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红脸白脸(1 / 1)

此时的张家人, 正聚在一起商议。

林氏坐在最上位,左右是两个儿子,其下是儿媳孙子孙媳妇孙女等人。她原本有三子, 长子已经去世, 次子是布料铺子的掌柜,三子是衙门的捕快。

张家的门第不显,但因着背靠穆国公府, 在整条巷子里也算得上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林氏这些年端着老夫人的派头, 一心想让自家的富贵更上一层楼。

“娘,那少夫人回去定会找夫人告状, 这可该如何是好?”问话的是张掌柜。

张捕快冷哼一声, “怕什么!乡下出来的妇人眼皮子浅,传扬出去丢脸的是她。夫人比她懂事多了,万万不会计较这些事。”

“你说的没错,我们不用怕她。一个新入门的媳妇子,还能越得过自己的公婆。公爷是我带大的,最是一个重情之人,也最是孝敬我。夫人也要看公爷的脸色行事, 她不敢对我怎么样。少夫人再是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公爷和夫人。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万事有我顶着呢, 我必是要让少夫人知道我们张家不是好惹的。”

林氏说这话时,语气中存了几分怨恨。

她怨隐素坏她的计划,还挡了他们张家的富贵路。论后宅手段算计, 她自认为不输人。她的视线落在最为看重的孙女张妙诗身上,目光越发坚定。

若是此事谋划得当, 让公爷和世子爷恼了少夫人,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自己先前的计划或许能成。

当她跪在穆国公府前请罪之时,引来不少围观者。

城北是世家贵胄聚居之地,各府的主子们不会出来养凑热闹,但一定会派出管事婆子丫头等来打听消息。

穆国公府庄严肃穆,门口柱石上的那护国神府四个大字历经岁月沧桑越发显得厚重,又有些黯然和斑驳。

林氏深谙后宅争斗之道,请罪的同时不忘诉苦,好让围观之人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从而谴责隐素的不对。

围观者议论纷纷,光听这一面之词,确实有很多人站她。

“这林氏可是穆国公的奶嬷嬷,听说穆国公对张家很是看重,怎么谢少夫人刚一掌家就拿张家人开刀?”

“谢少夫人原就是乡下长大的,哪里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弯弯绕绕。许是眼红那些银子,这才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张家人。”

“张家忠心为主,又没有贪墨那些银子,而是采买了棉布年年往边关送。谢少夫人这眼界也太小了些,只怕眼下正被谢夫人教训呢。”

当然有人站她,也有人站隐素。

“谢少夫人是年轻了些,但我听人说张家人做这事并未经过主家同意,是他们自作主张。”

“就是啊,换成是哪家的主子也会生气。听说谢少夫人都被他们给气哭了,一路哭着去刑部找谢世子。”

“还能把主家的少夫人给气哭了,这…这不是奴大欺主吗?”

众人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到谢夫人的耳朵里。

谢夫人的身边只有石娘,根本不见隐素的身影。

她慢条斯理地洗茶沏茶,憨态可掬的茶宠被经年累月的好茶滋养,已经裹上细腻温润的包浆。茶气缓缓氤氲着,室内充斥着茶香混着檀香的好闻香气。

“夫人,难道就这么任由林嬷嬷在外面胡说?”石娘小声问道。

谢夫人抿了一口茶,眉目平和。

她一直和林氏不对付,早就发现了张家人的所作所为。无奈林氏是穆国公的奶嬷嬷,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由着张家人这些年无节制地敛财。

这世上很多事,夫妻之间不能相互干涉,因为一个不好会影响夫妻感情,产生难以弥补的间隙。但同样的事情,若是其他人出面反而更好,比如说家中的长辈或是晚辈。

“我掌家之权都交出去了,府中的大小事务以后就不插手了。”

言之下意,所有的事都由隐素自己处理。

“林嬷嬷心机手段不少,奴婢是怕少夫人吃亏。”石娘有些担忧,少夫人再是聪慧过人武艺高超,恐怕也耐不住林氏的那些阴刀子割肉。

谢夫子闻言,浅浅一笑。

“我看她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

“少夫人到底年轻了些。”

“她是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你没听到有人传她被气哭了,还一路哭着去找弗儿。你猜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石娘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

谢夫人猜得不错,那话就是隐素让人传的。

若论京中哪帮人传话最厉害,除了市井的妇人之外,还有一个不起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人群:乞丐们。

乞丐们不显眼,几乎遍布城中的大街小巷。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传遍每一个角落。

隐素故意让他们传自己被气哭,又一路哭着去找谢弗的话,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若想处置张家人,她的身份显然并不是很合适。

林氏又何尝不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老奴从小就服侍老夫人,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公爷是个好的,体恤老奴年事已高又经历老丧子之痛,开恩让老奴一家成了良籍。这些年来为报答国公府的恩情,老奴一家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少夫人不问事情缘由,一上来就断定老奴一家有了二心。老奴什么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被人指责不忠,求夫人给老奴做主!”

