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说起这话时心里不是个滋味, 紫禁城中又有几个是傻子了?想必大阿哥也猜到幕后黑手是太子。
一想到当初奶呼呼的肉团子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映微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如此担惊受怕好几日,终于真相大白了。
当顾问行将密卷递到皇上手上时, 皇上有些不敢相信, 捏着密卷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半晌才道:“将法保带上来吧, 朕要亲自审问。”
刑部自有刑部的手段, 便是哑巴, 在刑部的雅兴拷打下也有法子叫他吐露真相。
黑衣人身手不凡是真的,是死士也是真的,但法保将人派出去之后却没想过这人会失手, 自然也就没有下一步的打算和安排。
顾问行应声下去。
不到半日的时间,法保就被带了过来。
自映微遇刺一事闹开后,法保日夜惶恐不安,如今被提溜到皇上跟前, 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 可自己完了不要紧,可他还有妻儿老小,还有几百号族人了。
皇上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可知道朕要问你什么?”
法保纵然低着头, 却也能感觉出皇上那森然与淡漠的语气:“罪臣知道。”
“既然知道, 就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朕,朕念在你实话实说的份上, 还能饶你家眷老小一条性命。”皇上脸色很少这般严肃, 沉沉道:“你乃平贵妃叔父, 与平贵妃一向无甚来往,你为何要刺杀平贵妃, 到底又是谁指使你的……但凡你有半个字的假话,朕绝不留情。”
法保知道这话是真的。
半日之前,不光是他被带到畅春园来了,他的家眷也被看管起来。
他也知道前几日他借着探望太子偷偷来畅春园一事是瞒不住的,这等事儿,风平浪静时无人在意,可若真出了事儿,皇上彻查便可知道。
法保一心妄图攀附太子不假,可如今只想着保住自己的血脉,低声道:“是,是太子请罪臣前来畅春园的……”
听法保仔细说来,皇上这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日皇上训斥完太子,将太子幽禁后,太子不仅没有自省,在完颜嬷嬷的挑唆下将所有的事儿都怪在了映微头上,仿佛为太子定下这样一门不入流的亲事是映微的主意,太皇太后被气病了也是映微所为,映微更是挑唆着皇上将太子软禁起来……
太子便存了杀心。
一来是以后再无人在皇上跟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
二来是若映微一死,皇上对十二阿哥的关注就不如从前多,十二阿哥也不会影响到太子的位置。
法保一直替太子鞍前马后,想着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与太子里应外合,当即就派出了杀手。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映微身边一直跟着暗卫……
听到这里,皇上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颓然坐在太师椅上,是前所未有的无助。
想当年他登基之后屡屡不能亲政,额娘在他登基两年后撒手人寰,台湾之战屡屡败仗时都没有这样无助过。
法保还在跪地磕头,求饶声一声接一声,声声凄厉。
皇上不为所动,好一会在站起身抬脚朝外走去,临走之前不忘吩咐道:“将他杀了吧,传朕旨意,赫舍里一族法保一脉,凡三岁以上家眷皆流放宁古塔,此生不得回京,更不得入朝为官……”
畅春园内依旧风景秀丽,微风习习,带着凉意。
皇上心头的怒火几欲喷发,却无处可撒气,偌大一个畅春园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他漫不经心走啊走,直至到了蔚秀园门口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他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里头传来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的欢声笑语,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六公主教十二阿哥认字的声音:“……来,你看,这是天,十二弟弟,你要记得,大上面加一横就是天,天子要比大人还厉害,我们的皇阿玛就是天子,我们的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皇阿玛!”
若换成平日里,皇上听闻这等话定迫不及待走进去将六公主抱起来,更是高兴不已。
可如今,他只有苦笑。
他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皇阿玛,如何会将太子教成这个样子?
屋内的十二阿哥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话,咿咿呀呀叫着、笑着。
行至门口,皇上却不想进去了。
园子里是其乐融融一片,他一进去,脸色如此难看,岂不是扫兴?
