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素是被秦氏叫醒的, 秦氏的表情慌乱,一脸的紧张。很快傅小鱼也被婆子领了进来,揉着眼睛问怎么回事。
外面十分嘈杂, 府里应是进了不少人, 还能听到有人四处走动翻东西的声音。秦氏小声告诉她,说是有衙役们上门问话,让她警醒一些, 万一有什么不对的就赶紧带着傅小鱼跑。
“我听人说京里动不动就抄家, 你说不会是你姑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吧?”
隐素也是这么怀疑的。
除非是傅丝丝出了事,否则不可能。
此时傅荣披着外衣, 正和那查问的官差说着什么, 又塞了银子过去。官差们问了话,例行将府中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撤走。
可能是傅荣塞的银子起了作用,可能是那些官差看在梁国公府的面子上,总之没有人进隐素的屋子。
他们一走,秦氏才松了一口气。
傅荣将那些人送出府后,立马将大门紧紧关上, 这才回后院去找自己的妻儿。
秦氏见他进来,连忙问道:“当家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荣白着脸,表情讳莫如深, 命人先送傅小鱼回屋睡觉后,才说:“四皇子死了。”
四皇子死了?
隐素脑子里“轰轰”作响,下意识就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梦。梦里的疯子说自己杀人了, 现实中竟然真的死了人。
众皇子中就数姬宣被立储的呼声最好。他不仅贤名在外,且为人处事很是稳重。哪怕是最像陛下的姬言, 在朝中也没有他的拥护者多。
按照书中的情节,姬言是争储之战中先败下来的那一个。若不是半途杀出一个姬觞,那皇位的继承人就是姬宣。
然而现在,姬宣死了。
“不是丝娘出事就好。”秦氏拍着心口,她可不管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只要不是她家里人出了事就好。
傅荣常在外面卖豆腐,多少知道一些皇家恩怨。
他说:“四皇子可不是一般的皇子,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守城士兵们的脚步声在大街小巷穿梭来去,挨家挨户的搜查。这么大的阵仗,一看就是不可能善了的趋势。
傅家人一夜没合眼,又没什么打听的门路。外面戒严盘查,傅荣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找傅丝丝,便也不知道究竟具体的内情。
天还没亮,夫妻俩犹豫今日要不要开铺子。
“开吧。”隐素说。“皇家若有白事,禁的也是酒楼和烟花之地。像咱们这样的,在这个时候反倒最是适宜。”
天塌下来还要吃饭过日子,他们家底薄经不起消耗。
傅荣一听也是,悄摸地去到铺子。
秦氏留在府中,先是忐忑地送走丈夫,然后又送走女儿和儿子。
整个雍京城都处戒严中,街巷中随处可见衙役与宫中的御前卫。许多铺子都没开门,路人的行人也是极少。
隐素到了崇学院,从上官荑的口中知道了一些细节。
姬宣被刺之时,正在自己的府邸。
这位贤名在外,向来以稳重示人的四皇子当时正和自己的一名妾室在欢好。听说那蒙面刺客破窗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事情发时太过突然,那妾室压根不及反应,等到她回过神来尖叫出声时,刺客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可怜四皇子妃,嫁过去还不到半年。当初她和四皇子大婚时,不知多少人羡慕。哪成想四皇子就这么没了,还是死在小妾的屋子里。”
四皇子妃刘香雅出身四侯之一的忠勇侯府,也是德院四美之一。她还没出嫁时,在德院的人缘是最好的一个。
上官荑说起来,更多的是惋惜。
好好的皇子妃突然成了寡妇,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说到四皇子妃,不得不说一说忠勇侯府。忠勇侯府是刘太后的娘家,也就是说四皇子妃是刘太后的嫡亲的侄孙女。
所有人都知道众皇孙中,刘太后最喜欢的就是姬宣。姬宣的生母端妃也是出身四侯,其兄长是这一代的诚义侯。
做为宫妃中品阶最高,母族势力又强大,自己资历又老的后妃,端妃这些年在后宫帮刘太后打理后宫,俨然等同于副后。
所以姬宣一死,震怒的不止是天子,还有刘太后和端妃。
堂堂皇子在自己的府邸杀,刺杀之人杀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子,还挑战了整个皇族的威严。不说是坊间街巷,便是崇学院这样的读书之地也感受到京中气氛的紧张。学子们一个个行色匆匆,不敢聚在一起议论,只敢私底下交头接耳。
