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凄厉的哭声几乎传遍了整个慈宁宫, 丧母之痛不管何时何地都是钻心之痛。
更别说上一刻母亲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没了,母亲还是因自己而死, 可谓叫人痛不欲生。
不光映微上前相劝, 就连苏麻喇嬷等人都迎了出来劝慰。
只是, 收效甚微。
到了最后, 三公主几乎哭的晕厥过去。
映微见劝不住, 只能强行请郑院判给她开了安神汤, 灌了汤药下去后,三公主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若不然, 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等着映微处理完这些事情后,禀告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了直长叹一口气:“……哀家还记得荣妃当初刚进宫时才十三四岁,性子模样都是个好的, 后宫上下谁提起她与你姐姐来都是赞不绝口, 却万万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等事情来,更没想到她能瞒了十多年,想当年你姐姐对她可像亲妹妹一般,她, 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说着, 她老人家摇摇头,直道:“都是当额娘的人, 她的孩子是命, 难道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命吗?若你姐姐活着, 兴许保成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老人家何尝不知道,像映微不是不愿意管二阿哥, 只是不敢管。
虽说太皇太后近来身子一日日好转起来,但郑院判说了还是要多歇息,映微瞧她老人家如此,连忙道:“太皇太后,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您多多保重身子……”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
她老人家也知道,荣妃虽死不足惜,可也是个可怜的,说起来,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可怜?
她老人家也觉得荣妃以嫔位身份下葬最合适不过,就算荣妃有错,可三公主与三阿哥却是无辜的,但若叫荣妃以四妃之一的身份下葬,又哪里对的去故去的孝诚仁皇后?
等映微陪着太皇太后说了话回去储秀宫时,六公主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瞧见她就过来拽着她的袖子道:“平娘娘,我听说荣娘娘没了,您别伤心,您还有我们了。”
说着,她下一句更是道:“皇阿玛已经过来了,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映微摸摸她的小脑袋,笑着道:“好,那本宫进去陪陪她。”
“这几日因为荣娘娘的事,想必你们皇阿玛心情不好,你们也多陪陪他好不好?”
“好。”六公主脆生生应下,更是道:“我还与四哥哥,七弟弟说了,要他们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去陪陪三哥哥,他才没了额娘,肯定很伤心的。”
映微道:“真是个乖孩子。”
殊不知,他们这话传到内间独坐的皇上耳朵里,只觉得欣慰不少。
映微走进去时,屋内有些黑沉,她轻声道:“皇上?”
皇上看着她道:“朕在这儿。”
映微并没有开口安慰,更没有以心疼怜惜的眼神看向皇上,直道:“臣妾方才听梁公公说您中午没用什么东西,如今可饿了?要不臣妾要小厨房给您准备些吃食?”
皇上却是摇头道:“不必了,朕实在没有胃口。”
陪伴他多年的女人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他多少有些难受的。
在他心里,荣妃与佟佳皇贵妃,温僖贵妃等人是不一样的,荣妃一向是解语花一样的存在,没想到却是朵黑心莲。
映微却不理他,径直吩咐道:“春萍,你差人给皇上换一盏热茶,再看看小厨房有没有什么刚出锅的糕点,给皇上端一些过来。”
说完这话,她这才看向皇上道:“您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动不动就不吃饭?若孩子们见了岂不是有样学样?”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朕实在吃不下。”
“你不知道,纵然先前你与朕说过荣妃可能害死你姐姐,可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毕竟从前她们两个好得很。”
“当年之事皆因太子之位而起,如今也是这般,又因这太子之位闹得不安生。”
“他们一个个对这位置虎视眈眈,却不曾想过位置越高,责任越大,若是能够选择的话,朕恨不得舍去这皇位,带着孩子们一起,与你去田园当一对乡野夫妻,整日无忧无虑的……”
映微却笑道:“瞧皇上这话说的,难不成除了您,这天底下的老百姓就没有烦恼了吗?整日操心地里的收成,担心下一顿吃什么……所以啊,臣妾就巴不得十二阿哥他们当个闲散王爷就好了,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一辈子。”
“到时候娶个喜欢的妻子,和和美美的,再生几个胖孩子,要他闲来没事儿时就带着孩子进宫,他从小就贪吃,只怕他的孩子进宫也是整日缠着咱们讨糖吃……”
皇上实在想不出抠门的十二阿哥当了阿玛会是什么样子,可听映微如此说了几句,却是心情好了不少。
可朝堂情形却是愈发严峻。
荣妃之死,皇上并没有迁怒于三阿哥与三公主,甚至把三公主的嫁妆另加了两成。
但原先支持三阿哥的许多臣子却是倒戈相向,后宫之中,母以子贵这话说的,但同样,子以母贵这话也说的,如今荣妃以嫔位身份下葬,朝廷上的那些人精觉得皇上厌弃了荣妃,定会牵连到三阿哥头上。
更何况,就算皇上待三阿哥一如从前,可三阿哥身后却无母族支持,哪里比得上大阿哥?