谁知道有眼尖的宫女已进去告诉映微说皇上前来。
这几日皇上一直在彻查映微遇刺一事,并不如从前一样时常来蔚秀园,故而六公主与十二阿哥一听说皇上来了,撒丫子就往外跑。
如今他们一人拽着皇上一只手,待十二阿哥甜甜喊了声“皇阿玛”后,六公主更是叽叽喳喳道:“皇阿玛,您怎么这几日都没来看我们?可是公务太忙了?我们可想你了。”
“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外头太热了?今日平娘娘要小厨房给我们做了冰碗,可好吃了,不如要春萍姑姑给您也端一碗上来?”
“冰碗用的是牛乳冰敲碎的,上头放了有山楂碎、葡萄干、核桃仁这些东西,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可开胃了,保准您吃了还想吃。”
十二阿哥如今说话并不算十分利索,如今是六公主小尾巴的他只会“对呀,对呀”跟在后头附和。
等着落座之后,好几日没瞧见皇上的六公主与十二阿哥十分稀罕他,又是端冰碗,又是拿糕点,又是捏背捶腿的……殊不知方才在两个孩子迎出去之前,映微就叮嘱道:“这几日你们皇阿玛十分辛苦,你们要乖乖的知道吗?”
故而才有如今这一幕。
皇上脸色终于可见了些笑意,陪着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玩了会,又抱了抱日渐沉手的十三阿哥,这才道:“顾问行,你将人都带下去吧,朕有些话要与平贵妃说。”
顾问行正色应是,很快九江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皇上与映微两人。
寂静无声。
映微瞧见皇上这般脸色,心中猜测是愈发笃定,有些紧张的捏住了手中的帕子。
皇上只苦笑一声道:“映微,一开始你就猜到了这件事是太子所为是不是?”
映微轻声道:“是。”
她猜到了,却不敢细想。
她知道皇上与她一样,若不然为何这几日皇上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出来?不过在真相未查明之前掩耳盗铃罢了。
皇上摇摇头道:“保成是你姐姐舍去自己性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当初在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孩子,叮嘱朕一定要好好护着保成长大,朕答应了他,却未做到,他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朕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你姐姐?”
“朕从未对哪个孩子像照顾保成一样尽心尽力,事事过问。”
“在立太子时,老祖宗就苦口婆心劝过朕,大清一贯没有立长立嫡的先例,向来是才能出众者方能被立为储君。”
“当时朕就在想啊,保成是朕的嫡子,就算蠢一些,笨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事情朕都会手把手教他,会为他请天下最好的老师,在他继位之前为他扫清障碍……朕从前吃过的苦绝不会叫他再吃一遍。”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却变成如此模样,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不顾情谊……”
映微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虽伤心难过,却知道自己这点情绪及不上皇上的十分之一,历史上的太子也被废,她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敢想皇上是如何伤心绝望。
她轻声道:“皇上,您莫要伤心,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每个孩子的性子都是不一样的,您对太子如何,旁人清楚,臣妾相信太子更是清楚。”
“至于九泉之下的姐姐,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哪里又舍得怪您?”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他只将顾问行喊进来:“传朕旨意,太子罔顾人伦,心肠歹毒,恶劣至极,废除禁锢,此生不得踏出毓庆宫一步。”
顾问行没想到皇上会这般快速决断,愣了愣,即刻下去了。
皇上没打算将这事儿遮着掩着,毕竟这等事也是瞒不住的,只是有一点,他下令这事儿得瞒着太皇太后。
如今太皇太后身子本就不好,若知晓此消息,只怕受不住的。
一连几日,皇上都住在了蔚秀园,旁的事儿不管不问,好似如此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
白日里他与几个孩子嬉闹,可唯有映微知道,到了夜深人静时,皇上却是一夜无眠。
这一日,映微偷偷吩咐郑院判开些安神汤,是半哄半骗这才叫皇上歇下了。
一旁的顾问行忧心忡忡道:“贵妃娘娘,这,这样怕是不好吧?”
映微低声道:“本宫知道公公的意思,是药三分毒,可如今却也顾不上这些,皇上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就是铁人也受不住,更何况皇上?”
说着,她更是道:“太子那边如何了?”
皇上会废黜太子,依她对皇上的了解,并不意外,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却没再去看太子一眼。
后来一想,她好像明白其中的缘由,父子再见,不过是徒生隔阂,惹人伤心,还不如不见不想,保存着从前那点快乐的回忆。
顾问行摇摇头道:“圣旨送到二阿哥手里时,二阿哥哭着喊着要见皇上,根本不相信皇上不肯见他,还说若是皇上不见他他就不吃不喝……”
映微皱眉:“那这几日二阿哥的确是不吃不喝吗?”
