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明珊虽进宫的时间并不久, 却也知道若太皇太后突然撒手人寰对整个大清,对皇上意味着什么。
她乃尚书之女,从小时常听阿玛说起太皇太后, 故而对太皇太后不仅有孝敬之意, 更多的却是崇敬。
映微皱皱眉, 下一刻更是听见皇上强压着怒气的声音:“……你们一个个也是太医院的老人, 口口声声说太皇太后脉象无碍, 其中缘由也说不清楚, 若是如此,朕留你们还有什么用?”
孙院正与郑院判等人只能连声请罪。
映微知道皇上近来心情不好,连忙劝道:“皇上莫要动怒, 方才孙院正他们已经给太皇太后施针过了,想必很快就能醒来,您别着急……”
说着,她更是冲孙院正等人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们退下。
虽说孙院正从前帮着温僖贵妃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她对这人实在不喜,可换言之,孙院正有把柄捏在她手上,以后就要对她听之任之。
孙院正是何等聪明之人, 当即心领神会就退了下去。
映微则捧着宫女奉上来的碧螺春递给皇上:“皇上稍安勿躁, 喝口茶润润喉,臣妾听苏麻喇嬷说了, 这几日几位太医都歇在这里, 生怕太皇太后身子有什么不适, 对太皇太后极尽上心,他们也不希望太皇太后出事儿的……”
皇上方才是在气头上, 如今怒气渐散,长叹了口气道:“朕知道,只是朕一想到老祖宗的身子成这个样子,朕心里就难受。”
虽说孙院正乃是太医院之首,从前他也觉得孙院正懂得变通,可如今有沉稳寡言的郑院判对比,让他觉得孙院正小心思颇多。
就说方才吧,郑院判直接了当明说若照这样下去,太皇太后怕是没几年活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可孙院判了,说起这话来是含糊其辞,直说什么太皇太后福泽深厚,定会得老天爷庇佑之类的话。
映微多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从前太皇太后身子一向康健,就算真的生病,如何会突然来袭,连一众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从前的五肠散一事,叫映微见识到毒药的多样性,趁无人在意时则单独将郑院判喊过来问话:“……太皇太后虽如今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从前,可先前一向身子康健,如何会突然病的这样厉害?本宫想着会不会是有人冲太皇太后下毒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先前若非本宫将五肠散拿到院判跟前,只怕院判光凭着把脉,一样也号不出不对劲来的。”
太皇太后进宫多年,身边宫女太监皆是可靠之人,下毒的可能性极小,却也不是没有。
这样一提醒,郑院判也思量起这件事来,最后沉吟道:“照贵妃娘娘这样一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映微知道郑院判的性子,他从不妄言,既得他这般说,当即只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与苏麻喇嬷也说了这事儿。
苏麻喇嬷从小跟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名义上与太皇太后虽为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姊妹,当即就点头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奴才这就偷偷查一查。”
她也觉得这些日子太皇太后身子亏空的特别厉害,旁人信太皇太后因二阿哥此举吐血,可她却持怀疑态度,想当年,太皇太后经历过多少磨难,不都熬过来了?更何况,如今二阿哥也好,平贵妃也好,都安然无恙,按理说断然不会出现这等事儿的。
映微交代完,则进去了内间。
太皇太后依旧昏睡着。
屋内只有皇上一人,皇上独坐于炕上,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映微走上去道:“皇上,夜深了,不如您却歇一歇吧?”