好事之人渐多,人群一片嘈杂的议论声。穆国公府的门始终紧闭,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林氏心中越发得意,她就知道夫人对她有顾忌。少夫人以为自己接了掌家之权就可以拿他们开刀,也要问问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时穆国公府的侧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隐素。

隐素双眼红肿,所有人都以为她哭过。

她半掩着帕子,鼻子又是一酸,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

这葱头水泡过的帕子就是劲大!

“林嬷嬷,我是年轻不懂事,可你们做的那些事没有经过主子同意也是事实。你们自作主张,难道还不兴我多问几句吗?”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番争论。

有说隐素做得对的,当下人的自作主张行事,难道主子不应该过手吗?还有人说张家人这么行事,说不定是穆国公暗中授意。

“老奴的儿子年年派人往边关送棉布,公爷应是知道的。”

林氏一句话,肯定了有些人的猜测。

隐素吸着鼻子,道:“父亲是边关守将,最是光明磊落之人,多年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他若是想给将士们送衣送物,又怎么会盘剥百姓的银子。分明是你们为一己之私,不惜败坏主家的名声为自己谋取私利。”

“少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讲。”林氏大急,一脸悲痛。“老奴知道少夫人一向勤俭,最是心疼银钱。公爷在边关镇守卫国,所有大郦的百姓对他景仰尊敬。百姓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怎么到了少夫人口中就成了盘剥,这不是故意给公爷脸上抹黑吗?”

这口才,属实不错。

若真是一个面嫩的年轻夫人,还真被她三言两语给绕了进去。

“我勤俭不假,但绝不是吝啬之人。不知林嬷嬷可还记得,我们傅家连魏家的泼天富贵和财产都相让,我又岂是眼皮子浅到连这点银子都不放过的人。”

人群的风向又变,议论声一大半倒在隐素这边。

傅家不和魏国公相认的事,当初在京中已经造成不小的争论。后来傅家把魏家的财产捐给朝廷,更是轰动了整个雍京城。

林氏心道糟糕,她怎么忘了这茬。

不过不打紧,她只要一口咬死公爷是知情的,夫人也拿她没办法,何况是少夫人。大不了以后停了这事,再想其它的生财之法。

“老奴知道少夫人最是心善,这事说来说去老奴也有错,错在好心差点办了坏事。既然少夫人不喜欢,那以后这事就作罢。还希望少夫人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奴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计小人过。”

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

隐素若是再想追究,就显得有点得理不饶人,给人一种心胸不够宽广,御下不够宽容的坏印象。

“我确实不是心眼小的人,既然林嬷嬷知道错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我还是会休书一封给父亲,将实情告之于他。”

林氏心道,她也会写信。她相信以自己和公爷的感情,公爷不仅不会怪她,反而会觉得她受了委屈。

她装作感激的样子,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围观的人的刚要散,谢弗回来了。

九天神子下凡尘,玉容玄发皆是寒,说的就是他此时的模样。温其如玉杳霭流光,最是那种芝兰玉树的矜贵世家子。

他一开口,冰玉相击的声音更是直撞人心。

“嬷嬷这是怎么了?”

当日他亲口拒了林氏,林氏不仅不怨他,反而把一切原因都怪到隐素身上。恼恨隐素以色惑人,才让他一时迷了心。

时至今日,林氏依然不死心。

穆国公已经去了边关,下一次回京还不知是何时。自家孙女的韶华不等人,无论如何也要趁着最为妙龄之时找一个好人家。

“老奴一看到小公爷,天大的委屈都没了。”

说是没委屈,但接下来还是诉一番苦。

谢弗似是听得极认真,不时还会问上一两句。如此一来林氏说得越发起劲,又是叹气又是抹眼泪的。

末了,道:“少夫人到底年轻,老奴也有错。好在如今话都说开了,小公爷你也别往心里去。老奴看到小公爷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再大的委屈也能忍。”

“嬷嬷是父亲的乳母,哪里能让嬷嬷受委屈。这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林氏心下一喜,围观的人也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不少人看向隐素,目光复杂。

谢弗刚才那句话,摆明了是要为林氏作主。那么身为他夫人的隐素,在旁人眼中便成了尴尬的存在。

隐素皱着眉,看上去一脸不悦。“夫君,我和嬷嬷都说开了,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家已不是我们国公府的奴才,若是传出去世人还当我们国公府仗势欺人。”

依旧是清泉流水般好听的声音,却莫名让林氏心头一紧。

“小公爷,老奴…”

“嬷嬷已不是我们谢家的下人,这声老奴以后还是别用了。张掌柜这些年在铺子里尽心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今日我就做主把那铺子赏给他,以表彰他的忠心。”

“小公爷,万万不可…”

“嬷嬷不必客气,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至于嬷嬷的另一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在衙门里当差也是辛苦,索性就辞了那差事,兄弟俩同心齐力经营铺子。”

在外人看来,张家人白得了那么大的铺子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只有林氏知道,这一锤子的买卖太吃亏,比起他们背靠着穆国公府捞油水差太多。

“小公爷,老奴不能收…”

“嬷嬷是嫌少吗?”

