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点点头, 低声道:“我梦见老祖宗几年后就会病逝,我的梦中十二弟弟另有其人,您也不像如今这般得宠……我还梦见皇阿玛废黜了太子。”
说到这儿, 他顿了顿, 看向映微, 眼神中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我, 我还梦见我成了皇上……”
到了最后, 他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这等话若是传出去, 他这条小命都保不住了。
映微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下意识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别怕, 不过是个噩梦而已,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
便是四阿哥被她抱在怀里,可浑身上下也忍不住微微发抖:“不, 不是的, 平娘娘,那不是噩梦,在我的梦里,一切都好像真切发生过一样, 我害怕若一日不小心脱口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就像方才, 我下意识就给十三弟弟取名‘胤祥’,有好几次, 我甚至分不清如今看所处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映微正色道:“别怕, 有本宫在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夜夜做噩梦皆因为你百日里对这事儿念念不忘, 故而夜里才会噩梦不断……本宫小时候也时常做噩梦,梦醒之后不要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到了夜里又是周而复始。”
说着,她更是看向四阿哥的眼睛道:“若是真的害怕,不妨做些别的事儿分散注意力,或者来储秀宫找本宫。”
四阿哥点点头,轻声应好。
他原以为平娘娘听闻这话会神色大变,可万万没想到平娘娘却像听到平常事儿一般,柔声告诉他只是噩梦而已。
映微甚至轻声道:“本宫原先也做过这种类型的噩梦,梦见本宫是未来世界过来的人,梦中种种又有什么可在意的了?不过是个梦而已,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只是四阿哥,你要记得,不管何时何地,你都要记得,这只是个梦,只能是个梦。“
四阿哥愣了愣,低声道:“平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映微叹了口气:“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记得本宫的话就是了。”
四阿哥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
世上哪里有这样巧的事,连十三阿哥腿上的胎记都与他梦中的十三弟长在同一个位置,他虽一向勤勉好学,可也曾翻阅过几本杂书,知道有些人死后会重来一世,说不准他就是这种人?
前世种种,皆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正色道:“平娘娘,我记得您的话了。”
凡事既有了定论后,则轻松了许多,在他的梦里,德妃所出的六阿哥未能平安长大,他很快又会多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只是,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但因梦境的关系,四阿哥对十三阿哥很是上心,不管是十三阿哥的洗三还是满月,他都到场,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到了十三阿哥满月时,他送的是一个自己亲手所做的木雕,木雕做的略有几分粗糙,是他领着几个小娃娃。
映微就凭着这粗糙的木雕可认不出来谁是谁,四阿哥就指给她看:“……喏,您看,这是我,这是六妹妹,这是七弟弟,这是十二弟,这是十三弟。”
映微数了数,的确是五个小胖娃娃。
六公主也仔细看了看,最后却不满嘟囔道:“四哥哥,你怎么将我雕的这样丑?我比这木雕好看多了……”
四阿哥略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如今我才学雕刻不久,雕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大好看,等着你明年生辰时,我单独给你雕个好看的行不行?”
六公主满意点点头:“多谢四哥哥。”
映微却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啊,叫本宫怎么说你才好?你可知道这木雕是你四哥哥每日下学之后抽空雕刻而成的?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你四哥哥没来找你玩吗?只怕就是在做这个木雕吧。”
“礼物不在乎好不好看,价值如何,而在乎其心意。”
六公主点点头,拉起四阿哥的手看了看,见上头布着几道小口子,更是心疼道道:“四哥哥,你疼不疼?我明年生辰不要木雕了。”
“你这手日日都要写字的,受伤了怎么写字啊?”
十二阿哥已大概听得懂他们之间在说些什么,当即也凑过去看,更是呼呼两声,在给四阿哥吹吹手指头了。
瞧见这几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映微心情很是不错。
只是敏贵人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向来不喜热闹,早些日子就与映微说了不愿大半十三阿哥满月礼,现下皇上尚未过来,故而屋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在场。
映微方才就察觉到吗敏贵人魂不守舍的,等着孩子们玩成一团则道:“……你怎么了?瞧着像是不高兴似的?”
说着,她更是摇起十三阿哥那胖乎乎的小手,笑道:“小胤祥,你快问问额娘为什么不高兴呀?你与额娘说,我这么听话懂事,额娘该高兴才是,今日是我满月的好日子了!”