皇上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朕白日里睡了一会儿,如今不困,你去睡吧。”
映微索性坐下来道:“臣妾也睡不着,索性就陪陪您吧。”
她知道人伤心难过时,哪怕不说话,身边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见外头传来蝉鸣与蛙叫声,时近时远,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良久,皇上才道:“朕对故去的皇阿玛与皇额娘没什么感情,朕出生时,皇额娘位份不好,朕就被抱去老祖宗身边,至于皇阿玛,那时候他极喜欢董鄂太妃与她的儿子,对朕根本顾不上。”
“朕年幼,许多事情都不懂,还问老祖宗,为何皇阿玛喜欢四弟弟,却不喜欢朕,老祖宗劝朕莫要上心,说她最喜欢朕。”
“朕长在老祖宗身边,虽父不疼母不亲,但老祖宗给了朕许多疼爱。”
“后来朕登基了,长大了,尚未亲政时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憋屈,也是老祖宗在朕身边开导,更是为朕扫清障碍……朕与老祖宗之间虽为祖孙,却也是亦师亦友,如今大清太平,老祖宗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没想到身子却病成这样。”
“老祖宗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出嫁前为科尔沁草原而活,嫁人后为太/祖皇帝,为先帝,为朕,为大清而活……”
映微低声道:“皇上,太皇太后虽从未与臣妾提起过这些事儿,但以臣妾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太皇太后定是心生欣慰,如今大清国泰明安,皇上勤勉上进,这就是对太皇太后最好的回报。”
“原先臣妾是不信命的,但如今多少却是信一些,太皇太后曾得高僧算命说她老人家贵不可言,洪福齐天,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他们两人低声言语。
殊不知太皇太后虽昏睡着,可他们的话全都听见了,当即心下甚是感动,更是流下眼泪来。
也不知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几位太医施针起了效,到了下半夜,太皇太后就醒了过来。
皇上高兴不已,当即就要情太医进来。
太皇太后却是摆摆手,冲着他们道:“……不必了,哀家如今觉得好多了,太医们就算过来也是开些老方子,叫哀家歇一歇。”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人固有一死,哀家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知足,若真的撒手人寰,你莫要迁怒于太医。”
“生为明君,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若无端迁怒太医们,以后谁还敢对你忠心耿耿,尽心尽力?”
皇上轻声应是:“您说的极是。”
太皇太后轻轻咳嗽几声,又道:“保成一事,哀家先前就已经猜到了,却是不敢相信,如今他既已被废,你就别想这事儿了,每个人性子都不一样,一步错步步错,除了怪他自己,谁都不能怪。”
“只是紫禁城中向来捧高踩低,不受宠的阿哥公主兴许连宫女太监都比不上,你看在他曾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份上,是故去孝诚仁皇后所出的份上,闲来无事多问上他几句,多照拂他一些,这样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还有苏麻喇嬷,她从小跟在哀家身边长大,哀家一向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以后……不管她是想回去科尔沁草原,还是留在京城,你都要善待她……”
映微越听越不对劲,怎么听着太皇太后话里话外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当即就道:“太皇太后,您说这些做什么?二阿哥也好,苏麻喇嬷也好,以后您自己多照顾些不就好了?”
皇上脸色沉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你们一个个这样紧张做什么?哀家不过说上几句罢了……”
她老人家也知道皇上与映微都不爱听这些,便将话题岔开了,说起旁的话来。
很快孙院正等人就前来给太皇太后把脉,因太皇太后的脉象一直并无太大的问题,孙院正等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要太皇太后多歇息,多静养,莫要再受刺激。
其实连太皇太后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早在映微遇刺后,她老人家就想到这事儿大概率是二阿哥所为,毕竟能有此实力,有此胆量的人并不多,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当时一听到这消息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到了最后,太皇太后竟还说起趣话来:“哀家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若有什么事儿不必瞒着哀家,哀家还能受不住吗?兴许还能给你们出出主意,你们这样瞒来瞒去的只会让哀家愈发起疑心,你们说是还是不是?”
皇上瞧着太皇太后精神头像是不错,连声应下。
到了晌午时分,皇上与映微还陪着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太皇太后更是胃口不错,吃了一碗饭,用了大半碗汤。
皇上这才放心不少,这几日他忙的很,连政事都没怎么过问,兰泽园内不知道有多少折子等着他,再加上太皇太后相劝,他便用过午膳后就打算回去。
谁知道皇上与映微刚出门,梁九功就硬着头皮前来:“启禀皇上,启禀贵妃娘娘,二阿哥那边有人前来传话,说是二阿哥病了,病的十分厉害,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这等理由和借口,先前二阿哥已用了几次,一次说二阿哥绝食,一次说二阿哥要自尽。
皇上早已不信,当即冷声道:“病了就去请太医,来找朕做什么?朕又不是太医!”
梁九功不敢接话。
映微轻声道:“皇上。”
皇上却是怒气不减,只道:“如今朕下令对他好吃好喝的供着,已是格外开恩,若换成旁人,朕早就下旨杀了他了,如何还要朕去看他不成?”
