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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然是花钱羞辱他啊(1 / 1)

七月子夜,万家灯火。

京城治下麒麟街处,飞鸟掠过高啄檐牙,悬停在浓绿青枝之上,夜间无风,闷热的叫人浑身燥热,蝉鸣虫叫,吱哇吱哇的直往耳朵里钻,明月亮堂堂的挂在夜空上,自上而下,将偌大的京城瞧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今夜是个好日子。

康佳王府的安平郡主——时雨,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她所住的阁楼。

她要去办一件“大事”。

娇娇嫩嫩的小郡主作男子打扮,穿着一身书生的雪绸儒衫,顶着一根碧玉发簪,顺着晚间叫丫鬟留下来的花爬架爬出了墙院,落到了康佳王府的院儿外。

她今夜的事儿,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所以要偷偷来。

她的手帕交赵万琴早已等待多时,见了她便拉她上了马车——这个赵万琴,是上辈子唯一一个帮过她的人,赵万琴给她塞了银子,但是很快就被赵府的人带走,再也没能出现过,大概是赵府的人怕得罪康佳王吧。

时雨才一上马车,车马便滚滚向前行,车速不慢,但马车是两驾,一点也不摇,两个姑娘家坐在锦缎软垫上,靠着刷了新漆的厚实马车壁坐得很稳,只有赵万琴的碎珠发钗被颠的摇晃。

时雨上马车,才刚坐下,气儿还没喘匀,她手帕交叽里呱啦的话茬便全都砸过来了。

“你要找的人我给你找到了,安平郡主,时大姑娘,今日我又是给你找人,又是陪你深夜寻人,下了这般大的功夫,你可要跟我说句实话。”

“那人是个公子苑小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我们可是好姐妹!你不得骗我的!”

“对了,今天晚上可是你未婚夫李现之的生辰宴,你真不去啦?”

说到此处时,赵万琴一脸好奇。

满京城的人儿谁不知道,安平郡主时雨,被她未婚夫李现之迷的不行,哪怕李现之待她冷淡,但她依旧热情不减,日日跟在李现之身后,只等着李现之弱冠,便可以娶她。

而今晚便是李现之的生辰宴——因着弱冠,所以李府过几日会办一个大宴,宴请八方来客,昭告李现之已然成人,但是这种庄重的场合,同龄的公子哥儿们都玩儿不开,所以,在弱冠宴之前,他们会提前几天,办一个小型的生辰宴,几个人一起凑着玩玩儿。

因着李现之马上要弱冠了,可以娶时雨了,所以这场生辰宴对时雨来说十分重要,时雨提前好多日便四处求购古籍书画,用以赠给李现之。

今日,就是李现之与朋友们约定好的生辰宴,按着时雨的性子,应该是从早打扮到晚,然后早早去参加生辰宴的。

可是,时雨今天根本没去!

时雨不仅没去,反而还让她出去打听什么旁的人,并且女扮男装来看,让赵万琴抓心挠肝的好奇。

这人到底是谁啊?竟能叫时雨如此!

时雨上了马车后,才刚坐下才喘匀一口气儿,便被砸了一耳朵的话,她讶然的转过头,道:“公子苑?他竟是个小倌么!”

赵万琴瞪大了眼:“你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便叫我去找吗?我告诉你,我为了寻他可花了不少银子!那人叫陆无为,时年尚差两岁弱冠,与你同大,家中贫寒,老父病重,他便在小倌馆中卖艺,标的是卖艺不卖身的牌子,但是进了那种地方,又能是什么干净人呢?想来是给钱就能糟蹋的。”

时雨心里顿时涌上来几分震惊。

老父!竟还有老父?难道是捡了陆无为的人吗?

她上辈子对陆无为回府回来之前是什么身份一无所知。

赵万琴都快好奇死了,摇晃她的手腕,一双眼中都闪着渴求的光芒,道:“你且快说说,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又为何要这般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你不能与我说的!”

