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白棠回想起这一个中午, 总会记得这一天的混乱、吵闹、打斗以及最后的血腥。
当然这个时候的她还是不知道的。
大中午厂里下班，何天成就跑着先回了家，顺手把屏门也给拴上。
“你这是躲谁呢？”
白棠从厨房端了饭菜出来, 放在院子的石桌上。见何天成这急吼吼的模样，乐得调侃两句。
“别说了。这名单一公布, 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那些资历老的老职工, 不敢去找安主任问落选的原因。就一个个堵在他回家的路上。要不是他机灵，提早跟领导到了招呼先回来，怕真会被人给堵路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这次名单的公布，反应最大的还是庞志光这个傻子。
退了厂里的福利房, 又没进入集资楼购买名单。可谓是两头空。想到上午庞志光去找他时, 那个疯魔的样子。和天成有点为一你大爷感到担心。
白棠一听也明白了何天成的意思。
今天上午在布告栏前, 不止庞家老大，就连一大妈跟庞家老二，也是反应各异。老庞家恐怕又要不平静了。
——
白棠的估计还是轻的。
老庞家不止不平静, 简直就是个火药桶。
卡准点下班的庞志光，直接把身上那油腻腻、臭烘烘塑料工作服丢地上。就麻溜儿往家里赶。
他这次不是去堵何天成，而是回家问老爹到底为什么偷偷申请集资楼。
“庞志光，我怎么听说你老爹申请集资楼资格过审了。倒是你这个没用的, 居然落选了……”
王小荷看到庞志光, 还没等他踏进家门, 就伸手把人一把拽进屋里来。
“混蛋！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落选？你这一落选, 咱们家的筒子楼都没了, 集资楼也没了。你这不是要气死我吗？”
亏她还记得今天公布名单, 所以提前下班。没想到还没走进大院。被胡同口那些老娘们拦住, 名单的事情一说, 她当场肺都要气炸了。
王小荷只要想到今天中午自家没了福利房，又没了集资楼。心就像被人用手紧紧拽住一样。疼得紧。
说着，她还嫌弃庞志光没用。伸手在他身上又拍了好几下，发泄怒气。
庞志光一个高壮的男人，一边闪躲着王小荷的攻击。嘴巴不忘辩解起来：“不就是你这娘们，让我退了福利房的吗？先在什么都赖我，到底是几个意思？就你这样泼辣的女人，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人啊……”
庞家老大两口子闹得动静大，整个二院有一半的人，都出来瞧热闹。
不过，没等邻居们劝解一番。屋里王家婆媳就已经出来。一个拉着王小荷，一个凑到庞志光身边细声细语地劝说着。很快，这两口子加上王家婆媳就进了屋里。之后屋门砰得一声响动。
这个时候，一直在看热闹的徐大妈，双手拍了拍。忽然道：“这庞老大家的屋子这么小，住四个大人可不容易啊！也不知道那水嫩嫩的小媳妇，晚上到底跟谁睡一炕？”
“老徐，你这嘴巴可不兴这样乱说话的。”
二大妈在边上立刻制止。最近这座大院太多事儿了。以前她羡慕当管事大妈的风光。但自己真当了这管事大妈，练大妈这才发现这个位子可真是个天坑。
边上不少邻居都听到了两人对话。
心中不免暗自揣度起来：是啊！之前庞家老大住在厂里的筒子楼。眼前这半拉屋子住三个女人倒是没啥。但这庞老大都搬回来几天了，王家婆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大晚上的，四个大人到底怎么睡觉？
庞家老大的屋里，四个人终于坐了下来。完全不知道，外头的人已经把思维飘到他们怎么安排睡觉的问题。
——
“你既然没有被选上，那福利房能跟厂里要回来吗？”
王小荷问了一个自己都知道结果的问题。接着摇头：“算了。你那好爹不是入选了吗？干脆让他把名额让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爹为啥要去申请集资楼？家里的房子他们老两口不是占了一间大屋子吗？”
在王小荷的心目中，爷爷辈的人就该把最好的吃穿住，都让出来给子孙辈。
特别是她还给老庞家生了两个男丁。长子嫡孙都在她们家里。偏偏老头子这些年只肯出生活费。但稍微提提让他们把最好的屋子让出来。却咬死不肯松口。
现在，居然还去申请集资楼？
“大姐、大姐夫。论理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但是刚听你们说的，庞大爷他这是去申请了集资楼。但这集资楼不是要花很多钱吗？老人家可真有钱。”
季春燕这状似不经意间的提醒，立刻让庞志光夫妻恍然大悟。
两人都为了失去福利房跟集资楼而愤怒。差点忘了这一茬。
这老头子这些年以来上班赚到的工资，全都花到家里来了。
