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马又闭上眼睛, 呓语般嘀咕一声,“怎么又做梦了?好困…”
谢弗眼眸幽深,似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身下的少女先是瞳孔震惊, 尔后又将头埋进被子里装睡。
这点小伎俩还想骗他, 小骗子着实有些可笑。
那半露在被子外的小脸娇憨幼态,分外惹人爱怜。他下意识舔唇,唇上尽是少女的香甜, 比之梦里的滋味更好。
“有因有缘集世间, 有因有缘世间集。万法皆生,皆系缘分。缘分天注定, 半点不由人。人为爱之所求, 唯十年渡百年枕千年缘。”
隐素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谁要听疯子念经!
这疯子读了那么多的经书,经文张口就来,还不是一个身负杀孽之人。这样的人念的经,她敢听吗?能听吗?
“娘子可知,你我之间因何缘起?皆因娘子误闯我梦,扰乱我心。”
隐素实在是没办法再装睡,她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慢慢睁开眼睛, “夫君,你…怎么在我房间?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娘子见到的是为夫本人。”
谢弗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这操作真是太骚了!
“我想起来了,上次我没有梦到夫君。那么我们的梦是不是破了?”
“娘子可知梦为何会破?”
隐素以为是梦里的人回到了现实中, 所以梦才会破。但是看这男人神秘莫测的表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摇摇头,作懵懂状。
谢弗伏在她耳边, 气息温热。
“娘子以为那个梦是谁的?”
梦当然是她的。
“我的啊,是我梦到了你。”
“梦不是你的, 它是我的。”
隐素皱眉,这不可能。
谢弗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最开始你面目陌生衣着怪异,是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你在我的梦里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这一次又是我挑明自己的身份,同你相认之后,梦才会彻底消失。”
所以他们之间真正占主异地位的是这个男人,而不是她!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腾”地坐起来。
“那一次我去你府上探病,迷迷糊糊在你家客室睡着后梦到你。所以那一次…根本不是梦?”
谢弗但笑,不语。
“你…”
你怎么这么奸诈!
明明已经知道她是谁,还在她面前演戏,还给自己编了一个可怜悲惨的身世骗取她的同情,更可恶的是还编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名字,害她对这人和谢弗不是一个人的事深信不疑。
“不许怕我!”谢弗的声音陡然阴森,同梦里的疯子一模一样。“梦是我的,所有梦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
疯子!
忽然床侧一沉,隐素吓了一跳。
“你…你想干嘛?”
“娘子,是你闯入我梦中,勾引我,轻薄我,非礼我。是你叫我夫君,是你说要和我好好的。为了你,我从梦里出来,你说我想什么?”
什么勾引他轻薄他非礼他!
隐素心口“呼呼”炸开,须臾间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好像确实有这些事,但是她那时真的以为只是一个梦。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是矫情的人。她索性将眼睛一闭,一副任君采撷你爱怎么样怎么样的模样。
良久,谢弗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隐素掀开一条眼缝,正好看到那玉骨般的手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你又不想,睡吧。”
“……”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没长男人那玩意儿,否则也要被人掏裆。
一个大活人睡在自己身边,还是一个随时精分的疯子,她怎么能睡得着。黑暗中她一时闭眼一时睁眼,只觉呼吸都是万分的煎熬。
“娘子,你睡不着?”
“不,我睡着了。”
谢弗低低笑起来。
小骗子。
他大手一揽,握住隐素的手,“娘子,你若再不睡,我可就要想了,你要不要摸一摸?”