敏贵人看了眼儿子,瞧十三阿哥还傻乎乎冲着自己直笑,当即眼眶就红了:“嫔妾哪里不高兴了?嫔妾高兴的很,只是……”
说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眶道:“只是嫔妾一想到十三阿哥小小年纪就要被送去阿哥所,心里就像刀子剜肉似的。”
纵然皇上未曾亲口与她说过会将十三阿哥送去阿哥所,但直至如今皇上还没旨意下来说将十三阿哥养在何处,这孩子十有八九都是要被送去阿哥所的。
映微也跟着沉默下来。
敏贵人更是抹着眼泪道:“其实嫔妾也知道,相较于将十三阿哥送到旁的妃嫔膝下,送到阿哥所还好些,毕竟他长大后只认嫔妾这一个额娘。”
“只是十三阿哥还这样小,身边的乳娘嬷嬷见他不会说话,总有疏漏的时间,没有嫔妾在一旁盯着,若是十三阿哥染上风寒或身子不舒服怎么办?他想念额娘怎么办?”
平心而论,清朝的阿哥过的还是挺苦的,像一年四季天不亮就起来读书且不说了,在上书房进学,冬日无碳,夏日无冰,一坐就是大几个时辰,就连大人都受不住,更别说小孩子了。
想当初五阿哥刚进上书房时哭的嗓子都哑了,他一贯娇生惯养,哪里吃的了念书的苦?
阿哥们满了四岁就要进上书房念书,一辈子最快活可能就是四岁之前的时光了。
映微也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与皇上说过将十三阿哥养在储秀宫,养在她膝下,不过是略添几个嬷嬷乳娘的事儿,更何况有敏贵人照顾着,根本不需要她费多少心。
谁知道皇上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
皇上也是心疼映微,映微如今既要照管六公主,还得照顾十二阿哥,更管着后宫琐事,已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哪里能再多管个孩子?
皇上与映微朝夕相处这几年,对映微很是了解,知道若十三阿哥养在她膝下,她定会视若己出,不会将十三阿哥丢给乳娘嬷嬷们不管的。
如今映微也只能多劝慰敏贵人几句:“本宫瞧着十三阿哥身边的乳娘嬷嬷一个个都是极尽心的,定不敢怠慢,你若是想念十三阿哥或者十三阿哥想念你,又不是不能见面?虽说今日是你月子里的最后一天,可还是不要掉眼泪的好,当心落下了病根……”
很快四阿哥等人就注意到了她们的不对劲,连忙过来问怎么了。
还未等映微想好说辞,外头就传来皇上驾到的通传声。
映微连忙带着众人出来接架。
皇上一进来,就察觉到屋内气氛与往日不大一样,不由道:“今日是十三阿哥满月的日子,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你们一个个这是怎么了?”
六公主已是快言快语道:“皇阿玛,我们也不知道了,喏,敏娘娘方才还哭了了……”
被点名的敏贵人低着头,不仅有些不好意思,更是生怕皇上怪罪下来。
皇上扫了眼映微,很快就猜到方才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当即只道:“……朕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无非担心去了阿哥所有人对十三阿哥不好,你们想的未免太严重了些,若真有人敢怠慢皇子,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谁知道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六公主就瞪大了眼睛,惊声道:“皇阿玛,您这是要将十三弟弟送去阿哥所吗?”
皇上微微颔首,只觉得在六公主眼里那阿哥所好似就是苦寒之地似的:“宫中规矩一向如此,嫔位以下的妃嫔皆无资格亲自抚养阿哥,但如今嫔位以上的妃嫔要么没有合适的,要么膝下有孩子,所以就只能将你们十三弟送去阿哥所……”
方才还笑盈盈的六公主一下红了眼眶。
虽说她对敏贵人肚子里的妹妹变成了弟弟有点失望,但一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觉得十三阿哥还是挺可爱的,好似已经认识自己了:“皇阿玛,求求您了,不要将十三弟弟送去阿哥所好不好?他还这样小,万一他想敏娘娘,想我们了怎么办?”
皇上正色道:“十三阿哥还这样小,哪里认识你们?又怎会想你们?”