他怎么会有钱去交集资楼款子。难不成，这些款子最后要落在他们兄弟几个头上？
夫妻两人结婚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于是，两人顾不上吃饭，立刻起身，朝着中间的屋子走去。
见女儿女婿齐齐出门。王家老太太也没客气。抄起放在桌上的筷子，就朝中间那个大鸡腿夹过去。今天中午的菜式很好。就想着庆祝拿到集资楼资格的。不过现在，资格是没了。好菜可不能浪费。
王家老太太边吃边不忘嘀咕：“春燕，你这样挑着你大姐、大姐夫去找庞家老头子。到时候闹开了，咋办？”
季春燕伸手摸了摸愈发大的肚子，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
浓香扑鼻，肉质紧实，十分好吃。
“这有什么的。反正弄到庞老头的钱，到时候让大姐攥着给她大外甥花。至于闹不闹的，我们两都是外姓人，哪里能管得了庞家的事情。”
——
不同于庞家老大夫妻的气急败坏。
庞家老二即使知道老爹申请了集资楼。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他反而乐了。
甭管老头儿这房子申请之后，到底要给到谁的手上？
只要他把房子给到哪个兄弟，他就要一份。
至于房子他可不需要。他们夫妻两人只生了一个女儿。以后嫁人哪里还需要什么房子不房子的。至于跟老头子要东西，那是因为他不能让老头子偏心其他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一定要公平。
庞家老三夫妻两人都不是罐头厂的职工。两人知道集资楼名单时，是刚下班在胡同口听到的。
两人虽然疑惑老爹，为啥在家里还有屋子的情况下，就去申请集资楼。但他们两人相当淡定。
因为两人的孩子刚学会走路不久，那就是个奶娃娃。
需要房子是在以后孩子长大，现在没有这个需求。
不过，家里添了一套房子，他们夫妻两人肯定得有份儿！
至于庞家四房，苏玲玲是一早从回来的大院邻居口中，得知了大房未能通过资格审核。这已经让她够乐的了。结果，好家伙。她真是运气好。
这公爹的申请真的通过了。
这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她苏玲玲即将拥有一套房子。而这套房子以后带来的拆迁跟回迁房利益，足够让人惊叹。
因为已经把那套集资楼看做是自己的私产。
因此，等她从敞开的屋门，听到公婆那间屋子传来的吵闹声时。立刻丢下吃了一半的碗，站起身来就想去看个究竟。
她得守护自己的财产。
庞志祖看着对方那高高的肚皮，难得地关心了一次。
“外头的事情你少掺和。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孩子出生。”
苏玲玲却顾不上那么多。
她心心念念的房子，花了她大几百上千的屋子。可不能出任何状况。
看着苏玲玲不听劝的背影，庞志祖摇摇头。
不过，也好！
反正苏玲玲就是这种人，他也用不着可怜她什么。
——
苏玲玲赶到正房时，正好看到公婆两人领着几个孙子孙女，坐在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吃着午饭。
而庞志光这个大儿子，则是站在八仙桌不远的地方。口中正说着一连串的质问。
“爸，你去申请集资楼为什么偷偷摸摸不告诉我们？要不是今天名额公布，你这是打算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庞大爷十分淡定地夹着桌子上的菜往口中塞。一副不想搭理庞志光的模样。
见到这种情形，王小荷不客气地开口：“爸，你先别吃饭。你能说说为什么要申请那集资楼。家里是没地方住了吗？还有，那集资楼听说要交的钱不少。你这冷不丁去申请。到时候没钱交到厂里，该怎么办？”
其实，王小荷心里还有话没说。
她怀疑就是因为公爹入选，才会害得丈夫落选。
毕竟两人是父子，父子两人都能入选的话，怕是会落人口舌。
所以，她家志光成了牺牲的那一个。
还没踏进屋门听到这话的苏玲玲，不客气地应了句：“怎么？大嫂你这是想给爸掏钱是吗？”
王小荷正在气头上，转身瞪着忽然冒出来的苏玲玲：“这事儿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这个搅家精。我的事儿你少插嘴。”
“什么叫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欺负爸妈。”
这话说的，可真是让正在吃饭的一大爷“感动”。
“还有，集资楼是爸要申请的。跟你又没关系。你一个儿媳妇还想管到公爹头上吗？”
苏玲玲这一字一句怼得王小荷越发怒气上扬。
她忍不住上去直接推了苏玲玲一把。
还站在屋外没进来的苏玲玲，冷不丁被她这样一推。立刻没站稳朝身后摔去。
