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吻, 不是舔。
这种感觉不会错。
更离谱的事,身下的男人眼睛还没有睁开。不知是人还未清醒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压根就是陷在梦里。
温润的唇, 恰如其人。
她醒来时还遗憾没能多亲一会, 这会倒是补上了。若不是时机地点和情境都不对,她倒是愿意多磨一会。只是她方才明明感觉对方没了气息,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对方继续。
“…谢世子, 你醒醒。”她使劲挣脱, 气息不稳。
这位世子爷的力气倒是大。
她推了好一会,才将人扯开。
“傅姑娘, 真的是你!”
“……”
听这声音好似很惊喜。
苍白如玉的男人气色好了许多, 林叶倒映在那镜湖般的眸子中,澄明的美景让人恨不得将自己沉醉其中。
“我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又是梦。
单是听到这个字,隐素的心下意识漏跳一下。
“谢世子做了什么梦?”
“我梦到…傅姑娘。我与姑娘三次肌肤相亲,姑娘当真不用我负责?”
“世子不必放在心上,我说过若是换成别人,我也会这么做。”
隐素的视线之中,是谢弗苍白之中泛着红晕的玉面, 还有那瞬间红透的脖子,这纯情害羞的样子和梦中的疯子很像。
恍惚中,她仿佛身在梦中。
直到听到谢弗清泉击石的声音让她起身,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半压在对方身上, 呈现中一种极其让人想入非非的姿态。
爬起来后,她又去扶谢弗。
谢弗似是有些虚弱,颀长的身体几乎半靠在她身上。微垂的眸中幽光隐隐, 有戾气在被死死压制。
看来他必须要从梦里出来,才能制得住这女人, 否则哪天他一个没看住,此女必会用同样的手段招惹别的男人。
一日为夫,终身为夫。
是时候让这女人知道,何为妇德,何为夫纲。
隐素扶着他,一步步朝屋子走。
从此处看去,林子尽头的屋子若隐若现。那一染尘埃的阶,还有那肃穆的石佛,冷冷清清中又有些许怪异。
等到近了,石佛的模样越发清晰。
这不知是什么佛,一半面目祥和一半凶神恶煞。祥和的半边脸眼睛闭着,恶煞的半边脸怒目圆睁。
檀香从屋子里飘出来,混着林间的气息,越发显得这院子偏僻而冷清,放眼看去竟是一个下人也不见。若不是此处切实在国公府内,她还当是入了哪个荒郊野外的野寺。
一进屋子,那黑色的窗帘看得隐素心头又是一跳。外面阳光灿烂,屋内却是灯火通明。仿佛是从白昼入了暗夜,越发让人觉得诡异而恍惚。
屋内也没有下人,静得吓人。
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每往内室走一步心就跟着如擂鼓一般跳一下。直到看到如梦境一般无二的布置,那鼓声骤停。
那满墙的佛经,青铜马面的灯台,还有面大镜子和那悬于床前的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说不出上是什么心情,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又有种一探究竟却不知从何下手的茫然。
“傅姑娘,你怎么了?”
冰玉相击的声音,属于谢弗,而不是元不追。
她思绪越发错乱了。
“傅姑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皎如明月的男子,在这一室的诡异中温润似玉。
这是谢弗。
“世子爷的房间布置好特别,我一时竟看呆了。”
“傅姑娘害怕吗?”
“我只是…很意外。”
元不追不仅和谢弗长得一模一样,连身处的环境也和谢弗的房间一样,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联系,她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但如果说他们有联系,又是什么?
“世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元不追的人?”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傅姑娘提及此人,上回傅姑娘梦中喊他的名字,想来不是一般的旧识。我可否冒昧问一句,他是你什么人?”
如果这是在梦里,隐素可以毫无负担地回答。然而这是现实之中,当着谢弗的面,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元不追是她的夫君。
关于元不追的一切,除长相之外完全和谢弗对不上。她刚才见过谢夫人,谢夫人那般亲和慈爱之人,绝对不可能是元不追口中的那个母亲。
元不追是谁?
谢弗又是谁?
