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明珊大概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昨夜发生的事儿是历历在目, 简直不堪回首,用禽/兽二字来形容大阿哥都为过,这人来找她, 若有好脸色就奇了怪了。
只是她出身大族, 面子上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 当即就要起身恭迎大阿哥。
她刚站起身来, 就见着大阿哥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觉罗·明珊像没看见似的, 福身行礼, “妾身见过大爷……”
还未等她的话说完,大阿哥就厉声道:“贱人,你今日到底做了些什么?”
觉罗·明珊神色恭敬, 不急不缓请安之后才道:“大爷说些什么,妾身听不懂。”
只是,这次她的话依旧没有说完,大阿哥就一巴掌扇了过来。
觉罗·明珊从小养尊处优, 从未受过这等委屈, 这一巴掌将她的头打的偏了过去。
不过愣了愣,下一刻她依旧面色不改,面上挂着恬淡的笑:“不知道大爷这是做什么?”
大阿哥见她如此,是丝毫没有将自己放眼里的样子, 下一刻更是怒火中烧:“你还好意思问我?说, 你到底去储秀宫说了些什么?你前脚刚走,后脚皇阿玛就过去了, 还派人给了你那么多赏赐, 更是将你狠夸一通。”
“呵, 皇阿玛统共没见你几次,若不是平贵妃在他跟前说了些什么, 皇阿玛如何会这般?”
他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更叫觉罗·明珊觉得倒胃口至极,冷笑一声道:“怎么,大爷这是怕了?若早知道如此,您为何要妾身一人独自去储秀宫?若妾身真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一个贤良淑德,温柔恭顺!若皇阿玛见你这般模样,也不知道这夸赞之话还说不说得出口!”大阿哥半点不给觉罗·明珊留面子,甚至不顾宫女丫鬟在一旁,冷声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你嫁给了我,便要事事听从于我,这个道理,难道你阿玛额娘没有教你?亏你阿玛还是尚书了,我看连那乡野村夫都比不上。”
说着,他更是道:“以后少与储秀宫那边的人来往,今日我只是提醒你,若有下次,我决不饶你。”
这话说完,他更是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觉罗·明珊俯身道:“妾身恭送大爷。”
从始至终,她面上没有半分悲痛之色,像是戴了面具一般。
等着大阿哥离开,就连她身边的丫鬟含香都气红了眼,可想着随着自家主子出嫁前夕,觉罗福晋叮嘱过她,以后要多规劝自家主子开看些,如今只心疼道:“福晋,您脸上疼不疼?要不奴才给您找个热帕子敷一敷,不然只怕会叫旁人看出来的……”
“我为何怕别人看出来?做错事儿的那个又不是我。”觉罗·明珊像没看见含香面上的惊愕一般,摆摆手道:“不必给我找帕子敷面,就这样吧。”
“夫妻本为一体,如今他不顾夫妻之情,我何须在外给他装面子?大不了闹得两败俱伤而已。”
她不仅丝毫没有遮掩脸上的伤口,甚至命身边擅长妆容的宫女将自己脸上的红肿与淤青化的更明显些,生怕别人瞧不出大阿哥动手打了她似的。
紫禁城中没几个傻子,大阿哥成亲时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众人皆心知肚明,很是关注大阿哥与大福晋,如今瞧着觉罗·明珊脸上那伤,流言蜚语很快就传遍了紫禁城每一个角落。
没两日,这事儿就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去了。
殊不知,这也是映微刻意而为之,她万万没想到大阿哥敢动手打人。
太皇太后是怒不可遏,爱新觉罗一族打来了天下,如今这后辈就开始打女人了?她老人家便请觉罗·明珊来慈宁宫说话,想着觉罗·明珊是新妇,有些话怕不好说,也一并请来了映微。
映微也听说了觉罗·明珊脸上的伤,如今亲眼所见,见着已经几日,觉罗·明珊脸上仍带着淤青,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道:“……脸上可还疼?”