六公主摇摇头,哽咽道:“不,不是的,他认识我们,每次我过去看他时他都看着我,想要我和他玩了。”
说着,她更是道:“若是十三弟弟走了,以后十二弟弟长大了和谁一起玩啊?”
话毕,她的眼泪珠子更是一颗颗落下。
方才敏贵人的眼泪好不容易止住,见六公主落泪,这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四阿哥也跟着开口道:“皇阿玛,不如就让十三弟留在储秀宫吧?将他养在阿哥所也是养,养在储秀宫也是养,反正身边都是嬷嬷乳娘照顾着……”
他从小离开了母亲,寄人篱下,太清楚那起子奴才们到底是什么德行。
皇上皱皱眉,正欲开口,谁知道映微也道:“是啊,皇上,四阿哥说得对,不如就将十三阿哥养在储秀宫,您看,几个孩子都舍不得他。”
顿时,几双眼睛齐刷刷都看向皇上。
皇上的话原是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看向映微道:“朕先前就与你解释过其中缘由,你本就事多,若是将你累病了怎么办?”
人呐都是不知足的,如今有了十二阿哥,他还想着叫映微再给他添个女儿了。
六公主忙道:“皇阿玛,我长大了,我可以帮着平娘娘照顾十三弟弟,五姐姐也可以帮着照顾十三弟弟。”
皇上啼笑皆非,抱起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恪靖,养孩子可不是养兔子,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简单的,况且你从前不是与朕说要照顾你十二弟弟的吗?你这样小,哪里能照顾两个孩子?”
六公主嘴巴一瘪,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除去皇上,屋内所有人面色都略带悲伤,摇篮中的十三阿哥似也感受到这气氛,哇哇哭了起来。
敏贵人将十三阿哥抱起来,低声哄着,一边哄一边落泪。
四阿哥看了眼皇上,大着胆子道:“皇阿玛,求您就让十三弟留在储秀宫吧,儿臣从小在承乾宫长大,从小虽锦衣玉食,看似荣耀风光,却没有一日真正快乐过,每日陪在儿臣身边的不是乳娘嬷嬷就是太监宫女,他们顶多对儿臣恭敬有加,可平素儿臣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后来儿臣到储秀宫住了半年,日日开心得很,有平娘娘教儿臣启蒙,有六妹妹陪着儿臣一块玩……那时候儿臣时常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不要长大就好了,这样就能一辈子都呆在储秀宫。”
“儿臣相信十三弟若能在储秀宫长大,也一定会快快乐乐的,到时候四岁再搬去阿哥所也不迟。”
这是他第一次在皇上跟前说这样多的话。
在他的梦里,他与皇上相处了几十年,自不像从前那样惧怕皇上了。
皇上环顾周遭一圈,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朕就如你们所愿好了……”
顿时,众人面上皆是含笑,敏贵人更是一声接一声道:“嫔妾谢谢皇上,嫔妾替十三阿哥谢谢皇上……”
映微瞧她眼泪落得愈发厉害,含笑道:“好了,今日这般高兴的时候,你们一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十三阿哥能留在储秀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说着,她更是笑看着皇上,殷勤道:“臣妾去年冬日扫了梅上雪水酿了橘酒,味道清冽,皇上可要尝一尝?”
“这酒是臣妾打算在万寿节那一日拿出来的,今日既大家高兴,不如拿出来一起喝几杯。”
皇上颔首答应。
等着吃饱喝足后,皇上自是歇在了映微房里。
一番云雨后,皇上却计较起今日的橘酒一事,将她按在身下道:“……今日若不是朕松口答应将十三阿哥养在储秀宫,那一坛子橘酒你是不是还舍不得拿出来?还诓朕说打算留到万寿节的时候陪朕喝,那朕倒是问你,今日这橘酒喝完了,到了万寿节那一日咱们喝什么?”