顾问行点了点头:“是。”
映微苦笑,二阿哥这般行径就是恃宠而骄孩子的做派,可见真的是被宠坏了。
顾问行又继续道:“至于二阿哥身边的奴才都已经发落了,苏嬷嬷是太皇太后拨过去的人,一向伺候二阿哥忠心耿耿,只被皇上罚了三年的月例。”
“完颜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这次更是罪不可恕,刑部原打算见将人赐死的。”
“可刑部派人过去时,二阿哥却死死将完颜嬷嬷护在身后,刑部的人不敢贸然伤了二阿哥,一时间倒不知道如何是好。”
“完颜嬷嬷更是口口声声说她自知死罪难逃,还请她再照顾太子些日子,若如今她走了,只怕太子也不一定熬得过去……”
从前的二阿哥是储君,所有人对他忠心耿耿,如今他从云端跌入泥里,旁人自是百般怠慢。
如今涉及到二阿哥之事,他们并不敢去问皇上,但顾问行也知道,完颜嬷嬷先前乃是二阿哥与法保的牵线人,若无完颜嬷嬷,二阿哥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想起完颜嬷嬷,映微就直皱眉,可想了想,如今怕是只有完颜嬷嬷对二阿哥尽心尽力,只道:“完颜嬷嬷那边倒是可以先放一放,等着过些日子再处死也不迟。”
她知道,完颜嬷嬷绝不会放任太子不吃不喝的。
等到了私下,映微却将小卓子喊了过来:“……你平日里多盯着些二阿哥那边的动静,紫禁城中的人一向是捧高踩低,如今二阿哥成这个样子,旁人怠慢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想要趁乱浑水摸鱼冲二阿哥下毒手。”
小卓子连声应下:“娘娘放心,这事儿就交给奴才了。”
映微教养孩子一向是有一套的,像那等以绝食来要挟父母的孩子她最瞧不上,不愿吃饭是吧?那是不饿,多饿几顿自然就肯吃饭了。
等她进去内间瞧皇上时,皇上依旧昏昏沉沉睡着,哪怕喝了安神汤,似乎睡得也不踏实,眉头紧蹙,好像在梦中也为二阿哥一事烦心。
这些日子,朝中替二阿哥求情的,拥护大阿哥,三阿哥的折子是络绎不绝,可谓在皇上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皇上已不眠不休好几日,映微瞧他这样子估计还要睡一会儿,便出去陪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玩耍了。
这几日她一心陪着皇上,对几个孩子都有些顾不上。
六公主已到了懂事的年纪,这几日并未像从前一样闹皇上与映微,偶尔十二阿哥有些闹腾,却很快被六公主压制住了。
至于十三阿哥,如今他还不会开口说话了,向来乖觉,被乳娘抱在怀里是愈发安静了。
映微带着几个孩子在前院的荫凉下钓鱼,前院的池塘先前被六公主用来学游水,如今里头放了好些红红黑黑的鲤鱼,几个孩子闲来无事就来钓鱼,既凉快又好打发时间。
但今日六公主瞧着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钓鱼时还微微发怔,到了最后,她更是忍不住,鱼竿一丢,红着眼跑到映微跟前来:“平娘娘,当日真的是太子哥哥……不,是二哥哥派人杀您的吗?是不是弄错了?”
这孩子是极念旧的,直到前些日子还时常念叨着二阿哥。
二阿哥先前虽对映微刻意疏远,可对她却还是有些感情的,见了面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
映微将她的碎发理到耳旁,低声道:“这事儿审了又审,不会弄错了。”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不愿相信这件事,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做错了事儿就该付出代价。”
六公主哽咽道:“四哥哥也与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说不是所有关系都要细心呵护的,就像德娘娘,德娘娘对他不好,一心只有六阿哥,德娘娘不在意他,他自也不会将德娘娘放在心上。”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擦眼泪,这才继续道:“四哥哥还说二哥哥在做下这等事的时候就没有将您,将我们放在心上,放在眼里,所以我们也不必为他感到伤心……话虽这样说没错,可是平娘娘,我还是好想二哥哥啊!”