如今的大阿哥可谓风头无二,既有四妃之首的额娘,又有纳兰·明珠为他保驾护航,一众阿哥中唯有他已娶妻,众人想着等着大阿哥诞下皇上长孙后,皇上定会立他为太子的。
除了大阿哥,六阿哥也多了些支持者,但却比不上大阿哥。
那些人想的清楚明白,三阿哥无母族支持,四阿哥虽得平贵妃喜欢,可平贵妃有自己的儿子,哪里会真心支持四阿哥?
五阿哥了,则太过于莽撞蠢笨,六阿哥年纪太小,七阿哥是个跛子。
剩下那些阿哥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个都还是小罗卜丁,有的连话都还说不利索了。
大阿哥被这些人几句话一吹捧,兴奋的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压根忘了从前对觉罗·明珊动手闹得人人皆知一事,皇上又哪里会立这等性情暴戾之人为太子?
这一日早朝时,有礼部官员上书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太皇太后寿辰将近,请愿为太皇太后操办寿辰宴。
这话甚得皇上之心,毕竟近来后宫也好,前朝也罢,都不安定,也有意好生叫众人高兴高兴。
谁知道皇上刚答应,大阿哥就上前一步道:“皇阿玛,儿臣有事要奏。”
如今皇上一瞧见他就觉得头疼,从前大阿哥就喜欢出风头,自太子被废后,大阿哥更是变本加厉,时不时在朝上私下皆发表自己一番言论,也不能说大阿哥说的不对把,只是有些话就像炒剩饭,其中意图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皇上一贯鼓励大臣们直言纳谏,总不能对上自己儿子就厚此薄彼,直道:“你说。”
大阿哥正色道:“太皇太后身子虽已逐渐康复,但从前若非废太子惹怒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何至缠绵病榻?废太子从小得皇上,得太皇太后悉心教导,却做出不顾人伦之事,儿臣奏请皇阿玛将废太子贬为庶人。”
这话一出,可谓满朝鸦雀无声。
当初顾及皇家颜面,总不能对外宣称二阿哥刺杀当朝贵妃吧?故而寻得是二阿哥对太皇太后不敬,忤逆太皇太后,这才被废。
但其中是何缘由,众人一打探便知。
刚有礼部官员提出“仁孝”,下一刻大阿哥更是上书奏请皇上将二阿哥贬为庶人,惹得皇上不答应好像有些下不来台。
大阿哥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只觉得自己窥得皇上心思,要知道二阿哥自从被废之后,皇上再未去看过他一次,对他更是绝口不提,看似是恨毒了二阿哥。
但大阿哥并未当父亲,压根不知道皇上这是怒其不争而已。
当即皇上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下首的大阿哥,斥责的话几乎就要出口,可想了想,还是道:“可还有爱卿与大阿哥想的一样?”