“夫君,我睡着了,我是在说梦话呢。”
隐素紧闭着眼,发誓再也不睁开。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不知不觉居然睡了过去,且一夜再无梦。醒来后下意识往外边一看,哪里还有那男人的影子。
枕头被子似乎残留着不属于她的气息,她鬼使神差般闻了闻,忽然感觉自己脚踝处不太对劲,抬起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左脚腕居然戴着一条金链子。
链子极粗,打造精美而繁复,且有锁。
她没怎么用力地扯了扯,没扯开。金子质软,用利器应该能割开。只是这么精致好看的链子,她还真有点舍不得毁掉。
想了想,还是得找上锁之人拿钥匙。
好在女子衣衫内有裤外有裙,遮得严丝合缝什么也看不见,倒是省去了被人发现和解释的麻烦。
一大早,伯府上下照旧忙碌。街巷里盘查的衙役们还在,随着日头高升,紧张的气氛中不免多了几许烦躁。
日头正中时,有人跪在了宫门外。
那人诉说四皇子虐杀自己的罪行,然后当场自尽。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边四皇子之死的凶手还没找到,那边四皇子虐杀他人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地被揭露。
逼良为娼,残害民女,虐杀抛尸,其行径令人发指。
皇帝是风流而不下流,哪怕是与民间女子谈情说爱还知道用风雅才情遮掩。六皇子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风流浪**但你情我愿行事有度。
没想到素有贤名的四皇子平日里的稳重全是装的,私底下竟是一个凶残好色之人,且毫不掩饰自己残暴的欲望,视女子为玩物般随意虐杀。
状告皇子,岂有善终。不少苦主血溅宫门外,不过一天的工夫,宫门口的御卫已清理了好几具尸体。
舆情难控,民心难稳。
风声四起中,刑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哪怕皇帝雷霆之怒遍及朝野,也不得不顾及民心而稳住大局,所以四皇子的案子不再如之前那么紧迫。
盘查的衙役们不知何时散去,百姓们也敢走出家门,聚在一起议论。
“四皇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听着都觉得那些姑娘可怜,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进了皇子府不享福也就算了,怎么还死得那么惨。”秦氏压着声音,眼神悲愤。
她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再一想到那些死了女儿的人,越发感同身受。
隐素低头挑拣豆子,心道怪不得谢弗好几日没露面,一直到昨晚才来找她,可能就是在忙这事。
她记得最后在梦里,她希望谢弗答应她只杀坏人,不杀好人。若没有这场揭发,四皇子还是那个贤名在外备受好评的储君人选,所以好人坏人不是三言两语所能道尽。
哪怕她反感打打杀杀,此时却也想说一句杀得好。
姬宣那样的畜生,确实该杀。
姬宣这一死,又被揭露出不堪的人品,自然是把姬言给显了出来。
比起虚伪的姬宣,明着风流的姬言短短几日内收到赞誉无数。世人纷纷言其君子爱色互尊互重,风流之人不下流才是男儿本色。
原本储君之争就是在四六之间,如今四皇子已死,暗地底许多人想投到六皇子门下。听说六皇子府的后门彻夜没关,进出的官员络绎不绝。
皇权之争,自然会涉及朝野。
隐素再见顾兮琼时,已经能从这位女主的神色中窥出隐秘的得意,完全不同于前几日的迷茫与不安。
顾兮琼被几位姑娘围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传出那几人夸张的惊呼声。
“六殿下对顾姑娘一片痴情,真让人羡慕。”
“若不是六殿下当日同四殿下相争,只怕顾姑娘你……”
“谁能想到,四殿下会是那样的人。”
隐素听着这些声音,没什么表情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顾兮琼朝她看过来,突然幽幽来了一句。“傅姑娘,你不就是因为苦追戚二公子无果,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我对戚二公子实在是无意。他不接受你,大抵是你自己的原因,同旁人并不相干。”
这话真有意思。
不少人都被勾起了兴致,目光灼灼。
隐素皱眉,女主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难道是因为刚刚宣扬完姬言对她的痴情,突然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自我感觉太好必须再找找存在感?
“顾姑娘这话是何意,我竟不知自己我与傅姑娘之间的事,居然还牵扯到了顾姑娘你。”
这是戚堂的声音,他是今日德院代课的琴夫子。
顾兮琼正是瞧见他进了德院,才故意那么一说,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介意一个前世里早死的人。如果说上辈子只是介怀,那这一次的傅隐素于她而言就是如鲠在喉。
她拼命想把对方压下去,无论用什么方式。她以为这一世的戚堂依旧躲在暗处默默喜欢着自己,只是她忘了这不是前世。
前世的戚堂确实喜欢她,而这一世的戚堂对她印象平常,无丝毫暗恋之意。戚堂拼命克制自己的目光往隐素那边看去,他那双忧郁的眼睛直视着顾兮琼,固执地想得到一个解释。
“…戚二公子,我们确实没有牵扯,一切皆是傅姑娘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隐素一脸懵懂。
全是女主自说自话,她可什么也没说。
“傅姑娘小孩子心性,见一个喜欢一个。好在你现在不缠着戚二公子,想必戚二公子也落得清静吧。”
戚堂皱眉,他再是没怎么和姑娘家打过交道,也能听出顾兮琼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说傅姑娘见异思迁。
同为女子,难道不知这话不太妥当吗?