他不敢去。
见到二阿哥,他们父子该说些什么?哪怕二阿哥苦口婆心认错,他也一样不会原谅的,既然如此,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映微试探道:“既然皇上不愿过去,那能叫臣妾去看看二阿哥吗?方才太皇太后也说了,二阿哥从前身在云端,如今坠入泥里,若无人照拂,只怕日子难得很……”
皇上对二阿哥的感情很复杂,不说不爱,只是恨铁不成钢,也不忍心真的不管这孩子,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映微很快就去了二阿哥所居的院子。
一进去,她就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药味儿,只见完颜嬷嬷守着一个小炉子正在煎药,既要盯着炉子,又要守着昏睡不醒的二阿哥。
听见有声响,完颜嬷嬷面上一喜,可瞧见来者是映微,脸上的喜色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你怎么来了?皇上了?”
她好歹也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的陪嫁丫鬟,又在二阿哥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可谓身家丰厚,如今拿出大笔银子叫太医开了药,又舍去一半身家将二阿哥病了的消息送到皇上跟前,谁知道这银子却是打了水漂。
映微正色道:“皇上有事,故而本宫过来看看。”
“二阿哥如何了?可有好些?太医来瞧过没有?”
说着,她更是一叠声吩咐春萍差人去请郑院判过来。
完颜嬷嬷却是咬牙切齿道:“不必了,你不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皇上一向疼爱二阿哥,怎么会不过来了?定是有人拦着,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
从前她仗着故去孝诚仁皇后,仗着二阿哥的身份自视甚高也就罢了,映微万万没想到这人到了如今还是这般模样,当即就道:“是啊,是本宫拦着不叫皇上过来的,那嬷嬷打算如何做?”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事情已至这个局面,便是本宫惺惺作态,你也该感恩戴德才是,不然,你如何能护住二阿哥?”
说着,她的眼神更是落在翻滚不停的要罐子里,正色道:“这药怕是你随便请了个太医开的药吧?那人连二阿哥都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对症下药,若真将二阿哥吃出个三长两短来,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完颜嬷嬷没有接话,形势不容人,她不得不低头。
映微淡淡道:“春萍,差人请郑院判过来吧。”
说完,她这才上前拿手探了探二阿哥额头,手心是滚烫一片,想必是几日未曾进食的缘故,脸色苍白,一张脸更是瘦了一圈。
映微许久没好好看过二阿哥了,依稀可见这孩子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说恨吧,谈不上,她没办法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充满仇恨,更不必说这孩子小时候与她十分亲昵,更因故去孝诚仁皇后和故去阿玛的原因,她更恨不起来。
若说爱吧,她更是做不到对着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今她对二阿哥只有责任,一个六宫之主改尽到的责任,毕竟她当初答应过太皇太后的。
映微皱皱眉,扫眼看向完颜嬷嬷道:“这几日二阿哥还是不吃不喝的?”
完颜嬷嬷点点头。
映微知道二阿哥是动真格的。
很快郑院判就来了,又是诊脉又是几人齐上阵喂药,等着喂了碗粥进去后,郑院判才道:“……还望贵妃娘娘放心,二阿哥不过是身体虚弱所致,好生喝几日药再调养一番就没有大碍了。”
毕竟先前二阿哥是太子,底子打的扎实的很。
映微这才放心下来。
谁知道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完颜嬷嬷的声音:“还请贵妃娘娘留步。”
这是今日完颜嬷嬷说的最客气的一句话了。
映微停下脚步:“嬷嬷有什么话要说?”
完颜嬷嬷低声道:“奴才,奴才有些话想要与贵妃娘娘单独说……”
映微直道:“嬷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她身后的阿圆等人已悄无声息退了下去,至于春萍,则是动都没有动一下,如今是完颜嬷嬷有求于他们主子,她何必听完颜嬷嬷吩咐?