云秀和姬觞没有来上学,众人皆是面容肃穆。
压抑的气氛中,连吃饭都显得十分沉默。隐素生怕被人逮着机会说事,愣是忍着少吃了两碗饭,以示自己的沉痛之心。
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人,今日所有人的饭量都有所下降,食堂的老厨子看着那些剩饭,低低叹了一口气。
未时许,学院来了一群刑部衙役,说是要询问一些事情,所有那日去过清书阁的人都被叫去问话。
德院近一大半人都去过,只余包括隐素在内的小部分人。
那刺客能突破皇子府的重重严禁直取姬宣的性命,定然是早有预谋。是以最近四皇子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全部要仔细彻查。
一听要去问话,德院很多女生的脸都白了。这些世家贵女锦衣玉食,最是爱惜名声和体面,最是害怕自己什么晦气的东西沾染上。
“啊!我不要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听到!”齐桑娘莫名其妙失声尖叫起来。
几个衙役一对眼色,上前。
“这位姑娘,请和我们走一趟。”
“我说了,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看到…”
齐桑娘显然被吓得不轻,只是她越是这么说,越是让人怀疑她听到了什么,又或者看到了什么。
衙役们不说是人精,但在这种事情上比别人更敏锐。他们又一对视,说了一句得罪之后将齐桑娘带走。
所有人噤若寒蝉,教室里鸦雀无声。
没过多久,又有两个衙役过来,他们是来带顾兮琼的。
顾兮琼什么也没说,直接跟他们走了。
上官荑小声对隐素道:“齐姑娘平日里和顾姑娘走得最近,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是否和顾姑娘有关?那日顾姑娘出尽了风头,是所有姑娘中和几位皇子说话最多之人。我刚才瞧着她脸色都变了,恐怕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隐素也注意到顾兮琼的脸色,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迷茫与忐忑。
这位重生女此时必定有些不安,因为姬宣之死太过突然,她肯定在害怕今生的事和前世不一样,那么她重生的优势和价值就会大大降低。
吕婉不知何时过来,压着声音说:“当日四皇子和六皇子似乎有过争吵,起因好像正是顾姑娘。”
所以刚才齐桑娘才会失控。
“还有这样的事?”上官荑的眼里惊现八卦之光。
姬言的痴情很多人都知道,他后宅的那个正妃之位就是为了顾兮琼留的。而姬宣已有正妃,后宅之中还有一侧妃之位空缺。
“难道四皇子之前也看上了顾姑娘,欲纳她为侧妃?”
若真依着这条线去猜测,世人都会以为姬宣之死和姬言有关。
吕婉轻轻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顾兮琼一直没回来,其余人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被叫去问话。吕婉那日也去过清书阁,她也被叫走了。
这样的气氛中,很少有人会不紧张。
“我是不怕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上官荑被带走的时候对隐素道。
她被带走没一会儿,吕婉回来了。
吕婉还未走近,人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去。
“我…怕是胃疾犯了。”她说着,递给隐素一个眼色。
隐素心下微动,道:“我送你回去。”
吕婉一直捂着肚子,看似疼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上马车,她就说明原因。
她这么做是因为吕大人的吩咐,吕大人有事找隐素,又不好明着让隐素去刑部,只好让她用这个方法把隐素带出来。
“傅姑娘,实在是对不住,这次我父亲怕是又有事麻烦你了。”
“无妨的,左右今日学院也没办法上课。”
学院大部分的学子都要被问话,自然是上不了课。隐素若是继续留在教室,也只能是一直干等着不能走人。
吕婉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一路上没少说和她道谢。说她父亲也派人去请了谢弗,只是所谢弗身子不适无法前来,这才又把她请去。
听到谢弗的名字,隐素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仿佛有那么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谢弗的长相,满脑子都是梦里的那个疯子,还有那恐怖的傩面具。
当疯子摘下面具时,她真以自己看到人是谢弗。
那声音也和谢弗一般无二!