可不就是嫌少。

如果两个儿子一个继续在铺子里当掌柜,一年捞的油水都比铺子里的盈利多。另一个在衙门里当差不仅体面有权力,而且捞的油水也不少。眼下看似他们得了天大的便宜,实际上两份油水变成了一份,甚至还不如。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以后他们再也不好打着国公府名头行事,好多人必是不会再卖他们面子。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头皮一麻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再抬头看去时,眼前的小公爷还是那么的温润如玉,目光更是清如明镜。不由暗道自己年纪大了,遇事怎么一惊一乍的。

“嬷嬷,你还不快谢谢世子。他是真心为了嬷嬷好,以后嬷嬷的两个儿子齐心协力经营铺子,嬷嬷也能安享晚年。”隐素笑眯眯地上前,欲将她扶起。

两个儿子齐心协力?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两个儿子是什么性子,以前各有各的生财之道,倒也相安无事。如果真的共谋一份利益,不知要生出多少的龃龉与矛盾。

“少夫人,这事万万不可,你帮老奴劝劝小公爷。”

“嬷嬷你糊涂啊,这样的好事你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拒绝?以后你们张家自立门户吃穿不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少夫人,铺子我们真的不能收,你就让我家老二继续当个掌柜替你们干活,我家老三是个粗人,就应该在衙门里头多吃吃苦。”

“出嫁从夫,我听世子爷的。嬷嬷你若认国公府这个旧主,就别再推辞了。”

周围的人也跟着相劝,劝林氏见好就收。不少人艳羡不已,当下人的做到林氏这个份上,应该算是顶天了。

隐素把林氏扶起来后,站到了谢弗身边。

小两口瞧着不仅容貌相配,气质上居然也是相得益彰,让人见之不由感慨:好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林氏焦急恼怒之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后宅手段千千万,唯有一点屡试不爽,那便是红白双脸一唱一和。

国公府这是想把她一脚踢开!

“小公爷,铺子老奴真的不敢收,否则哪里还有面目再见国公爷。”

她故意抬出穆国公,就是想让谢弗有所忌讳。

“嬷嬷放心,父亲临行之前有交待,凡府中外务一切皆由我处理。你是谢家曾经得用的老人,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小公爷…”

“嬷嬷若是嫌少,谢家其它的铺子任你挑。”

林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在这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威胁。小公爷不是公爷,明明瞧着温和无害的世家公子一个,怎么会莫名让人心生恐惧。

隐素又适时出声,“嬷嬷快回去吧,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里人。以后你们莫要再以国公府的下人自称,免得世人误会。”

这是要断了她和谢家的干系!

林氏心里发苦,也发恨。

她一定要给公爷写信!

如果隐素知道她这个念头,一定会啐她一口,并骂上一句脸太大。她是穆国公的奶嬷嬷不假,但谢弗可是穆国公的儿子,谢家唯一的独苗和继承人。

谢弗所做的任何决定代表的都是国公府和谢家,穆国公无论如何也不会灭自己儿子的体面和威风。何况以其一贯的行事风格,应该不太可能授人以柄。

隐素命人备了马车,十分体贴地送林氏离开。

围观人望着那金童玉女般的一对璧人进了国公府,这才三三两两地边议论边散去。

所有人都不可能看到,当国公府的门一关时,两人的手就自然而然地牵在一起。那相携相依的样子,便是府中见惯的下人都不自觉羞红了脸。

石虎投暗影,映照在那张润玉流光的脸上,半是明月半是蚀。饶是隐素可以日日近距离欣赏这张脸,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我见青山,心甚悦之。”

话音落时,他们已过石虎。

明月露出了全貌,清润皎皎。那一双净澈的眸子如星辰,无边浩瀚中却仅有一人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它。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不由让人心**神驰,瞬间想入非非,思绪以不受控制的速度奔向不可描述的场景。

隐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道可惜。

既然能看不能吃,还是别馋自己了,于是她红着脸岔开了话题。“你这一招好,彻底把他们一家给甩开了。”

张家之于国公府,无异于寄生蛀虫。

谢弗微低着头,眉眼似水,“你可解气?”

“解了。不仅我解了,相信母亲也解了。母亲容忍他们多年而不发作,不就是怕父亲生气。有些事她不能做,我们却是可以,大不了被父亲训斥一番。”

“他们是忠仆,我们是良主,此事无论怎么传都是一桩佳话,父亲又怎么会生气。”

“夫君说的极是。”隐素莞尔,“我就喜欢你这道貌岸然的样子。”

谢弗闻言,蓦地眸光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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