这下,完颜嬷嬷姿态放的很低,低声道:“奴才知道直至今日奴才还能留在二阿哥身边已是皇上与贵妃娘娘格外开恩,等着二阿哥身子好转,奴才这命就保不住了。”
“可奴才不在意,奴才这命是当日孝诚仁皇后捡回来的,没了也不可惜,只是……奴才到了九泉之下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孝诚仁皇后。”
“奴才虽作恶多端,可孝诚仁皇后一心向善,还望贵妃娘娘看在故去孝诚仁皇后的面子上求求皇上放过二阿哥这一次吧,这一次皆是奴才在背后出主意……”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映微从未怀疑过她对故去孝诚仁皇后和二阿哥的衷心,哪怕如今她这般姿态,也不过是为了二阿哥。
可映微不为所动,只道:“难道嬷嬷觉得二阿哥还是个小孩子吗?皇上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与孝诚仁皇后成亲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错,难道二阿哥一点错没有吗?”
“他识人不清,受人挑唆就是错,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皇上对孝诚仁皇后情根深种,在他尚不会走路时就将他立为太子,皇上对他如何,他清楚,嬷嬷更是清楚,如今皇上已是格外开恩,更是看在故去孝诚仁皇后的面子上,若不然,你以为他这条命保得住吗……”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完颜嬷嬷唯一的希望也没了,当即神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冷声道:“呵,皇上对孝诚仁皇后一片痴心?真是天大的笑话?若真是如此,当初皇上为何会害死孝诚仁皇后?”
映微一愣。
饶是反应敏捷如她,半晌也没弄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完颜嬷嬷也惊觉失言,不管映微如何相问,却不肯再说,只道:“……奴才是将死之人,如今什么都不怕,只劝贵妃娘娘一句,多提防着皇上些,从前皇上也是将孝诚仁皇后捧在手心,后来了?孝诚仁皇后又落得什么下场?”
说着,她更是面露悲痛之色,低声道:“当日孝诚仁皇后平安诞下二阿哥,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血崩?奴才可不信是巧合!”
映微深知完颜嬷嬷也是宫中老人儿,是知晓宫中规矩的,若非有证据在手,哪里敢信口开河?还是说这等话,可是不要命了?
她自是不相信皇上会谋害孝诚仁皇后,冷声道:“本宫只是好奇你为何会这样说。”
完颜嬷嬷适时道:“贵妃娘娘好奇是吗?您只要答应能保下二阿哥,奴才就将当年之事告诉您。”
“奴才敢以自己性命发誓,所言所语绝无半个字的假话。”
她已孤注一掷,已行至绝路,却还妄图绝处逢生。
但映微却不吃她这一套,淡淡一笑:“嬷嬷与本宫也打过几年的交道,你觉得本宫会答应吗?本宫自诩对二阿哥不差,如今二阿哥落得今日这般局面,本宫是真心也好,还是虚情假意也罢,却为二阿哥请了太医,你觉得,若你不护在二阿哥身边,还能有谁真心对他?”
“赫舍里一族吗?本宫的叔父法保已被砍头,家眷流放的流放,受牵连的受牵连,只怕以后京城再无赫舍里一族,他们连自保都不能,如何能照拂二阿哥?”
