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包容(1 / 1)

朦胧的夜色中, 一切显得那么的不真切。

大多数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侧影逆光之中,男人润玉无双的容颜一半隐在黑暗中, 恰如身边那尊石佛。

石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是不忍心目睹世间的一切

“做坏事怎么不叫上为夫?”如玉石鸣的声音,其中又带着几分慵懒。

“杀鸡焉用宰牛刀,小小的坏事而已, 就当是我自娱自乐。”

“娘子高兴就好。”

单听这样的对话, 谁不以为他们是一对反派夫妻。

有时候隐素也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相识于梦境的两个人, 从一开始都是最真实又最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的表里不一, 她的借尸还魂,哪一个说出去都是令人尖叫恐惧的存在,唯有他们彼此才能包容对方的所有。

她眉眼弯弯,朝男人走去。

还未走近,人已落入熟悉的怀抱。

谢弗一把将她抱起,转身进屋。

石佛那睁着的眼睛仿佛也跟着闭上,狰狞恐怖的佛相似乎多了几分慈悲。与它相对而存在的是那片树林, 它们默默伫立凝望着彼此,像是两道无言的屏障,守护着谢家的根基与命脉。

宫里有傅丝丝,宫外有谢弗。傅丝丝聪慧过通透又有心机, 而谢弗更是有城府又手段过人。有这两人强强联手,那背后想陷害傅丝丝和姬言有私情的人必定不能成功。

大事有他们扛着,隐素可以做一些小事。

比如说姬言想进宫给自己的母妃请安, 却拉肚子拉到下不了床。又比如说淑妃身体抱恙想见自己的儿子,姬言强撑着身体准备出门时又摔了一跤, 最终都未能成行。

如此几次三番,姬言感觉到有些不对。他私下请高僧给自己算了一卦,卦相显示最近不宜出门,恐有大难临头。

别看皇族最忌子力怪神之说,其实一个个比谁都信。得了这样的卦相示警,他还真就听话地闭门不出。

他不出门的这段日子,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思妃重新获宠,余美人不过是昙花一现。

世人都以为皇帝是贪了几日新鲜,心里真正喜爱的还是思妃。无人知道皇帝此时有多愤怒,杀子的心都有了。

当他在傅丝丝送的点心中发现字条时,他立马派人去查。这一查不要紧,一举揭开七皇子收买御厨和傅丝丝身边宫人的事。

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他无意间查到他和余美人在民间的相识不是偶然邂逅,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个人就是七皇子。

更让皇帝震怒的是,余美人根本不是什么余铁匠一直养在京外最近才接回来的亲生女儿,而是有人暗中培养的瘦马。

他是风流成性,但绝不能容易有人利用这一点算计他。在他眼里已经成年的七皇子只是他的臣子,且还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谋权篡位的逆臣。所以七皇子被一通训斥之后,以一个在外人看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发派出京。

不仅如此,其余成年的皇子们也没落下,一个个都被皇帝亲自敲打过。余美人被打入冷宫之后,有子的后妃们也受到了牵连,皇帝撤了所有人的牌子,包括丧子之后需要安抚的端妃。

一时之间宫中气氛紧张,皇子后妃们人人自危时,姬言无比庆幸自己最近这段时日一直没有进宫,否则摘都摘不清。

他因祸得福,是隐素没想到的。

隐素心想着看来自己确实不适合做坏事,明明做的是坏事却无意间成全了别人,这样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更让她无语的是,她真的要开始背起书包上学了。

天刚蒙蒙亮,她就被叫起床。睡眼惺忪地穿衣洗漱吃早饭,到准备出门时都半闭着眼睛不肯面对现实。

“啊!”

她低低一声惊呼过后,被谢弗抱了起来。

国公府的下人可谓是阖京上下最为遇事不惊的,对于自家世子爷抱着世子夫人出门的事几乎没有什么波澜。毕竟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仅亲眼看到自家世子夫人抱过夫人,还见证了世子夫人抱着世子爷回府的奇观。

所以轮到谢弗抱隐素时,根本没有人感到惊讶。

谢弗把人抱上马车,又亲自送到崇学院门口。

隐素一路上都赖在他怀里,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听到不少人的惊呼和议论声,她才勉强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的白,瞬间让她清醒过来。原来谢弗已经抱着她进到了崇学院里面,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把她抱去德院。

哦豁。

这波恩爱秀得真是相当可以。

她索性继续装睡,在无数双震惊羡慕的目光中被谢弗放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到谢弗离开德院,她才慢悠悠地伸了一个懒腰。

上官荑红着脸,艳羡道:“真没想到谢世子是如此体贴之人,看得我都想赶紧成亲了。”

“李公子应该也可以。”吕婉说。

“什么李公子?”隐素闻到八卦的气息,瞬间来了精神。

上官荑的脸更红了,嗔道:“你别听吕姑娘瞎说,我和李公子就是普通同窗,也就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李茂?”隐素问吕婉。

