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宋絮清入了宫, 到达长宁宫之时漫天夕阳染红了天际,一眼望去就像是幅画色。
还未走近主殿,忽而听闻殿中传来一道熟悉的音色, 顾沁宁柔和嗓音中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见她不再往前迈步, 正要通传的宁保公公止住了声,随即解释道:“皇上遣太子殿下前往靖宁王府监工, 是以娘娘为了殿下无后顾之忧, 也将侧妃娘娘传入宫中。”
“监工?”宋絮清翘起的唇瓣微抿,心中怔然面上的神色却并未有变化。
前世可并未有这一出。
这时候,宁保公公着意降低声道:“王妃莫要担心, 是王爷向圣上提出此意,定然有他的道理。”
宋絮清眸光微转落在公公笑意吟吟的脸颊上,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随风飘**的纱帐, 她下颌微微仰起, 示意公公通传。
宁保公公垂了垂眼眸, 小跑上前叩了叩门扉,“娘娘, 王妃来了。”
殿中静了一瞬,徐槿澄笑道:“快叫她进来。”
话音落下后,殿中的宫女掀开了纱帐, 露出殿内的景象。
宋絮清颔了颔首不徐不疾地迈过门槛走进去,扑面而来的冰凉感散去了外院带来的闷热,留下了阵阵清凉。
她眼眸微微抬起,落在端坐于内殿榻上的徐槿澄, 以及她对面的顾沁宁, 对着徐槿澄福了福身:“母后。”
在徐槿澄的示意下, 花意姑姑走上前双手扶住宋絮清的手臂, 引着她到顾沁宁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徐槿澄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神情中带着些许打量,道:“怎的觉得你消瘦了些许,日后本宫得好好说说曜儿,定是他的问题,带你出京怎的还不好生照顾你,”
一侧的顾沁宁闻言掩唇笑了笑,“王妃确实比前些日子见时要消瘦上不少。”
“侧妃娘娘也要比我前些时日见时清瘦些许。”宋絮清动作轻盈地掀开茶盏,拂去漂浮在茶水之中的碎末,借着烛火余晖上下丈量着顾沁宁的神色。
“夏日炎炎胃口不大好,劳王妃挂心了。”顾沁宁莞尔一笑,侧眸睨了眼上座的皇后娘娘,道:“这些日子常常进宫,母后这儿的点心倒是很合臣媳的胃口。”
徐槿澄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掌心微抬落入花意的手腕上,慢条斯理地下了榻,“这宫中的点心也就你们几个姑娘家喜欢了,你们若是不来本宫还没处消。”
宋絮清落下茶盏,起身随着她一同往外走。
入殿之前还是漫天夕阳余晖,现下已是夜幕低垂时刻,月牙还未挂上枝头,昏暗得只剩下点点烛火。
许是今夜的事堵了心头,徐槿澄的话并不多漫步于院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又领着她们一同往南苑走去。
南苑内灯火环绕,不过三四步就垂挂着一处灯笼,摇曳的烛光划破了南苑的黑幕,照亮了偌大花园中饱满的花枝。
跟在后头的宋絮清微微抬眸,余光掠过神情自若的顾沁宁,她时不时地看着这儿,时不时地看着那儿,和身旁的丫鬟莹儿聊着天,好似并不知今夜之后会发生什么那般。
不多时,顾沁宁眸光转动些许,对上了宋絮清的眼眸。
顷刻之间,她稍稍动了动脖颈,小幅度地摇着头,无声道:“有人。”
宋絮清闻言眉梢蹙起一瞬,又落了下去,收回视线望着走在前边的徐槿澄,就是不知她是否知晓顾沁宁的事情,但这件事并非是件小事,她也无意去试探过多。
谁知这个时候徐槿澄忽而唤了她一声,侧过身睨了她一瞬,指尖指着右手边的方向:“今夜也是巧,正好撞上昙花绽开。”
宋絮清走上前,借了花意的位置扶住徐槿澄的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盛开的昙花,眼眸微微亮起,“儿媳还是头次见到昙花盛开。”
“那本宫比你幸运些许,这是第二次。”徐槿澄柔声细语道。
她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眸间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散着宋絮清从未见过的柔情。
不等她询问,就听到徐槿澄娓娓语调,道:“第一次见还是在圣上登基之后,第一批秀女入宫的那一夜,彼时只觉得漂亮至极了,但翌日再去那处,别说是凋零的花瓣,就是花枝都连夜被人挪了去。”
后来听宫中的嬷嬷说起,才知都说昙花一现昙花一现,秀女入宫当夜盛开凋零并不算是个好兆头,那时徐槿澄不信,可现下细细想来,也真真是对了这个兆头。
她眸光凝着南苑小门的位置,穿过小门再往里走上百来步就是柔嘉贵妃的宫中,“只愿今夜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水落石出,本宫也好睡个安心觉,梦见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再无颜见到他们,也能够好好地看看他们。”
宋絮清唇瓣微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她侧眸睨着徐槿澄紧绷的眸子,端着她掌心的手捏了捏。
徐槿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心,扬唇微微一小,她隐忍多年只盼有朝一日得以掀开掩盖在真相之上的灰尘,只不过这一晚而已,有什么不能等的。
她眸光瞥了眼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顾沁宁,敛了敛眸中的思绪,对宋絮清道:“你今日入宫也正好去看看徽澜,她这些日子被闷在宫中,怕也是闷坏了,也算是给她个惊喜了,若是方便,今夜可以歇在她那儿。”
宋絮清看出徐槿澄应是有话想要对顾沁宁说,点头‘嗯’了声,福身后带着茗玥一同离开了南苑。
映月阁就在南苑的后方,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宋絮清穿过烛光照亮的幽深小道,走到了映月阁门口,透过敞开的宫门瞧见里间的熟悉光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前世入宫她来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这儿了。
