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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伯府的门匾已换成沐恩侯府四个字, 哪怕宅子还是那个宅子,但象征的地位已今时不同往日,俨然是整个五味巷最尊贵的府邸。
五味巷的住户们怎么也不会想到, 当初落户在他们巷子里的乡下人, 不到一年的光景竟能有如此之多的造化。如今就连巷子里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傅家,任是谁来打听傅家的住处和消息保管一打听一个准。
魏二爷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以前并不显眼的巷子。若是从前他对这样寻常的巷子必定是不屑与嫌弃, 自诩是贵人踏贱地, 生生辱没了自己的身体与体面。
巷子里不时有人经过,着衣也不见多华丽, 不少人看到一身锦衣华服又脸生的他, 不由得会多看两眼。尤其是他正站在傅家的门口,越发勾起别人的好奇心。
他极不自在,不时整理自己的衣服。那衣服用料上等,滚着金边绣着富贵的祥纹,象征着荣华与地位,是他一贯的穿衣派头。仿佛只有这样,他还是那个奉为下一代盛国公的国公府二爷。
一刻钟后, 傅荣出来。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俩算得上是第一次见面,一个像生母兰夫人,一个像老盛国公。比起魏二爷的细皮嫩肉,傅荣要精壮粗犷许多。
傅荣不喜这个血缘上的庶弟, 魏二爷更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兄。两人四目一对,很快又各自别开。
“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还请你告之我父亲在哪里。”
魏二爷以为只要找到父亲,一切还可以被扭转。
“我不知道。”傅荣硬梆梆地回答。
他都没有盛国公相认, 哪里知道对方去了哪里。
魏二爷如何能信,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若不是你们蛊惑了他,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那可是一品国公府的爵位,换成是谁也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
他当了近四十年的庶子,身边的人都说哪怕他只是一个庶子,最终会是盛国公府下一代国公。他等了等盼啊盼,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末等伯爵,封号只一个留字,且子孙不可继爵。
他不相信父亲会对自己如此之狠心,这些年来他承欢在父亲膝下尽心尽孝。他也是父亲的亲儿子,父亲不可能这么对他。
一定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而这人,就是眼前这个所谓的嫡兄。
“还请你体谅一个当儿子的心情,将我父亲的下落说出来。毕竟我父亲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是咬定傅家人知道盛国公的去向。
傅荣皱眉,脸色难看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你父亲,你身为儿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个人……
走之前并没有和他告别。
“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的事瞒着?”魏二爷大声嚷嚷起来,恨不得昭告天下盛国公是被傅家人给藏了起来。他闹了这么一出,一是确实想知道盛国公的下落,二来就是想借此败坏傅荣的名声。
他这一喊叫,围观的人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盛国公的行为确实让人难以理解,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自请降爵。可这事做证的人是皇帝,有人又猜会不会是皇帝的意思。当然也有人被魏二爷的话给带偏了,猜测傅家人肯定是做了什么才会让盛国公那么做。
众说纷纭,一片嘈杂。
魏二爷隐隐有些得意,自以自己占了上风。
傅荣脸色不太好看,又嘴笨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这时隐素出来了。
她一出来,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方才还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一个个都朝她望过来。
众人看着她,如欣赏一幅画。
红的衣裙,雪色的容颜,明明是娇美韶华的少女,行仪之间却有习武之人的飒爽风姿。尽管只是十几岁的年纪,神色间又是那么的平静。
这幅画宜静宜动,静则山清水秀如赏花晨月夕。动则彩云追月灵动随心。自有人惊叹她的相貌,说着也只有她这般长相才情的姑娘方能配得上谢弗的话。
不少人竟是忘了,当初是如何耻笑她痴缠戚堂,骂她没有自知之明的事,仿佛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同傅荣站在一处。那双平静的眼神看向魏二爷,淡然中不带任何的感情和情绪。
“既然魏伯爷诚心诚意地上门问了,那我们也就不替你们藏着掖着,索性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省得被人误会。”
魏二爷心一惊,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任何的意思,只是告诉世人真相。”
人群沸腾起来,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高喊着傅姑娘快说,恨得不成为她的嘴替,赶紧把知道的事一股脑地倒出来。
看来无论是什么时代什么时候,八卦的人都不会少。
“当日盛国公约我见面,让我劝说父亲与他相认,我没有同意。他一气之下要进宫面圣,说是要把国公府的爵位传给魏伯爷,这事魏伯爷是知道的。”
“对,是这样没错。”魏二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日父亲明明说进宫是为了把爵位传给他,为什么突然变卦?这是他一直疑惑的地方,也是他猜疑的地方。“他说要把爵位给我,谁知最后却变成这样。如果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我如何能信!”