说着,他更是颔首道:“大阿哥说的不错,二阿哥……的确枉为人子,辜负朕对他的孜孜教诲……”
还未等皇上的话说完,纳兰·明珠就站了出来,正色道:“启禀皇上,臣赞同大阿哥观点,生而为人,若孝义不顾,岂非禽兽不如?”
随着纳兰·明珠的话音落下,陆续就有官员上前来,这一个个皆是大阿哥一党的,如今呼啦啦有十多人。
皇上面上看不出喜怒来,环顾在场人一眼道:“可还有人要说话的?”
就在这时,四阿哥瘦小的身影却上前一步,正色道:“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自太子被废后,皇上有意培养新的储君人选,故命六岁以上的阿哥们早上前来早朝学习,说是学习,实则是旁听。
四阿哥至今一次话都没有说过。
可如今,他却是不卑不亢,正色道:“先前先生时常教导,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儿臣听说二阿哥如今每日在毓庆宫抄经念佛,替皇阿玛,替老祖宗等人祈福,儿臣觉得,二阿哥并非执迷不悔,远不至于将二阿哥贬为庶人……”
便是他小小年纪也知道若将二阿哥贬为庶人的下场是什么,十几岁尚是半大的孩子,若被赶出紫禁城,半点谋生的技能都没有,只剩下死路一条。
大阿哥扬声打断他的话:“你这话我不认可,古人有云,天子犯法该以庶民同罪,皇阿玛一向公正严明,定不会包庇于废太子的,更何况,方才我所言语皆看在废太子已有悔过之意,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要砍了保成的脑袋吗?”皇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冷声道:“胤禔,你口口声声说朕公正严明,你怎么不说‘子不教父之过’,若朕真按律法追究保成罪责,别说你,朕都得自缢谢罪,是不是到了这般地步,你才会满意?”
大阿哥一愣,旋即跪地请罪:“皇阿玛息怒,儿臣,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看向大阿哥,眼中有说不出的失望:“你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你莫要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些日子你说这么多,做这么多,无非是怕朕再立保成为太子,想着斩草除根才能安心是不是?”
“你更想着自己乃是长子,朕该立你为太子,如今朕正值壮年,你就敢一口一个‘废太子’叫着,逼着朕将二阿哥贬为庶人,若来日你真的继承大统,哪里会容得了你的弟弟们?”
这下不光大阿哥,以纳兰·明珠为首之人皆跪下来请罪。
皇上看着下首跪着的这些人,却是摇头道:“传朕旨意,大阿哥胤禔闭门思过三个月。”
大阿哥心有余悸,想着情况总部算太坏,连声谢恩。
他知道这步棋是险棋,如今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很快,前朝的消息就传到了后宫,惠妃知晓这事儿后更是哭天抢地的,当即就去找觉罗·明珊,要觉罗·明珊陪着她一起去见太皇太后,“……不管怎么说,大阿哥也是你的丈夫,若他失势,你以为你在后宫中能有好日子过?你先前照顾了太皇太后好些日子,多少也能在太皇太后跟前说几句话的。”
说着,她更是不由分说拽着觉罗·明珊的胳膊就要往外走:“走,跟本宫去见太皇太后!”
觉罗·明珊与大阿哥母子相处的时间越多,就越瞧不上大阿哥母子,如今更是冷冷将惠妃的手甩开,正色道:“还望额娘三思而后行,后宫不得干政,额娘进宫多年,这个规矩应该是知道的。”
“如今大爷在前朝得皇阿玛训斥,本就惹得皇阿玛不高兴,可距离事发不到两个时辰,您就巴巴赶去慈宁宫求情,您说皇阿玛和老祖宗知晓这事儿后会高兴吗?”