两层楼阁之高的映月阁在宫中都是少有的,顶层是裴徽澜的卧阁及书房,镂空的底层则是她会客所见的地方,若不是极其要好的关系,她都甚少带人前往上层。
宫中的宫女瞧见宫门口的身影,福了福身后对里间道:“公主,王妃来了。”
话音落下之时,里间传来哒哒的小跑声,不多时,满目雀跃的裴徽澜倏地闯入眼帘,对上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宋絮清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心些,别摔了脚。”
“不会的。”裴徽澜边说边将她拉进阁中,挥手命宫女取来吃食和花蜜茶,自个挽着她的手往里边走,嘟囔道:“你们出京之后,我就被母后关在宫中好些时日,哪儿也不让我去,可要闷死我了。”
宋絮清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碎汗,“娘娘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求着她一定要出门。”裴徽澜眸色暗淡地坐在榻前,拍了拍自己留下的些许位置,“就是也不知要持续多久,若是再关我几个月,我可就要疯掉了。”
“不远了。”宋絮清坐在她的身旁,取过桌案上的茶水递给她,“不会太远了。”
靖宁王的事情翻出后,用不上个把月裴翊琛便会逼宫造反,到时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之后裴徽澜也就不用被拘于宫中。
只是宋絮清至今都不明白,心思沉稳的裴翊琛为何会丧失理智逼宫,这仿佛是筹谋已久之人忽而被人用粗棍对着头颅狠狠地敲了一道,醒来之后变得蠢笨无比才做出的行径。
裴徽澜闻言眸子颤了颤,挥手散去了阁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直到所有人都散去阖紧阁门之后,她望着宋絮清喃喃问:“你知道太子杀害了二哥和长姐吗?”
宋絮清端起茶盏的手势顿了一刹那,微冷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紧闭的门扉,轻声问:“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裴徽澜眼眸再次闪了闪,嘴角微启许久小声道:“我前些日子夜里去找母后,听到了母后和花意姑姑的聊天。”
闻言,宋絮清霎时间抬起眸来,怔忪地盯着裴徽澜看,愣愣问:“你没有听错吗?”
裴徽澜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是后宫相争的结果,可谁知是这样个真相……”
宋絮清哑然震惊地眨巴着眼眸,端着茶盏的指尖轻颤着。
她本以为皇后娘娘并不知道此事,可没想到她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还待裴翊琛视如己出……
裴徽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好,捏了捏颤抖的指尖,叹息道:“你这个表情,倒像是我那日听闻消息时的样子,慌乱之中才被母后发现的。”
“娘娘——”宋絮清顿了顿,呷了口茶水压压惊,“娘娘是如何跟你说的?”
“她本来是否认的,可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也丧失了理智逼问她,她后来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我还小,有些事情她本不愿意告诉我,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日后就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近了身伤害我。”
说着说着裴徽澜哽咽了下,再抬起眸时已是满面泪水,“母后待他如此好,他为何会这么做啊?”
宋絮清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眼下的泪水,看着她双眸中再次蓄起的水光,张了张嘴,良久才道:“身在皇家,争权夺利是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他虽是长子,但也仅仅是挂靠于娘娘名下,并非是亲身之子,为了避免祸端,朝臣们自是偏向于天象大吉的嫡子,而非是庶长子。”
裴徽澜抿了抿唇,浑身颤抖着,“那长姐又是……”
问着问着她止住了声,想起祀天阁曾给长姐观测出的天象,以及前朝曾出现过公主继位之事,有了前朝之事为例长姐自然也是被盯上的目标。
宋絮清看着她震惊之余又落下的眸色,便知她应该是明白了大公主为何而亡。
她抬手抚摸着裴徽澜的发梢,安抚着她:“用不了多久,想必就会水落石出,二皇子和大公主在九泉之下也得以安心了。”
裴徽澜微微抬起眸,听到这话蓄在眸中的水光再次滴下,道:“你知道吗,几位姐姐们现下都有了心仪的人,只待开春后父皇指婚了,若是长姐在,这京中的世家公子也是任其挑选。”
宋絮清神情暗了暗,轻拍着裴徽澜的后背,不语。
夜渐渐深了,宋絮清牵着她的手上了顶层,静静地躺在床榻外围,听着裴徽澜絮絮叨叨的话语,窗棂之外的月光也愈发得皎洁明亮,照得她眼眸生疼。
直到身侧没了声响,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榻,给裴徽澜拉上丝衾盖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往院中走去。
守夜的宫女正在和茗玥小声谈论着宫中的趣事,见宋絮清走出来便匆匆走了上来。
宋絮清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轻声,对守夜宫女道:“照顾好公主,我去母后宫中坐坐,有事及时来禀告。”
守夜宫女福了福身应下,目送着她们离开后才合上了宫门。
现下已然是深夜,宫中街道异常得安静,只剩下点点脚步声。
宋絮清眸光凝着悄悄躲到云层后的月牙,眸光敛下之时瞧见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宫殿,那儿是柔嘉贵妃的宫中,也还未入睡。
“茗玥,你说他们现在在想些什么?”