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一时间,她思绪全乱了。
她扔下一句我就是随口一问的话,低头告辞之后几乎是夺门而出,一直跑出了那林子才停下来猛烈是喘气。
站在艳阳之下,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还在。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让她感到害怕。她想一探究竟,又恐其结果。她分不清自己希望谢弗和元不追是同一个人,还是希望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种感觉似两股方向完全不同的拉力,将她的理智拉向两个极端的地方,仿佛是要将她割裂,一半扔在现实里,一半丢进虚幻中。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前行。
林子那头的石佛旁,白衣胜雪的男子不知何时出来的。透骨寒玉的手中拿着一幅画,画卷半展着,正是那幅春图。
他半垂着眉眼,似笑非笑。风从林间而来,吹动他的衣袂,如同即将羽化成仙的神子,又好像快要剥去画皮的恶鬼。
烈日昭昭,石佛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仿佛不忍直视那那浓墨艳色的画卷中纠缠在一起的男女。
……
伯府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已在此处等了许久。等到伯府那不太起眼的马车驶过来时,停着的马车旁站着的一个瘦脸丫头上前拦车。
隐素一眼就从这丫头素青的衣服认出,她是顾家的人。她说自家姑娘等了许久,特意来给隐素送东西。
话说时,顾府的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顾兮琼那张妆扮精致的脸。
她在清书阁以琴曲艳惊四座,多少人见证了她的风采,几位皇子皆是对她赞赏有加。当时她就想,若是傅隐素也在就好了。
斗画之时,以四皇子的《群猴闹山图》和六皇子的《竹林美人图》最为旗鼓相当。当然若真论画工,她不得不承认四皇子的那幅画技艺胜出不止一筹。但同为母妃身份高,势头最为强劲的两位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斗的自然不可能仅仅是画工。
最后六皇子的画败了,败的理由是竹林中的美人不够出彩。因为有人说这画原图的美人着红衣,而不是白衣。
人人都以为是四皇子身份更高一些,所以胜了六皇子,但在她这里,她介意的只有自己不如傅隐素出彩这件事。
尽管六皇子斗画失败,她依然大出风头。
所以她最想让傅隐素知道,她们之间的差别在哪里。她看着隐素不施脂粉的脸和朴素的衣着,暗道这乡野出来的村姑如何能和她比。
“清书阁落成之礼,傅姑娘未能前去,委实是错过了许多精彩。我院学子们才华卓越,在斗诗斗琴之中拔得头筹,几位皇子皆有赏赐,言明凡是我院学子皆有份。我想着你虽未去,却也是学院的一份子,是以便亲自给你送来。”
这种赏赐样数倒是不少,笔墨纸砚全有,还有一把六皇子亲笔题字的折扇。看那匣子倒是精美,想来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差。
隐素却是没接,上官荑来看时可没提过这一出。
“顾姑娘,我虽不懂京中的许多规矩礼数,却也知道凡这种赏赐,大多是美其名曰在场之人皆有份。我既未去,又怎会有赏赐?”
那丫头道:“你原本是没有的,是我家小姐替你说了话,亲自向几位皇子要来的赏赐。”
原来是替她讨来的赏赐。
隐素几乎不用猜,也能想得到这位顾姑娘去帮她要东西会说什么话。这些东西她若是收了,落下的是贪小的话柄,她若是拒收,那就是对几位皇子不敬。
时刻不忘给她挖坑,她真是谢谢这位顾姑娘了。
恰在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并不宽敞的巷道顿时变得拥挤。她刚想让路,一眼看到马车上的徽记,当下心中欢喜。
来的是梁国公府的马车,驾车的不是车夫,而是小葱的三哥宋怀书。
“素妹妹,是否有人在此扰乱滋事,可要帮忙?”
“谁欺负我姐姐?”
话音一落,小葱从马车下来。如今她已是国公府的嫡小姐,那一身的锦衣华服与满头的珠翠将一张圆脸生生衬出几分贵气。
她见到隐素,自是眉开眼笑。
再一看到顾兮琼,顿时满脸警惕。
“姐姐,她又来做什么?”