“啊……”
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呼声。接着苏玲玲感到有人扶着自己。抱着肚子那双僵硬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谢二嫂。”
过来的人正好是庞家二房夫妻。两人看到苏玲玲被王小荷一推，立刻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许是王小荷这个动作太过分，一直安静不说话，只顾着照顾孙子孙女的一大妈。终于忍不住说了句：“老大媳妇，你这是干什么？”
王小荷也是刚动手后才反应过来，苏玲玲是个大肚婆。
但对方被二房的人扶住，她就强撑着继续：“她又没受伤，我干什么呢？我干什么呢？”
庞家老大这个时候也给媳妇撑腰：“就是，妈。你刚刚又不是没看到。志祖他媳妇对待大嫂的态度多恶劣。”
庞家老二见场面那么紧张，想到刚刚听到大房的那些话，意识到这老大是想来争房子了。他可不会让老大得逞。
“大哥，大嫂。不是我这当弟弟的说你们。这房子是爸要申请的，关你们什么事情？难不成你们还想把爸的房子抢走？这样的事情我可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庞家老三领着媳妇儿过来，正好赶上了这一段。听到老二说老大想要争那套集资楼，赶紧出声。
都是同一个爹生的，他可不会让好处都给老大占全了。
在这一点上，庞家老二跟庞家老三，高度一致。
于是，一大爷一句话都没说。这家里的儿子们已经分成三派。各自占据堂屋的一个角落，互相争辩。
倒是让他这个当事人空闲起来。
耳边听着儿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讽刺。这种场面是以前没有的。以前他们都顾忌着要他这个亲爹养。在他面前倒是装得兄友弟恭。
只不过一分家，儿子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清晰起来。
一大爷放下碗筷，视线扫过几个儿子、儿媳妇。反而老四一直没有出现。一大爷是确定这儿子已经跟自己冷了心。
这样想着，一大爷更加后悔自己当初阻止儿子离婚的举动。
那头，处于争吵中心的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一大爷表情的变化。
“大哥，但凡你有个做大哥的样子。你今天都不会跑到这里来逼问老爹。”
庞家老二的话，让庞家老大气的直接从座位跳起来。
“我怎么没有当大哥的样子？我比你们早出生，就该享受家里最好的待遇。我不过是来问爸为什么申请集资楼。买楼的钱又是从哪里来。你们怎么那么激动？说，是不是你们撺掇着老头子去干这事儿的？”
只要想到自己把福利房退回厂里。又跟集资楼名额失之交臂。庞志光就觉得脑壳胀痛。
庞志光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双臂挥舞。结果话还没说完，他那挥舞的手臂直接打在了庞老二的脸上。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自家兄弟打自己脸蛋。
庞老二想也没想，直接伸出手臂，对着庞志光的眼睛就是一拳。
“啊……”的一声惨叫，庞志光捂着被打得肿起来的眼睛，痛的哇哇乱叫。
饭桌上的一大妈见到儿子打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就上去想拉架。
结果她不走还好。
只见一大妈前脚从饭桌上离开，后脚饭桌上的三个孙子孙女就打了起来。
庞家大房生了两儿一女。儿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女儿才五六岁的样子。庞家二房只生个女儿，今年也是五六岁。
平时，庞家大房的儿女，没少听亲妈说其他叔叔婶子的坏话。现在看到亲爹被叔叔给打了。大房的大儿子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抓着隔壁坐着的二房堂妹就揍了过去。
一个初中生男生打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结果可想而知。
被打的小女娃哭得震天响。
二房媳妇沈美好见自己的女儿被打，哪里还坐得住。
她结婚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个闺女。虽然有点嫌弃，但容不得人家欺负闺女。
于是，她想也不想。上去对着大房的大儿子就是一脚。直接把人给踹了出去。顺手把自己女儿抱进怀里的同时，把大房剩下的小儿子跟小女儿，对着他们的脸蛋狠狠地拎了一把。
