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啦!
三元城去岁被踏破的城墙早已被重新修补好了, 三元城的县令早得知沈落枝要来,早早地守在城墙下迎沈落枝。
公主临驾,规格极高, 需开门洒扫,全城人于城门口跪拜。
这与之前郡主出嫁就完全不同了。
公主入城后, 由官员一路护送到之前早已准备下的官驿中。
顺德帝下了圣旨, 自京城至西疆内,每个地方都必须有让公主下榻的官驿,供给公主使用。
这与皇帝出行也没多大差别了,由此可见顺德帝圣宠隆恩。
沈落枝入官驿后,自有官员接见。
她问了昔日那位县令, 近日来三元城状况如何。
“托公主的福气。”三元城县令格外感激:“自从公主要和亲的消息传来, 现在金蛮人已经不打大奉城池了。”
金蛮人开始北上打漠北, 南下打南蛮西行打赤金了!
反正打天打地,打不到大奉人头上啦!他们三元城这些时日人人都胖了些,不少人都敢出去走生意了, 还有好几户添丁,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提起来此事,三元城县令是越发的敬佩沈落枝。
大奉与金蛮积怨已久,双方没有大规模地打仗, 但边关侵扰多年不休, 每年大奉边疆的一半城池都会因为战乱而被攻破, 死伤无数, 大奉的民众痛苦不堪, 他们这些当官的看着心焦, 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一日复一日的被折磨着。
但是自从金蛮王与灼华公主订婚了以后, 金蛮人便都会避开大奉城池,昔日里的战争骤然消失,带给大奉边疆人的则是无尽的安稳。
虽说金蛮人也没闲着,转头就去打别的国家了,但是三元城县令也不会心疼他们。
谁让他们没有个灼华公主呢!
他们大奉可不是白享这个福的!他们献出来了一个公主和亲呢!
也因此,边疆的将士与民众们打心眼儿里感谢这位公主。
——
听着三元城的县令的话,沈落枝便想起来耶律枭那个走哪儿抢哪儿的土匪样儿,心下只觉得好笑。
这人在大奉学了些礼仪,但实际上也只会在沈落枝面前装装样子,若是把耶律枭放出去,拿到西疆上,他才不会和别人讲理,看谁好他就抢谁,只是不抢大奉人了而已。
“金蛮人接亲的队伍可曾来过?”沈落枝又问。
“且在来的路上了。”三元城县令道:“新郡守来了之后,开了城禁,允金蛮人入城,公主这一路过来,都有斥候先行报信。”
“待到明日,估摸着郡守就会派人来接您啦,不过郡守这些时日忙得厉害呢。”三元城县令又道。
自打郡守来了之后,一直不断派人问他们沈落枝来了没有,所以他们也不断派人出去查看,沈落枝一来,他们便立刻知道了,否则他们也没办法提前准备好吃食。
“好。”沈落枝便道:“下去吧,本宫乏了。”
官员告退而下。
沈落枝由摘星弯月服侍着,在这官驿睡下。
她上次来的时候,已是腊月,这里寒冷刺骨,但这一回尚还是在九月,九月的西疆热的像是蒸笼一样,这里的热并非是江南那种潮热,而是一点水汽都没有的干热,蒸的人口干舌燥,夏夜更是如此。
摘星弯月便给她打了一盆水来,在屋内将地面撒湿,以此来增些湿气。
“这里热的半夜起来,鼻子都流鼻血,呼吸都生疼。”弯月一边洒水,一边道:“这西疆,真是冬夏都不给人活路。”
沈落枝倒是没关系,她沐浴更衣过后,便卧在床间休息。
官驿都是城中最好的地方挑出来的,但是三元城本来也不怎么样,所以这官驿也颇为破败,但好歹沈落枝早就来过了一趟,也早有心理准备。
她卧在锦缎上,手指划过入水的缎面,心里想的却是耶律枭。
她裹着被子,沉沉的睡入了梦乡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第二日清晨,便早早起来更衣。
西疆热,且这里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有些男子直接打赤膊,女子则是穿一些轻薄的衣裳,露出手臂和脚踝。
之前他们来的时候是冬日,沈落枝他们还没见过这画面,待到此时盛夏来了,才惊觉西疆这里有多开放。
姑娘们有的甚至还露出来一截腰呢!
这要在京城里,这种做派,都是青楼女子。
沈落枝不大习惯,但也尊重各域的不同,只梳洗打扮过后,等着人来接。
她是想见耶律枭的,她都到三元城了,按理来说也是耶律枭的地盘,耶律枭怎么能不来接她呢?