他不可能去质问皇帝,只把所有的怒火和怀疑都指向傅家。
隐素看着他,脸上不见任何波动。“变故就发生在他从进宫到面圣的路上。你刚才也说他年纪大了,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免不了走路摔个跤什么的。当日他走着走着突然就倒在地上,得亏是遇到路过的朱太医。”
这有什么不对的呢?
魏二爷心里那叫一个急,“后来呢?我父亲怎么样了?”
这事他不知道。
关于那天父亲进宫之后发生的事,无论他们如何打听都打听不出任何的消息。他哪里不知道变故就在那期间,无奈他听不到半点风声。
众人也一个个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
“朱太医医术高超,性子也耿直,当下就给盛国公诊了脉。这一诊脉不打紧,他居然指着盛国公的鼻子骂。”
朱太医的性子古怪又耿直,几乎是阖京上下人尽皆知的事。他最喜欢骂自己的病人,越是不遵医嘱的病人他骂得越厉害,皇帝就曾经因为在女色上放纵了一些被他指着骂。
如果不是他脾气太直不懂变通,也不会气得皇帝一直压着他不升职。若不然以他的医术,早已升为太医院的院正。所以隐素说他骂盛国公,倒是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只是好奇他为什么骂人。
看热闹的人也急了,有人大着胆子问,“傅姑娘,朱太医骂盛国公什么了?”
傅荣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事他也不知道。
盛国公于他而言是一个活了近四十年才听说的人,一个从未被母亲提起过的的亲生父亲。他对盛国公的感情很复杂,哪怕他们没有相认,有些东西不是说不在意就可以真正做到的。
对于盛国公会把魏家的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决定,他也心存疑惑,所以他也想从女儿这里知道答案。
“朱太医骂他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没事天天喝毒水吃毒饭。”
毒字一出,一片哗然。
无论是谁,听到这个字都会闻之色变。
魏二爷脸色都变了,“不,不可能,你胡说,你胡说,你含血喷人!”
“魏伯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朱太医。”
朱太医那么耿直的一个人,断然不会说假话。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么一来盛国公的行为就能解释得通。魏家二房不地道啊,为了早日承爵居然下毒害盛国公。盛国公如果不是太寒心,又怎么会宁愿自请降爵也不让他们如愿。
只是到底父子一场,盛国公没有公开此事,也给魏家二房留了活路。没想到魏伯爷不知足,偏要跑到傅家来闹,若不然谁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你…你们,你们是不是买通了朱太医?好你个傅荣,你嘴里说不想和父亲相认,背后却是耍尽手段…”
“我姓傅,我从未想过改名换姓。”
“你说的好听,你是姓傅了,可是你哄得父亲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你转头就拿那些东西给自己换了一个侯爷来当,你还敢说你没有耍手段…”
隐素打断他的话,道:“魏伯爷不信朱太医的人品,以为他是被我们收买。那魏伯爷信陛下吗?当日盛国公作出那样的决定时,陛下可见证人。若不然魏伯爷去问陛下?”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可不是嘛。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宫中递出来的话,给伯府降爵也好,将魏家的东西都给傅家也好,哪件事都是陛下经的手。
魏二爷可以怀疑朱太医,他敢怀疑陛下吗?
他不敢!
他脸色难看手脚发软,因为他知道父亲被人下毒的事肯定是真的。至于是谁,傻子都知道和他们一家脱不了干系。
一时之间他心中竟是有些恼怒,恼怒那出手的人太狠心,竟然对着骨肉至亲也能下得了狠手。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怒骂,骂那人做事不干脆。若是早几个月动手,是不是这时候他已经继承了魏家一切?
他丢下一句他会查清此事的话后匆匆上了马车,急命车夫赶紧走人。
此事很快传开,大街小巷都在传魏家二房下毒害盛国公的事。坊间说什么的都有,魏家的旧事又被人拿出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翌日,留伯府传出那位兰夫人谢罪自缢的消息。
兰夫人死之前留下一封信,信中诉说了自己这些年被盛国公冷落的凄苦,所以渐渐生出怨恨之心。她承认毒瘤是她下的,因为她不满盛国公一直不放弃寻找叶氏母子,不满自己的儿子一直没被立为世子。还说这事是她一人所为,和别人无关。
她是魏二爷的生母,她说无关就能无关吗?
