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兮琼有一个秘密, 一个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她是重活一回的人。
上辈子她爱慕谢弗,一门心思想要当穆国公府的主母。可是还不等她靠近谢弗,谢弗却因为心疾而英年早逝, 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怀念和相思。
原本她是看不上戚堂的, 因为戚堂纵有昭院三杰之名,但却只是一个侯府庶子。若不是戚堂倾心于她,又逐渐崭露头角, 她根本不会同意亲事。
成亲以后, 戚堂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她一直以为对方心里只有她一人,哪怕她心里始终有忘不了的人。雍京不知多少女子羡慕嫉妒她, 羡慕她慧眼识人, 嫉妒她能独得丈夫的恩宠。
她也一直这么以为。
直到她无意间发现的一个东西,那是一块早已发硬发黑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桂花糕,被她那贵为武仁侯的夫君珍藏在无人能碰的暗格中。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戚堂心里也有难忘之人。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委身戚堂。
上辈子她不屑和傅隐素这样的低贱之人打交道,此女痴缠戚堂时她并不在意,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难缠。
“我好意提醒傅姑娘同国公府化干戈为玉帛, 却不想傅姑娘会这般恶意揣测,还扯什么前世今生。纵然如此,我敢说自己问心无愧,至于是非对错自有公道在人心。”
“我说什么了?”隐素一脸茫然, “我不是一直在夸顾姑娘是好人吗?为什么顾姑娘觉得我是恶意?”
“人心最是难测,我相信日久自会见人心。”
“可能是我太笨了,顾姑娘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你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错。”
她就是一个早死的炮灰,对书里后来的剧情完全没有影响。也不知这个女主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针对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配。
难道是因为男主?
那也不应该啊。
此时戚堂正隐在人群之中,目光定格在那红衣少女身上。他听到身边有些同窗小声的感激之言,也听到一些赞美之词。他还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那少女和谢世子,诸多猜测诸多说法,让人无从辨证。
他心中涌起说不出的酸涩,竟是忽然不知为什么感到难过。那个原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人,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隔着人群,其实隐素已经看到了他。
毕竟是男主,自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那出色的长相,忧郁的气质,哪怕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也会被这样的男子吸引目光。
“你们看她那个样子,怕是对戚二公子还念念不忘。你说她哪里来的脸,一个乡下来的低贱之人,竟然敢朝三暮四。一面对戚二公子欲擒故纵,一面又想攀扯谢世子,真够不要脸的!”
“无知之人最无畏,她怕是以为京中的世家公子都是肤浅之人,只看得见她胸前的两块肉,不在意她脑子里全是草。”
“嘘。”
隐素低头,她确实胸前有料。
顾兮琼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下冷笑。这辈子没有她,她倒要看看戚堂能不能当上武仁侯!既然有些人郎有情妾有意,她就成全他们。
“傅姑娘可别忘了去看宋姑娘,若是不认得国公府的路,你可以问戚二公子。”
梁国公府和武仁侯府离得近,仅一墙之隔。
“我倒是忘了,侯府的路傅姑娘熟得很,想来是不会走错的。”
顾兮琼这话一出,引来有些好事之人的哄笑。
这些人却是忘了,隐素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出身低可以任人欺负的人。她如今顶着曾相国弟子之名,上面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师兄。
柳夫子和赵熹一直没有出声,但并不代表他们会看着自己的小师妹被人嘲笑。柳夫子皱着眉,川字眉心都能夹死蚊子。
“你们身为崇学院的学子,难道不知何为尊师重道吗?”
所有人皆惧,一个个低下头去。
柳夫子本就不是普通的夫子,他可是皇帝的老师,哪怕是退出朝堂亦保留太傅之职。他看似语气并不重的一句话,却似重石砸在人心。
读书之人最重师道,若不敬师长之名传扬出去,岂不是自断前程。
“你们是学院的学子,而她是赵山长的师妹,按理你们该称她一声小师姑。”
小师姑!
隐素都惊了,何况是其他人。
“小师姑,长醉这厢有礼了。”
林清桥一开口,跟随者不少。
这些人一口一个小师姑,隐素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爽翻了天。原来这就是翻身把歌唱的感觉,往后她就是这些人的小师姑了。
“小师姑。”
清泉入耳的声音,简直是好听至极。
众人亲耳听到谢弗叫她小师姑,一个个傻了眼。她也有点傻眼,刚才谢世子叫她什么?她是谢弗的小师姑!