“宋三公子和宋姑娘莫要误会,我家小姐是来给傅姑娘送东西的。”
宋怀书不看顾兮琼,却是问隐素,“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隐素作出无奈的样子。“顾姑娘找几位皇子替我讨了赏赐,巴巴地给我送来,弄得我好生为难,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小葱听得云里雾里,宫斗宅斗的弯弯绕绕她哪里明白,但她唯一明白是姐姐为难。既然姐姐为难,她肯定要帮。
她一把将东西拿过来,说:“正好我近日要学练字,不如姐姐把这些东西转送给我。”
勾心斗角这样的事,其实最怕不按常理出牌的。
小葱这一搅和,倒是误打误撞解了隐素的为难。
宋怀书出身好,又打理着府中的生意,自然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小葱听不出的门道,他一听便知。
纵然他是三个兄弟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却也是一品国公府的嫡公子,其气场自然是不言而喻。
“早就听闻顾姑娘喜欢做好事,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们崇学院未去的学子那么多,亏得你还能想到我义妹。我这个当义兄的竟是不知,我义妹居然可怜到需要旁人帮着找人讨要东西。”
“宋三公子是怪我多事,也是我一心想着傅姑娘琴艺高超却未能一展风采,有心替她在几位皇子面前露个脸,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顾姑娘是好心,不过下次可别这样了,否则别人还当我们梁国公府落魄了,居然连家里姑娘们的笔墨用度都供不起。”
这番话明明白白地告诉顾兮琼,隐素不是人人可欺的无靠之女,她是国公府的姑娘,有国公府为她撑腰。
顾兮琼没料到小葱会半路杀出来,心知算计泡了汤。东西一旦进了梁国公府,算是没了利用的价值。更没料到梁怀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摆明了是在警告她。
小葱狠狠瞪她,“你们东西也送到了,怎么还不走?堵在我家门前算怎么回去,难道又是来讨打的?”
“宋姑娘,我与傅姑娘之间全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老想着害我姐姐,我们怎么误会你了?你别以我们好欺负,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怕你了。”
这个下贱胚子,怎么就成了国公府的小姐了?
顾兮琼赔着笑,心里却是恨极。
“宋姑娘,你如今也是世家贵女了,可不能还和以前一样急躁。傅姑娘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她的下人,行事要三思,莫要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又是主子又是下人的,不就是提醒小葱曾经是隐素丫头的事实,离间她们之间的感情。小葱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越发觉得这位顾姑娘好讨厌。
“你少在这里讨人嫌,还不快走!”
蠢货!
顾兮琼放下帘子,命车夫离开。
小葱朝顾府的马车“呸”了一声,转头就对着隐素笑。
“姐姐,我可想你们了。”
“刚才那顾姑娘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她的话我不爱听,我管她说的是什么。”
“你曾经是我的丫头,这是不能抹去的事实,日后或许还有很多人拿此事挤兑你。你若是听得多了……”
“如果没有姐姐,就没有我,我还巴不得继续给姐姐当丫头呢。”
“你心里不介意我就放心了。”
宋怀书听着她们姐妹俩窃窃私语,眉眼都带着笑。
他和妹妹的年纪最相近,妹妹走丢的那年大哥和二哥都不常在府中,唯有七岁的他日夜陪在母亲身边。
他比谁都知道母亲这些年的苦,也比谁都知道如果妹妹找不回来,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他也不会开心。
如今妹妹找到了,不管这些年妹妹经历过什么,对于他们而言,只要人还能活着回来就已是老天开眼。
若是没有傅家,没有傅姑娘,他们可能已经和妹妹天人永隔。所以哪怕旁人再说三道四,他对傅家也只有感激。
他将小葱送到,又把带来的东西搬进伯府,略坐一会儿,喝了半杯茶之后才离开。
小葱和隐素一起挑拣豆子,一边说着国公府的事。
她在国公府什么都要注意,不能大声说话大声笑,还不能用盆吃饭,吃饭时更不能说话和吃出声音。她感觉得出来父亲不喜欢她,还有那个二叔二婶和府里的庶姐妹堂姐妹们也不喜欢她。
不过母亲对她很好,三个哥哥也对她好。大哥教她识字写字,二哥教她打拳练剑,三哥教她算账。可是她这么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她嫌弃自己不够聪明,害怕自己会让母亲和哥哥们失望。
隐素曾经和她朝夕相处,哪里看不出她的沮丧。
“你别急,那些东西慢慢学,学不会也无妨,你母亲和三个哥哥都不会因此而嫌弃你。你要记住自己现在可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哪里需要事事亲历亲为。若想做个什么事,自有人替你去做,你不需要事事精通。”
“也是哦。”她眼睛都亮了。
等到傅荣和秦氏从铺子回家,看到她又惊又喜。秦氏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说是要给她做好吃的,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伯府吃了晚饭。
不论荤菜素菜全是用大盆装,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盆子一样的饭碗,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重前。一顿吃下来,小葱又放松又自在,肚子更是吃得滚圆。
临别之际,她依依不舍,上马车时眼眶中都含着泪。
秦氏也红了眼眶,让她以后常来玩。
“娘,你若是想我小葱姐了,那你去国公府看她啊。”傅小鱼挠着头,他就不明白他娘在伤感什么。
“你知道什么,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傅小鱼问隐素。
隐素没说话。
秦氏的眼风狠狠扫过自己的儿子,落在女儿身上时却成了和暖的春风。
“素素啊,娘怎么瞧着你有点心不在焉?”
