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小声问了一句, “不知谢世子心悦之人是谁?”
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大郦民风虽然开放,男倾女,女慕男之事也并忌讳。但世家贵女公子们未定亲之前, 大抵是不会把这种事摆到明面上, 纵然是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点破,所以这句问话实在是有些逾越和唐突。
一片寂静中,冰玉相击的声音直击人心。
“我心悦之人, 乃是仙女。”
仙女二字一出, 教室里又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谢弗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心悦之人,因为仙女只应天上有。也有人说谢弗这是把心爱的姑娘比成仙女, 听着让人又酸又羡慕。
上官荑只觉自己晕乎乎的, 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刚才她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怎么感觉云里雾里像做梦一样。
难道谢世子今日教的曲子为《梦》,她也跟着做了一个梦?
琴声再起,众人的心思已不在学琴上。
此起彼伏的练习声中,隐素还是连滥竽充数都不够格。
她眼角的余光瞄到谢弗朝自己走来,心中窃喜又甜蜜。当那温其如玉的男子到了跟前时, 将她当得严严实实。
所有人看似在练习之中,实则无数的目光朝他们这边看来。无奈谢弗身量极高,又背对着人,是以旁人既看不到隐素, 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脸色。
“傅姑娘,你为何不练习?”
“我手疼。”
隐素揉着自己的手指,她是真的手疼。
她给谢弗传递眼色, 祈求中带着几分撒娇:夫君,求放过。千万别让我练习, 更别让我留堂。
谢弗眸中含笑,如同映着风光的湖面突然起了细微的波光,**漾着粼粼璀璨。那修长玉竹般的大掌包住女子纤细的手,捏了几下。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们的动作,除了离得最近的上官荑。上官荑还晕乎着,猛丁看到两人握在一起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所以谢世子心悦之人,真的是傅姑娘!
这也太让人震惊了。
“傅姑娘琴艺毫无进益,放学后到昭院找我。”
隐素心下一声哀嚎,合着她刚才白抛媚眼了。
居然还要留堂。
无数双眼睛朝她看来,在看到她沮丧的脸色之后,有人刚升起的几分怀疑又消了下去。同时又有几分嫉妒,嫉妒她总能得到谢世子的亲自教导。
一下课,随着谢弗那身长玉立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那边,整个德院像炸窝一样。
“魏谢两家本就有口头之约,应是魏姑娘无疑。”
“不一定吧,你们没看到谢世子对傅姑娘很是另眼相看吗?”
这话得了不少人的反驳,在德院大部分学生心中,哪怕隐素如今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那也不能和崇学院之光的谢弗沾上干系。纵然是魏明如,亦有不少人不愿意,她们宁愿相信谢弗一心向佛,喜欢的是天上的仙女,而不是凡间的姑娘。
“怎么可能是傅姑娘?傅姑娘可是在陛下面前承认自己喜欢谢世子的,若谢世子的心悦之人真是她,那就是两情相悦。如果是两情相悦,谢世子又何必隐瞒。”
“正是这个理,肯定不是傅姑娘。或许是魏姑娘,或许也不一定,说不定还真是天上的仙女。”
上官荑按捺着自己知道秘密的欢喜与激动,小声问隐素,“傅姑娘,你怎么不告诉她们,那个人就是你。”
“我怕麻烦。”
这倒也是。
傅姑娘最是怕烦恼,若不然也不会连当初顾姑娘说她不会丹青之时也不反驳。若是此时傅姑娘自己承认了,恐怕又会惹来一通的质疑。
“你不生气吗?”
隐素压着声音,“我怎么会生气,我可是仙女。”
“……”
好吧。
傅姑娘就是仙女,这可是谢世子亲口说的。
上官荑难掩目光中的八卦之光,因为要保守秘密而显得整个人十分兴奋。她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声,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傅姑娘不说,为什么魏姑娘也不说话?
她狐疑地看去,只见魏明如无视众人的声音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姑娘,魏姑娘你怎么了?”有人相问。
魏明如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如此看着我?”