骤然听到问话茗玥顿了顿,斟酌片刻后回道:“可能是在等着刀落下吧。”
闻言,宋絮清轻笑了声。
杀头的刀落在脖颈上方,不上不下的,确实令人难捱。
长宁宫宫门敞开着,宁保公公就在宫门口等候,见到她走来后道:“娘娘知道王妃会来,特意给您留了门。”
宋絮清颔首,朝着主殿走去。
但她还未走到殿中,就见纱帐被人从里边挥开,徐槿澄走了出来。
宋絮清福了福身请安,走过去扶住她的手,“夜已深,母后怎么出来了。”
徐槿澄笑着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也没有睡着。”
她的笑意很淡,并不及眼底,宋絮清呼了口气,如实道:“睡不着。”
“在担心曜儿?”徐槿澄问。
宋絮清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若是裴翊琛今夜没有过去,她或许还不会如此担心,可裴翊琛在,她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你知道曜儿是几岁时发现他兄姐死去的真相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侧眸瞥了眼徐槿澄。
徐槿澄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带着她穿过长廊走到了莲花池旁的凉亭之中,随意找了把吃食往池中洒去。
看着四面八方窜出咬着吃食的鱼儿,她才道:“十二岁那年。”
说着她抬眸睨了眼门扉紧闭的偏殿,那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他那年进了宫,有人在他的吃食中动了手脚下了毒,好在他只是为了哄本宫开心吃了一点点,毒性并不重,昏睡了五日之后便醒来了。”
“那五日中有一日本宫丧了理智,和皇上争执了起来,没想到那时的他是有意识但是醒不来,听到了我们的争执,醒来之后他就很少再入宫了,本宫知道,他去寻李锦去了,可天下之大,哪有说寻就能寻到的。”
宋絮清神色微凛,“您知道是谁?”
“本宫一直都知道。”徐槿澄抬起眸看向她,将掌心中剩余的鱼料挥散出去,“他们离世后本宫消沉多时,不愿见人也不愿开口,直到后来有一日整理遗物,忽而灵光一闪起了疑心,能够近屿儿的身动他的吃食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
“屿儿幼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位兄长,会走路后便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你说他是何等的歹毒,才会对如此喜欢他的幼弟下手。”
然而奈何于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是以一直以来都无法将其揪出。
宋絮清看着双眸苍凉的皇后,喉间紧了紧。
“说远了。”徐槿澄指尖擦了下早已流干泪水的眼角,对着宋絮清笑了笑:“所以你别担心曜儿,这些年他都踏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的事。”
稍显苦涩的笑容看得宋絮清心中不是滋味,颔了颔首。
她清澈眼眸中的心疼实在是过于浓烈,徐槿澄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养在身边多年视如己出的孩子,都比不过未曾见过几面的儿媳,人性可真是个无法琢磨的东西。
这时候,背后忽而有道小跑声传来,在寂静的凉亭中甚是清晰。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抬头循声望去。
宁保公公大步流星地跑来,跪了下去:“娘娘,王爷已经入宫,奴才探听消息回来时,见陈深公公的徒弟陈瑛领着一众宫人火急火燎地超柔嘉贵妃宫中去了。”
徐槿澄瞥了眼南苑的方向,笑了下:“意料之中。”
宋絮清抿了抿唇,见徐槿澄不再多问,开口问:“王爷如何?”
“王妃放心,王爷并未有事,只是太子殿下并未跟着王爷前往承天宫,而是回了东宫。”
宋絮清闻言安心地呼了口气,紧绷挺拔的身姿终于落下了些许。
“皇后娘娘,奴才陈深求见。”
宫门被人敲了敲,陈深的声音传来。
对比起被忽然传来的嗓音吓得瞳孔颤动的宋絮清,徐槿澄甚是平静地拂了拂衣摆,慢条斯理地起身往宫门口走去。
上了锁的宫门被推开,宋絮清的视线越过徐槿澄的肩颈看向垂头的陈深,烛火闪烁之下,照出他鬓角的碎汗,可见来时是多么的慌忙。
陈深躬身请安,道:“娘娘,皇上现下正在听王爷禀报靖宁王府一事,请您移步柔嘉贵妃宫中主持大局。”
徐槿澄眸光懒洋洋地落在他身上,“是何旨意,需本宫深夜前往。”
陈深心知皇后娘娘应当是明了才是,不过是想从他口中确认,抿了下唇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