做到三从四德,夫为妻纲。

一旁的芳凌默默地看着这个坐在妆台前把身子微微前倾,高昂着头颅的女郎,那是备战的姿态。

有时候她很是钦佩她骨子里的骄傲,遇到天大的事都不会动摇分毫,稳重得可怕。可有时候她又无法理解她的固执,她看起来仿佛事事都能忍,却又事事都不能忍。

两种矛盾的抗争都在这个女郎身上体现出来,叫人看不清又摸不透。

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崔文熙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问道:“我今日这身如何?”

芳凌回过神儿,实在理解不了她的心态,“娘子体态好,穿什么都好看。”

崔文熙打量自己身上的齐胸衫裙,襦衫为松花色对襟直领,花式是淡雅的云纹团,长裙则是桃红与茶白间色裙,披帛慵懒地搭在肩膀上,颇显娇媚。

“去把我的嫁妆礼簿取来,我要仔细瞧瞧。”

芳凌愣了愣,诧异道:“娘子看礼簿作甚?”

崔文熙扭头看向她,半真半假道:“看我还能挥霍到什么时候。”

芳凌:“……”

她无奈下去办差。

稍后管事送来府里的开支账簿供主母审核,木盒里有好几本。

崔文熙命人搁那儿,空了再看。

这两天庆王冷着她,她一点都不着急,也不会因此跟他耍小性子,该干什么一点儿都不会落下。

在没有卸任庆王妃的头衔前她不会消极怠工。

芳凌把嫁妆礼簿取来,礼簿是大红色的,厚厚的一本。

当年她出嫁时婚礼举办得极其风光,娘家的陪嫁也丰厚,光田产铺子庄子别院就有十多处,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

在国公府中她打小就受宠爱,又是正妻的长女,家里头教养得好,她自己也上进,及笄后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给镇国公崔平英长脸了。

故而与庆王结亲时娘家给了不少嫁妆傍身。

入庆王府的这些年,崔文熙把家业打理得很好,庆王原有的产业也被经营得翻了一翻,把贤内助做到了极致。

如今庆王不入她的意,便是该抽身的时候,绝不会拖泥带水。

见她认真地翻看礼簿,芳凌的心里头五味杂陈,因为一旦走到和离那步,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不论是世俗对她的看法,还是往后的前程,都是糟糕的。

芳凌还想做垂死挣扎,试探道:“娘子真的想清楚走和离那步了吗?”

崔文熙瞥了她一眼,“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性。”

芳凌叹了口气,“奴婢自然是盼着娘子好的。”

崔文熙浅笑道:“既然盼着我好,以后记住,切莫拖我的后腿,明白吗?”

芳凌欲言又止。

崔文熙淡淡道:“莫要给我使绊子,若不然,我容不下你。”

芳凌严肃道:“娘子言重了,奴婢能有今日,全靠娘子当初的再造之恩,到死也不敢忘,断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崔文熙满意道:“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什么事都拎得清,不糊涂。”停顿片刻,“以后劝和的事休要再提,我不爱听那些大道理。”

芳凌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回道:“奴婢明白。”

崔文熙认真地清点礼簿上的嫁妆,自言自语道:“这些嫁妆够我挥霍些日子,你得空时替我到库房里仔细清点一番,一件也不能落下,只要是我崔文熙的,哪怕是个坠子物件,都要带走。”

芳凌应声是。

崔文熙继续道:“以后从嫁妆田产里得来的钱银莫要再入到庆王府的账目里,你亲自去收来给我。”

“是。”

“空闲时让人把长陵坊的三进宅院收拾出来,以后我多半要在那儿落脚。”

“是。”顿了顿,“娘子不回国公府吗,那里毕竟是娘子的家。”

“和离了还回去作甚,让二老嫌弃吗?”