“我听说他们那些犯了错的人身边只有零星几个人伺候,这几个人还不尽心,二哥哥怕是连口热汤热饭都吃不上,从前他是太子,如今成了阶下囚,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
映微将心善的六公主搂在怀里,低声道:“好孩子,这等事儿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你若想着这等事儿难受就别想了,等着过些日子,就好了。”
六公主头埋在映微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十二阿哥见姐姐哭了,虽不明所以,却也有样学样,也跟着哭了起来。
小孩子哭闹可是会传染的,很快十三阿哥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可真是乱成了一团。
好在四阿哥很快就来了,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三串糖葫芦出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六公主是吃过糖葫芦的,虽说御膳房与内膳房手艺绝佳,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映微实在想不明白厚厚的黄糖衣裹着酸不溜秋的山楂有什么好吃的,但架不住小孩子就是喜欢。
三串糖葫芦一拿出来,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是眼前一亮,齐齐停住了哭声。
六公主还抹着眼泪,哽咽道:“四哥哥,你从哪里来的糖葫芦?”
四阿哥笑着道:“这是我差人去附近集市上买的,先前咱们吃的糖葫芦太酸了,这次的糖葫芦是改良过的,把中间的籽挖去,里面装的干果碎,比你上次吃的糖葫芦好吃多了,你可要尝尝看?”
六公主点点头,上前拿了一串。
有美食在手,几个孩子也顾不上哭了。
映微不忘叮嘱十三阿哥的乳娘道:“十三阿哥还太小了,不好吃这些,让他舔上几口就行了。”
说着,她更是看向四阿哥,苦笑道:“幸好你这时候来了,不然本宫可是束手无策。”
四阿哥笑了笑,能够为平娘娘分忧,他很是高兴。
映微却道:“你怎么没给自己买一串糖葫芦?”
四阿哥道:“我并不爱吃这些,所以就只买了四串,还有一串给七阿哥送去了。”
“外头的这些东西虽不干净,胃口也不怎么样,可偶尔吃一吃倒是无妨。”
映微点点头称是。
两人相坐无言,四阿哥心不在焉陪弟弟妹妹玩了会,这才上前与映微道:“平娘娘,近来大阿哥他们很不安分,您知道吗?”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若换成平日里,皇阿玛定能有所察觉,只是如今,皇阿玛心情不好,对朝中政事也有所松懈,怕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如今大阿哥与纳兰·明珠等人上蹿下跳,撺掇着皇阿玛再立太子,更是打出什么‘先立嫡再立长’的说法……”
映微摇摇头,笑着道:“这等事儿本宫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几分的。”
“这就好。”四阿哥点点头,这才笑道:“我就是怕皇阿玛和您被瞒在鼓里……”
他如今年纪并不大,脸上的笑容既纯真又善良。
映微瞧见便觉得心情大好,低声道:“你这些日子还在做先前那个梦吗?”
四阿哥道:“没有了,您说的对,凡事不想就没事儿。”
在梦里,他成了下一任皇上。
但当皇上的滋味并不好受,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觉得当皇上一点都不好。
映微也并未过问四阿哥的心思,毕竟皇上会不会将四阿哥立为太子,四阿哥以后会不会当皇上,这些事儿不是她能左右的……
很快映微就带着几个孩子玩起钓鱼的游戏来,更是说今日谁钓的鱼最多,则能吃到加量冰碗。
几个孩子是愈发起劲了。
映微瞧着如今时候还早,便去瞧了瞧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身子骨还是老样子,孙院正也好,还是郑院判也好,都说她老人家的脉象并无问题,只是却很奇怪,她老人家的身子却是好一日差一日,反反复复的,叫人心焦。
只是不巧,映微过来时太皇太后刚喝药睡下,她便去与觉罗·明珊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太皇太后的近况。
自映微遇刺后就暂时搬回了蔚秀园,换成了觉罗·明珊照顾太皇太后。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觉罗·明珊小小年纪不懂得照顾人,谁知道她也是极贴心的,不仅将太皇太后照顾的不错,更是费尽心思搜罗些民间的奇闻异事说给太皇太后听,逗太皇太后开心。
用觉罗·明珊的话来说,在这里远比在自己院子里舒服得多,毕竟这里没有大阿哥,太皇太后等人对她又极好。
如此,映微则放心不少,如今更是问道:“……太皇太后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觉罗·明珊也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对她如何,她心里有数,自也十分牵挂太皇太后的病情:“前日瞧着太皇太后病情好了些,谁知道到了晚上就将我认成了您,还问我不是在蔚秀园歇息,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情况好像比先前更严重了些。”
映微的心揪成一团,也难怪皇上近来心里不舒服,二阿哥也好,太皇太后也好,没一件事儿叫皇上心里舒坦的:“郑院判如何说?”