觉罗·明珊摇摇头,含笑道:“多谢平娘娘关怀,妾身脸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并不疼。”
说着,她更是看向太皇太后,低声道:“若说伤口疼,却也及不上心里难受的千分之一。”
“妾身自年幼就熟读《女德》,《女戒》,凡事皆以夫君为重,想必是妾身不够好,所以才惹得大阿哥不喜……”
这话说的太皇太后心里也不是舒服,只摇了摇头道:“若你还不够好,京城上下怕也挑不出什么好姑娘来了。”
“说起来这门亲事都是哀家的不是,若哀家当初思虑再周全些,便不会酿成今日苦果,哀家总以为大阿哥还是当初那个心地良善的小孩子……罢了,事情已经这般,说这些也无用。”
“哀家虽是大阿哥曾祖母,却也不会一味偏心于她,哀家虽不好管他的房中事,却也不会眼睁睁瞧着你受欺辱,这门亲事是哀家选的,放心,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哀家给你做后盾。”
觉罗·明珊要的就是这般效果,当即含泪轻声道谢。
她知道自己这苦肉计奏效了,她昨日之所以没答应含香的话,一来是想借这事儿坠了大阿哥的名声,大阿哥不仁,她便不义,二来想叫太皇太后与皇上等人为她撑腰。
她好歹也是娇娇贵贵长大的,哪里能任由大阿哥这般欺辱?
很快太皇太后就派人送了赏赐去了阿哥所,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并未像先前顾问行一样夸赞觉罗·明珊一番,话里话外皆是怜惜觉罗·明珊,替觉罗·明珊撑腰的意思,更叮嘱大阿哥惜福……话里话外皆是敲打之意。
如此还不够,太皇太后更是请了惠妃前去慈宁宫说话。
惠妃很少得太皇太后青睐,隐约也猜到今日太皇太后召她前去所为何事,早已想好了所有说辞。
到了慈宁宫,惠妃还未等太皇太后开口,就已说自己教子无方,对不起觉罗·明珊之类的话。
太皇太后一听这话却是愈发来气,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放在案几上,冷声道:“原来你还知道对不起人家觉罗一族养出来的好姑娘?这门亲事是你当初在哀家跟前求来的,人也是你选的,如今见人家姑娘受了这般委屈,还能在延禧宫坐的住?不去管教管教你那不成器的儿子?”
“你也是当额娘的人,你的儿子是人,难不成人家闺女就不是人了?明珊这孩子是哀家第一个重孙媳妇,当初他们成亲之前,科尔坤还专程求见了哀家,直说他那女孩年幼,若有行事不对的地方请哀家管教,但如今看来,不懂事的可不是人家,而是大阿哥!”
“便到了这般田地,这孩子也未在哀家跟前说大阿哥一句不是,反而口口声声说自己做的不好,你身为四妃之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
惠妃活到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被太皇太后这般训斥,还是当着满屋子宫女嬷嬷的面,简直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下。
她羞红了脸,也气红了眼。
可就算如此,她也只能说自己会好好管教大阿哥的。
等着回去延禧宫后,惠妃气的直掉眼泪,更是差人请来了大阿哥。
大阿哥见觉罗·明珊还敢将这事儿闹到太皇太后跟前,气的直咬牙,可就算这般他又能如何?难道再冲过去打觉罗·明珊一巴掌?他已经领教了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儿。
惠妃更是有气无力劝道:“……好了,你也别生气,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你那媳妇打从第一次入宫就入了平贵妃的眼,便是觉罗氏是个好说话的,她身后的平贵妃也不是好惹的,罢了,你就当身边供了尊大佛,好吃好喝待她就是了,大不了等着过几年再娶几个合心意的女人就是了。”
大阿哥嘴上虽答应,可心里却仍惦记着嫡长子早日出生。
因这事儿,惠妃也好,还是大阿哥也罢,可谓是彻彻底底落了面子。
最高兴的就数太子了。
原先顶好的一门亲事闹成这个样子,太子只觉得轻松不少,也开始操心起自己的亲事来。
皇上对他一向亲厚,就在大阿哥成亲前几日也曾问过他可有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他并不知道。
皇上向来对他管教极严,身边伺候的大多只是太监嬷嬷,甚少有年轻貌美的宫女,就怕他早早泄了精/气,故而他对未来太子妃的人选也没想过,只觉得定要选个家世极好的。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纳兰明珠有个幼女尚未定亲……
大阿哥如此猖狂,一是因他是皇上长子,二是因宫外有纳兰·明珠襄助,从前索额图与纳兰·明珠互相制衡,随着索额图入狱,纳兰·明珠在朝中权势无二。
太子忍不住想,纳兰·明珠帮衬大阿哥,无非是他能依靠的只有大阿哥,若是自己娶了纳兰·明珠的幼女,纳兰·明珠就只能与自己绑在一起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想着什么时候与皇上提一提此事。
谁知他刚将这事儿与完颜嬷嬷透了风儿,完颜嬷嬷就道:“……太子万万不可,奴才听您说起过,说近来皇上对大阿哥不如从前,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太子斟酌道:“难道是因为娶亲一事?”