“魏姑娘方才没听到谢世子说的话吗?”
“抱歉,我今日上课走神了。”她神色一黯。“我祖父近日身子抱恙,我心中很是牵挂担心,方才没怎么认真听课。”
原来是这样。
上官荑心道,怪不得魏姑娘一直没说话,原来是根本没听到谢世子说了什么。
有人开始安慰魏明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宫中的那些太医。以盛国公府的地位,自然是能请的太医都请过。
魏明如苦笑,“多谢你们的关心,只是我祖父年事已高…”
她红了眼眶,没有继续往下说。
世人皆知盛国公最是疼爱她,事事都将她带在身边。她同盛国公祖孙情深,盛国公若有什么事,她必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如此一来,旁人自然不好问她什么。
谢弗有心上人的宛如一块巨石投进德院这片湖中,激起的不仅是千层浪,且后浪无穷无尽波及到整个崇学院。
隐素去学院食堂吃饭时,听到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事。
昭院的学子们对谢弗有种盲目的景仰与崇拜,他们谈论的重点不在谢弗有没有心上人,而在谢弗喜欢的是仙女。
“谢世子不愧是我院翘楚,心悦之人居然是仙女。”
“谢世子一心向佛,喜好岂能同于我等凡夫俗子。”
“记得以前有位姑娘为了谢世子,那叫一个如痴如狂,无奈谢世子毫无所动,说自己此生愿与佛相伴,婉拒了那姑娘的一片真心。”
有人想起那姑娘是谁,皆是闭口不提。
隐素一边扒着饭,一边吃着八卦下饭。
她的对面坐着是云秀的姬觞兄弟俩,兄弟俩依旧是一个看上去病蔫蔫的,一个看着老实巴交不爱说话。
云秀几翻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没忍住,问:“傅姑娘,你以为谢世子口中的仙女是谁?”
隐素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望天想了想,回道:“佛法无边,人欲成仙,信佛男女皆是如此。在我看来,我就是仙女。”
“……”
姬觞看似木讷的眼睛一亮,立马耷下眼皮。
大嫂果然是大嫂。
他原本还想着大哥也不知怎么想的,既然要告之众人自己有心悦之人,为何非要扯上什么仙女,听着都让人糊涂。
现在他算是知道了,大哥大嫂才是绝配。
昭院还有人猜是魏明如,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如果真是魏明如,同窗几载他大哥怎么可能一直忍着不说。
他微一侧目,心下一惊。
十一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十一皇弟,你…你怎么了?”
云秀苍白的面色黯淡了一分,轻轻说了一句没什么。
隐素若有所思,看来这对皇家兄弟可能是有了间隙。
放学之后,她是德院最早走的一个。所有人看到她火急火燎般直奔昭院的样子,有人心下鄙夷,有人暗生羡慕。
“先前傅姑娘还装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瞧着这般心急,怕是等不及要见到谢世子。”
“她对谢世子的心思人尽皆知,何必装给我们看。”
上官荑忍得辛苦,恨不得去捂住那些人的嘴。傅姑娘自己都不说,她一个外人还真不好越俎代庖。
听着这些话,真是快气死她了。
她望向窗外,隐素已上了诗风桥。哪怕是步伐急切,瞧着竟是飘逸又灵动。心道难怪谢世子会将傅姑娘比作仙女,这般看着还真有几分像。
诗风桥不长,穿过之后就是昭院的地界。
隐素到达昭院教室门口时,戚堂刚从里面出来。
迎面碰上,相顾无言。
错身而过时,戚堂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一地,像极那日掉在地上的桂花屑子,再也无法拢成形,只能随风消散。
他知道,傅姑娘是来找谢世子的。
他们两情相悦,而他最终成了外人。
如果当初从一开始他接受了傅姑娘的示好,那么今时今日傅姑娘来找人的就是自己。而他也可以大声告诉别人,他有一心悦之人,堪比仙女。
隐素脚步未停,直接进了教室。
教室里除了谢弗之外,再无其他人。
那一身胜雪的白衣,宛若惊鸿现人间。那温润如玉的容颜,恰似佛光照凡尘。哪怕再是熟悉他的五官长相,乍见之下依然惊艳到让人回不了神。
“快点教,快点教,教完了我还要赶回家赚嫁妆银子呢。”
隐素一边朝他走去,一边瞄着外面,嘴里说着让他快点教,人却是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他寒玉般的脸,瞬间红透。
哦豁。
这男人还真是纯情又容易害羞。
教室四面通透,光影折射又反转,在他脸上形成瑰丽的色泽。他半垂着眸,竟是不敢看怀中的少女。
“你不用准备什么嫁妆,我不在意这些。”
“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们身在这个世间,一言一行都应尽量尊着此间的法则与规矩,方能获得最大程度的自在与舒心。若不然,夫君也不会一直等着穆国公的回信。”
谢弗蓦地抬眸。
小骗子居然能猜到!