觉罗·明珊摇摇头,低声道:“郑院判的意思是太皇太后脉象无碍,孙院正的意思是大概是年纪到了的缘故……”
这话说的委婉,可谁都听得出来,太皇太后怕是时日无多。
映微沉默不语。
觉罗·明珊四处瞅了瞅,见无人在场,更是压低声音道:“平娘娘,前几日大阿哥与惠妃托人捎口信给我,要我多劝劝太皇太后,如今朝堂之上大臣们皆劝皇上早立太子,大阿哥是长子,比三阿哥等人年长许多,一向在朝中颇有盛名……”
映微笑道:“惠妃与大阿哥要你在太皇太后跟前如此说,本宫一点不意外,那你了,你是怎么想的?”
“大阿哥心胸狭隘,哪里是能当皇上的人?”觉罗·明珊提起自己的丈夫,却是满脸讥诮,摇摇头道:“不管是您还是太皇太后都对我极好,当日我说要来照顾太皇太后也是出自真心,连我都觉得大阿哥并非帝王之料,哪里又会昧着良心劝太皇太后?”
说着,她更是笑着道:“至于惠妃和大阿哥怎么想,我却不在意,毕竟如今我一日日呆在太皇太后身边,他们敢拿我怎么样?就算等着我回去之后,大阿哥但凡再敢动我半根手指头,我就去找皇阿玛主持公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怕不怕。”
越是在这个时候,大阿哥越发不敢动她,会将她将大佛似的供着。
映微愈发喜欢她,她身处逆境,却不自怨自艾,想方设法保护好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映微颔首道:“你做的很对,后宫之人不得沾染朝堂,惠妃也好,还是大阿哥也好,他们没想过太皇太后纵然年纪大了,却并不糊涂,哪里是别人说什么她老人家就听什么的人?”
“相反,太皇太后是个很聪明的人,若察觉到你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只怕就不会像从前那样疼爱你了……”
觉罗·明珊笑道:“多谢您了。”
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心里是有数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宫女前来禀报说是太皇太后醒了。
映微连忙走进内间,只瞧见病榻上的太皇太后还是老样子,看到她过来笑着道:“映微,你来了?六公主他们可跟着你一块过来了?”
映微笑着道:“没有了,今日就臣妾一个人过来的,将才四阿哥差人给他们买了糖葫芦吃,几个孩子正在蔚秀园钓鱼,臣妾想着他们几个叽叽喳喳的,若是带过来难免会叨扰到您养病的……”
她絮絮叨叨说着些家常话,比如这几日十二阿哥很爱吃鱼,一顿能吃一整条黄骨鱼,吃的是又快又好。
比如十三阿哥如今已经开始出牙了,已长出两颗小米牙,想必以后定是个结实强壮的。
又比如,六公主近来得了一条绡纱天丝裙,六公主很是喜欢,将这裙子当成宝贝,还说过几日要穿来给太皇太后瞧瞧……
太皇太后听的满脸笑意,颔首道:“好,孩子们都好就好。”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握着映微的手道:“那你了?这几日可还好?你虽胆子大,却也只是个弱女子,何曾遇到过遇刺这等事儿?回去可还歇息的好?夜里有没有做噩梦?”