“若妾身是您,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也免得惹皇阿玛他们厌弃。”
不,若她是惠妃,知晓这事儿后还会奏请皇上严惩大阿哥,只不过她知道惠妃做不到这一步的。
但觉罗·明珊到底还是高看了惠妃,如今惠妃哭哭啼啼的,忍不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看你就是巴不得大阿哥落得这般地步,本宫可告诉你,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她本不是聪慧之人,如今情急之下更是脑袋混沌一片,什么都听不进去。
觉罗·明珊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道:“额娘这话当真?额娘若非要带着妾身去慈宁宫,妾身自推脱不得,只是还望额娘想清楚,到了老祖宗跟前,您可就不能左右妾身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若真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惹得老祖宗愈发生气,您后悔可就完了。”
惠妃这人吧,向来是吃硬不吃软,仔细一想就明白这话中的深意,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惠妃急匆匆到了慈宁宫,谁知道却连太皇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迎出来的是苏麻喇嬷,恭恭敬敬与她道:“惠妃娘娘请回吧,老祖宗方才才喝了药,如今已经歇下了。”
惠妃却不死心,舔着脸道:“无妨,本宫等一等就是了。”
苏麻喇嬷心想这惠妃果真如太皇太后所言不是什么聪明人,如今更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只道:“惠妃娘娘,老祖宗前些日子就已经说了,后宫上下之事皆交由平贵妃娘娘做主,若惠妃娘娘有事相求,不如去找平贵妃娘娘。”
太皇太后从前就已知晓映微的本事,自荣妃之事后,更对她放心不少,便与众人说今后她老人家不再管事,只安心颐养天年,将偌大一个后宫都交给映微了。
惠妃若再听不明白这话那就是个傻子了,道谢后就匆匆去了储秀宫。
想着自己从前与映微的嫌隙,惠妃心里还算有点数的,生怕映微不见她,也不等人通传,直接闯了进去。
此时映微正陪着六公主下五子棋,当即也猜到惠妃前来所为何事,知道这一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索性就叫六公主先带十二阿哥出去玩,这才对着惠妃道:“……不知惠妃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儿?”
谁知道她这话还没说完,惠妃就朝着她直挺挺跪了下来:“平贵妃,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大阿哥啊!”
她自诩自己乃四妃之首,资历颇深,一向自视甚高,还是头一次这般。
映微下意识退后半步。
她太清楚惠妃是什么德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故而如今面上半分波澜都没有,只道:“惠妃所指可是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今日本宫也有所听闻,只知皇上下令命大阿哥禁足三个月,并未过多责罚,又何来救大阿哥一说?”
说着,她更是要扶惠妃起来:“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着皇上解了大阿哥禁足后,大阿哥好生在皇上跟前认错一番,这事儿就能揭过了……”
“你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的脾性你应该也很清楚,今日并未当众降罪于大阿哥,想必就是无事的。”
“不,不能这样!要是这样全完了!”惠妃就差直说等着三个月后,大阿哥便彻彻底底与那太子之位无缘了,“反正……平贵妃您就求皇上免了大阿哥的禁足吧,他这次定是受人挑唆才会如此的……”
映微摇摇头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本宫实在无能为力。”
这话说的十分干脆。
这下惠妃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映微见状便要春萍搀着他起来,想着历史上大阿哥的处境比如今糟多了,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大阿哥如今已经娶妻,是大人了,本宫也知道身为人母便是儿子到了六七十岁也是惦念他的,只是有的时候多多放手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话是好意,可落在如今惠妃的耳朵里却成了风凉话,当即直道:“你不帮便是了,何苦还来教训我?”