所以说还得是亲娘。
别看她娘性子火爆为人大大咧咧,该细心的时候比谁都细心。
秦氏一进家门就看出来了,小葱和小鱼打打闹闹,女儿在挑拣豆子。一把豆子挑来挑去,半天都挑不明白,指定是有心事。
她一直忍着没问,心想着必是去穆国公府受了委屈。有心想给女儿留点体面,所以忍到现在才问。
打发了丈夫和儿子,她拉着女儿进了房间。
“你告诉娘,是不是穆国公府的人给你甩脸子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碰到穆国公夫人,她说了你?”
“是碰到她了,她人很好,还留我吃了饭。”
秦氏立马来了精神,仔仔细细问了她和穆国公夫人吃饭的事,越听越觉得像是老婆婆相看儿媳。
“你说她还让你和世子单独见面,照这么说她应该是相中你了。那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娘,我就是…就是想着谢世子那身体…”
秦氏一听就明白了。
合着是怕谢世子身子不中用,以后要守寡。
“你别担心,娘瞧好了,世子爷身子骨好着呢,你当不了寡妇。”
隐素:“……”
这是当寡妇的事吗?
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当寡妇,而是现实和梦境的错乱。
夜深人静,又入梦。
床帐之中还是她一人,透过黑帐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桌前。那肃杀的坐姿与阴森的气质,只能是那个疯子。
她慢慢掀开帐子,入目是男人的背影。
男人一身的黑衣,那黑衣不是里衣,而是整齐的外穿衣。鼻息中钻进丝丝的血腥气,再看男人的衣服上有一块一块暗色的印渍。
是血!
她心中惊愕,急问:“你…你受伤了?”
男人闻言缓缓回头,她险些惊叫出声。
半边傩面具,青白眼似铜铃狰狞,怒眉獠牙恐怖如魔。另半边脸目漆似墨诡异阴沉,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偌大的镜子里照出他的样子,半人半鬼满身煞气。
“娘子在担心为夫?”
这个疯子。
那双眼黑沉沉的和往日的幽光腥红不同,但却更让人胆战心惊,害怕到全身紧绷。她有些不敢上前,脚步迟疑。
“你是不是受伤了?”
这小骗子分明是在怕他!
怎么能怕他呢?
不是说要好好的,不是说和他即时行乐,果然是骗人的。
“这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那就是别人的!
他…他做了什么?
“你杀人了?”
“没错。”
“害怕了?”男人欺近,血腥气令人作呕。那半边傩面近看之下更加恐怖,铜铃似的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尖利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咬进人的骨血中。
隐素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你开心吗?”
“什么?”
“我问你,你杀人会觉得开心吗?”
开心吗?
不,当然不开心。
如果开心的话,他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弗眼神越发幽漆如墨,这个女人竟然会关心他开不开心,开心这两个字从他一出生就注定无缘。
“我想杀便杀,自然是痛快。”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只杀坏人,不杀好人?”
这真是底线了。
“你不说人有多面,好人未必是光明磊落,坏人也未必十恶不赦,这要如何区分?”
是她的错,她又给自己挖坑了。
诶。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我和那个人一样,是不是就好了?”
“你会变成他那样吗?”隐素问,心里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疯狂滋长。
谢弗突然笑了。
玉骨般的手将面具取下,漆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澄明如镜湖。
“娘子,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