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并未接话, 只抬头看天,秋日的天气正是晴朗,万里无云, 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只苦笑一声, 自顾自道:“天还是这个天, 紫禁城也还是这个紫禁城, 本宫记得当年第一次进宫看姐姐时, 第一次见长长的宫道, 第一次见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黄色的琉璃瓦,本宫如今回想起来都还记得它闪闪发光的样子, 甚至觉得紫禁城里的天都比外头要更蓝些。”
“那时候,本宫只想,若有朝一日也能进宫就好了,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如今这些东西唾手可得,可本宫却怀念起家里的日子来……”
怀念家中属于自己的那方小院,怀念疼惜自己的家人, 怀念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明明才二十岁出头啊, 这心境却如同百岁垂暮老人,只觉得日子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採云姑姑跟在温僖贵妃身边也有几年的时间, 第一次见到她面色如此, 就好像到了弥留之际, 无欲无求的老人一般。
这等话,她好似听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也说过。
还记得当初孝昭仁皇后说起这话时, 她是衷心相劝,说到伤心处,主仆两人是一齐掉眼泪。
只是啊,人心都是肉做的,温僖贵妃对她如何,她心里清楚的很,自不会像对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採云姑姑低着头没有说话。
温僖贵妃微微叹了口气,再没多言,等着步撵抬过来,上了步撵就走了。
今日之事,好似是压倒温僖贵妃的最后一根稻草,回去之后又是好几日没下床,更是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若是映微与她一样病了,是不是这主理六宫的权力与凤印又要回到她的手上?
她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更想着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映微极喜欢孩子,不管是当初的太子,还是后来的四阿哥与六公主,映微一向视若己出。
但在她看来,这人最疼爱却莫过于自己的亲生孩子,若是十二阿哥有个三长两短,映微也会一蹶不振。
一想到这儿,温僖贵妃心里就激动得很,俨然忘了自己与阿灵阿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
採云姑姑连劝都没劝,当即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只是如今储秀宫上下的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储秀宫已被治理的宛如铁桶一般。
没过几日,就连一向马虎的阿圆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偷偷与映微道:“……娘娘,这几日奴才发现十二阿哥身边有个乳娘不大对劲。”
正陪着十二阿哥玩耍的映微与春萍对视一眼,这才道:“怎么不对劲了?”
便是屋内只有映微与春萍,十二阿哥,但阿圆还是不大放心,瞧外头扫了眼,见外间也没人,声音依旧低了低:“娘娘可记得十二阿哥身边的王乳娘?虽说十二阿哥身边有四个乳娘,可这人最得十二阿哥喜欢,您先前还夸过他对十二阿哥最上心了。”
“前几日开始奴才就察觉她有时候会发呆,昨日傍晚更瞧见她眼眶红红的,奴才觉得不对,问她怎么了,您猜她怎么说?”
说到这儿,阿圆摇摇头道:“她说她想念家中的孩子。”
映微目光中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含笑道:“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们这些当乳娘的都是家境贫寒,生下孩子不久的,想念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自然不是。”阿圆正色道:“娘娘您想啊,若王乳娘当真想孩子,也是刚开始与孩子分离时舍不得,十二阿哥这都四五个月了,好端端的为何会想念家中孩子?况且方才奴才问她可是家中孩子病了,她又说没有,不是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说着,她更是正色道:“娘娘,奴才觉得事关十二阿哥,不能不小心些,春萍姐姐先前时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为小心起见,奴才觉得还是先让王乳娘离十二阿哥远些比较好。”
“纵然如今十二阿哥最喜欢她,可小心些总是好的,再说了,十二阿哥身边还有三个乳娘了,您派人去查一查,若那王乳娘没不对劲的地方,再要她继续照顾十二阿哥也不迟。”
她一贯是个喜欢说笑的,如今说起这件事来脸色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谁知道她这话刚说完,映微不仅没有当回事,甚至还笑了起来。
不光映微如此,一旁的春萍也是面色含笑:“没想到咱们的阿圆也能独当一面了。”
映微也跟着道:“本宫说的没错吧,所有人都是要靠历练的。”
说着,她更是看向春萍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愿嫁人,就怕本宫身边离了你不行,你看,阿圆也这般厉害了。”
这话说的阿圆宛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春萍,再看看映微道:“娘娘,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奴才哪里说错了,奴才真觉得那王乳娘有些不对劲……”
映微摇摇头,看向阿圆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你没错,你做的很对,一荣俱荣,一荣俱荣,你们也是储秀宫的一份子,如此尽心尽力是好事儿。”
“只有咱们储秀宫上下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使,众人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咱们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什么魑魅魍魉都伤不了咱们分毫……”
“对。”阿圆重重点点头。
她向来是个马虎的性子,被映微这样一说,倒忘了追问映微为何对王乳娘的事儿不上心了。
又刚好有小宫女进来问她小厨房的事儿,她便匆匆茫茫下去了。
等着屋子里没了旁人,映微这才道:“採云姑姑那边可有递话过来?”