谢弗镜湖般的眸中**漾着笑意,似湖面被春风吹起的涟漪美不胜收。这双眼睛看着她时,她像是被春风扫到,瞬间心花都开了。
这下跟着叫她小师姑的人更多,一声声的你追我赶。
柳夫子抚着胡须看着隐素时,是满眼的欣慰。再看向德院那些人时,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凌厉。他的小师妹,岂是这么好欺负的,有些人莫不是当他这个大师兄是死的。
他故意抬出赵熹而非自己,实则是因为皇帝。他这些年所教的学生不知多少,哪怕同为他的学生,谁也不敢和皇帝称师兄弟。所以这种事推赵熹出去比较合适,否则按理皇帝还应称小师妹一声小师姑。
赵熹早已心领神会,此时才慢条斯理开口。
“柳先生说的极是,若是依礼制,你们确实该称我的小师妹一声师姑。只是我们学院招收学生不论身份,也就免了这些虚礼。但礼数虽免却在,望你们谨记。”
众人齐齐称是。
隐素对赵熹和柳夫子的相护很是感激,她之所以主动回学院一是顾忌皇家,二就是不想让这两位师兄为难。
崇学院隶属皇家,如果她愤而退学的事被有心人再利用,恐怕传来传去就会变成她对皇家的不满。她不能拖傅丝丝的后腿,也不能消耗太后娘娘对秦氏的交情。
如今她顶着柳夫子和赵山长小师妹的名头,有些事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至少在大面上,她不能让自己的师兄们难做。
柳夫子和赵熹一出面,有些人总算是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的隐素再也不是从前的隐素,不是她们想欺就能欺的。
但依然有人怨恨更深,等到柳夫子和赵熹走后不满问她,既然她要回来,为什么不等众人前去相求时正好顺着台阶下,如此一来彼此的面子上都过得去。
她木着脸,露出茫然之色。
“你们不给我好脸,我为什么要给你们面子。”
一句话怼得那人脸色通红,恨恨地咬牙切齿。
顾兮琼一直掐着掌心,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傅隐素怎么如此走运。明明前世里什么也不是,这一世不仅才名外露,且还攀上了柳夫子和赵山长。
难道这一世和之前会有不同?
不。
不就是一个傅隐素,哪怕是和她有同样的奇遇又如何,一个乡野出来的浅薄女子,怎么可能改变前世的一切!
“傅姑娘,你准备何时去看望宋姑娘?”
这么急吗?
看来女主真是半点也见不得她好过,生怕她顺顺利利地回到学院,明目张胆地要把她往坑里带。
隐素抬头望了望天,又看看了刚才叫她小师姑的那些人,最后回头问林清桥,“林公子,今日黄历可宜登门道歉?”
林清桥桃花眼眨啊眨,他是该回答宜还是不宜呢?
“我出门急,忘了看。益之,你可看了?”
众人齐齐看向谢弗,谢弗却只看着隐素。
隐素也是没想到林清桥这么会甩锅,果然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宜。”
一个宜字出了口,隐素只能去。
梁国公府位列三公之一,其底蕴深厚自是不必说。门庭显赫高墙威严,仅从气势上已能窥见一斑。
一行人浩浩****,沿途不知吸引多少百姓凑热闹。
来之前隐素已让小葱回伯府取了赔礼,她先是在梁国公府的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将赔礼放在台阶上,随即转身便要离开。
“她怎么不进去?”有人问。
有人疑惑,“不是说赔礼道歉吗?哪有人送礼送到门口就走的?”
隐素不理会这些议论声,施施然地慢慢往回走。那飘逸的红衣,闲适随意的姿态,好似在踏春赏花。
“傅姑娘,既是道歉,你为何不入梁国公府?”
真是哪哪都有这个挑事的女主。
“礼尚往来而已,宋姑娘当日也是在我家门口闹事。这事顾姑娘是亲眼所见,顾姑娘不会忘了吧?”
顾兮琼一脸严肃,“傅姑娘,你这么做,让宋姑娘如何原谅你?”
“原谅?”隐素一脸惊讶,“我做什么了?竟然需要得到她的原谅?我之所以来,卖的可是你的面子。你不能可着我一个老实人欺负,亏我还把你当好人。”
二人正说着话,梁国公府的大门开了。
一个管事打扮的婆子揭开了礼篮的巾子,一看之下勃然大怒,瞬间就把篮子扔在地上,白玉般的豆腐撒了一地。
围观之人一片哗然。
见过礼轻的,就没见过送礼送豆腐的。
民间有些地方将吃丧席称之为吃豆腐,可见送豆腐实在是不太妥当。尤其是这礼还只送到门口,且送礼之人还对着人家的大门行礼,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这哪里来赔礼道歉的,分明是来添堵的。
“诸位看看,这就是承恩伯府的礼数。他们家夫人将我家小姐打了,派个不知事的小辈出来顶事也就算了,送的礼竟然是豆腐,根本就是在咒我家小姐。”
这话是说对了。
隐素还真想诅咒宋华浓。
“做豆腐的豆子是我和我娘一粒一粒挑出来的,磨豆腐的水也是我娘亲自打的。我爹磨的豆浆点的卤,待豆腐成型之手由我娘亲手挑选出最好最嫩的送来赠礼。请问我们如此诚心,这礼有何不妥?”