“你若愿意说就说,若不愿意说,也随你,只是本宫若将此事怪到二阿哥头上,就不好了……”
对付什么人就要用什么法子,映微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厚道,却也无计可施。
果不其然,正当映微准备抬脚离开时,完颜嬷嬷低声道:“我说,我都说。”
她虽仍有亲眷在世,却多年跟在孝诚仁皇后与二阿哥身边,已将他们当成最重要的人。
哪怕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却仍惦记着二阿哥。
微微叹了口气,她沉声道:“孝诚仁皇后生下二阿哥时也是这般炎热的夏日,因先前孝诚仁皇后折损过一个嫡长子,那孩子养到四岁没了,孝诚仁皇后伤心欲绝,故而对尚未出生的二阿哥十分上心。”
“不光是故去的孝诚仁皇后,连我也十分紧张,临近生产时将坤宁宫上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就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连接生的稳婆不光是身家清白,更是提前拿捏住她们的家眷,就怕中途有什么变数。”
“到了生产那日,因孝诚仁皇后并非头一胎,生产时远比我们想象中顺利,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将二阿哥生下来,当时皇上与太皇太后等人都守在外间,有人将二阿哥抱出去了,就在这时候,有宫女说皇上派顾问行给孝诚仁皇后送来了冬瓜干贝汤……孝诚仁皇后喝了这碗汤后血流不止,很快就没了。”
哪怕这件事已过去十多年,可她说起来声音仍是哦止不住的颤抖:“顾问行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映微一愣:“这事儿会不会是巧合?兴许是恰好喝完这一碗冬瓜汤孝诚仁皇后就发作了,又或许,动手脚的是另有其人……”
完颜嬷嬷摇摇头道:“不会的,从前孝诚仁皇后就爱喝冬瓜汤,孕期喝了不少,并无任何不对劲。”
“至于旁人下手,孝诚仁皇后有孕时我就对吃食特别注意,每每厨娘下厨时至少有两人在场,就是怕有人动手脚。”
“事发之后我是悲痛欲绝,隐隐觉得是那一碗冬瓜干贝汤不对劲,私自彻查,可当日做这碗汤时有三位厨娘在场,并无任何不对劲,汤做好了之后就交给了顾问行,从小厨房到内间的路上只有顾问行一个人,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这事儿不是皇上做的还能是谁……”
她直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任凭与谁说皇上害死了皇后,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她便一直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更是道:“贵妃娘娘觉得不敢相信是不是?这事儿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初皇上与孝诚仁皇后虽感情很好,可前有出身不凡,原被定为皇后人选的孝昭仁皇后,后有替皇上生下几个孩子的荣妃……那时候索额图大人因助皇上铲除鳌拜一党,朝中风头正盛,若孝诚仁皇后生下嫡子,赫舍里一族不管在前朝还是后宫都风头无二。”
“皇上哪里会允许外戚干政的情况发生?只有孝诚仁皇后死了,皇上勒令二阿哥不准与赫舍里一族来往,就会风平浪静……”
映微皱皱眉,只觉得她这话猛地一听合理,可仔细想来却是错漏百出:“你觉得皇上是去母留子?皇上若真想要对付赫舍里一族,哪里需要下这般力气?”
“那时候皇上虽刚亲政不久,根基不稳,可依皇上的心性,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他连对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佟佳皇后都能留几分情面,更何况对着他的结发夫妻?”
“若皇上真容不下孝诚仁皇后,又怎会允许她诞下嫡子?这么多年来,皇上对二阿哥如何,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吗?”
完颜嬷嬷却是钻入了牛角尖,扬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好端端的孝诚仁皇后喝了顾问行送的汤就流血不止?”
映微闭上眼,没有接话。
答案是呼之欲出。
没有人怀疑顾问行对皇上的忠心,毕竟他一个阉人,有没有后代,皇上给他的财物已经够用,寻常人又该拿什么去收买他?他又怎会为了不相干的人铤而走险?
是荣妃吗?
直到今日,映微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荣妃的情形。
那时候她刚入宫不久,正在装病,荣妃差人给她送了些补品,虽说只是看在一宫所居的情分上,但对一个刚进宫的小庶妃来说已经很是感动了,她便前去钟粹宫正殿道谢。
她还记得正殿里的荣妃在陪着三公主说话,一旁的摇篮里睡着三阿哥,荣妃一脸和煦,仿佛后宫中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和她都没半点关系。
回去之后她就与春萍说以后她要是能与荣妃过上一样恬静的日子就好了……
映微百思不得其解,回蔚秀园之后就问起小卓子关于荣妃的事儿。
说起荣妃,就连小卓子对荣妃都是满口称赞,直道:“……荣妃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奴才才几岁,最开始荣妃娘娘可得宠了,后宫中除了孝诚仁皇后,就她最是得宠,她肚子又争气,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的生,只可惜命却不好,生下六七个孩子,如今只有三公主和三阿哥立住了。”
映微知道荣妃疼惜孩子,当即心里一动,道:“当初孝诚仁皇后怀二阿哥时,是不是荣妃也怀孕了?”