“你那点小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
话毕,她更是气冲冲就走了。
惹得春萍没好气道:“这,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人?娘娘,幸好您没帮她,不然只怕惠妃也不记得您的恩情的。”
映微苦笑着摇摇头。
惠妃离开储秀宫是满脸怒气,走到半路还碰到了德妃。
德妃明面上一向是个和善人,笑眯眯拥护惠妃打招呼,可如今的惠妃却觉得她们一个个都在看自己笑话,冷哼一声就走了,像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似的,多一秒钟都不愿停留。
可德妃却瞧着她眼眶发红,忍不住摇摇头道:“惠妃从前多风光的一个人啊,没想到如今却成了笑话。”
她身边的宫女讨好道:“大阿哥经今日一事只怕是彻底与太子之位无缘,如此说来,一众阿哥中就数咱们六阿哥胜算最大,等着六阿哥继承大统后,娘娘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那平贵妃见到娘娘也得屈膝行礼了。”
这话说的德妃心里好一阵舒坦,嘴角含笑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这话你当着本宫的面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叫别人听见,本宫都保不住你。”
顿了顿,她更是迟疑道:“也不知是皇上看重大阿哥的缘故,还是已经折损了一个儿子,不忍心再降罪于大阿哥的缘故,皇上今日对大阿哥是格外开恩,只罚他禁足三个月,如此看来,大阿哥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她不免有些担心,只觉得得想个法子彻底让大阿哥与皇位无缘才是。
叫她绞尽脑汁想了几日,当真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来。
***
这一日,映微正在料理后宫琐事,阿圆就急急忙忙闯了进来,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阿圆从前是个莽撞的,可自从在映微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却渐渐稳重下来,很少有这般仓惶的时候。
映微当即就觉得有事儿发生,忙道:“这是怎么了?”
阿圆正色道:“奴才听说后宫中又有两个小太监出了天花。”
映微一愣,下意识:“怎会这样?”
距离皇上推行种痘已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紫禁城中也有几年没听说过有人染上天花。
虽说天花之症远不如从前凶险,但若是沾染上了却能要人性命的。
映微当即就重视起来,下令彻查与严防死守起来。
为何要说彻查了?
毕竟紫禁城内的太监宫女一般都已种痘,如今已至秋日,无缘无故怎会有人染上天花?
可不查不要紧,一查却查出几个染上天花的小太监,有个还在阿哥所里,这人是伺候大阿哥的小太监。
这事儿一出,映微连忙将人挪了出去,更是派了孙院正与郑院判前去为大阿哥诊脉,就怕大阿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好在到了最后大阿哥并无事。
但映微万万没想到上次冲她甩了脸子的惠妃又来了,不得不说,惠妃的确是脸皮厚得很,这次过来像忘了先前之事似的,直道:“……还望贵妃娘娘彻查此事,好端端的,大阿哥身边怎会有染上天花的小太监?”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如今大阿哥正被皇上禁足,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这天花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
虽说大阿哥已经种过痘,但她还是不放心。
映微耐着性子解释道:“惠妃,话不是这样说的,虽说大阿哥如今正在禁足,可每日吃食,器皿,衣物都是从外头送进去的,若有染上天花之人经手过这些东西,那种痘没成功的人沾染上这些东西,也会染上天花的。”
“你放心好了,本宫已差太医为大阿哥看过了,大阿哥并无事……”
惠妃却道:“不成,臣妾可不放心。”
说着,她的眼泪更是簌簌落了下来:“臣妾知道,不少人都嫉妒大阿哥占了皇上长子的身份,如今见他被软禁巴不得痛下杀手,要不然这秋日里怎么会闹出天花来?臣妾看,肯定是有人将那不干净的东西塞到大阿哥身边,还请贵妃娘娘彻查一番……”
她一向听风就是雨的。
这几日她本就心情不好,昨日去御花园散步,听到有两个小宫女躲在暗处嚼舌根子,说听到有人要加害大阿哥,将那染上了天花的小太监的衣裳丢到大阿哥所居的院子里,不然如何会有这等事儿……
紫禁城中一贯如此,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儿很快就能传成西瓜大小,但身为一个母亲,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当即就去找那两个小宫女去问话,谁知道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人。
回去之后,她更是越想越怕,几乎是一夜未眠。
饶是映微耐着性子与她解释一番,说大阿哥所居院子是有专人把守,每次东西送进去都会有人检查,根本不存在惠妃担心的这等情况。
可惠妃如今谁都不相信,映微就是其中一个,毕竟映微也是有儿子的,说不准就是映微想要害她儿子丢掉性命也说不准……当即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大有一副若映微不依了她,她就赖在这里不走的架势。
映微也是见识过她是何种德行,没法子,只能答应去大阿哥院子搜查一番。
惠妃却还不放心,道:“……那臣妾虽您一起去。”
映微便带着惠妃一同过去了。
虽说阿哥所并不属于后宫,但皇上早就下令平贵妃可在阿哥所内畅通无阻,也无人敢拦,当即就将映微迎了进去。
映微当即就吩咐道:“春萍,你带人好生彻查一番,看这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光她派出去了人,每个她派出去的人身边还跟了个惠妃的人。
惠妃这才放心。
听见响动的大阿哥走了出来,瞧此阵仗不过刚皱了皱眉,惠妃就红着眼眶迎了上去:“我儿,你这些日子可还好?你瘦了……”
大阿哥低声道:“额娘,您这是做什么?”