完颜嬷嬷摇摇头,低声道:“奴才觉得应该不尽然全是如此,应该也有大阿哥与纳兰·明珠来往过密的关系,您想过没有,皇上是你们的父亲,却更是皇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见着儿子与朝中重臣来往过密,更别说皇上如今年富力强,储君已定,大阿哥越是着急的上蹦下窜,皇上就越是忌惮他,您觉得了?”
太子一想,果真是这个道理。
今年他和大阿哥并未继续在上书房进学,而是跟着皇上处理起朝中琐事来了,虽皇上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他从小常伴于皇上身边长大,自比旁人更了解皇上一眼,有好几次他分明瞧见纳兰·明珠夸赞大阿哥时,皇上眼神中透出些许不喜来。
太子道:“多谢嬷嬷了。”
顿了顿,他更是道:“既然如此,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皇阿玛这样疼惜我,肯定会为我选一门好亲事的。”
太子没有想错,因大阿哥亲事闹得紫禁城人尽皆知,皇上头疼的同时也为太子的亲事烦心起来。
就连到了储秀宫,皇上脸色也没好看多少。
十二阿哥颇有六公主当年的风范,一点都不怕皇上,如今他已快一岁,虽走路走的不大稳当,却是爬的极快。
十二阿哥瞧见皇上坐在炕上皱眉,哼哧哼哧就爬过去抱着他的手道:“皇哈哈~”
皇上一听这话,面上神色就有些绷不住了,一把将他抱起来,正色道:“朕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该叫朕‘皇阿玛’,不是‘皇哈哈’……”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颇为无奈道:“你这孩子说话早的很,怎么到了如今连朕都喊不清楚?”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期待十二阿哥亲亲热热喊他一声的,可事与愿违,如今十二阿哥会喊“额娘”、“姐姐”、“哥哥”,甚至连“春萍姑姑”这几个字都能清楚无误的喊出来,唯独叫不出“皇阿玛”这三个字来。
十二阿哥听不懂这般复杂的话,以为皇上在陪他玩,依旧“黄哈哈”喊个不停。
被他这么一喊,皇上脸上难得能瞧见几分笑意。
映微在一旁也跟着直笑,随着十二阿哥渐渐长大,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像她了,眉眼生的很好看,却并不带女气,没有阴柔之感,反而是虎头虎脑的,十分招人喜欢。
她道:“小孩子说话有快有慢,有的词说的早些,有的词说的晚些,皇上何必着急?”
说着,她更是剥了几颗嫩莲子递给皇上:“臣妾瞧着皇上脸色不大好看,可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
“朕如何睡得好?”皇上微微叹了口气,朝政虽繁忙,可家事一样不让他省心:“朕许久之前就盼着大阿哥娶妻,汉人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了,可朕看啊,大阿哥却是越活越回去了,真是……”
真是叫他失望。
映微含笑道:“好在您和太皇太后都怜惜大福晋的,要不然,这孩子那才是真的委屈。”
“臣妾虽为贵妃,却也知道惠妃入宫多年,臣妾有心想要劝解惠妃一二,可怕惠妃多心,不好相劝,不过臣妾听说这几日大阿哥与大福晋倒没起什么争执,对他们来说,相敬如宾也是好事。”
她知道惠妃也好,大阿哥也罢,都不喜欢觉罗·明珊与她来往过密,她也有意疏远觉罗·明珊,可觉罗·明珊却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前来储秀宫请安时甚至还说什么“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喜欢我,既然这般,我又何必委曲求全”之类的话。
话糙理不糙。
但她还是十分心疼这孩子的。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也好……朕原先还打算早日定下保成的亲事,如今看来,却还得多斟酌斟酌的。”
映微皱皱眉,满打满算太子如今也不过十二岁,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皇上,有句话臣妾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皇上笑道:“你直说便是,什么时候在朕跟前还这般扭扭捏捏起来?”