映微一一作答,直说自己一切都好。
可她并没有看出来,太皇太后眼中的笑意淡了些。
太皇太后进宫几十年,聪明且阅历丰富,更对映微极其了解,瞧她对背后凶手闭口不言,心中更是笃定。
但映微一心替自己着想,太皇太后在映微跟前也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等映微陪着太皇太后用了晚点,这才回去。
待她回去时,皇上已经醒了,正陪着几个孩子在钓鱼。
六公主一瞧见她回来就嘟囔着嘴道:“平娘娘,您快管一管皇阿玛,今日咱们几个本来说的好好的谁钓鱼钓的最多可以吃小料最多的冰碗的,可您看看,皇阿玛钓鱼钓的最多……”
映微扭头一看,果然见着六公主这几人水桶里的鱼加起来都没皇上的多,当即是忍俊不禁:“您也是的,与小孩子比赛起来。”
皇上看向六公主,打趣道:“怎么,先前你们可没说不能叫朕一起参赛?朕都已经让着你们了,你们得加把劲儿才是……”
说着,他更是道:“这鲤鱼不好吃,不如晚上吩咐小厨房做些鲥鱼尝尝看,用挂糊裹着,放在热油里面一炸,脆脆的酥酥的,配上冰碗应该不错。”
难得皇上有了食欲,映微连声应下,又道:“今日小厨房得了半筒鳝鱼,不如做成鳝丝尝尝看?又滑又嫩,您觉得如何?”
皇上点头称好。
人若是没睡好的情况下的确没什么食欲,今日他难得睡了个好觉,便有了些胃口。
到了晚上,一行人难得美餐一顿。
映微用吃食一贯有讲究,比如吃饭之前总教孩子们喝完汤,又比如空腹吃冰的东西会胃疼,所以这冰碗总是在饭后用。
几人正吃着冰碗,阿圆就匆匆忙忙闯了近来,惊声道:“皇上,娘娘,不好了,苏麻喇嬷差人来说太皇太后咳血了……”
这话一出,皇上与映微齐齐站了起来。
皇上更是下意识朝外走去,冷声道:“好端端的,老祖宗怎么会咳血?太医不是说这几日老祖宗的身子一直是老样子吗?”
这几日他并没有前去探望太皇太后,不是因为不关心太皇太后的病情,而是他不敢去。
他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太皇太后,如今虽大了,自诩面色叫人瞧不出端倪,但太皇太后却能一眼瞧出他的不对劲来。
他怕太皇太后瞧出端倪,知晓二阿哥做下那等事来。
映微眼瞅着几个孩子也要跟着过去,只道:“你们乖,如今太皇太后正病着,正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你们去了打扰她老人家休息怎么办?你们放心好了,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儿的。”
四阿哥率先道:“平娘娘,您放心去吧。”
“我照顾他们几个。”
映微这才跟在皇上身后一起离开。
纵然她早有心里准备,可在看到太皇太后那一刻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孙院正与郑院判这一群太医皆侯在屋内,有人施针,有人写方子……一群太医围成一团。
**的太皇太后更是面色苍白,苏麻喇嬷跪在一旁,轻声喊着“老祖宗”,可太皇太后却并无反应。
皇上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院正前来答话:“回皇上的话,老臣等人已为太皇太后看过了,说来奇怪,太皇太后脉象依旧正常,却不知如何会变成这样,想必是突闻噩耗的缘故……”
他的话说的是模棱两可。
映微则看向一旁的觉罗·明珊,趁人不注意时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觉罗·明珊面上皆是惶然之色,低声道:“二阿哥被废一事叫太皇太后知道了。”
顿了顿,她更是忙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麻喇嬷早已吩咐院内上下的人,谁都不准与太皇太后提起这事儿,可自从您走了之后,太皇太后就将我与苏麻喇嬷喊进去,问我们当初您遭暗杀是不是二阿哥的主意……”
说到这儿,她已眼眶泛红:“苏麻喇嬷见瞒不下去了,只能承认。”
“谁知道太皇太后一听说这话就吐了口鲜血,苏麻喇嬷见着不对连忙差人请皇上和太医过来,可还未等太医赶到,太皇太后就昏迷过去了。”
“您说会不会有人故意在太皇太后跟前提起二阿哥被废一事?若是太皇太后不知道这事儿,想必就不会这样……”
她是真心关心太皇太后的。
映微安慰道:“应该无人敢在太皇太后跟前多嘴,太皇太后一向聪明,只怕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其实她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想着是能拖就拖,却没想到遇过大风大浪的太皇太后竟会咳血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