如果不是梦境到那里就没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她不敢往下想,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刑部是吕大人的地盘,很多人都认识吕婉。
她们一进刑部,不时有人和吕婉打招呼。其中有一位浅朱色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和她最是熟稔,陪她们一起往里面走时还向她请教起一桩案子。
那年轻男子长相周正,看上去很像那等一心仕途的好青年,但隐素却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因为他的眼里没有热忱和执着的光芒。
吕婉和他略说了几句,他似有意犹未尽,说是改日再好好探讨一番。快到吕大人的办案处,他才告辞往另一边去。
“这位小大人真是用功。”隐素夸道。
吕婉点头,“王大人勤奋好学,我父亲都夸他是可造之材。”
王?
隐素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吕婉将来的丈夫就是姓王,不仅是吕大人的得意属下,日后还会取代吕大人成为刑部第一人。
吕大人在世时,吕婉一直可以暗中参与查案。自打她夫君成为刑部一把手后,她反倒被困在后宅,最后郁郁寡欢而终。
“勤奋是好事,说明此人有上进心。我听人说上进心分两种,一种是做给自己看的,一种是做给别人看的。做给自己看的人会暗中发力,以期他日一鸣惊人。做给别人看的人自然是生怕别人看不到,越是在人前越是显摆自己有多努力。”
吕婉觉得她话里有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王大人家境一般,进到刑部之后最是好学,时常向父亲请教。父亲本着爱才之人,也乐意多教一教好学的属下。一来二去,王大人便成了吕府的常客,也同她慢慢相熟。
她这样的性子不被世家高门所喜,父亲和母亲都希望她能嫁一个可以包容她的人。她以为只有嫁给像王大人这样志同道合的男子,以后她才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难道王大人所有的上进与努力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傅姑娘,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隐素摇头,“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方才王大人和你探讨案情之时,我见他眼神飘忽似不在案情之上,看了来往的人好几眼。”
“多谢傅姑娘提醒。”
吕婉是个聪明人,自是听出了隐素的言之下意。
如果王大人是装的,可见不仅别有居心,且还十分有野心。这样的一旦得势或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往往最容易翻脸无情。
隐素挺喜欢吕婉的,她觉得吕婉这姑娘若是放在后世一定是一个一心搞事业的小姐姐,又高冷又独立又飒。
“吕姑娘,你我虽相交甚浅,本不应该言语过深。但我以为无论是男女之间还是朋友之间的相交,最重的是人心。我与你相识不久,可却觉得十分投缘。所以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也希望你能一切随心,所以我是真心盼着你好。”
吕婉闻言,大受震动。她向来独来独往,也没有朋友,这位傅姑娘是她在德院之中第一个走近的人。
她见过很多种人,包括很多的奸恶之人。
父亲说,人的眼睛最不会骗人。
眼前这位傅姑娘眼神清澈,干净灵动隐有悲悯之色。她和父亲都没看出王大人的假意努力,而傅姑娘却能一眼看出。或许只有这样沾了佛气的眼睛,才能看到他们看不出的微末端倪。
守在外面的衙役一通报,吕大人亲自出来相迎。
隐素看到他,小小吃了一惊。这位吕大人一脸憔悴眼有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又着急上火。
皇子遇刺身亡,皇帝龙颜大怒,他们刑部的破案压力很大。
他请隐素来,自然是画像。
在审讯室内,隐素看到了姬宣死时目睹一切发生的那名妾室。那妾室不过二九年华,生得雪肤花貌,不过此时形若疯癫,人已半疯半傻。
她一看到隐素,立马杏眼圆瞪。
“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休想靠近四殿下!你别以为自己长了一副狐媚的样子就能得宠,我告诉你,我才是四殿下最宠爱的人!”
“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死了才好。你们没命享福,那是你们命贱!我不一样,我又聪明长得又好,四殿下一定会永远宠着我!”
这是把隐素当成四皇子府那些争宠的女人。
吕大人喝斥一声,那妾室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眼泪鼻涕一起流。“四殿下死了!四殿下死了!四殿下死了!他答应我以后要让我当妃子的,他答应我要让我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我该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这话实在是不能让人听到,听她的意思是四皇子笃定自己会当皇帝,才会许下让她当妃子的诺言。
如果不是四皇子已死,只怕又是另一个案子。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朝人撞过来。
两个衙役将她制住,任由她又喊又叫。
吕大人道:“你别叫了,你把你看到的再说一遍,说清楚了就放你回去。”
那女人一听,叫得更加凄厉,“是鬼,是鬼,一定是鬼!”