映微正色道:“先前您说要给大阿哥定亲,臣妾就觉得有些早了,可想着后宫不得干政,并不敢多嘴。”
“臣妾知道,在您看来,先成家后立业,成家之后就是大人了,可在臣妾看来,不管是太子也好,还是大阿哥也好,如今不过是半大的孩子,性情未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别人?”
“今日这话臣妾原也是不该说的,可臣妾想着自己也算太子姨母,若是这话不说,夜里都睡不踏实,便是皇上要怪罪,也是不吐不快。”
“太子从小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更是从小得您庇佑,还及不上大阿哥老沉,他的亲事臣妾觉得该多方斟酌,若是重蹈大阿哥覆辙就不好了。”
这话也就她敢说,说换成旁人,皇上早就龙颜大怒。
皇上笑看着她道:“你倒是与朕想到一块去了,太子的亲事非同小可,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从选亲到说亲,合八字,定亲,娶亲……总要忙上几年的,保成的亲事自该比大阿哥更隆重,没有三五年是敲定不下来的。”
“你一心为保成着想,朕是知道的,只是这孩子,如今大了倒不如从前懂事。”
他还记得从前太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映微黏在一起,他几次问过太子其中的缘由,可太子却是左顾言他,他想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映微听闻这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一旁的十二阿哥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却不高兴起来,“皇哈哈”喊个不停。
气的皇上又轻轻朝他屁股拍了一下,故意板着脸道:“你这孩子,难不成朕与你额娘说几句话都不成吗?”
十二阿哥还只当皇上在陪他玩,抱着皇上的手摇来摇去,既是撒娇,又是耍赖。
映微见皇上心情不好,便有意无意说些十二阿哥的趣事来逗皇上开心:“……您别看这孩子还小,却是贼的很,先前您不是送过六公主一个八音盒吗?六公主一向将这八音盒当成宝贝一样,上次拿给十二阿哥瞧了瞧,这孩子向来见了什么好东西都往怀里揽,抱着八音盒舍不得撒手。”
六公主也好,还是十二阿哥也罢,那都是皇上的宝贝。
皇上不由好奇道:“然后了?六公主可舍得将八音盒送给十二阿哥?”
映微点点头,笑着道:“六公主长大了,日渐懂事了,虽舍不得,却还是说愿意将八音盒送给十二阿哥,但臣妾却没答应。”
“君子不夺人所好,便是十二阿哥如今年纪还小,也不能开了这个先例,不然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他倒是聪明的很,知道六公主向来疼惜他,当即又是哭又是闹的,可见着无人搭理他,也就好了。”
“不过啊,臣妾觉得这孩子记性却好得很,那八音盒不是能唱曲儿吗?他也就听过一次,后来好几次臣妾都听他在叽里呱啦哼那个调调儿,怪有意思的。”
皇上听着脸上笑意更甚:“咱们十二阿哥可是个聪明的。”
映微瞧见皇上终于展颜,心情好了不少,当即又道:“不光聪明,还是个贪财的,先有八音盒一事,臣妾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后来四阿哥来过一次,他见着四阿哥身上的玉佩,也是又是拽又是扯,可把四阿哥吓坏了,生怕他把这玉佩拽坏了。”
说着,她更是笑道:“这玉佩是四阿哥生辰时您送给他的,他一直将这块玉佩当成宝贝。”
“后来四阿哥没法子,哄十二阿哥说等着他长大了定给他寻摸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
“臣妾发现这孩子不光贪财,还识货得很,得他看中的,那可都是好东西,当时臣妾见他拽着四阿哥玉佩不肯撒手,随便拿了块玉佩打算给他忽弄过去,谁知他还不答应了,也不知道到底随了谁……”
这下,皇上脸上笑意更甚,将十二阿哥举的高高地,打趣道:“没想到咱们十二阿哥这般厉害,等你长大了,朕不光送你八音盒,也送你玉佩好不好?”
