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叶伊始,余娴先出题。她拿出早备好的素笺:“那便按旧规,第一题测算天意,各自书写一件即将灵验之事,先应验者摘叶。同时应验或都未应验,则立即进下一局,直至分出胜负。”
萧蔚接过素笺,抬眸瞧了余娴一眼,她已将手挡在素笺前,一笔一划认真书写。有备而来。萧蔚垂眸,稍作思考后也提笔而书,两人几乎同时落笔。余娴稍快一步,将素笺翻转向他。
上面昭昭然三字:胜者胜。
此时她若先称自己为胜者,那她便胜。
饶是最简单的心机,但符合题意,余娴嘴角微挽出弧度:“我赢了。”
萧蔚却将自己指间素笺翻转:“娘子高兴得太早了,尚未有定论呢。”
同样是三字一言,不过恰与余娴的那张相反:败者败。
余娴称自己为胜者,若以她先应验为准,那她便胜了,可一旦她胜,与此同时,萧蔚成为败者,那么萧蔚所言“败者败”亦同时言中。二者必然同时发生,不分先后。
此局算同时应验,萧蔚示意进入下一局。此话落,余娴嘴角比方才弧度更深,她低头又轻声说了一次:“我赢了。”
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死磕第一局耍无赖。萧蔚想了片刻,明白过来,但见她忍不住向自己“耀武扬威”,便不做声,耐心听着她解释完。
“方才我已说过‘同时应验或都未应验,则立即进下一局’,你示意我进下一局时,我就赢了。”余娴抿着唇角,轻偏头抬眸望向他,窥他神色。
萧蔚见她得意的样子,真笑了:“娘子冰雪聪明,是我技不如人。”他一顿:“那么,你想要我……什么?”
话是正经话,从他这张狐狸嘴说出来,沾惹了戏谑,是另个味儿。余娴心跳漏了一拍,赶忙在心底默念“端庄娴静矜持高贵”八字箴言,定了心神:“我想要夫君在院中时穿的那身紫袍。”
挺会挑。那是他为数不多的锦衣华服,平时撑场子都不够,她竟还要硬扒了去。知道她是缺钱,萧蔚也不拆穿,同意了,甚至体贴问她:“可须一身金银玉饰偕同?”
余娴眼睛都亮了,很快压下心思,“不必,还有下一场。”
萧蔚轻扯嘴角,不知是自嘲还是冷笑。这父女俩真是一个路数,不喜欢快刀斩乱麻,分明有所图,还要耐着性子讲究名正言顺。想了下,自己也是一路货色,遂压下嘴角不笑了。
本应轮流出题,但萧蔚说既然她赢了,就该继续出。他怕余娴坑他的题准备得太多,他出题一耽搁给忘了。
余娴也不客气,又出第二题:“我唤春溪端水来,舀一些鱼,放鱼入水,你我两人须在七个数间数清水中有多少尾鱼,谁先数清谁赢。”话落喊了春溪进来,左手拎了一桶水,右手则拎了一桶鱼。
准备好后,春溪捧着桶子往水中倒,鱼儿哗哗流入水,七弹指间,数条挤在同一桶中。
两人数好各自提笔在素笺上写下答案。春溪在一旁,笑着看向先写好的余娴,两人相觑一眼,彼此都很有信心,毕竟任谁来玩这个游戏,都会被她骗到。良阿嬷和春溪就被她骗过。
萧蔚落笔,示意她先翻。她翻手,素笺上写着“十尾”。萧蔚一笑,抬手指了指:“水中鱼有九尾,阿鲤怎的多一尾?”
余娴狡黠一笑:“水如明镜,阿鲤的面容方才映在水中,阿鲤是鲤,亦算一尾。怎的,夫君与阿鲤不同吗?”
萧蔚点头:“确实不同。”翻开一看,却赫然写着“十一尾”。
余娴不笑了,春溪更不笑了:“姑爷怎还多一尾?”
萧蔚一双含情眼凝视住余娴,语调却平直,“既然阿鲤算一尾,为何我不能算一尾?”
余娴上下打量他,将他的衣饰看了个遍,一片茫然,“在哪儿?”
萧蔚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余娴与他对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顿时心神大震,不知如何应对,错开眼左顾右盼。
春溪这个不伶俐的,一双眼还绕着萧蔚和余娴打量,“在哪儿啊?在哪儿?小姐,姑爷那一尾在哪儿啊?”余娴被问得双耳滚烫,让她出去,带上门。
撩归撩,输赢才是大事,余娴还记得自己是冲着银子来的,若他不点明那一尾在哪,可以不算他赢,毕竟讲究个公平的情况下,没得让对手意会自己答案的道理。
余娴平复情绪,一脸风轻云淡:“并未看见,还请夫君明示。”不明示,就算他输。
萧蔚不多考量,“我认输。”有些东西,点破反而失了意趣。他要的是攻心,不是钱财。
余娴讶然,但就此揭过也好,他要真说出来,自己还不知怎么接他这份浓厚的情意,要她这么早就抛却矜持缴械投降,怎对得起她等的两年?