她一时挠自己,一时又去挠墙,大声嚷嚷着让他们放她出去。说她是四皇子最宠爱的妾室,还说如果四皇子知道他们这么对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吕大人一声大喝,告诉她四皇子已经死了。如果她不把自己看到的再说一遍,就抓不到杀害四皇子的凶手。
女人彻底崩溃了,瘫倒在地。紧接着又放声痛哭,哭诉自己命不好,才刚承宠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打不得骂不得。所有人都忍着,从昨晚出事到现在,他们已经快被这女人给折磨疯了。
刑部的人用刑最是在行,哄人却是不太会的。何况这女人明显受了极大的刺激,神智都有些不清。
隐素慢慢靠近,轻声道:“不怕,我最会捉鬼了。你告诉我,鬼长得什么样子?”
“鬼,鬼!”女人又尖叫起来,拼命往角落里缩。“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是来帮你捉鬼的,等我把鬼捉到了,他就再也不会来害你了。”
“真的吗?”
“真的。”
女人看着隐素,在隐素清澈的眼神中渐渐平静。只是这样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又开始喊叫。
“我要回去,你们快放我走!”
“那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四皇子?你若是说清楚了,我们立马放你走。”
“鬼,鬼杀了殿下!是鬼杀了殿下!”女人的声音初时声音尖利刺耳,后来慢慢变成自言自语。“鬼,鬼,他的眼睛好大,就那么瞪着我!他的牙齿露在外面,好长好吓人!他还有一只眼睛是红色的,好多的血,好多的血!他拿着一把剑,就那么一下子,割了王爷的喉咙!啊!”
隐素听着她的声音,仿佛又在梦中。
梦中那个疯子戴着半边傩面,那傩面眼若铜铃獠牙外露。染血的衣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傅姑娘,你怎么了?”吕婉见她面色发白,人也像是吓傻了,赶紧过来将她扶到旁边的屋子。
吕大人跟进来,颇有几分自责。
这位傅姑娘画工是了得,但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没见过血腥之事,乍然听到这样的事难免会被吓到。
莫说是一个姑娘家,就是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初听那妾室描述凶手的外貌时也吓了一跳。照那般描述,杀害四皇子的人很有可能不是人。
但是这话他没办法说,因为他是刑部尚书,他们刑部办案讲究的是铁证如山,不是子虚乌有。陛下要的抓到凶手,而不是想听鬼怪故事。
隐素知道自己的失态,好在吕大人和吕婉给她找的借口完全能遮掩过去。“我…确实是吓着了,你们让我一个人缓一缓。”
吕大人闻言,自是让她独自缓一缓,命人送来一些热茶点心后和吕婉一起离开。
吕氏父女一走,隐素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胸口急剧起伏。
方才那个女人的形容和梦里的疯子一模一样,如果女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元不追是现实里的人!
若是元不追也在这个现实生活中,那他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某个不可能又最可能的答案在她心里涌现,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她的嘴边,她却不敢说出来。
是谢弗!
如果不是她做的梦,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相信堂堂穆国公世子会是一个疯子。哪怕是她现在跑出去告诉所有人这个真相,只怕不仅不会有人信她,她还会被人当成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进来。
那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像是踩在人心上。气氛为之一变,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心口慢慢发凉,然后缓缓抬头看去。
来人衣若重雪,温润如玉,似一道天光乍现在斗室之中。
这个男人出身尊贵才情不凡,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景仰尊敬。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是世家公子中最为亮眼的存在。他被誉为崇学院之光,是崇学院所有师生的骄傲。
然而在隐素的眼中,他那一身如雪的衣仿佛鲜红如血,那张润玉般的脸似变成了阴森恐怖的青面獠牙。
他已至跟前,面目越发神清骨秀。
曾经隐素觉得这人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会让人觉得世间美好。如今这人近在眼前,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恐惧害怕。
“为何不动笔?”
依旧是冰玉相击的声音,此时听来不亚于魔音催耳。
“是不知道该怎么画?还是不敢画?”
隐素心跳得极快,全身僵硬,连指尖都冰凉至麻木。她多希望是在梦里,她多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
谢弗慢慢靠近,握住她冰凉的手。
“娘子,要不要为夫教你怎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