时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摇头,道:“先带我去找吧。”

说话间,她们的马车已经到了公子苑,两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一掀开马车车帘,便被外头的景色震慑住了。

大奉民风开放,四海来朝,民间富庶,晚间也没有宵禁,所以秦楼楚馆十分兴盛。

其中最出名的一家公子苑便坐落在这条红袖街上。

此公子苑近三层楼高,门口站着涂脂抹粉的男子,身形妖娆竟若女子般,穿着宽松的纱衣,脖颈胸口一览无余,那皮色嫩粉粉的,瞧见时雨与赵万琴下来,便远远地迎上来,一阵香风袭人,一群小倌簇拥着她们二人往里面走。

时雨和赵万琴都是第一次来此的姑娘,一见了这些男人都眼晕,俩人跟对方贴的紧紧的,肩膀都跟着缩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小猫儿,细细软软的绒毛尾巴都紧紧地贴着大腿根发抖。

——

她们俩走进这家公子苑的时候,并不知道,时雨的未婚夫李现之与她们俩不过百米之隔。

红袖街左侧为公子苑,右侧为青楼琴馆,对面而立。

李现之正和他的朋友们在一家琴馆的二楼里落座。

琴馆虽然与青楼并在一起,但是这里的姑娘们是卖艺不卖身的,每个姑娘都有一首好琴艺,李现之本身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吵闹,堆砌着胭脂俗粉的地方,但他的好友们都选了此地,游说他,要来此处热闹热闹,他便也顺了这些朋友们的意。

左右办一个生辰宴而已,多几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

琴馆碧瓦朱檐,檐下挂着玉佩风铃,叮当清脆作响,二楼早已摆开了各种席位,相熟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到来,彼此问候过之后,便都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李现之。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侧影,身穿着雪色浮云锦圆领绣翠羽,腰系玉钩带,勾出单薄挺细的一抹,头顶银冠,面白如玉,如林间修竹,端方雅正。

正是时年二十的李现之。

李现之是李府嫡子,出身高门,性子冷淡,年过二十都未曾有过任何一个女人,并早在两年前高中状元,现如今为鸿胪寺的一位官员,负责在年尾时招待四海来宾,在京中是极体面的公子。

他生的好,又善丹青,懂多国语言,当年打马游街时,便成了许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被砸了满身香囊,据说他入殿见顺德帝的时候,顺德帝还笑他身上的香气绕梁三日。

“现之!”瞧见李现之独自一人坐着,便有刚来的朋友嚷嚷道:“你那小未婚妻呢,今日怎的没黏着你了?”

提起来时雨,李现之微微拧眉,脸上是不加掩盖的冷淡。

李现之并不喜欢时雨,这是李现之的朋友们都知道的事情,但碍于双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时雨一直对他倾心热烈,所以李现之也没办法,只能任由时雨缠着他。

因为李现之不喜欢时雨,所以李现之的朋友们也跟着轻视时雨,偶尔李现之表现得略有厌烦了,他们便故意与时雨拌嘴两句,以捉弄时雨为乐,激怒个小姑娘又哭又骂挺有意思的,反正时雨又不会走。

前些时日,李现之的一位朋友还故意在食盒里面放了一条死蛇,将时雨吓坏了,然后时雨便好几日没来找过李现之。

但是,之前一直不找李现之,今日也该过来找了啊!

今日可是李现之的生辰宴,过了今日这个大日子,李现之与时雨的婚约便该提上日程了,提到他们俩的婚期,时雨再大的气儿也该消了。

时雨那么喜爱李现之,她今日怎么会来的这般晚呢?

“不必在意。”坐在主位上的李现之听到“时雨”这二字的时候,终于开了口,声如碎玉击盘。

四周的朋友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挤眉弄眼。

他们今儿特意选了这个地方,琴馆里的女人多着呢,等时雨来了,怕又是要跟李现之吵架,那便有热闹看了。

他们说话间,还有人拿了酒杯开始喝,又找了琴娘来弹奏,歌舞升平间,时间一点点溜走。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了。

“这宴席都开始了,现之,你的未婚妻怎么还没来呢?”有一位朋友好奇的问了一眼李现之,顺带跑到了窗户旁边,往下探身,看街上人来人往。

“我说过了。”席间正端着茶杯静坐的李现之拧眉道:“不必在意她。”

他喜静,可偏生时雨不是个静娴性子,生了一张雨后青荷的脸,看着恬静,但实际上颇有些古灵精怪,知进退,但爱惹事,不服输,常与人争斗,爱缠着他,又总是因为这些朋友和他又吵又闹,偶尔还和他妹妹争执,似乎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像是檐下一只闹腾的猫儿,能从辰时喵到子时,半夜睡着了,还要突然窜起来捉一回老鼠,不出口气决不罢休。

时雨那些事儿他听了都生烦,时雨不来,他自当更宽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旁人频繁提起来“时雨时雨”的时候,他心中愈发烦躁,并未觉得有片刻安生。

恰在此时,在琴楼窗户旁的朋友们三三两两的喊起来了:“来了来了,过来了!下马车了!”