“没听过给人送豆腐的,你们分明是恶心人。”
“我们家穷,祖上三代都是靠磨豆腐为生。豆腐就是我们家最金贵的东西,你们嫌弃也就算了,为何要将豆腐给扔了?豆腐喻意清白,我是想还你家小姐清白,让她以后清清白白做人,没想到你们不要清白,非要颠倒黑白做人,诶。”
那婆子气得浑身直哆嗦,早就听说傅家一家子的下贱玩意儿,最是蛮横不讲理,没想到这傅家姑娘瞧着憨憨傻傻的,居然如此伶牙俐齿。
她家小姐被打成那样,傅家人想用几块豆腐摆平,别说是国公爷,就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不能忍。
“你…你给我等着,我们梁国公府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时梁国公府内传来喧哗之声,很快一道粉色的身影冲了出来。哪怕是脸上蒙着纱巾,隐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是宋华浓。
宋华浓这几日都快要疯了。
她被人当众殴打羞辱,母亲只知装病不露头,父亲也不知是顾忌什么不肯为她出面。她一想到那天的情景,恨不得将傅家上下碎尸万段。可恨的是二婶进宫告状之后没了下文,她等啊等,等来的竟是傅隐素成了曾相国的弟子。
“傅隐素,我和你拼了!”
隐素早有防备,轻巧躲开。
几个婆子丫头死死抱住宋华浓,任凭宋华浓拳打脚踢。宋华浓恨恨地瞪着隐素,那凶狠的模样像是要扑过来咬上一口。
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还要咽下这口恶气吗?
傅隐素!
傅隐素!
隐素不怕她,凉凉地看着她发疯。
今天来的不仅有德院的学生,还有昭院的人。放眼望去一片的白,其中几道身影很是显眼,因为昭院三杰全部在场。
“好,好。”宋华浓已经气到失了理智,她磨着牙,“你不就是仗着宫里的思妃娘娘吗?我且等着,等着能动你的那一天。今日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你的丫头吗?你们上,给我将那丫头活活打死!”
那些人一听,犹豫一会后朝小葱扑过来。
小葱和隐素都很能吃,力气也比一般人大,但四拳难敌众手。很快隐素就被人死死困住,小葱则被人按在地上。
在所有人看来,宋华浓打的不是隐素,而是一个下人。下人乃贱籍,没有几个人会在意。哪怕是处处替隐素出头的林清桥,也站着没动。
小葱自小挨打挨惯了,只顾抱着自己的头,任由那些下死手的拳脚打在自己身上,她一声也没吭。
如同她和傅家人相遇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抱着头被人拳打脚踢。
“啊,你们快看,傅姑娘是不是疯了!”
“天哪,她在做什么?”
“她怎么能咬人,这成何体统!”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发疯的红衣少女,她像是开了挂的疯子一样扑了上去,毫无章法地对着那些人又咬又踢。
那些人到底忌惮她的身份,她因此大杀四方。很快国公府的婆子丫头退到一边,目光惊疑地看着她。
小葱抱着头蜷着身体一动也不动,直到隐素上前抱住她,她才惶然地抬头,接着是咧嘴一笑。“小姐,我不疼的。”
此时的隐素头发零乱毫无仪态可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小葱抱起。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一个下人而已,本小姐打了就打了,你能耐我何?”
“世人都说梁国公府家风清正,原来是纵奴行凶的积恶之家,难怪能教出宋姑娘这等小人行径之女,我算是见识了。”
隐素抱着小葱一步步往出走,人群自动让开一路。那零乱的青丝,不整的红衣,原本最是狼狈的姿态,却无端让人生出敬畏之情。
经过顾兮琼时,她停了下来。
“顾姑娘,你是不是命里带扫?我怎么觉得谁听你的话都会倒霉。”
“傅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话…”
顾兮琼惊愕地发现,很多人看她的眼神不对。
这个傅隐素,一定是故意的!