隐素眼中含笑,这并不难猜。
谢夫人也看中了她,他们母子俩为何一直迟迟不派人上门说亲,究其原因定然是没过穆国公那一关。
这男人看似最寡情冷漠,其实并非无情,只不过他的情很少,让他用情相待的人也很少。谢夫人是一个,穆国公沾了谢夫人的光,也是他愿意尊重之人。
“夫君,我会尽可能多攒一些嫁妆银子,静等你来提亲。”
谢弗看着她,笑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如此的与众不同。无惧他的残破不堪,愿与他尘世为伴,也愿与他暗夜同行。
而他何其有幸,竟然在将要坠入永夜地狱之时,有这么一个人跨越时空而来,带他走出无尽的深渊。许他光明未来,慰他心中孤寂,让他对这世间生出浓浓的眷恋。
他缓缓低头,压下。
眼看着两人的唇就要碰到一起,乍然响起一道戏谑揶揄的声音。
“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什么也没看到。”
门口处站着用扇子当着半边脸的林清桥,那半边脸为下半边,露出的是上半边灼灼的一双桃花眼,大大方方地直视。
隐素面上一热,下意识要起,不想腰被男人的大掌箍住。
谢弗神色不变,淡淡地看向林清桥。
“既知无礼,为何不避?”
林清桥忙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含笑退也去,走到无人处脸上的笑容渐淡。益之都有了两情相悦之人,还能拥着心上人诉说衷肠,而他呢?
他心里的那个女子,此时恐怕也在别人的怀中吧。
……
隐素离开时,外面早已没有林清桥的身影。
她没让谢弗送,自己回家。
还没到伯府,远远看到伯府门外停着好几辆眼生的马车,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正打算避开从后而回家时,秦氏恰好送几位夫人出来。
那几位夫人皆是满脸堆笑,不知和秦氏说着什么。
其中一位夫人看到隐素,又惊又喜地道:“这位必然是县主的千金了,当真是端庄大方,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姑娘,不愧是曾相国的弟子。”
另一位夫人也堆着笑,道:“傅姑娘好相貌,此相貌便是放眼雍京城那也是不多见的。听说傅姑娘还极有才情,擅琴擅画造诣极好。县主真是好福气,得此一女,必然是万事满足。”
“二位夫人说的极是,看傅姑娘这面相,最是大富大贵的有福之人。听说傅姑娘自小在寺中长大,沾了一身的佛气,怪不得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还有一人也跟着说吉祥话,生怕落于人后。
秦氏听着这几人的言语,脸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下了。
隐素:“……”
这是什么情况?
等到秦氏送走那几人,拉着她进家门之后细说一番,她这才知道原来那几人不是什么来和她娘交好的夫人,而是上门来给她说亲的官媒。
秦氏拿着几幅画像,一一摆在她面前。
“以前常听人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素素啊,你来看看这几位公子。刚才我脑袋都听大了,好像这个是什么翰林大人家的公子,这个是侍郎府的公子。还有这个,我记得是将军府的公子。你快瞧瞧,哪位公子最合心意?”