这下魏家二房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兰夫人一死,盛国公被人下毒的事算是有了一个结果。这结果倒是合情合理,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有人感慨盛国公当年真不应该听从老盛国公夫人的话纳兰夫人为妾,若不然叶红衣就不会带着嫡子离开,他自己也不会临到了老了还被人算计,落得一个有儿不能认的凄凉下场。
往事已矣,空余悲切。
“他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你祖母走了之后就不肯再回来。但是想想,又觉得他挺可怜,这么大年纪也不知去哪了。”秦氏幽幽叹气。
隐素心道,那老头身上还有半边家主令,身边跟着一半的暗卫保护,想来应该不会过得很凄惨。
“相爱容易相守难,他当年喜欢祖母的与众不同,后来又希望祖母和内宅的那些妇人一样,前后自相矛盾,又怎么能怨别人离他而去。”
秦氏闻言,又是一声叹息。
天子脚下自来不缺谈资,东边日出西边雨,风起云涌不过是朝夕之间。魏家的这股风还未散,很快又传来谢傅两家会在近日完婚的消息。
因着穆国公在京中停留的日子不多,婚期定得很急。一应流程倒是全走了,纳征请期几乎是一天走一个。
望着堆满院子的聘礼,秦氏笑得合不拢嘴。高兴之余,又犯起愁来。谢家的聘礼丰厚,他们傅家哪怕是倾家**产也陪不出多少嫁妆来。
无论是世家还是寻常百姓,对女而言嫁妆都是底气。若是嫁妆太薄了,总怕被婆家看轻,也会被世人指指点点。
她愁上眉间,和傅荣好一通嘀咕。夫妻俩都觉得愧对女儿,女儿争气攀上这么个好人家,他们却无能为力置办体面的嫁妆。
两人都不是能什么能藏心事的人,隐素自是能一眼看出。
虽说自家如今是侯府之位,但比起穆国公府那样底蕴深厚的老世家而言,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既然如此烦恼无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在她的劝慰之下,夫妻俩也想通了。
人家穆国公府看重的是女儿,而不是他们傅家的家世。若谢家结亲重的是门楣,一开始就不会和他们议亲。
两家人紧赶慢赶地张罗着,很快到了成亲这一日。
隐素一大早就被叫醒,一番梳妆打扮后辞别父母。
秦氏哭成了泪人,哪里还有以往泼辣爽利的样子。她哭着让隐素给叶红衣的灵位磕了头,说了好些告慰婆母亡灵的话。
叶红衣死后葬在了陲城的山间,灵位还是最近傅荣让人准备的。
“娘啊,你就放心吧,咱们家素素是个有福气的。她现在不仅大好了,还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姑爷是个好的,家世好人品好长得也好,对素素更是没话说。”
只有隐素知道,那个自小跟随阿奶的姑娘,已经和阿奶团聚了。
吉时一到,锣鼓齐鸣。
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冲散了离别的伤感,秦氏擦干眼泪,生怕误了时辰似的急急将女儿送出门去。
隐素:什么依依不舍的,原来都是错觉。她娘就怕黄了这门亲事,恨不得定亲当天就把她嫁进穆国公府。
她坐上了喜轿,隔着喜纱再次和父母弟弟告别。锣鼓一路欢送,送嫁的队伍护着花轿出了五味巷。
一路喜庆相随,沿路不少百姓驻足议论。
清俊的少年站在一间铺子的二楼,透过半开的窗户默默地目送了喜轿,那双忧郁的眼晴里全是落魄。
至此,那个曾经追着他缠着他的姑娘就真的再也和他无关了。
喜轿渐远,最终到达穆国公府。
轿帘被踢开,一只玉骨般的大掌朝伸向她。她将自己的手交到那大掌中,在对方的牵引下出了喜轿。
隔着红色的盖头,眼前的一切显得分外的喜庆与不真切。朦胧红色中的男人越发温润如玉,只是在面对她时,那润泽的眼中似是有幽火在跳跃。
这火瞬间过给了她,她的心也跟着燃烧起来。
穆国公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一番成亲的流程过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新房。
新房离正院不远,这是谢夫人的意思。
谢夫人说了,不能让儿媳以后老走那么远的路。她一是心疼自己的儿媳,二来也是想着和儿子儿媳住近一些。
一室的红,红得让人面红心跳。挑了盖头,喝过合卺酒,所有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一对新人凝望着对方,酒不醉人人自醉。
室内的温度步步攀升,空气中像是开满无数红色的花,一朵朵地炸开,如烟火般璀璨夺目,映红了彼此的眼睛。
隐素眼睁睁看着皎月流光般的美男在自己的面前慢慢变成梦中的样子,那腥红的眸子隐忍的神情,如同一头变身之后要吃人的怪物。
曾经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大变活人,变成从相貌到身材都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今这男人也在她眼皮子底下完成转换,从自带光芒的如玉公子到令人恐惧的疯子。
“娘子,我…我实在是没忍住,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化身为狼,等不及享受期待以久的大餐。
红纱如水般泄倾,遮住无边的春色。
隐素被床里面一堆东西吸引了视线,有金子打造的锁链,还有精美的银绳,以及可以用来缚住眼睛的红绸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册子画过的道具,没想到一件件竟然摆在了她面前。她有理由相信,这男人确实有认真学习过。
那玉骨般的手指拿起红绸,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红的衣,红的绸,出尘绝艳的容颜,像是最上等最完美的人祭。
“娘子,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