寻常小孩被这样举起来早就吓得哇哇大哭,可十二阿哥倒好,他胆子大得很,极喜欢玩这类举高高的游戏,是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映微也跟着笑道:“您可别将他宠坏了,小孩子手上没个轻重,您给他好东西他也不会当回事儿,若是摔了砸了就太可惜了。”
皇上却道:“朕的儿子,摔些东西倒也无妨。”
映微却正色道:“皇上,话可不能这样说,您会惯坏十二阿哥的,再说了,您如此偏心,就不怕旁的阿哥公主心生不满?您就算偏心,也不能做的太过来些,就不怕到时候他长大了,旁的兄弟姐妹不待见他?”
皇上这才道:“好,朕听你的就是了。”
十二阿哥与皇上玩的是兴高采烈,连用晚点时都爬到皇上身边挨着皇上一块坐,惹得皇上心情愈发好了。
只是,皇上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到了晚上要睡觉时,乳娘要将十二阿哥抱走,十二阿哥却依旧抱着皇上的胳膊舍不得撒手。
一旁的乳娘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又是哄又是劝的,可十二阿哥不为所动,反而可怜巴巴看着皇上。
皇上哪里抗拒得了如此眼神,索性将十二阿哥抱起来,笑着到:“今晚就叫这孩子在这儿睡吧。”
映微也是求之不得,虽说她与皇上也是老夫老妻了,可每每皇上留宿,她都被折腾得不行,当即就要乳娘下去了。
十二阿哥更是高兴的直笑,一直缠着皇上陪他玩举高高的游戏,到最后,父子两个都累得够呛,皆沉沉睡了过去。
映微瞧见睡的四仰八叉的十二阿哥,替他掖好被角,这才歇下。
托十二阿哥的福,映微难得翌日一早还是精神抖擞的,与众妃嫔说了会话则散了。
谁知道荣妃却再次留了下来。
映微知道荣妃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荣妃一贯深居简出,上次单独留下来还是因三阿哥不小心伤了六公主了,当即寒暄几句后就与荣妃到:“不知荣妃今日找本宫可是有事儿?”
今日荣妃不光来了,还带来了钟粹宫小厨房所做的糕点,这些糕点全是映微从前爱吃的。
荣妃只道:“皇上与太皇太后时常夸您聪颖,如今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什么都瞒不过贵妃娘娘的眼睛,今日臣妾过来,的确是有事儿想要问问您,臣妾听说……皇上有意替三公主定亲?”