从画像上几位公子长相都不错,虽然算不上俊美,但模样都很周正。隐素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了,倒是秦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得嘴都合不拢。
不是秦氏眼皮子浅,而是他们傅家在陲城就是普通百姓,她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女儿有朝一日居然和这些她听都没听过的大官家的公子议亲。
光是想想,她都心花怒放。
“翰林家的公子好像是老三,侍郎府的公子是老二,将军府的这位公子,我记得好像是排第四。”
都不是嫡长。
还极有可能不是正房公子。
隐素无所谓,反正她又不嫁。
秦氏喜滋滋地将三幅画像摆在一起,左看右看之后对隐素道:“素素啊,娘瞧着这位将军府的公子最精神。那将军府叫什么来着,好像和我的封号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昨天夜里流水的赏赐送到伯府,除了太后娘娘和皇帝的赏赐之外,秦氏还获得了太后娘娘亲赐的封号。
平山县主。
平山县是陲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傅家原本就生活在平山县所属的其中一个镇子。
隐素若有所思,突然灵光一现。
“娘,可是抚平将军府?”
秦氏一拍大腿,“可不是,就是这个名字。还是我闺女聪明,一猜就猜到了。这京里的贵人太多了,我是记也记不住。听那夫人说,这抚平将军府可了得,反正就是很厉害。”
“娘,这些你都推了。”
“为什么?”
隐素把那将军府公子的画像抽出来,眼神微冷。
“先前我们在宫里遇到的那位魏二夫人,就是抚平将军府常老将军的小女儿。这位四公子,若是我猜得没错,是将军府二房的公子。将军府共四房人,二房是唯一的庶出。”
秦氏一愣,然后脸色一青。
那位魏二夫人她实在是印象深刻,哪怕她对魏大姑娘有好感,但并不妨碍她讨厌魏大姑娘的亲娘。
“那这两位公子呢?”
“底细不知,不过你也不用去打听,定然不会是正房嫡长。再有人上门说亲,你直接就拒了吧。”
“也不能直接拒了,总要打听一下,若真有好的…”
“再好,能好得过谢世子?”
那肯定比不了谢世子!
别说是这些公子比不上,雍京城内所有的公子都比不上。
秦氏心道,自家闺女果然还惦记着谢世子,这可如何是好?
“素素啊,那谢世子不是和魏大姑娘要议亲吗?你…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谁说他们议亲了?谢世子是嫡子,还是国公府的独子,若真要议亲,他要议的也是魏家的嫡系姑娘。那魏大姑娘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庶子,穆国公府不可能和一个庶子当亲家。”
秦氏被隐素说得一愣一愣的,京城世家的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她一个小地方来的妇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的见识不多,对她而言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是金贵的,哪怕是庶出,也是她高攀不上的人。
“素素,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传他们两家会定亲,可到如今穆国公府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秦氏一拍大腿,顿时来了精神。
“可不是。外面都那么传,人家谢夫人瞧着也不像是对魏二夫人多亲近的样子,指不定也不愿意和那样的人当亲家。可是穆国公府就算是不和魏家议亲,那他们也不太可能会看得上咱们家。”
隐素心说,人家都看上你闺女了。
“这可说不准,反正我是非谢世子不嫁。”
她这话说得看似随意,却听得秦氏心里一个“咯噔”。
完了。
自家闺女的相思病原来一直就没好。
当天夜里,秦氏和傅荣夫妻俩关上门嘀嘀咕咕。
“当家的,她说非谢世子不嫁,这可如何是好?”
“实在不行,我们多攒些嫁妆,到时候厚着脸皮去穆国公府提亲。”
秦氏“咦”了一声,黑暗中传了她拍大腿的声音。“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对哦。你是伯爷,我是县主,咱们的女儿身份上也是不差的。我们再多攒些嫁妆,日后主动去穆国公府提亲,说不定还真能成!”
窗外一道黑影闪过,然后径直去到隐素的屋子。
屋子里一片黑,黑影**。
昏暗的光线中,纱帐中的人睡得香甜。
他俯视着那露在锦被之外的娇憨容颜,幽沉的眸色中全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