映微这点小心思被皇上看的透透地,却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索性攀住皇上的腰道:“皇上放心好了,臣妾去年年底酿了三坛橘酒,今日喝了一坛,还剩下不少,到了万寿节那一日,这酒保准管够。”
说着,她更是难得主动在皇上面上啄了一口:“今日的事儿,谢谢皇上了。”
皇上却微微叹了口气,转而侧身躺了下来,将她留在怀里道:“你谢朕做什么?朕如今已是后悔了,就不该答应你们的。”
“养孩子不比养猫儿养狗儿的,不知道要多废多少心思,朕是怕你太过劳累了。”
“朕记得刚进宫时,你整日吃吃喝喝,逗逗猫遛遛猫,日子不知道过的多自在,可如今整日却是团团转忙个不停,朕瞧见都觉得心疼。”
说着,他更是笑道:“朕还记得有一年你不愿与佟佳皇后请安,还故意装病躲在**睡觉,装了好长时间了……”
映微也记得这事儿,毕竟冬日里的被窝最是勾人,可如今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睡过懒觉了:“若皇上不说这事儿,臣妾都该忘了。”
“当初的日子的确是过的惬意,可如今的日子也是极好的,虽说辛苦些,却也充实,若叫臣妾选,臣妾倒宁愿选如今的日子。”
孩子膝下环绕,身居高位,日日充实……这样的日子虽不清闲,却也是美哉。
她更是道:“臣妾知道皇上心疼臣妾,不过是怕十三阿哥养在臣妾身边辛苦,又怕敏贵人在储秀宫,臣妾费心费力,这孩子与臣妾不亲厚。”
“可从始至终,对六公主也好,还是对四阿哥也好,臣妾从没想过要占了他们额娘的位置,养恩虽重,可生恩也重啊,若孩子有心,自会心疼臣妾的付出与不容易,若孩子无心无肺,别说要他们喊我‘额娘’,就算真将孩子过到臣妾膝下,又有什么用了?”
皇上笑了笑道:“你啊,一贯活得通透,当初佟佳皇后或温僖贵妃等人只若有你的一半,后来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两人闲话几句后这才睡下。
翌日一早,映微就忙碌起来,不仅要接见诸位妃嫔,更是命春萍将十三阿哥平素所用的东西都搬过来。
可就算是这般,春萍带人去接十三阿哥时敏贵人多少也有些不舍。
若换成旁人,兴许就觉得敏贵人矫情且不知足。
但映微也是为人母的人了,很能理解她的心情,笑着与她道:“……十三阿哥所住的屋子与十二阿哥的屋子挨在一起,兄弟两人年纪相仿,以后也是玩伴儿。”
“本宫知道你入宫几年,一向深居简出,好不容易添了个孩子院子里能热闹些,可孩子又被抱走了。”
“好在十三阿哥就养在储秀宫,你什么时候想他直接过来看他就是。”
“你是他的额娘,这一点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敏贵人的眼泪又簌簌落下来,正色道:“贵妃娘娘,多谢您。”
说着,她更是自嘲道:“您看,嫔妾真是不争气,说什么都容易掉眼泪……嫔妾小时候在家中不得宠,后来入宫后也不得皇上喜欢,嫔妾有时候就想啊,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老天爷对嫔妾一点都不好。”
“可如今嫔妾只觉得老天爷对嫔妾很是不错,起码叫嫔妾意见了您,叫嫔妾平安生下了十三阿哥……”
她向来不是那等能说会道的,这话皆是她的真心话。
映微自然也是知道的:“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善待于你,可在本宫看来,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路也是自己选的。”
“你心地良善,当初若真受到温僖贵妃挑唆,也就没后面那么多事儿了……你的福报还在后头了,到时候十三阿哥长大了,娶个媳妇回来,给你生一群胖孙子孙女,日日承欢于膝下。”
这等日子,便是敏贵人想一想就乐开了花儿。
***
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映微则开始操持起大阿哥的亲事来了。
其实一开始映微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大阿哥今年不过十三岁,搁在后世不过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但在大清,有些像大阿哥这般年纪的人都已当了阿玛。
纵然映微对大阿哥不怎么喜欢,但大阿哥好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成亲一事不得怠慢,便是有礼部操持,等着大阿哥终于将觉罗·明珊娶进门后,映微累的觉得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晚上,春萍便命人打水给映微泡脚,“……娘娘今日辛苦了,大阿哥与太子差不了几岁,大阿哥娶亲都这样大的阵仗,奴才不敢想到了太子娶亲时您该忙成什么样子。”
映微也不敢想,摇摇头道:“本宫听皇上提过一次,说太子心性不稳,并不着急替太子早早定下亲事。”
也是因为这事儿,惠妃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惠妃因替皇上生下长子才能位居四妃之首,以此类推,若大阿哥能诞下长子,这孩子就是皇上的长孙,自是意义非凡。
可今日大阿哥成亲的大喜日子,惠妃面上也就那么点笑容,更不必说大阿哥虽沉稳,却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虽面上带笑,但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六公主这几个孩子倒十分开心,他们从前也就听说过娶亲一事,还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又是拉着红绸四处玩,又是偷偷去看新娘子,最后更是跑回来抱着映微的腿道:“平娘娘,大嫂嫂可真好看,我什么时候能当新娘子啊?”