说起来,大阿哥比三公主也就大阿哥小上一岁而已,更何况女子成亲大多比男子更早些,如今后宫中有这般言语也是正常。
映微也听皇上提起过一两句的,大清的公主们甭管身份再尊贵却也逃脱不了和亲的命运,更别说三公主还是皇上长女,她上面的两位姐姐皆早早夭折,如今大清虽国富力强,却也多年未与蒙古联姻,先前蒙古使臣来访,话里话外皆有结亲之意。
但对上荣妃,对上一个母亲,有些话映微却不好直说,只道:“其实不管皇上有没有这个打算,三公主年纪都不小了,就算再迟过几年也该定亲了……本宫虽没生过女儿,可六公主养在本宫身边宛如亲女,本宫一想到若六公主要去和亲,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想必荣妃也是一样的。”
“你也是进宫多年的老人儿,与皇上是有情分在的,不如先去求求皇上,问问看皇上的意思,免得皇上真有这个打算,你再去求皇上,这事儿不仅没什么转圜的余地,更是伤了你与皇上之间的情分。”
像她就是在六公主只有三两岁的时候就替六公主求来了恩典,如今更是时不时提醒皇上一次,生怕皇上忘了。
荣妃却是苦笑起来,“贵妃娘娘这话甚有道理,臣妾也是想过的,只是臣妾虽为四妃之首,却是失宠依久,若非皇上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只怕许久都不会踏足钟粹宫。”
“若这话从臣妾嘴里说出来,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更是会惹得皇上不悦,还望贵妃娘娘看在您看着三公主长大的份上,帮着臣妾试探试探皇上的意思……”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纵然映微被封贵妃已久,但这还是荣妃第一次对着映微称“您”,所求的不过是女儿一生幸福。
说着,她更是苦笑道:“臣妾不比贵妃娘娘,您入宫没多久就独宠一份,一直被皇上捧在掌心,皇上甚至还专程请了暗卫暗中保护您,就怕您遭遇不测……”
话说到这儿,她却是愣了愣神,突然想起这话是不该说,不能说的。
她素来小心,可这些日子因三公主的亲事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已数月未睡过一个整觉,这才露了马脚。
她苦心经营多年,事事小心,如今下意识看了映微一眼,只见映微不甚在意,这才继续道:“……所以臣妾才想要请贵妃娘娘帮臣妾这个忙,若皇上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臣妾就去求求皇上,若是皇上已替三公主选好夫婿,臣妾,臣妾就只能认命了。”
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
映微点点头,看在住在钟粹宫几年荣妃未曾刁难过她的份上,也就答应下来。
荣妃是连声道谢,一向恬静的面上也浮现几分感激之色来。
映微神色不改,笑着道:“本宫也为人母,自知道你的一片苦心,更何况咱们之前同住在钟粹宫,又看着三公主长大,这对本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荣妃不必客气。”
话虽如此,但最后荣妃还是千恩万谢后才离开。
等着荣妃一走,映微面上的笑意则沉了下来,关于皇上暗中派人保护她一事,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荣妃是怎么知道的?
映微仔细数了数,紫禁城中知道这事儿的唯独只有四人,一人是她,一人是皇上,还有两人则是春萍与顾问行。
当初皇上的意思是这事儿不好叫人知晓,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连皇上身边的梁九功,她身边的阿圆、阿柳等人都不知道,荣妃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奸细是春萍,亦或者顾问行?
映微觉得这两人怎么瞧都不像奸细,春萍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两人名义上虽是主仆,却与亲姐妹无异。
况且春萍在她身边吃喝不愁,她更是替春萍置办了院子和庄子,春萍为何会出卖她去投靠荣妃?
至于顾问行,这人也是不可能的。
顾问行跟在皇上多年,更是什么都不缺,别说后宫上下,就连朝中重臣见到他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等着春萍再次进来时,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映微的不对劲,瞧着窗户大开,皱眉道:“娘娘,您也是的,如今虽是春日,可今日风大,您怎么将窗户开这么大?阿圆他们也是的,跟在您身边这么几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若是将您冻病了怎么办?”
虽说如今储秀宫上下宫人众多,但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对映微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想着云姨娘有头疼病,就怕映微虽了云姨娘这一点,故而每逢起风下雨时总是格外小心。
映微顿因方才对春萍的怀疑羞愧不已,是啊,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春萍又怎会背叛于她?
别说她行得端坐得正,便是她无恶不作,她相信春萍也会毫无原则地站在她这边,当即就笑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年纪不大,可瞧着却比太皇太后身边地苏麻喇嬷都要唠叨。”
春萍也不惧,自作主张就将窗户半关。
很快,映微就听见廊下传来春萍训斥小宫女的声音,当即嘴角更是挂起淡淡笑意。
可因为这事儿,映微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不安的种子一日日生了根发了芽,等着皇上再过来时,映微则与皇上说起三公主一事。
皇上只道:“可是荣妃在你跟前说了些什么?朕听说这几日荣妃身子不大好,好像又在喝安神汤了,这是她生三阿哥时月子里落下了病根,但凡心里有点事儿就吃不下睡不好的。”
“朕,也想过去看看她,只是朕知道她会说什么,索性就不去了。”
映微迟疑道:“皇上,可是三公主的亲事有了眉目?”