但她也没问过,只压在心底。
待到她到了纳木城便知晓了。
说来奇妙,半年以前,她还是孤身一人来的,半年以后,她的心上人,她的父母,一切都留在了这个城里。
仿佛这个城就是她新的开始一般。
她第二日醒来时,南康王府派来的人和金蛮人派来的人一道儿来了。
金蛮人派来的是个沈落枝认识的金蛮战士,南康王府派来的是南康王以前的侍卫,两边人泾渭分明,虽说还没到互相看不上的地步,但沟通也很少,大概是因为老丈人天生看女婿不顺眼吧。
待到沈落枝来了,两边的气氛才算是和谐。
沈落枝从三元城回纳木城,路上问了侍卫后才知道为什么耶律枭没来。
因为自打南康王坐镇西疆了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就出去剿匪,他自己剿匪还不够,还要将耶律枭也带上,两边人一起剿匪。
说是剿匪,实际上,西疆大部分流落在边境的人都是匪,拿起刀就能砍人,反正地广人稀,杀了谁,别人都不知道,如果真要剿匪的话,那就是把所有人都剿了。
沈落枝印象深刻的就是这里无所不能做的行商,说是行商,但是实际上跟走私客都没什么区别,甚至比走私客还要狠毒很多,甚至都能称霸西疆了。
西疆这个地方太过混乱,强龙来压地头蛇,肯定要闹出来不少事儿,所以南康王带着耶律枭出去剿匪,成功的把西疆外面搅和的一塌糊涂。
别看大奉边疆城镇里面现在安稳平和,但在西疆外面闹得厉害着呢,那些被抓的行商与一些其他部落的散民都四处逃窜呢。
沈落枝从三元城回纳木城,都得两队人护着。
沈落枝一个亲爹,一个未婚夫,在西疆里面兴风作浪。
沈落枝听得暗自咂舌。
她就知道,像是她爹这样的脾气,到了什么地方都闲不住的,以前江南也有水匪,她爹一个月要出去打一圈,现在来了西疆,估计也要出去打很久。
但是打归打,带耶律枭去做什么!
沈落枝问那侍卫道:“父亲没与母亲说,要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都过来了,按道理说,她进了纳木城,当晚就该办婚礼的,她是和亲而来的公主,公主来了,金蛮王还在外头窜呢,这合适吗!
“小人不知。”侍卫只摇头,摇过头后又道:“但是公主来了的消息已经送往西疆中去了,若是王爷得了消息,自然会带着金蛮王回的。”
沈落枝只得点头。
估摸着她没来的时候,她爹已经带着耶律枭大杀四方了。
以前金蛮和大奉敌对,双方都互相牵绊,彼此针锋相对互相斗法,两边都差不多厉害,互相都奈何不了对方,上又接一个漠北,所以滋生出了很多夹杂在三方之间的人,不断在三方之间游走。
现在金蛮和大奉不打了,联手一起搞其他的人,其他人便受不了了,现在的走私路比原先更恶劣了,原先走在西疆,十趟有八趟能成,现在走在西疆,十趟有八趟要黄。
且,南康王还大肆打压了“人牙子”的生意。
西疆这边绑个人简单,因为地广人稀,也因为这个地方就是混乱丛生的,所以就专门有人做绑人的生意,直接把人打晕了带走,然后带到富庶的地方卖掉,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各有各的卖法。
但自打南康王来了之后,人牙子绑人的事儿就少了很多了。
沈落枝和耶律枭联姻,第一个受苦的就是原先在夹缝中肆意杀.人的行商们,因为原本打得如火如荼的两大伙人突然合伙跑来打他们了,这谁受得了啊!
而且,打行商还是个很赚钱的活儿。
这些行商们面上是行商,但实际上背地里干的都是走私的买卖,他们卖给漠北的,都是价格昂贵的精铁,卖给金蛮的,都是大奉的盐,丝绸和香料,卖给大奉的,则是质量很好的马和各种草药。
所以,当他们每剿到一批行商的时候,总能收获很多东西。
大奉民间禁止卖铁,寻常的铁匠想要打铁,都会有专门的人来询问打了多少,避免有人私藏兵器,而将精铁卖给漠北,与资敌无异了,盐也管控的厉害,漠北也从不卖马给大奉。
简而言之,这行商是哪里赚钱就卖哪里,什么不让卖就卖什么。
但总体来说,还是弊大于利,能清楚他们是最好的。
而在西疆之内,除了走私的行商以外,还有一部分镖局和官商,这部分人,这段时间日子很好过。
南康王和金蛮王大肆绞杀匪盗,他们走的是一日百里,都安全了不少呢。
——
南康王和耶律枭接到公主到来的消息之后,便放下了手头要剿的匪,一起来纳木城接人。
南康王想了想,让耶律枭先回纳木城去,他自己去接宝贝女儿。
耶律枭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暗暗下了决定。
他回去就跟丈母娘告状!