纵然如今他被幽禁了,却心思不改,这些日子日日抄了经书送给皇上,好叫皇上看到他改过自新的决心。
惠妃扫了扫不远处的映微,却不放心,将大阿哥拉远了些这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最后更是低声道:“……有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害你了,还好本宫聪明,求了平贵妃彻查一番。”
这话说的大阿哥直皱眉头,想当初他刚被幽禁时也幻想着惠妃能想法子将他解救出去,毕竟惠妃出身大族,进宫已久,又是四妃之首,总该有些自己的门道和方法……可他等啊等,等了一日又一日,这才死心。
当即大阿哥就没好气道:“额娘,您真是糊涂,如今我虽被皇阿玛训斥软禁,却也是皇子,如今若有谁敢冲着我下手,岂不是触及皇阿玛逆鳞,皇阿玛岂能放过那些人?您放心,但凡聪明点的人都不敢冲我下手的。”
惠妃却正色道:“你说的这些本宫可不懂,反正来都来了,查一查总是没坏处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本宫也能放心些……”
谁知道她的话音还没落下,春萍就捧着东西走了出来。
隔着老远,惠妃看不清托盘上放的是什么东西,可神色中却透出几分骄傲来:“你看吧,这不是查出东西来了?兴许旁人就是如你一般想的,觉得大家都认为此时无人敢冲着你下手……”
东西呈到映微跟前时,映微看清楚托盘上的东西,却是神色一变。
这是一个巫蛊娃娃。
上头赫然写着二阿哥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巫蛊娃娃胸口更是插着好些银针。
映微自不相信一个巫蛊娃娃就能要人性命的,可是时人却对这些颇为相信。
惠妃已经带着大阿哥走了过来,嘴里还絮絮叨叨道:“平贵妃不是说这院子四周有人把守吗?既然如此,为何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亏得之前太皇太后对您是赞叹有加了……”
当她看清楚托盘上的东西时,却不由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道:“这,这是……”
大阿哥更是下意识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有人要害我!”
这话一出,他这才惊觉自己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今日是他的额娘非闹着要来搜查他的院子,这巫蛊娃娃上面的字迹更与他的字迹有八九分相似……若说有人要栽赃陷害于他,谁会信了?
惠妃退后几步,连忙道:“不,不是的,这不是大阿哥的东西,对,定是有人要陷害大阿哥。”
说着,她更是盯着春萍身后的小太监,恶狠狠道:“你说,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要这样陷害大阿哥?”
映微只觉得碰上惠妃这等人还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耐着性子道:“惠妃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本宫陷害大阿哥不成?”