人群外,一辆华贵的马车赫然出现。
一只透骨寒玉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皎月明玉的脸。
“傅姑娘,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一程。”
隐素当然不介意,今天她已经和谢弗说过话了。虱子多了头不痒,也不差这一句两句的。她道了一声谢后,抱着小葱就上了马车。
林清桥原本要追过的,等看到穆国公府的马车之后便停了下来。他桃花眼闪啊闪,说不出来的潋滟无双。
看来益之是真的动凡心了。
那位傅姑娘还真是一次一次让人意外,为了一个下人撒泼打架,怕是整个雍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一路上隐素没怎么说话,她就静静地抱着小葱。倒是小葱十分不好意思,不停小声说自己没事。
“傅姑娘会打架?”谢弗问。
“不算会,就是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么做没错。”
隐素诧异,这话实在不像一个世家高门出来的公子会说的。难道他不应该说哪怕是逼急了,也不应忘记礼数和仪态吗?
“多谢。”
“在傅姑娘心中,谢某可是不知变通之人?”
“当然不是。”
谢弗笑了。
小骗子刚才睫毛抖了一下,显然是在撒谎。
无妨。
梦里的小骗子好玩多了。
傅荣和秦氏见女儿抱着小葱回来,皆是大惊。夫妻俩一心全在隐素和小葱身上,自然没有注意送她们回来的马车。
小葱伤得不轻,所幸她知道如何护住自己,并没有伤及要害。
隐素给她上药,在看到她身上那些老伤时,心都跟着发颤。这些伤有深有浅,年代各不相同,一看就知早年挨过不少打。
秦氏在一旁心疼不已,对宋家诅咒不断。
自从小葱来到傅家后,傅家上下都未将她当一个下人。她和主家同吃,平日里不是跟着秦氏就是跟着隐素,宛如傅家的另一个女儿。
因着在傅家养了肉,圆脸瞧着和秦氏有些许的相似,每每一起出门总有人误以为她是秦氏的女儿。
她吃惯了苦,挨惯了打,原本是不会哭的,但是不知为何看到自家夫人眼底的心疼还有给自己上药的小姐,她突然好想哭。
隐素以为她疼了,下手更轻。
她呜呜着:“我不疼,我一点也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秦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那些天杀的,他们怎么下得了手!早知道我就跟你们去了,那个姓宋的就是欠打,看我怎么用大嘴巴子抽她!你这孩子也是命苦,怎么就没投个好胎,小小年纪就被卖了,你那该死的父母有种生怎么没种养!”
小葱也跟着哭,这些年她被卖来卖去,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骂。她这么能吃,她猜她的亲生父母肯定是很穷养不起她,所以才把她卖了。
如果不是遇到小姐一家,她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
秦氏骂宋家,骂小葱的亲生父母,也不怎么的骂着骂着就想到了过去。她抹着眼泪,泪汪汪地看着隐素。
“你小时候我就害怕,害怕你傻傻的被人拐了。你又傻又能吃,我怕你挨打挨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看到小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隐素:“……”
想感动,又感动不起来。
这可真是亲娘。
她忽然想到梦里的那个疯子,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比小葱的更为触目惊心。如果他真是现实生活中的人,那他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长着和谢弗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或许就是同人不同命吧。
等等。
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同情一个疯子!
这真是太应该了,不管那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在她这里都只是一个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的疯子。
日暮时分,宫里有赏赐送来。传话的人说是思妃娘娘给自家侄女压惊,绫罗绸缎贡果点心药材补品应有尽有,还有一把名贵的瑶琴。
外人听闻傅家之事,无一不感慨傅丝丝的得宠。只有傅家人心知肚明,若无陛下的同意和太后娘娘的默许,傅丝丝一个宫妃哪里敢随意赏赐娘家。
秦氏未曾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看。不停拿着那些绫罗在隐素身上比划,磨刀霍霍要给她做新衣裳。
她看着那把瑶琴,头有点大。这歉也道了,她该回德院上学了。只要回德院,难免会和谢弗接触。
为什么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梦到那个长得像谢弗疯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结束她和疯子的梦中相遇?
还有为什么会是谢弗?
谢弗一睁眼,如愿以偿地看到想看到的人。
素衣乌发的少女,轻敞开的衣襟中还能窥见一抹艳丽的红。那紧闭的眼睛微颤的睫毛,还有小巧的鼻子和樱红的小嘴,再无白天的疏离矜持,离他是如此之近。
小骗子。
又见面了。
隐素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直到温热的气息近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疯子的气息和谢弗的那么像?