——
沈落枝从三元城走到纳木城,走到一半的时候,瞧见了南康王来接她。
南康王年近四十了,虽然上了年岁,但依旧是翩翩美男子的模样,穿着一身素白书生袍,头顶白玉冠,笑起来很有几分斯文之意。
南康王当年在江南,还有“女观音”的称号呢,因着他生的分外斯文好看,又时常打水匪,那个村庄遭了难,他还会给钱补一补,颇有两分救苦救难活菩萨的意思,所以常有人给南康王画像,又供起来,传来传去,便传出了“女观音”这个名头。
瞧见了南康王,沈落枝便也下了马车,开始骑马,与她父并肩而行。
沈落枝也有些时日没瞧见她爹了,一见了她爹,便问道:“爹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可还顺利?”
“便是四处走走。”南康王跟沈落枝不想提那些血腥的事情,只说了一句:“抓一抓这里的盗匪。”
若是抓到了,直接送到玉石矿上去挖矿,一辈子也不让他们出来,毕竟这群人都是心狠手辣,身上沾着人命的盗匪。
沈落枝听见她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她也是在西疆里待过的,她见识过耶律枭攻城,也见识过行商勾结,刺客杀人,这里是一片混乱的无序之地,她父要做的事,一定危险万分。
沈落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阿父,日后有什么事,要多问问耶律枭,他对这些比较懂的。”
在大奉,耶律枭会收敛起所有的爪牙,现在到了西疆,他们也该收敛一下自己的行径,稍有不慎,便是一条命填进去了。
南康王轻轻地哼了一声。
闺女呀,胳膊肘往外拐啦。
得亏他来之前特意把耶律枭给撵回去了,不然瞧见了耶律枭,眼里哪儿还有他这个爹呢。
彼时正是金乌坠山,夕阳西下,南康王带着他即将出嫁的宝贝女儿并驾齐驱,行走在西疆的黄沙中。
他们即将走上不一样的人生。
但有家人在身旁,走在哪里都是好的。
——
当晚,南康王与沈落枝是在纳木城外歇息的。
他们当然可以连夜赶回城内,但是这不和礼制,按着公主和亲的规制,他们成婚的地点是在纳木城,当公主到了纳木城内,就要马上成婚。
所以南康王和沈落枝在外面歇息了一夜,准备挑个好时辰,慢慢进城成婚。
而纳木城此时已经也开始筹备起来了。
城内的道路早已被清扫过了,城门大开,道路被清扫的极为干净,地上被洒了水,避免尘土飞扬,路边早早有民众等着,公主进城,他们要磕头,行稽首礼。
除此以外,城墙上,以及每家每户的檐下都挂上了红灯笼。
红灯笼映照着四周,光晕如糖水的色泽一般落在墙沿上、人们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切的笑容。
纳木城的每一个民众,都是真心的跪拜沈落枝的。
沈落枝一个人,救了不知道多少人。
所以当沈落枝进城的时候,整个城都沸腾起来了。
她是专门挑着黄昏的时候进的城,这个时候进城,可以在街上走一圈,然后便直接入洞房,比较和大奉的规矩。
新娘子都是黄昏时候才成婚的。
负责抬轿子的是南康王府的人,算是娘家人,一路敲敲打打进了城,然后送到金蛮王的府邸前——耶律枭在城内购置了一个宅子,上书了“耶律宅”二字,便将此当成他与沈落枝的家。
沈落枝和他在此有了家,用大奉人的话说,这叫落地生根。
沈落枝的花轿来的时候,正是金乌坠山的时候,天边的云被勾勒出一点浓烈的赤金色,大半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暗成了浓墨的湛蓝色,与那浓烈的赤金混在一起,沉墨重彩。
那顶花轿从城外远远地被抬过来,一点一点走到耶律枭的面前。
路边有花童一直在撒钱,撒花,乐队在前方吹吹打打,十分热闹,还有民众自发跟随,一路上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这是耶律枭第二次娶她。
但也是他们第一次成婚。
一想到此,耶律枭便觉得胸口处涌起一阵滚热。
这是他奔赴万里,亲手迎回来的新娘。
待到小轿子落到了他的面前,耶律枭才走上前去迎,新娘子是不能落地的,他便直接抱入堂内。
堂内早已坐满了宾客。
金蛮的宾客基本没有多少,只有耶律枭的一些亲兵护卫——每一任金蛮王上位的时候,都会杀死自己的兄弟,所以他也没什么兄弟。
他父亲也是在重病的时候才开启这场游戏的,坚持到他上位之后也死了,他母亲早些年就病逝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所以这满堂的宾客实际上只有他的亲卫。
金蛮崇尚武力与实力,倒是不讲什么大婚的礼制,所以一切都随着沈落枝这边来的,沈落枝的宾客们倒是挤了一整个前厅。
除了灼华公主的父母以外,还有大部分都是纳木城中原本的姑娘们。