事情发生得很快。那头的王小荷还在心疼男人被老二打了一拳。回头看到大儿子被踹飞，小儿子跟小女儿被拎得脸都涨红。也失去理智一般冲了上去。
两人这一扭打，不小心撞到看热闹的三房媳妇。于是，三房媳妇也跟着加入了战局。
庞家老三见自己媳妇被打。也跟着上去做老大。
整个堂屋霎时间男人跟男人打成一团。女人跟女人打成一团。孩子们更是东跑西窜，想要上去打人。
苏玲玲在边上看得直乐呵。
该。这些贪财鬼，最好现在互相打死对方。省得以后志祖发财了，又黏上来。
庞家的动静闹得很大。即使屋门关上，也不能阻挡外头的人听到动静。
中午时分，又是吃饭的点儿。家家户户人齐整得很。
“二大妈，你不准备进去调解一下吗？”
孙大妈捧着碗，一边扒饭一边注意看庞家那紧闭的屋门。
里头砰砰作响，肯定是在吵架。
“哎，这儿子多了也是麻烦。”徐大妈也在吃饭。当然，她的菜色永远是水煮白菜。
白棠是被人拉着过来看热闹的。听到里头的动静，觉得这老庞家可真是热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爷一直没有动静。
——
一大爷哪里是没有动静。
他是想看看儿子在没有自己这根定海神针时，到底会闹到什么程度。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儿子居然会互相打斗起来。就连孙子孙女也被带坏了。一个个对着兄弟姐妹挥舞拳头，仿佛是仇人一般。
这样的场景让他越发脸色苍白。
“错了，他真的错了。”
一大爷喃喃自语了几句。接着勉强打起精神，刚想把这场闹剧喝止。
结果，那头一直安静的角落，忽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叫声很是凄厉，在大白天依然十分吓人。
只见苏玲玲坐着的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椅背倾倒在地上。
本来坐在椅子上的苏玲玲，跟着椅子一起跌得四仰八叉。
这种摔倒，搁在普通人身上，最多身上乌青疼痛个几天。但搁在一个孕妇身上，那是要人命的。
特别苏玲玲摊着地方，开始有血迹渗出的时候。简直要把所有人都吓懵了。
“快快快……”
一大妈为了阻止儿子、儿媳妇、孙辈们打架，身上的衣服头发都被波及，十分凌乱。配上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如同一个疯婆子。
但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个。
一大妈冲过去就想要把苏玲玲从椅子上抬起来。偏偏苏玲玲这会儿死沉死沉的。她老人家根本拉不到。
庞家老二、老三媳妇倒是上去帮忙了。
她们可不想家里出人命。不然，以后这屋子哪里还敢住。
而造成这一切的王小荷，则是后退几步。双手捂住嘴巴，拼命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个人应对老二、老三媳妇，打得十分艰难。
就是在后退躲避两人攻击时，手往后碰到椅背。刚好那个时候心中的火没有发泄干净。于是，一发狠直接把椅背拉下来。
哪成想，她觉得这该死的椅子也欺负她，怪沉的。
结果，转身就看到苏玲玲坐在椅子上。双目瞪大地看着她，身体随着椅子后倾在半空中。
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
没等王小荷反应过来要把人给扶住。她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几步，免得自己被椅子砸到。
于是，最终看热闹的苏玲玲，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再一次看到庞家的门板被卸下，苏玲玲血淋淋躺在上头被抬着走的样子。白棠唯有叹息。
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事情，才能让苏玲玲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掺和到里头。
“作孽哟！这苏玲玲嫁进来才多久？怎么又血呼呼的被抬去医院。那孩子还能保住吗？”
抬着苏玲玲往医院送的人有庞志祖跟庞家老二、老三。一大妈、二大妈等等几个大妈跟着上去帮忙。
留在庞家的，只剩下庞老大夫妻两人，以及老二、老三两个媳妇。
双手覆在脸上揉吧了好一会儿，一大爷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老四媳妇真出事，你们一个个都跑不掉。”
说着，一大爷跟着上医院去了。虽然儿媳妇生孩子，当公公去医院等着这种行为，在这个年代有点出格。但一大爷也顾不上了。