这下那根腰带也归了余娴,腰带上的璎珞曜石典当之后至少有三十两。她还在打算盘,萧蔚已经琢磨着哄骗她掏心窝了,“够了吗?”
他知道她在筹钱?!余娴被拆穿了把戏,只好佯装听不懂望向他。
萧蔚点破:“不够的话,金银玉饰,也都归你。跟你玩,我自是心甘情愿输的,纵有千万次,然也。”
她依旧沉默,心下却如临大敌,变成媚郎的狐狸精要跟她交心,果然蛊得不一般。
萧蔚更进一步:“你我夫妻同心,要做什么事、缺多少钱,都可以和我说。倘若你信得过我,我也能帮你。”他的话就像掺了迷魂汤,一双眼又像那红酥手,只需他盯她片刻,唇瓣开合间,无形的手就捏住她的鼻子,把汤强灌进嘴里。
余娴心想,母亲让良阿嬷查过他的家底,说是清白的,并无所图。他的人脉广,手段多,让他帮忙,总好过自己频频打点。告诉他确实是个好主意。可若是告诉了他,届时揭开真相,她作为亲生女儿,能接受母亲“罪孽深重”的过去,萧蔚能接受吗?她挣扎着,好半晌不说话。
局势都发展到这一步了,萧蔚已不心急。他早知良阿嬷作为监视者,盯着宅中一切,他刻意让余娴察觉到他在留意玉匣,引良阿嬷回禀余家,细查他的背景,落实清白之身。只是没想到余娴也会为了“玉匣”去花家。但无所谓,重要的是让她着手调查当年之事,并与他互通有无。
此时的萧蔚还不知,余娴去花家,并非为了玉匣,而是为了治他心口伤疤。他不知余娴的真心,自己亦没有真心,自然不懂余娴所为。
萧蔚循循善诱:“你若信不过我,我也不会勉强。只希望你万事当心,平安才好。”他起身,在余娴愧疚的眼神中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转身回来,从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示意她伸手。
余娴傻愣愣地伸出双手,作捧状。
萧蔚将平安符放置于她的掌心,柔声道:“你还记得我出远门那日吗?其实我是去苦渡寺跪了几个时辰,求了一枚平安符予你。此物不值银钱,但是我一片真心,不求娘子亦予我真心,只望娘子事事如意,日日平安。”
余娴微张着唇,蹙眉望着他:“……”哎呀,她真不是个人啊。余府那样的手段都查不出他有何不妥之处,自己竟还提防若此,怀疑他是那等知道真相后会倒戈相向的人。
他既出财,又出礼,还抽出批阅公务的时间陪她玩一夜漏洞百出的花样。如今只不过想帮她的忙,她竟都不肯坦白目的。她不是人,真不是人啊。
萧蔚要走,走得极慢。余娴喊住他:“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告诉你。”萧蔚等了一等,她又踌躇不言了,萧蔚就大步离去,以此表示既然让你纠结,那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还是不要听了。
他一出去,春溪就钻了进来,还逮着余娴问:“小姐,姑爷那尾到底在哪儿?最后你们谁赢了?”
听到这个,余娴最后的防线彻底被攻破,匆忙站起身去追萧蔚:“夫君,等等我……”
良阿嬷正被管家大爷拦在院子里商讨过几日寒衣节要怎么办的事,余娴心道正是和萧蔚说话的好机会,更加快了脚步。
萧蔚佯装没听见,径直快步走到了书房门口,才顿住脚步,回头看她,问她还有何事。
余娴看了看周围,示意关门进去说。房门一关,便已成定局,不得再反悔。萧蔚请她坐下,又不紧不慢坐在书桌后,拿起刚烫好的果茶给她斟了一杯。
余娴思量一番,最终仍是选择避开窃听到母亲和良阿嬷私谈的事,编撰个借口:“前些时日,观察到夫君偏好玉匣等物,不仅以打整嫁妆为由,留意我的匣物,还私藏二哥赠我的机关盒,虽然最后发现都是误会一场,但始终觉得怪异。毕竟两年前我被人绑架,家人至今心有余悸,万事小心为上,因此唯恐夫君娶我是有所图,才想探一探玉匣为何物、与阿鲤有无关系,以此推测两年前的主谋绑架阿鲤是否也为玉匣而来。可并无门路,需要用钱打点才行。如今知道夫君是正人君子,阿鲤也颇为惭愧,才想向夫君坦白。”
她信口编撰,竟全中要害。萧蔚以为她此话是故作试探,便想着要更不露马脚些,露出恍然之色,又蹙眉疑惑:“玉匣?”他抿了一口茶:“我确实喜爱匣盒,但也正如你所说,误会一场,并无觊觎之意。至于绑架,那时是我将你救出的,你要追查主谋,大可以直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