这等事儿太过于久远,小卓子想了会才点点头:“对,奴才记得孝诚仁皇后与荣妃娘娘是一前一后怀孕的,两人的产期也就差了十来天而已,等着荣妃娘娘生产时,孝诚仁皇后刚去没几天,说是当时生产时候皇上都没到场了。”
说着,他更是叹了口气:“奴才还记得那小阿哥好像叫‘长生’,只因先前荣妃娘娘前头几个孩子都没养住,所以皇上才给小阿哥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可惜这小阿哥不到一岁就去世了。”
映微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荣妃看似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可实际了?若她真的不争不抢,为何朝中有不少大臣上书请皇上立三阿哥为太子?
说起来三阿哥比起大阿哥等人一向平庸,性子早不像小时候那样骄纵霸道,倒有几分荣妃的影子,不争不抢,很是和气。
身为皇上的枕边人,映微知道皇上一贯喜欢这等性子的人,只怕荣妃与三阿哥都在韬光养晦。
良久映微才道:“好,本宫知道了。”
说着,她更是叮嘱道:“今日本宫与你打听荣妃一事,你要守口如瓶,谁都不能说,记得了吗?”
小卓子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自家主子与荣妃都是极好的人,好端端的,自家主子打听荣妃做什么?
因这件事,映微几乎是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睡着,夜里却断断续续做着梦,一下梦见故去的孝诚仁皇后,一下梦见荣妃……零零散散的,等着她醒来之后,却比一夜未眠还要累。
春萍瞧着不对,直说要请郑院判来瞧瞧。
映微却摇摇头道:“不必了,本宫去瞧过太皇太后后回来补一觉就好了,对了,二阿哥那边如何了?”
春萍一直派人关注着二阿哥的动静,只道:“娘娘放心好了,昨天晚上二阿哥身上就没有发热了。”
“您派过去的两个宫女是老实本分的,想必会好生照顾二阿哥的。”
映微点点头,这才放心。
至于二阿哥绝食一说,她一点不担心,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说哪个人舍得把自己活活饿死,若二阿哥真有这个决心,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想到完颜嬷嬷,映微斟酌一番就道:“派人给完颜嬷嬷传话,就说本宫赐她一个恩典,给她留个全尸。”
至于怎么个死法,则由完颜嬷嬷自己选择。
春萍应声下去。
映微用过早饭,想着这两日太皇太后身子尚可,就带着几个孩子前去探望她老人家了。
太皇太后瞧见孩子们自是高兴不已,几人正说着话,就有宫女进来传话道:“太皇太后,荣妃娘娘前来与您请安了……”
映微脸上的笑容一滞,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正好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试一试荣妃,没想到这人就送上门来了。
太皇太后与后宫所有人一样,对荣妃是印象极好,哪怕如今太子未定,膝下有儿子的荣妃也没像惠妃,宜妃一样整日来她人家跟前转悠。
太皇太后的心里像明镜似的,只道:“请荣妃进来吧。”
荣妃还是老样子,进来时脸上挂着恬淡柔和的笑容,请安后则看向映微道:“……贵妃娘娘也在这儿?若知道贵妃娘娘也要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臣妾就该与你们一块过来的,路上也有个伴儿。”
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说好也好,但又没有像映微与郭络罗贵人,敏贵人这样闲来无事会闹闹磕,就属于碰上了能闲言几句,倒也能说到一起去,可若是几日不见面,也不会惦念对方。
这等关系很是舒服。
映微仔细一想,只觉得荣妃为人处世大有学问,既不会叫人提防,也不会叫人忘了她,与她相处,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若真是个简单的,行事怎会如此熨帖?
她笑着称是:“今日怎么不见你将三阿哥带来?太皇太后方才还与本宫说了,这些日子一些孩子时常前来探望她老人家,唯有三阿哥和四阿哥来的少些。”
荣妃笑着道:“三阿哥倒是想来,可臣妾不叫她来,如今太皇太后正在养病,臣妾怕他过来叨扰太皇太后,更与他说孝心不必流于表面,他有这个心,想必太皇太后就很高兴了。”
这话虽说的委婉,却衬的大阿哥等人别有用心起来。
映微仔细一斟酌,愈发觉得她不简单。
太皇太后却赞许点点头:“荣妃这话说的有道理,如今他们正是念书的时候,该以学业为主,哀家听皇上说了,三阿哥虽不算十分聪明却十分好学,就该这般,事缓从恒,凡事只要有毅力总会做的好的,这一点,你教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