皇上颔首道:“朕打算将三公主嫁给科尔沁草原的□□衮,这人乃是札萨克多罗郡王鄂尔齐次子,骁勇善战,他的祖母更是固伦雍穆长公主之孙,是老祖宗的重外孙,是三公主的表兄,两人成亲是亲上加亲,三公主嫁过去了也会得以善待。”
“这件事,朕与老祖宗已经定下,并无转圜的余地,所以朕索性就不去看她了,免得给她希望,又叫她失望。”
话已至此,映微也知道这事儿再无转圜的余地,只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荣妃虽一直深居简出,可臣妾却觉得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派,想必荣妃也猜到了些许,臣妾自会与她明说的。”
“若三公主以后嫁去科尔沁草原,只怕难得再与荣妃见上一面,从此母女分离,实在可怜……”
皇上心里又何尝舍得?
三公主是他膝下长女,他对三公主的感情并不比六公主少。
只是身为帝王,他也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事,大清公主和亲是多年惯例,更何况科尔沁草原如今虽对大清忠心耿耿,谁能知道以后是否还会如此?这等事啊,不是他能左右的。
映微瞧见皇上心情低落起来,不动声色差了春萍将十二阿哥与六公主带了过来。
如今的六公主已经开始换牙了,一说话牙齿漏风,故而说话时很有意思:“给皇□□请安。”
这话一出,皇上就笑了起来。
十二阿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很快,气氛就热闹了。
六公主丝毫不介意皇上笑话自己,更是拉着皇上要一起玩捉迷藏,更是要带着十二阿哥一起玩。
如今春日正好,皇上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院子里玩捉迷藏的游戏,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两个孩子的笑声。
十三阿哥由乳娘抱着,也在一旁看着直笑。
映微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扫眼看向一旁的顾问行。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打从皇上还是皇子时就在皇上身边伺候,如今他已是双鬓斑白,垂首低眉,瞧着很是忠心耿耿的模样。
可映微知道紫禁城中的龌龊,知道这人若真没点心机和手段,如何会在皇上身边得脸这么久?
映微则含笑与顾问行闲话起来:“不知道顾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因顾问行乃皇上跟前第一得脸的太监,故而紫禁城上下都对他极为尊敬,一时间也没多想,只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整整三十年了。”
映微笑道:“这么久了,那顾公公想必是皇上还没记事时就已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也难怪这样得皇上信赖。”
顾问行只是谦逊笑了笑。
映微则与顾问行说起皇上小时候的趣事儿,原想着套套近乎,毕竟故皇上年幼时期的事儿她知道的也不多,皆是从太皇太后或皇上口中得知,如今这些事儿说完了,顾问行还是先前那副做派——说什么我听着就是,时不时附和两声,但若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则是不可能的。
映微有些泄气,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的,顾问行在皇上身边屹立多年不倒,若是嘴巴不严可是不行的。
正当映微打算再想想别的办法时,皇上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六公主更是拽着她的手撒娇道:“平娘娘,走,我们一起去捉迷藏!”
映微没法子,只能先陪着六公主他们一起玩。
捉迷藏这个游戏映微先前陪六公主玩过好多次,可谓经验丰富,有她的加入,是愈发热闹。
当天皇上自是歇在储秀宫的。
翌日一早,映微面色又是有几分憔悴,等着诸位妃嫔请安散去后则将小卓子喊了过来:“本宫要你去打探一个人,你敢不敢?”
小卓子原想拍胸脯一口答应下来,可转而一想自家主子都贵为六宫之首,却还这般问他,也不好夸大,只道:“娘娘您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您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是在所不辞。”
映微道:“本宫想要你去打听打听顾问行,看看这人平素与谁交好,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卓子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道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们太监虽是无根的奴才,却也是积极向上的,几乎紫禁城中所有太监都将顾问行当成神一般的人物,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他一样了。
当即他就磕磕巴巴道:“娘娘,您这是……奴才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敢,就是怕牵连到您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