他是不喜欢苏玲玲。但不至于想要她有任何意外。
“哎，你说说这老庞家是闹哪一出呢？”
闹哄哄的庞家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被卸下门板后，显得更加破败。这个时候，众人可以清楚看到屋里头情形。
庞家儿媳妇互相瞪视，但也把自己的孩子拢在怀里。至于在场唯一的男人庞老大，则是满脸铁青。
闹了一个中午，什么事情都没闹出来。
“喲，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大院忽然有人高喊起来。众人这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还得回厂里上班。这看热闹看得差点迟到。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过一会儿，大院冷清了不少。
白棠也在这个时候看到坐在屋前的游婷美，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身边的梁大有顾不上上班迟到，正在安慰媳妇。
虽然这话说出来不太好听，但白棠知道自己肯定得说：“婷美这预产期是这几天。她这是受到惊吓。你们要不上医院检查看看。免得出什么事情。”
不用说，游婷美肯定看到苏玲玲浑身血淋淋的模样。
那种瘫软在门板上，肚子高耸又带着血迹的样子，确实很吓人。
特别是游婷美这样第一次怀孕，又是孕晚期。心里的感受肯定会比她们这些旁观者要更加严重。
游婷美抓住白棠的手，连忙点头。
白棠一边帮着把游婷美扶起来，一边请牛大妈去自家帮忙看一看孩子。她得帮忙照看一下游婷美。
这个时候，游婷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觉得肚子翻滚得厉害。脚走在地上都直打晃。
大院的男人们大多数都去上班了。梁大有正想着要不叫隔壁庞老大帮忙。
但一直在看热闹的徐大妈走了过来。
只见她二话不说，就招呼着梁大有卸下家里的门板。然后帮着把游婷美扶上去躺好。
接着指挥梁大有在前头抬着人，后面她跟另一个后院大妈一起抬。白棠则是握着游婷美的手，时刻注意别让她从门板上摔下来。
一路上，徐大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胡同里的闲言碎语。让游婷美都平静了不少。
白棠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二大妈的架势。果然，之前能当管事大妈的，总是有那么两把刷子。而且对方的嘴碎，居然在这个时候，神奇地安抚了游婷美。
——
先他们一步到达医院的庞家人，这会儿可是十分热闹。
苏玲玲那高耸的肚子，加上血糊糊的，可是吓坏了不少来医院看病的人。
医生护士立刻上去，把人送去急救。
看着苏玲玲进了抢救室，庞志祖终于松了口气。
他是恶心苏玲玲，但不至于想要她的命。
这样想着，他转身问有点眼神躲闪的二哥、三哥，当时堂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等知道大概后，庞志祖攥紧了拳头。
这事儿听完后，他都不知道该怪谁？
怪扳倒椅子的大嫂？还是怪那个大着肚子也不忘搂钱看热闹的苏玲玲？
最后，庞志祖只是低低笑起来。伸出脚狠狠揣了一下医院的墙壁。
白棠他们进来医院的时候，刚好就看到庞志祖那个留在医院墙上的黑色鞋印子。
大家以为他这会儿为了妻儿担心，并没有多说其他。
游婷美的状态还好，直接被送到妇产科做进一步检查。
白棠看着自己留在这里也没啥用。就准备回家继续看孩子。
结果刚出医院的大门，就看到庞家大爷走在最前头。庞家兄弟几个，以老四、老二、老三这样的排序，跟在他后头。
白棠以为他们这是准备去上班。毕竟已经迟到了。再不去上班，又没人请假，算是旷工了。
结果，这父子几人径直往大院走去。
这种走向，让白棠心中敲响了警钟。
——
大院里，整片胡同的人，只要不上班不上学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聚集到大院的门口。毕竟，前后两个大肚婆抬出去。其中一个还血糊糊吓人得紧。搁谁看了不心惊。
加上庞家人打架吵架的声音很大。
所以胡同的人都聚集在门口。至于二院后院的人，没有送孕妇去医院的，都聚集到二院了。
白棠回去的时候，先她一步回家的庞家父子，正站在庞家门前。
“他们这是干什么？”
白棠没能挤进人群里，只能站在外头问那些大妈。
“你不知道吗？庞老头好像让人叫了街道办的人过来。不知道宣布啥事儿。”