她豁然睁眼,瞳仁中放大出男人的模样。眼尾还泛着红,神情邪魅中带着几分懒散随意。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男人精致的锁骨处,顺着露出来的皮肤还可以看见隐隐的疤痕。
“你以前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谢弗眸色微变,红色骤隐,黑雾袭来。
小骗子难道猜出了什么?
“是啊,我小时候天天被人打,还被狗追着咬。”
怪不得。
也是个可怜人。
“收起你眼里的怜悯,信不信我现在就挖了你的眼睛。”
又是要剥她的皮,又是要挖她的眼睛,她就不应该可怜一个疯子!
“我不是同情你,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如果那时候有人护着你,你就不会被人打了。如果那时候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打回去了。”
如果没有那样的经历,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谢弗垂眸。
那漫天的火烧光了他的过去,也埋葬了他的秘密。可是他在黑暗中活了那么多年,哪怕是站在天光下也无法得到解脱。
像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不值得人同情,更不值得人怜悯,因为他死后注定要下地狱。
“你会打架吗?”
“会。”
白天还说不会。
果然是个小骗子。
“那如果打你的人是你的父母,你会打回去吗?”
父母?
隐素惊愕,所以这个疯子身上的伤是被自己的父母虐待所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她以前可没少听过禽兽父母的事,对于那样的人能反抗就反抗,难道还要一边挨打一边愚孝吗?
“如果能打,那当然打回去!”
父母怎么了,不是天下所有的人都配得这两个字。
“说得好!”
她看到男人又笑了,阴森之中却有些许欢喜。
“那你当时打回去了?”
谢弗眼底幽光漫延,“没有。”
可能是当时年纪太小,一个小孩子怎么反抗得过大人。
“我把他们都杀了!”
隐素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就是一个疯子!
疯子行事不能以常人度之,脑回路更是崎岖险峻。她还在可怜别人年纪小不能还手,谁能想到这人直接开杀。
“小仙女,你快夸夸我,我是不是做得极好?”
小骗子,吓坏了吧?
这样都受不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隐素心都凉透了。
她刚才还同情这个疯子,转眼就被打脸。看来基因遗传很重要,尤其是暴虐因子。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疯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样一个人,难道还指望念几句佛经就能将其感化吗?
谢弗一把拉开黑色的幔帐,灯火瞬间照了进来。
隐素下意识用手挡着光。
满墙的佛经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自不量力,嘲笑她异想天开。更像是无声哭泣,悲哀于它们自己所有的圣洁都被一个疯子所沾污。
“我读了很多的佛经,也抄了很多的佛经。佛说杀身成仁,舍己为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仙女以为,我杀死自己恃强凌弱的父母,可是在行善事?”
隐素根本张不开口。
她身体都是僵的,呼吸时心口都泛着冷。
那玉骨般的修长手指捏着她下巴时,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哀嚎。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
“仙女,为什么不回答我?”
这让她怎么回答!
“仙女的心里在想什么?”
另一只玉骨般的手覆在隐素心口处,还压了压。
她这是被人吃豆腐了吗?
她脑子里不太合时宜地想起别人议论她的话,说她仗着胸前这两团肉就要如何如何。她还想到傅丝丝说的男人都喜欢胸大无脑的女人,皇帝老儿也一样。
那么疯子呢?
谢弗眸中暗红翻涌,手下的触感让他似被什么东西灼伤。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紧紧地曲成拳。
隐素被他扫倒在锦被上,茫然地看着黑色的帐顶。
所以她是被轻薄了,又被嫌弃了?
什么狗男人!
气氛一时安静到诡异,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疯子在问自己。
“仙女有名字吗?”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我们都是方外之人,早就不在意这些凡尘俗事,你叫我仙女或是小仙女都可以。
她依旧躺着不动,男人俯视着她。这么近的距离,她不仅清楚看到对瞳仁中的火光,还看到自己的样子。
“那仙女可知我的名字?”
这是个好问题。
隐素也想知道。
“我说了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你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任何人。”
谢弗低低笑起来,这个小骗子一张嘴,说的话真该死的合他的心意,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任何人!
“那仙女会怎么称呼我?”
“我无所谓,看你喜欢。我可以叫你张三也可以叫你李四。”
“这两个我不喜欢。”
疯子不喜欢,那她当然不敢叫。
“那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隐素点头。“什么都可以,一个称呼而已。不管是官人公子,冤家死鬼,或者是相公夫君。只要你喜欢,我怎么样都可以,就算是每天换一个称呼,我也可以全力配合你。”
“那就叫夫君。”
“……”
不是吧。
她这是被反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