“傅姑娘是我的一个故人,此前她之所有追着我和我说话,是想让我认出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她从小养在寺庙中心性单纯,对世俗的很多礼数都是一知半解。世人以讹传讹,顾姑娘莫要听信传言。”
这就护上了!
这一世傅隐素并没有为戚堂挡剑而亡,为什么还会如此?
顾兮琼看着戚堂,前世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她记得这个男人说过能娶到她是何等的福气,她还记得这男人说过永不负她。
所以上辈子从一开始这个男人的心里就有别人,还说什么爱慕于她,难道全是骗人的鬼话吗?
戚堂说出那番话后隐有后悔,到底是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他的话有没有说重。他默默地将琴放下,准备开始教学。
“顾姑娘,我们都知道你也是为傅姑娘好和戚二公子好。”有人安慰道。
顾兮琼已经恢复情绪,她都重活一回了,此生她再也不会和戚堂有瓜葛。这男人喜欢谁也好,不喜欢谁也罢与她何干。
前世里如果不是四皇子和六皇子相争,又怎么会轮对到不显眼十皇子出头。所以就算没有十皇子,她还有六皇子。哪怕是这一世和上辈子有所不同,她相信自己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戚堂这个男人,如今更配不上她。
“我有点替他们可惜,一个侯府庶子,一个伯府之女,原本再是般配不过。”
戚堂闻言,手慢慢握成了拳。
他是侯府庶子!
他忽然抬眸,阴郁地看向顾兮琼。“顾姑娘,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侯府庶子,不劳你特地提醒。”
顾兮琼的脸色瞬间精彩万分。
戚堂对自己向来尊敬,从来不曾有过半句不妥之言,她万万没想到会听到前世相敬如宾的丈夫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戚二公子,我只是为你们感到可惜…”
“我们的事,不用顾姑娘操心。”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已有人觉得怪异。
顾兮琼生怕有人看出点什么,忙给自己找了台阶。
“戚二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一时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戚堂没再说什么。
他们吵完了,很多人是一头雾水。
隐素反倒成了局外人,只是看了一出两口子吵架的戏码。
戚堂后来是武仁侯,对感情专情专一,按理说顾兮琼哪怕是重生之后想攀上更高的贵枝,也没道理用庶子这样的词来讽刺前世的丈夫。
还想把她和戚堂凑成一对,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书里没有提到过的?
她若有所思,隐约猜到了一些。所以书中原主不惜赔上性命的痴情,其实已在男主的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吗?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顾兮琼最清楚。
戚堂是忧郁的性子,平日里最是低调和沉默。他的课枯燥而干巴,说是照本宣科都有些勉强。若不是一张脸还能看,德院的学生们只怕都快睡着了。
众人拼命维持清醒与仪态时,隐素已是瞌睡连天。她本就坐在最末尾的角落里,一手撑着脑袋面朝里,旁人还以为她在苦恼琴谱,孰不知她和周公斗智斗勇不知几个来回。
直到下了课,她才迷迷糊糊醒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学院食堂。
云秀和姬觞还不在,她端着饭菜坐在李茂他们那桌。李茂等人同她已经混熟,言语间也没什么太多的顾忌。
几人小声谈论着今年的科考,刻意不提京中的大事。李茂等人还是白身,皇子们之间的争斗暂时还不在他们的顾忌之内,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获取功名。
今日大家的饭量都有所回升,食堂的老大厨又笑得像个弥勒佛。
戚堂来得晚,他来的时候已有人吃完离开,许多桌子都空出位置。他端着饭,犹豫几下后坐到隐素和李茂这桌。
李茂面色一惊,下意识看向隐素。
隐素埋头吃饭,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另一人很识趣,快快吃完走人。
李茂饭已吃完,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李公子,我有话要和傅姑娘说。”
“那傅姑娘,我…我先走了?”