吕婉眼有笑意,不语。

原来真是李茂。

可以啊。

隐素心道,看来自己不在学院的日子里,多少还是发生了一些新鲜事。

上官荑是安远侯夫妇的老来独生女,以安远侯夫妇宠女儿的性子,怕是压根舍不得宝贝女儿嫁出去。李茂为人正直,又勤奋好学,还真有可能被他们瞧中。

几人玩笑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进来的人是多日没来上学的顾兮琼,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而是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无视不少人探究的目光。

顾家已经大不如从前,先是最为得力的姻亲方家出了事,后来顾大人又被皇帝训斥之后禁朝三个月。

京中风向万变,万变却不离天子喜怒。一个真正招了皇帝厌烦的臣子,若无意外绝无翻身之日。

皇帝最为忌讳的就是别人觊觎他屁股底下的龙椅,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容忍,又何况是一个外人。

自顾大人被禁朝之后,他从未在朝堂上提过只言片语。朝臣们皆是心明如镜之人,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

如此一来,该疏远的疏远该避嫌的避嫌。以前和顾兮琼亲近的那些人,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没有人主动过去搭话。

顾兮琼也不看别人,瞧着明显已被人孤立。

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隐素记得自己刚来德院时,好像就是如此这般。很快她就知道,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远不止这些。

当她和以前一样去往学院食堂吃饭时,远远看到顾兮琼堵住云秀和姬觞的去路,还往姬觞的手里塞着什么东西。

姬觞不肯收,顾兮琼也不气馁,一而再再而三地塞过去。

犹记得原主从前追着戚堂时,好像就是这样。

所以这位女主,是在模仿她吗?

顾兮琼反复被拒,黯然地拿着没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走,在和她迎面碰上之后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很快又恢复如常。

“傅姑娘都成亲了,怎么还来德院?”

一声傅姑娘,可见顾兮琼有多不愿意承认隐素已经嫁给谢弗的事实。

“学无止境。”

“傅姑娘可真是好学。”

“比不上顾姑娘,不仅好学,还会学以致用。”

顾兮琼目光微变,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她之前就是太小看这个傅隐素了,所以才会事事落空。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男人其实一个比一个肤浅。

上辈子她以为戚堂和世人所说的一样,极其厌恶痴缠之人。哪里想到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依然留着那发霉的桂花糕。

还有谢世子。

前世里她是多么的仰慕,说是视之为心中明月亦不为过,且为此怀念了大半辈子。谁能想到那么出尘绝艳的人,居然也会喜欢一个轻浮的女子。

一想到自己亲眼目睹的情景,她心中已是妒海滔滔。

那么多人看着啊。

谢世子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将人给抱下马车,还不顾体统地将人抱到德院。到底有多喜欢,才会做到那个地步。

她好嫉妒,尽管心里不承认,她知道自己好羡慕。上辈子人人都说戚堂爱重她,可却从未在人前对她有过如此的宠爱举动。

不就是豁出矜持和脸面吗?

傅隐素能做到的事,她也一定可以!

“傅姑娘以后会知道,我不仅会学以致用,我还青出于蓝胜于蓝。”

“顾姑娘想青出于蓝,那请问你是青还是蓝?青者坚毅自强,蓝者心胸宽广,你两者皆不是,哪里来的脸说自己可以青出于蓝。”

“傅姑娘…”

“依礼,你应该称我为谢少夫人或是世子夫人。”

顾兮琼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这个傅隐素,当真是伶牙俐齿。嫁给了谢世子又如何,等到谢世子病逝之后,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掐紧掌心,拼命告诉自己不要逞这些口舌之快。等她入了十皇子的心,成为站在十皇子身边的女人,到时候世间再无任何可以小瞧她的人。

隐素冷哼一声,“我不管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你最好是少在我面前耍心眼,否则你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说完她不再看顾兮琼一眼,继续往前走

比起上次见面,云秀又瘦了一些。清清瘦瘦像个细竹子,脸颊都瘦到有些脱相凹陷,看上去迎风就能倒。

姬觞扶着他,小声道:“我真不知道她会这样,我又不喜欢她,谁知道她到底看中了我哪一点,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

隐素心说,人家是看中了你将来能当皇帝。

兄弟俩看到她,齐齐望过来。

姬觞眼神先是一亮,转瞬之后又是木讷的样子。倒是云秀见到她之后,主动邀请她一起共进午餐。

她装作欢喜的样子,同他们一起前往食堂。食堂的老厨子看到她很是高兴,把她碗里的饭压了又压,给她的菜都比别人的分量要多上几分。

菜还是两道,一道红烧腐竹,一道白水菜。

腐竹是傅家豆腐坊的制品,民间传的那句伯爷豆腐名不虚传的话,也变成了侯爷豆腐名不虚传。随着傅家的地位水涨船高,豆腐坊的名气也是越来越大。

云秀的面前只有那道白水菜,还有一小碗米饭。

看到他仅是吃了几粒米和一口菜,隐素的心一直在往下沉。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十一殿下要结业了吗?”