“哪儿呢哪儿呢?”

“雪绸书生袍那个!作男子打扮啦。”

“她边儿上那个是谁?怎么还带了一个呢?”

一群五陵少年挤在竹木窗边往下看,目光穿过摇晃的灯笼,高悬的壁灯,远远地用手指点着一道身影,兴奋的你提一嘴我插一句,比刚才更吵闹。

李现之听见这些此起彼伏的呱噪声音,却又觉得莫名的心里一松。

他便知道,时雨那般缠着他,今日也一定会来的。

“哎哎!”但是,在下一瞬,他的那帮朋友们突然叫了起来:“走错了,走错了!”

什么走错了?

李现之的眉头才刚拧起来,便听见他的朋友们幸灾乐祸的高声喊道:“李现之,你的未婚妻和她的朋友走错了,走到对面的公子苑里去啦!”

李现之豁然起身。

何其蠢笨!他便说,来此烟花之地太过胡闹!

堂堂郡主,怎么能进公子苑呢?琴楼和公子苑都分不清了吗?

他再也顾不上这是他的生辰宴了,转身便扔下他的朋友们,直下琴楼,奔去对面的公子苑。

——

而当李现之从对面的琴楼里下来寻时雨时,时雨正一无所知的和赵万琴逛窑子。

公子苑处处都是小倌,风雅些的身穿书生袍、有礼有节,妩媚些的连腰带都没穿,直接从脖颈敞到腰际、面若桃花,清冷些的坐在台上弹琴,各色男子,各有各的风味。

“时、时雨。”赵万琴被满公子苑的小倌们迷了眼,说话声音都在抖,目不暇接的四处看,一边看一边道:“我,我,我有点喜欢这个地方。”

这种好地方,她以前竟没来过。

这,这些是她不花钱能看的东西吗?她想花钱啊!让她花钱!

时雨没顾得上赵万琴,她的目光不断的在一个个男子之间扫过,终于看到了陆无为!

她记得陆无为那张脸,火光冲天,甲胄寒锐,这辈子都不会忘。

而在时雨看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陆无为。

上辈子的陆无为神挡杀神,回了康佳王府后一路踩着所有人上位,而这辈子的陆无为,穿着一身黑色纱衣,手里拿着一把剑站在一个桌位前,面无表情的在给两个客人舞剑,客人大概是嫌他舞的不好,直接拿一旁的酒杯“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脸上。

酒杯咕噜咕噜的滚在地上,浊酒一洒,清亮亮的**泼到他冷峻的脸上,在他的面上闪动着蜜色的光泽,复而缓缓向下而落,浸润了他的纱衣,顺着他的脖颈流到他古铜色的胸前、劲腰,最后隐入腹间。

烛光萦绕间,闪着一种健壮男子独有的野性色气,像是头爪牙锋利的恶狼,却被人用铁链拴着,不能咬人,却又不肯迎合,让人瞧见了就想过来折辱一番,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陆无为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各种羞辱。

彼时,陆无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只是一个被生计所迫,任人凌.辱的小倌。

时雨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脑嗡鸣。

当你的敌人尚未强大时,你想杀了他。

而当你的敌人受人□□,狼狈不堪,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谁来了都能踩一脚的时候,你想做什么?

当然,当然是——

当然是使尽力气□□一番然后再把他给杀了啊!

践踏他,抽打他,折磨他!

让他放火,让他射箭,让他赶尽杀绝!

上辈子她跟她弟两条命啊!

她胸口痛着呢!此仇不报非人哉!