这些姑娘们本来在纳木城内短暂的跟沈落枝交下过友谊,在沈落枝被金蛮人抢走之后,她们心中都多有担忧,基本都以为沈落枝回不来了。
不是她们唱衰、故意这般想,是金蛮人的残暴有目共睹,他们大部分人都觉得沈落枝回不来了。
当日沈落枝被裴兰烬放弃的时候,很多人都亲眼瞧见了,对这位郡主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因着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顺德帝痛贬了裴兰烬的官。
邢大将军虽然没有被贬官,但是因为教女无方,他也深觉丢人,这段时间都从纳木城内搬出去,后来一直宿在最前营,日日冲杀浴血,没有再回到纳木城中。
却没想到,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之后,沈落枝的最新消息又传过来了!
沈落枝不仅没死,还回到了京城,还当上了公主,还被金蛮王求娶了,还重新嫁过来了!
这一回可不是一个人嫁过来了,是举家都搬过来了!
这是什么剧情?
整个纳木城的贵秀圈都十分费解。
她们没见过这个路子的呀!
恰好此时,远处的新郎官从门外进来。
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内只有火光,新郎官抱着新娘,从昏暗的院外走进来,一张脸迎着烛火抬起来的时候,叫半个屋子的女眷都窒了一息。
实在是...好看。
这位金蛮的新郎官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呢?
新郎官没有察觉到满屋的视线,他只小心的将新娘子放下来,然后一路牵着新娘子到了堂前。
堂前端坐着南康王与南康王妃。
四位高堂,这里只有两位,另外两位只摆了牌位。
沈落枝与耶律枭一一低头拜过,一边的人高喊着:“夫妻对拜,共入洞房——”
便有人在起哄,也有人在笑。
耶律枭不大熟悉这样的场合,但他本能的觉得放松,他牵起手里的红绳,一路拉着沈落枝往堂外走。
堂外有人引着他们,耶律枭不记得是谁了,总之是沈落枝的一个丫鬟,一脸的笑意,引着他们进了厢房里后,还没忘回头叮嘱一句:“新郎要记得一会儿回来喝酒呀。”
新郎官只是将新娘送进厢房内,掀盖头,饮一杯交杯酒的,饮完之后,就要出去陪客人的。
待到丫鬟出去了,厢房内外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那新娘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间,等着他来掀盖头。
耶律枭只觉得头脑发热了些。
他慢慢地走过去。
厢房内烛火安静,他缓缓站在沈落枝的面前,抬起手,一点一点,扯掉了沈落枝面上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面的女子美若天仙,一抬眸,月牙眼里满是柔柔的光。
耶律枭要溺死在她的眼里了。
他从未见过的美景,都在这里。
他缓慢的低下头去,一点点靠近她。
沈落枝的呼吸急促,她的心跳也极快,耶律枭逼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逃避了一下,道:“酒,交杯酒。”
耶律枭便去桌前端来两杯交杯酒。
沈落枝纤细的腕搭在耶律枭粗壮的手臂上,饮下酒的时候,她眉眼间有些许的羞涩。
耶律枭这样的体格...
她也是出嫁过两回的人了,匣子里的小话本收了一大堆,自然知道男女之间是如何的,只是,纵然是知道...
沈落枝越发晕了。
她一杯酒落肚,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呢,耶律枭早已丢掉酒杯,满目贪念的奔着她压下来了,他那一双眼里都冒着绿油油的光,像是馋肉的恶狼,迫不及待的要来咬上一口羊脂。
沈落枝颤着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来:“耶律枭,别闹,你还要下去敬酒。”
“我不去。”耶律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低低的落下来,带着些隐忍,暗哑的味道:“我不去,落枝。”
他不要去。
他离不开这张床。
沈落枝被他压着手臂,纤细的指甲缓慢的刮蹭在锦缎上,刮在他的手臂上,刮在他的后背上。
沈落枝手里的酒杯也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一路滚远,撞到嘎吱作响的床,又缓慢停下。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