“嗯。”

隐素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和眼神中的眷恋,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知该说什么。

再多的安慰,在生死面前都太过苍白无力。

她默默地吃着饭,企图让自己的好胃口带动云秀。

云秀还算给她面子,又吃了两口饭菜。

“十皇兄多吃一点,要不等会没力气背我。”

姬觞闻言,红着眼眶又添了一碗饭。

为了这次告别,云秀还设了宴。宴请的有隐素和谢弗还有林清桥。

几人在路上碰了面,林清桥摇着扇子还是一派风流的模样,不时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然后和谢弗窃窃私语。

“我送的册子是不是大有用处?”

“没什么用。”

“怎么可能?”林清桥不信,那册子看过的人都说好。而且那画册的人好像封了笔,所有的册子都成了绝版,价格更是被哄抬到离谱的地步,他不知道有多后悔没多买两本。“你若用不上,赶紧还给我。”

“不还。”

“好你个谢益之!你分明就是诳我的,定然是得了那册子的好处又不说。”

谢弗不理他。

他碍于隐素还在,又不好嚷嚷。

设宴的地方就在学院后面的小竹林,这里是整个崇学院最为清静之地。

云秀和姬觞已经先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洗墨池的水缓缓流淌,风过林间时带来阵阵竹叶的清香。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林子里跳跃,惊落不愿离去的竹叶。

今天天气极好,夕阳余晖之中霞光万丈。

“谢世子正式入职刑部,日后必定是我大郦朝第一严明的好官。”云秀说。

谢弗之所以不再上学,正是因为已在刑部入职,职位是刑部右郎中。

在此之前吕大人几次三番力荐他入刑部,他一直没同意,仅是接受了吕大人的令牌,同意在刑部行走。

他得吕大人赏识,且又是穆国公府的下一任国公。若无意外,他会得到吕大人的亲自栽培,日后必会接手刑部。

“可惜我看不到了。”云秀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有的太医都说他活不过今年,来年纵使繁花似锦,他却再也无缘得见。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死亡这两个字总是最沉重。一时之间,竹林的空气中流通的只有淡淡的哀伤。

“我帮你看,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替你看。”姬觞说。

“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我不在了,十皇兄可以好好替我看着。看着我们大郦江山风景如画,百姓安居乐业。”

“好。”

隐素觉得云秀好像在暗指什么。

她下意识朝对方看去,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

林清桥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人生在世须尽欢,来,我们喝酒!”

除了云秀以水代酒,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

白衣,绿竹。

浮光掠影从林间划过,定格成一幅年少恣意的美好画卷。画卷中的人渐渐沉默,默然中充斥着挥之不散的伤感。

林清桥不知何时没了话,桃花眼中的潋滟慢慢蒙上一层暗影。他一杯接着一杯,看上去像是在借酒消愁。

“他怎么了?”隐素问谢弗。

“许是爱而不得吧。”

林清桥有喜欢的人?

林家是百年世族,族中出过好几位闻世的大儒,族中亦有不少人为官。林清桥人才出色,家世也不错,他若真看中了哪个姑娘,想来追求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为何会如此?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林清桥苦笑道:“可能是我这辈子太过顺风顺水,像是养在温室里的花一样不能经历风雨吧。”

“佛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苦于生死,怨不能长久与你们再见。林公子又苦什么呢?是求不得还是放不下?”云秀问。

“都有,既求不得,又放不下。”

“那还真是苦,你我皆苦,当浮一大白。”

两人碰了一杯,各自饮尽。

“益之去了刑部,十一殿下以后也不会再来学院。我一个人待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决定出京四处走走。或许等到我经历得多了,有些事就能自然而然地放下。”

林清桥明显喝多了,但谁也没有制止他。

人生得意须尽欢,酒逢知己千杯少。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小聚恐怕只此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隐素拿起身边的奚琴,轻轻拨动琴弦。

不多时有琴声悠扬从林间飘出去,丝丝入心如泣如诉,像人生大幕缓缓拉开,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悲欢离合反反复复,最后化为一缕清风直上云天,竟是天开地阔仿佛得到升华。

一曲终了,云秀像是被什么东西穿透,恰如站在云端之上纵览了自己的一生,阅尽繁华悲欢之后心如止水。

“好曲,好曲。”

“确实是好曲。”林清桥醉眼迷离,“犹记湖边柳色新,春光迷离醉我心。我欲乘风去追月,却见寒宫形影双。”

还真是为情所困。

“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隐素小声问谢弗。

谢弗看着她,目光如晦。

她心里一个咯噔。

不会这么狗血吧!

她自问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也不是神经不敏感之人,没道理被人暗恋喜欢而察觉不到。

“不是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她心有余悸,最怕这男人发疯。

既然不是她,那会不会是和她有关的人?

“是我认识的人?”

谢弗没说话。

那就是了。

若是德院的同窗,她多少应该瞧出一点端倪。

“不是德院的人?”

谢弗还是没说话。

所以这个猜测也是对的。

从林清桥刚才吟的那首诗不难猜到,他喜欢的人或者是有情郎,也或者是已经嫁人。

求不得,放不下。

难道林清桥喜欢的人是…

傅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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