白棠听到这话，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一大爷现在就准备把事情说出来？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街道办的程主任来得很快。不过，他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
“老庞，要不是你让人请我，我还真不太想来。最近忙着搞知识青年下乡动员大会。你们家这是出啥事儿？还得让我过来见证？”
关于庞家的事情，身为街道办主任，他还是多少听说的。
比如分家，儿子妯娌不合，还有今天庞家又吵架，然后有两个孕妇先后从这座大院被抬走。
“你们大院这样可不行。去年临门一脚，因为那付什么的事情，最后优秀大院跑了。今年又这样天天打架吵架。你们这是真不稀罕优秀大院的名头吗？”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
身为大院的管事大爷，一大爷赶紧摇头。
这会儿，大院的管事大妈一大妈、二大妈都在医院，等待那两个孕妇的进一步消息。
而二大爷老顾已经回厂里上班了。
一时半会儿，一大爷倒是成了这里资历最老的人选。
偏偏今天这事儿，还真得有人出来做中间人。
这不，程主任才会被叫过来。
“程主任，今天就一点家务事需要解决。真麻烦你过来这一趟。”
一大爷说着，又转向面前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人里面有他们大院的邻居。也有胡同那的邻居。
“为了我们家这些破事，这半年多以来，真是打扰了各位邻居。我老头子在这里给你们道歉了。”
庞大爷说着，对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白棠觉得这个走向十分不妙。想着要不要让人把何天成从厂里喊回来。
虽然跟一大爷非亲非故，但她也听何天成说了不少、关于一大爷对他的那些照顾。
邻居们面对这个鞠躬，纷纷后退几步。这一大爷不止年龄比较大，资历比较深。人还算挺公正的。这些年当着这大院的一大爷，就跟定海神针差不多。
见人群避让自己的鞠躬，一大爷并不在意。
“今天趁着人多的机会。我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这三大间从老爹手里继承的屋子，已经跟厂里协议好。由厂里进行回收。”
这样一句话如同重磅炸-弹，炸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之前一大爷鞠躬已经让不少人惊讶的话。现在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眼睛差点跳出眼眶。
“我这是没听错吧！”
“天啊！把屋子给了厂里。”
“为什么……”
“嘶……”
有人跟身边的人议论，有人则是直接狠掐了自己一把。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干出这种事情来。
大院里，就牛大爷跟牛大妈岁数比一大爷要高。
于是，两人站了出来：“老庞，不至于，不至于。不就是儿孙不孝吗？干啥把家里传下来的基业都给卖了？”
这种行为，搁在旧社会，就跟卖了祖产的败家子差不多了。
庞大爷苦笑摇头：“这个事情我已经做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头，庞家老大、老二、老三听完亲爹的话，齐齐抽了口凉气。
就连庞家三个儿媳妇，本来都请假，躲在屋里照顾自家孩子的。这会儿听到庞大爷的话，都跟疯了一样冲出来。
冲在最前头当然是王小荷这个最看重利益的大嫂。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屋子卖掉？”
面对大儿媳的质问，几个儿子儿媳的怒目，庞大爷摇头：“这三间正房，房本儿名字写的是我的名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爸，你是要害得你儿孙都没地方住。去天桥下打地铺吗？”
庞老大、庞老二、庞老三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
庞家老大更是跳了出来：“爸，你说。你之前让我们三一人给你两百，说去改房本儿的保证金。那些钱，你是不是骗了我们的？”
“哇……”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起哄声。他们对着庞志光指指点点起来。
不说旁的，工作那么多年，三十好几都当爹的人了。居然给老爹200块就那么嚣张。
那以后还能指望这样的儿子养老吗？
当然指望不上。