这话逗的是满屋子哄堂大笑。
今日映微累了,黑甜一睡,到了翌日一早则等着觉罗·明珊前来与她请安。
映微只是贵妃,并非皇后,所以大阿哥先是带着觉罗·明珊前去慈宁宫,寿康宫与延禧宫请安,等着要到储秀宫来,大阿哥却借口有事并未过来。
等到巳时过了,觉罗·明珊这才独自前来储秀宫给映微请安。
映微再次瞧见觉罗·明珊时,差点没认出来眼前之人。
觉罗·明珊还是从前那个进退有度、知礼懂礼的大家闺秀,却与先前大不一样,面上虽带着笑,但眼里却没了光,整个人宛如抽去精气神似的灰败下去,宛如五六十岁的老妪一般。
映微一见她,就心疼起这个比自己只小十来岁的女孩来,见觉罗·明珊上前与自己请安,一把就握住她的手道:“明珊,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从昨日到今日,觉罗·明珊脸上的笑就像是面具一样,也就是到了映微跟前,这面具才取了下来,苦笑道:“见过平娘娘,我如今这样子已经很好了,有些话我也只敢当着您说一说,方才当着太皇太后等人,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的额娘病了,病的快不行了,打从我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就连太医也去瞧过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额娘郁结于心,这病无药可治,唯有心情好了,这病也就好了。”
说着,她摇摇头道:“当初我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后来再一想,若是我没了,我的阿玛额娘他们该怎么办?”
前天夜里,额娘将她拉到床边叮嘱再三,说成亲在即,没了退路,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前头无路,也要找出一条生路来。
可是,哪里还有生路啊!
这个时候,不管何种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便是机警如映微,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低声道:“昨夜,大阿哥对你好吗?”
便是她身在后宫,也知道惠妃与大阿哥为了推掉这门亲事做了多少事,当初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觉罗·明珊落水一事压了下去,可而后不光紫禁城中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京城上下也有许多人知道,其中不是大阿哥他们捣鬼是什么?
还有人说觉罗·明珊并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温柔贤淑,那些名声不过都是吹捧出来的……
他们机关算尽,却万万没算到便是流言不断,皇上还是下令亲事照旧。
当然,其中不乏太皇太后的功劳,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知道若真的退了这门亲事,觉罗·明珊只有死路一条,纵然嫁入皇家日子不算好过,若是好生经营,却也有一线生机的。
觉罗·明珊摇摇头,一切皆是不言而喻。
顿了顿,她更是道:“昨夜大阿哥鲁莽至极,更是与我开门见山说想要我早日生个儿子,我……不过是他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可惜啊,她并无这个打算。
她已见识到紫禁城中是何等凶险,如何会叫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个吃人不见血的鬼地方?
她一早就准备好了避子药,昨日更是偷偷服下,至于大阿哥的长子是谁来生,她连大阿哥都不在意,又如何会在意大阿哥的孩子?
映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受苦了,往后你就要随着大阿哥住在阿哥所,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或要帮忙的地方,自己不方便过来的话直接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觉罗·明珊正色应是,只觉得眼前之人是紫禁城中少有的好人:“方才去慈宁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是这般说的,您放心好了,大阿哥好歹也是要脸之人,明面上不会亏待我的,可私底下……就说不准了,不过私底下的事儿,您也管不着。”
映微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大清无数女人的缩影,最起码她还出生高贵,却依旧是身不由己。
略说了会话,觉罗·明珊就起身要走。
六公主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后只道:“平娘娘,大嫂嫂怎么不高兴啊?我听人说成亲是世上最高兴的事儿,四哥哥也说什么‘金榜题名花烛夜是人间幸事’,可我瞧着大嫂嫂很伤心的样子……”
映微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有些话说了太过残忍,只幽幽道:“兴许是你大嫂嫂今日心情不好吧。”
这话说的六公主更是不懂了,成亲第二日,不是最开心的时候吗?