隐素想了想,点头。
见她同意,戚堂忧郁的脸色似乎舒展了一些。
食堂的人陆续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俩人。他们是最后出去的人,放眼望去前后都没有人经过。
二人默默往前走,经过那片积叶林时,戚堂终于停下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方白底绣花的帕子,里面不知包着什么东西,从外表看方方正正。
揭开帕子,竟是一块桂花糕。
“傅姑娘,我们能不能…和从前一样?”
隐素没有接,她低着头。
“戚二公子,你这是何必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希望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人。傅姑娘,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隐素还是不接,因为那个可以给他机会的人已经不在了。
“戚二公子,有些话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再像从前一样。”
戚堂眼中的希冀一点点黯淡,他曾经那么无视傅姑娘,傅姑娘为此伤透了心不想再原谅也是应该的。
“真的不可以吗?”
隐素摇头。
人都死了,再怀念有什么用。
她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抬头望向天际。
在书里的原主已得圆满,戚堂的往后余生是怀念也好,后悔也好都已烟消云散。正如这穿林的风,过了也就过了,再也不可能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踩在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视线之中很快出现一抹白,那白太过出尘太过惊艳,一时让人以为是神子从林中而来。
这人来得正好。
“你快帮我把金锁打开。”
谢弗走近,轻俯着修长和身体,那双镜湖般的眸子里映出林影重重,宛若一片幽光。
“叫夫君,下次可别再忘了。”
毛病真多。
“夫君,你快帮我打开,我戴着走路不舒服。”
“钥匙就在我身上,你可以自己来取。”
隐素见他那玉骨般好看手按在胸口处,即知那钥匙被他藏在那里。他眼里的幽光亮几分,那种诡异的兴奋让人胆战心惊。
“我自己取就可以了?”
“当然。”男人张开手臂,如神子长出了双翼。
隐素突然想到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谢弗一把抓住她,将她拉近。
“娘子,只要解了为夫的衣服你就能拿到钥匙。”
脱了他的衣服,那就不看了他的身体,他说过若是看了他的身体就要负责的。这男人费尽心机只为娶她,为什么?
谢弗眼底的幽光渐暗,他就知道这小骗子不想嫁给他。
“你一直夸身为国公府世子的我有多好,你还说如果我成为这个样子,你就会喜欢我。你说你不怕我了,所以我才满心欢喜地从梦里出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站在你面前。没想到你见到我之后不仅不高兴,还想躲着我。你这个大骗子!”
男人冰玉相击的控诉声,听得隐素都有一瞬间的惭愧,好像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点渣。
“我…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是小仙女,你说要感化我。你骗了我的心,还差点骗了我的身子,你还敢说你没骗我?”
天哪。
这是什么虎狼之辞。
隐素不知是该臊还是该骂,她竟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没把你怎么样…”
“你随口一说?所以你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
妈呀。
真是越说越来劲了。
“我没有玩弄你的感情…”
“我就知道娘子对我是认真的,不枉我百般挣扎从梦里来与娘子相见。娘子你觉得我哪天去伯府提亲比较合适?”
“…最近我们家事多,过些日子吧。”
“娘子,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冰玉相击的声音变得阴森,谢弗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既然你不想嫁给我,为什么不去刑部告发我?”
这个疯子!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你别这样,万一被别人看到了…”
不远处的树后,戚堂捏碎了手里的桂花糕。
原来傅姑娘和谢世子……
怪不得。
是他晚了一步。
忽然他看到谢弗朝自己隐藏的位置看过来,那眼神让他莫名感到害怕。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刹那,对方又像是没看到他一般收回目光。
他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很快又突突到了嗓子眼。只见不远处的男人大手一带,扣住少女的后脑勺将自己的头压了下去。
谢世子居然在亲吻傅姑娘!
这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