庞大爷就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把事情做出这种安排的。他不想临到老，才发现自己会给儿子们抛弃。
说来好笑！
都说养儿防老。但他养了四个儿，怎么就没有遇上这种好事呢？
“骗你什么？你当儿子的。工作十几年，给老爹孝敬200块都不行吗？”一大爷看着跳脚的儿子，愣愣说道。
相较于庞老大，庞老二、庞老三已经被自家媳妇拉过去嘀嘀咕咕起来。
见到老大这样跳脚，以及老爷子的淡定。两人意识到亲爹这是已经做了决定。
“爸，那两百块是我们夫妻给你的孝敬钱。”
庞家老二、老三见风使舵，麻溜儿继续回来扒拉住亲爹的大腿。
一大爷扫了一眼两个儿子跟闪躲的两个儿媳，知道他们这是想通了。
那头，庞志光的骂声还没停止。
王小荷已经开始街接上：“爸，你凭什么卖屋子，都不跟我们打个招呼。我不管房本儿写了谁的名字。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是不会走的。”
一大爷没跟几个儿子说明，这三间正房他跟厂里做了协议。依然会留给儿子们居住。只是需要跟旁人一样，缴纳月租。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劝道：“老庞，你这样做可不行。你把屋子给了厂里。倒是你家这一大串人住哪里？”
“住哪里？哼。死老头已经申请到集资楼了。”
王小荷在后头咬牙切齿。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公爹这样疼儿子孙子的，居然会做出把房子卖走，赶走儿孙一家的事情。
听到王小荷提集资楼，一大爷的脸色愈发难看：“我的钱我自己拿主意。不用你这个儿媳妇经手。”
“哼，说到底。就是拿我们的钱去买集资楼。你这样自私的老头，就不怕我们以后不给你养老？”
这句隐含威胁的话，已经充分说明，王小荷心中最阴暗的想法。
死老头不养他们就算了，居然还把房子给卖回厂里。这样的话，他们听这个老头的话做什么？
于是，她不客气地双手叉腰，直接在院子骂了起来。
围观全程的邻居们，根本没法预测事情的走向。
而庞家在场剩下的庞家二房、三房，并没有参与进争吵中。反而夫妻两两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哼，就你这样的儿媳妇。我们老庞家是要不起了。”
一大爷觉得自己忽然刻薄了起来。但就是这种刻薄，让他比任何时候都看清了老大一家的做派。
“我现在能动能赚钱，你们还这样嫌弃我。哪天真躺在**起不来，根本不用指望你。”
王小荷是有这种想法。而且没想到被公公给暴露了出来。
一时之间，大院的气氛凝重了不少。
庞家大房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一大爷。
庞家二房跟三房则是肉疼那拿出去的两百块。
“人家当爹，你们爹当爹。咋就这么不靠谱呢？屋子都敢不声不响卖掉。他这是提防谁呢？”老二媳妇沈美好连家乡话都蹦跶了出来。
儿媳妇们都生气嫁进这样的家庭。难保公爹不会有一天，把家里所有财产都花光。那他们几家都得不到多少。
老头子不会把卖房子以及骗他们的那两百块，放到一起去买集资楼吧！
这样的想法忽然从在场庞家三兄弟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是啊！
大院没了就没了。等那集资楼建好，他们就可以住楼房了。
想通了这一点，三人表情都松懈了下来。
庞老大更琢磨着这个集资楼的具体细则。发现只要老头子没有交钱，没有跟厂里签订好集资协议钱。他都能想办法把人给说服。
“想什么好事呢？那集资楼的钱我早就交了。协议也跟厂里签好了。你们再是蹦跶，没我同意。集资楼你们连边儿都摸不到。”
本来想来露个面就走的程主任，这会儿也不走了。这老庞家真是屁事多。怪不得胡同里的碎嘴子都喜欢说这座大院的事情。
一大爷一眼看出了几个儿子心中的小九九，心中愈发失望起来。
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自私自利。
他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但这些话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绳。
只见王小荷尖叫一声，直接破口大骂：“你这死老头。你怎么不去死。你把我们家都给卖了，以后我们都没房子住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娃儿，我的娃儿。过来看看你们的亲爷爷是怎么对你们的……”
这话听着怪可怜的。
但是住在大院的这些人家，除了何家跟庞家，哪家不是没有房子。租住着厂里的大杂院。等待着下一波的福利房分配。