“……”

“过两日我要回趟娘家,你好生应付,切莫拖我的后腿,有什么事我总会想法子保住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

“你下去罢,这儿没你的事了。”

芳凌默默地退下。

晚些时候庆王从宫里回来,从皇后那里给她讨来一盒新进的螺黛,和宫廷御用的胭脂,命人送到瑶光园。

崔文熙极其爱美,忒喜欢这些粉黛妆物。

赵承延此举无非是投其所好。

哪曾想崔文熙瞧也不瞧,直接差人退了回去。

赵承延看着木托里的东西,顿时被气得够呛。

他原以为冷她两天就该知道找台阶下了,反而还蹬鼻子上脸耍起了小性子。

想起兄长说他堂堂亲王竟然连一个妇人都拿捏不住,委实窝囊得不像男儿等话语就鬼火冒。

这几日早出晚归避着崔文熙本就窝囊,如今他拉下脸来求和,她却不领情,他再好的脾气都被磨得差不多了,懊恼之下把木托里的螺黛和胭脂掀翻在地,顿时撒得到处都是。

心里头憋着气,赵承延要去找她理论清楚,背着手匆匆去了瑶光园。

他过去时,崔文熙正在摆弄花瓶里的白玉兰。

那简单的白玉兰经她雕琢,便亭亭玉立如含苞待放的少女,安静地站在长颈花瓶里,颇有一股子遗世独立的风姿意境。

外头没有仆人通报,赵承延站在院子里,隔着一扇窗望着里头的影子,怒火一点点被那道影子吞噬。

他喜爱崔文熙,哪怕时过七年,仍旧愿意把她放到心尖上。

他始终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少女娉婷婉约地站在雨幕里,撑着正红油纸伞,仿佛与周边的景致融为了一体。

有时候他爱极了她骨子里的傲,有时候又恨极了她骨子里的傲,两种矛盾情绪在脑中纠缠,令他又爱又恨。

哪怕他曾拥有她七年,仍旧会时不时被扎。

她总能给他一种迷糊不清。

有时候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欢喜,有时候又觉得这个女人像海市蜃楼那般虚幻缥缈,无法捉摸。

那种若即若离总能轻易把他拿捏住。

好比现在,他明明很愤怒她不知好歹,可走过来看到她的身影,又不由自主陷入了自责中。

如果她哭一场,发泄一场,或与他大吵一场,他心里头都会好受点。

可是她没有。

她明明去过别院了,回来却没有丝毫狼狈不快,不曾哭闹,也不曾斥责,只是用平日里最温柔的言语说着最伤人的话。

四郎,我们和离罢。

在某一瞬间,赵承延不禁有些抓狂。

同时也隐隐意识到,这个女人,他是驾驭不了的。

她既可以栖息在他的羽翼下,也可以冒雨前行,无惧风雨,是一个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女人。

而可笑的是,吸引他的是她的傲,刺痛他的,也是她的傲。

独自在院里站了许久,赵承延才离开了。

在回听雪堂的途中,他打定主意不与她和离,看她还能怎么着!

崔文熙入睡前芳凌才告诉她刚才庆王来过,她愣了愣,问道:“为何不知会我?”

芳凌:“是郎君不让。”

崔文熙垂眸不语。

芳凌到底有点心软,还是忍住了,道:“娘子回国公府……要告知郎君吗?”

崔文熙:“自然是要的,明儿他下值回来我会亲自去说。”

芳凌服侍她躺下,吹灯关门退下后,崔文熙独自躺在黑暗里,心里头不是滋味。

与庆王相处了这么些年,就算是阿猫阿狗都有感情,何况是人呢?

只是遗憾,他们终归不能走到最后。

翌日上午崔文熙坐在书房里审核庆王府上个月的账目明细,若看到不明之处,她会画圈标记。

芳凌送来茶水伺候,知道她做事的时候受不得打扰,没发出任何声响,又悄悄退了出去。

在外头守了茶盏功夫,忽见一婆子匆匆前来,怕打扰到屋里的主母,同她附耳嘀咕了几句。

芳凌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问:“那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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