她很是不懂。
谁知皇上前来储秀宫时,脸色也没比觉罗·明珊好看多少。
映微见状,只捧了皇上最爱喝的碧螺春上前:“皇上怎么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因朝堂上的事儿不高兴?”
皇上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皱眉道:“朝廷近来是风平浪静,倒没什么事儿惹朕烦心。”
他看向映微,只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惠妃好像比你大上十来岁吧,怎么她连你的一半都及不上?”
映微试探道:“是惠妃惹得您不高兴了?”
皇上颔首:“今日大阿哥带着大阿哥福晋前去延禧宫请安,朕瞧着大阿哥福晋进退有度,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偏偏惠妃对这孩子挑三拣四,一下说这孩子给她准备的鞋袜不好看,一下又这孩子今日不该穿如意纹的旗服……连朕在场她都如此,若是朕不在场,她还指不定如何为难这孩子了。”
映微忍不住直点头:“您说的极是。”
事情已至这般局面,她虽不能改变什么,却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叫觉罗·明珊的日子好过些。
说她心善也好,说她可怜觉罗·明珊也好,她只是在觉罗·明珊身上看到无数个封建女人的影子,想着能多帮一个是一个。
皇上看向她道:“方才大阿哥与大阿哥福晋前来与你请安了?”
映微却实话实说道:“只有大阿哥福晋来了,大阿哥没有过来,想必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
皇上却是再次皱了皱眉头,“大阿哥连来储秀宫都推脱了,只怕别的地方更不会去了,他媳妇统共进宫没几次,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他也不带着……朕看这惠妃不成器,养的儿子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
有一说一,映微觉得在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一味偏袒大阿哥。
她斟酌道:“臣妾有些话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皇上很少见到她有这般时候,不由笑道:“怎么,你在朕跟前何时还有这般畏畏缩缩的时候?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映微道:“一开始臣妾就觉得惠妃也好,还是大阿哥也罢,好像对这门亲事都不大满意,方才被您这样一说,臣妾更是确定了……只怕因大阿哥福晋落水一事,惠妃与大阿哥心存不满,可是这等事儿,大阿哥福晋却是最无辜之人,她又有什么错?”
“这孩子是惠妃亲自挑中的,当初是赞不绝口,如今就因为她落水被几个太监救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样子被人瞧了去就不喜欢了?若真是如此,就连臣妾都替大阿哥福晋觉得委屈冤枉。”
皇上颔首道:“往前几十年,大清还有收继婚的习俗,若惠妃他们真对这孩子不满意,先前为何没与朕提过?”
连他这个男人都觉得惠妃与大阿哥行径有些过了。
这话,映微可不敢随便接。
皇上很快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当即脸色愈沉,只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就说大阿哥福晋恭顺有礼,甚得之心,赏!”
顾问行应了一声后,很快就带着人下去了。
映微含笑道:“臣妾替大阿哥福晋谢谢您了,她如此得您看重,这下紫禁城上下想必就无人敢瞧轻了她的。”
如此,惠妃与大阿哥也能看在皇上的面上忌惮一二。
还真被映微猜中了,昨日大阿哥与觉罗·明珊成亲时,众人就瞧着大阿哥脸色很是不对劲,再加上觉罗·明珊单独去各宫,一时间是流言蜚语不断。
要知道紫禁城中女人皆是依附于男人而生的,任凭你出身再高,若不得夫君喜欢,就被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但随着赏赐到了阿哥所,这些流言蜚语是消散不少。
觉罗·明珊心中有数,这其中定是平贵妃的功劳,她正坐在窗前发呆时,就听见身边陪嫁丫鬟含香紧张道:“姑娘,不,大福晋……大阿哥过来了,奴才瞧大阿哥脸色极不好看的样子!”
觉罗·明珊却是淡淡一笑,丝毫不在意:“来了便来了,他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老虎,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