“你别忘了,是你到储秀宫闹腾一场逼着本宫前来搜查的,方才更是不相信本宫身边的人,故而每组人也有你的人,就算本宫想要栽赃陷害,也得有机会才是。”
说着,她的眼神落在方才搜出巫蛊娃娃的小太监身上,扬声道:“说,将你们方才看到了的都说出来。”
两个小太监为一组,一个是映微身边的人,一个是惠妃身边的人。
只见所属惠妃身边那小太监先是看了惠妃一眼,目光中带着欲言又止,到了最后直道:“惠妃娘娘,方才奴才与宋公公一起前去搜查大阿哥寝间,的确从床底上搜出来这东西……”
惠妃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大阿哥反应快些,冷声道:“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虽不喜二阿哥,此前因二阿哥受到皇阿玛训斥,却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他与惠妃一样,将这件事怀疑到了映微头上。
映微也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可如今见惠妃与大阿哥一个二个皆是这般不善的眼神,也不愿多管,只道:“既然你们觉得这事儿是本宫在捣鬼,不如就请皇上过来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小全子就去请皇上了。
一刻钟后,皇上到场。
大阿哥阔别多日再见到皇上,眉目之中早无当初的胜券在握和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惶恐和不安,一见皇上更是跪了下来:“……还请皇阿玛明察,儿臣断然没有做出这等事情来。”
自上次大阿哥当着群臣的面要将二阿哥贬为庶人后,皇上对这个儿子就已彻底失望,如今只淡淡道:“梁九功,差人去查。”
自荣妃一事后,顾问行也被斩首,如今取代顾问行位置的则是梁九功。
梁九功也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用起来很是衬手。
当下梁九功应了一声就下去安排了。
皇上则与映微等人去了正屋喝茶,纵然大阿哥并未做出此等事情来,但心里也多有不安,时不时扫眼看向外头。
半个时辰之后,梁九功就进来回话:“启禀皇上,奴才已差人去查了,这十四日来除去吃食与衣物,并无别的东西夹杂其中带入院内,而且奴才也请曾教授大阿哥课业的大人们看过,这巫蛊娃娃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出自大阿哥之手,纵然大阿哥有心模糊字迹,却仍能辩解出来的。”
皇上颔首:“既然这东西不是后来送进来的,那就是一早就有的。”
说到这儿,他看向大阿哥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阿哥却冲着皇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阿玛,儿臣敢以性命起势,儿臣没有做过这等事情……”
荣妃也跟着跪了下来,哭的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皇上,大阿哥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啊,定是有人陷害他的……”
“朕的确是看着他长大的没错,可朕却是一点不了他,若不然,也不会惊愕于他前些日子说出来的那番话。”皇上却是连看都不想看大阿哥母子两人,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今日这事儿的确是颇有蹊跷,你们放心,朕会再命人彻查的。”
顿了顿,皇上的眼神才落在大阿哥面上:“朕如今也能猜到你些许心思,对那储君之位,你一直窥视,可朕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今日巫蛊一事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罢,这位置,与你无缘了。”
“你可听懂了?”
大阿哥如五雷轰顶,半晌没回过神来。
倒是一旁的惠妃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拽着大阿哥的袖子道:“你皇阿玛相信你,你,你快谢谢你皇阿玛啊!”
对她而言,这世上种种皆没有她儿子的性命重要,至于什么皇位,太子之位,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大阿哥想要,她便帮着去争就是了。
可如今,对大阿哥而言,能保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
大阿哥跪直的身子颓然倒了下去,半晌才道:“儿臣,谢谢皇阿玛。”
他想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年,念了那么多年的位置,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属于他了,如今即将到手的东西就这样飞走了,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眼瞅着映微随着皇上离开,惠妃生出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来,站起身来要扶着大阿哥起来,更是道:“你别怕,额娘在这儿了,你皇阿玛说了,他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儿来的……”
谁知道大阿哥却突然反应过来,一把就将她推到在地,厉声道:“你真是个蠢货,我怎么有你这样的额娘?若没有今日之事,如何会在我屋子里搜出那样不干净的东西来?可你倒好,被人卖了还兴高采烈的,真是蠢到家了!”
“若我托生在别人肚子里,没有你拽我后腿,这太子之位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