于是,时雨毫不犹豫的拖着赵万琴的手直奔陆无为。

——

那时,陆无为身前的客人还在喋喋不休,大意便是要让陆无不要不识好歹,老老实实的从了,便替陆无为赎身,日后有陆无为好日子过。

陆无为面无表情的攥着手里的剑,默数着他的时间。

还剩最后半月左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是北典府司中的锦衣校尉,最近正在执行一个卧底任务,他潜入这个公子苑,是为了查买卖人口的案件,这个公子苑的苑主常年买卖被拐来的幼童,他是潜进来拿证据的。

他当初被选出来执行这件卧底任务,就是因为他这张脸。

进来之后,证据找的不怎样,生意倒是风生水起,每天都有各种客人要来赎他,和他同在锦衣卫里的校尉们都开始开盘了,赌他一天到底能被赎多少次。

再忍一忍。

陆无为用手背擦过下颌上的酒液,想,这回要是再打客人,苑主一定会把他赶出去的,他的任务就真做不成了。

而就在这时,那客人似乎已经不耐烦了,伸出肥厚的手掌,贪婪的摸向了陆无为被酒水浸透的纱衣。

瞧瞧这蓬勃健壮的身躯,那是何其美妙的滋味儿。

看看这桀骜不驯的眼神,多适合绑起来大玩一通!

陆无为似是没看这位客人,又似是站久了有些累,恰好要向后退一步,好巧不巧,就避开了那位客人的手。

但在他将退未退、客人要摸还摸到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过来,直接将那醉酒了的客人蛮横的推开。

客人本就醉酒,被推的“哎呦”一声,踉跄着退开,陆无为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这位新客人的身上。

这位新客人是位年岁不大的姑娘,女扮男装,但也完全不像男人,一瞧就是个姑娘,眉目如雨后青枝,透着一种烟雾缭绕的清新美意,一双杏眼清泠泠,若明月过万里,皎洁透亮,不带有一丝邪念。

她身上的书生袍虽然没有任何家徽装饰,但是是价格不菲的丝锦,在公子苑的烛火下映出如水波一般的潋滟光泽,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缝制的线头。

单是这件衣裳的价格便够寻常人家富足的吃上一年,头顶的簪子更是价值百两,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柔软的像是三月春风,用手一捏,都能捏出水来。

这般惹人喜爱。

陆无为难得的多瞧了两眼,不知是不是这姑娘生的太好看的缘故,他竟有些挪不开目光,越瞧越觉得顺眼,连水袖飘**时的弧度都分外好看。

陆无为莫名的觉得喉口发紧,心口像是被猫儿的爪子挠了一下,既痒,又透着一种微疼的舒服。

他觉得她不该在这。

他想,这大概是个涉世未深,好见义勇为、没长什么脑子的天真姑娘,这种姑娘,不会强迫人、凌.辱人的,她一张口,便会是“不要怕,纵然是客人也不能强迫非礼你个清倌”之类的词。

果不其然,下一瞬,陆无为便听见这姑娘开口说道:“你不要怕——”

“我买了你!以后,有我疼你!”

陆无为手指一僵。

他只觉得心口处果真又被挠了一下,这次挠的重,还莫名透着几分讥讽意味,方才那些心中念想现在通通都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他缓缓抬眸看向她,定定的望着她的脸,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下来似的。

打眼了。

他这任务当真是,一波十八折。

而时雨看见他抬眸看过来,还一脸得意的昂起头来,冲陆无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八蛋,落我手里了吧!

看我怎么弄死你!

——

那时正是顺德十八年的七月盛夏,俏生生的姑娘与挺拔的男子迎面而立,这一世的陆无为初见时雨,彼此浑然不知对方身份,各种误会交错,真相被掩埋在时光之下,野欲升腾于人海之间,舞乐飘**在公子苑中。

被推倒的客人趴在地上无能狂怒,唯一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路人赵万琴茫然地昂着头看着陆无为,短暂的赞叹了一下之后,就震惊的看向大胆发言的时雨,被时雨忘到脑后了一整晚的李现之正奔入公子苑里,焦躁的在女客之中寻人。

喧哗声络绎不绝,世间万象尽现于此。

话本里的人物以他们都想不到的方式遇见,又以各种离奇的姿态给对方留下了一个颇为深刻的印象,原本的故事早已被扭到了不知名的方向,历史的车轮滚滚,悄无声息的走上了一条未知的路。

曲中人逐一登场,抹上浓妆,好戏开锣,故事里的人儿也被时间推着,一步一步,走向命运谱写好的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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