怎么这种事情到了庞家老大媳妇嘴里，就成了苦差事？
不少人表情不怎么好看。
而王小荷已经演上了瘾，把因为中午受到打架波及的三个儿女拉了出来。直接抱着他们躺倒在一大爷跟前，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王家婆媳这个时候早已经从屋里出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季春燕拉住了想要上去跟亲家讲道理的婆婆。
“妈，咱是外姓人。这是老庞家的事情。”
那头，一大爷对于王小荷那种隐含威胁的撒泼打滚毫不在意。
儿子他都指望不上，哪还敢指望孙子呢？
“程主任，事情我说完了。真是耽搁你的时间。谢谢，谢谢！”
看了一出好戏，程主任倒是没什么意见。
不过，这庞家大儿媳不是罐头厂的会计吗？怎么学泼妇那样，抱着孩子在地上打滚来着。
庞志光顾不上媳妇儿抱着儿女在哭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福利房没了，集资楼没了。现在就连居住的屋子随时都会没了。
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接受。
他可是老庞家的长子嫡孙，不能落到这种田地。
“爸，你这是真不要你大儿子吗？”
庞志光不死心地喊着亲爹。同时拉拢一般地对着老二、老三说道：“你们两个都不介意睡大街吗？我们现在一起去厂里，去找厂长把那份协议拿回来……”
这话的意思是，完全越过一大爷这个房屋的拥有者，准备去找厂领导谈判的架势了。
“但凡你把这种魄力拿去搞事业，就不会到现在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盯着老爹的这点破屋子。”
一大爷忍不住骂了起来。他是真的悔啊！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这样为儿子保驾护航。把人给纵容成个废物。
那头，王小荷见自己干嚎没有任何人理会。也不嚎叫了，抱着孩子就起身。
直接窜到庞志光跟前：“志光，你赶紧把屋子要回来。要是连现在的屋子都没了的话。我就跟你离婚，带着孩子改嫁……”
围观的人简直都要应接不暇了。
这庞家真是闹了一出又一出。一出比一出精彩。不少人家看到这样的阵仗，再也不羡慕庞家人丁兴旺了。有人甚至暗暗欣喜自家就一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破事儿。
离婚两个字放在其他地方可能比较新奇。但在他们大院，都已经有了两个离婚人士。他们都不介意再来一个。
于是，大家都把眼神看向庞志光，等待着他的回答。
庞志光再不喜欢自家媳妇，也不想有男人睡自己媳妇。自己的儿女喊别的男人爸。
“爸，难道你真要逼死我吗？”
庞大爷见大儿子这个样儿，越发失望摇头。他怎么不想想，他这个当爹的，难道真的会那么狠心，不做一些布置吗？
王小荷可顾不上其他，话越是难听越是从她嘴里蹦出来。
周围人听不过去，都出口阻止了。但她显然进入了疯魔状态，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唯一的想法是把自家的房子要回来。
就在这样的混乱时刻，大院再次有人进来了。
这一次进来的人，根本不用拥挤。人群就自动分开。
白棠已经看到来人是谁了。
是苏家父母带着两个警察同志进来了。
这苏家父母仿佛没有看到庞家的混乱一般，对着正满脸得以骂得起劲的王小荷说道：“这就是那个想害死我女儿的人。警察同志，麻烦你把她给带走审问调查……”
直到王小荷骂骂咧咧被警察压走后，众人都回不过神来。
他们这不是家务事吗？啥时候牵扯到警察呢？
白棠想到苏家父母那个阴沉的模样，估计王小荷这次不会那么容易过去。
事情的发展走向难以预料。
刚还在求亲爹的庞志光，看着媳妇被警察带走，留下三个哇哇大哭的儿女。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福利房没了，集资楼没了，屋子也没了。现在媳妇也被警察带走了。
他怎么那么惨啊！
一个大男人直接在大院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吓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这事儿给报了警察，可不好办呢！”
程主任没想到居然有人报警，还把警察带上门来抓人。这事儿闹得可真够难看的了。也不知道这主意，到底是哪个人出的。
医院里，正在急救室做紧急剖腹产的苏玲玲，手指微微动了起来。昏沉的意识里，她对王小荷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