是了,採云姑姑已经反水,是映微的人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归功于温僖贵妃。
要知道当初的採云姑姑也是忠心耿耿,若非温僖贵妃将奴才不当人,採云姑姑也不会看不到希望,心灰意冷之下投靠了映微。
谁知道春萍还没说话了,十二阿哥却不耐烦起来,抱起映微的手就啃。
映微被他咬的痒得很,直笑,打了打他的小屁股:“你咬本宫做什么?”
如今的十二阿哥是愈发顽皮了,上下各长了两颗牙齿,咧嘴一笑就露出四颗小米牙来,很是可爱。
可偏偏不知是他长牙牙床痒的缘故,还是小孩子有探索世界的天性,如今他很喜欢咬人,看到什么咬什么,不说映微,像六公主的脸,皇上的衣衫……都被他咬过。
但也就映微觉得这是个坏习惯,每每她在十二阿哥咬人后要打他的小屁股,六公主见了更是连连阻止,说一点都不疼,惹得满屋子人,好像就她一个人像后娘似的。
如今无旁人给十二阿哥撑腰,被打了屁股的他也不哭,甚至咧嘴一笑,又冲着映微的手再来一口。
映微是哭笑不得:“怎么,你当本宫在同你玩游戏了?”
十二阿哥却是愈发起劲,不光动嘴,更是手脚并用起来。
映微没法子,只能喊人将十二阿哥先抱下去。
春萍这才继续道:“前几日採云姑姑也不知道温僖贵妃到底是要使什么招数,只与奴才说要咱们防备着些王乳娘。”
“昨夜她递来消息,说钮祜禄一族的人已拿捏住王乳娘的家眷和孩子,命她日日服用夹竹桃粉,这东西能致命,但控制好分量王乳娘倒是一时半会死不了,可十二阿哥这么小的一个人,危害极大。”
顿了顿,她继续道:“採云姑姑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温僖贵妃也不怕这事儿被查出来,到时候真被查出来,丢的就是王乳娘一条贱命而已,查来查去也查不到温僖贵妃身上,若到那时候,就要可怜十二阿哥了……”
映微虽知道温僖贵妃一贯狠毒,却没想到她也是当母亲的人,怎能对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下此狠手,也不怕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
她沉吟着没有说话。
若换成寻常事儿,她为避免打草惊蛇,会将计就计,可事关十二阿哥,她是一点险都不敢冒的。
很快,春萍就寻了个理由要将王乳娘打发走了。
这几日的王乳娘心不在焉众人是有目共睹,很快王乳娘就打碎了皇上送给十二阿哥的一个八宝盒。
这八宝盒与当初皇上送给六公主的八音盒有异曲同工之妙,先前十二阿哥一瞧见六公主的八音盒就双眼发亮,抱着不肯撒手。
六公主虽一向疼惜十二阿哥,却也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将自己的心爱之物让出去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映微见状,便要六公主好生收着八音盒。
但皇上心疼十二阿哥,就命内务府做了个与八音盒差不多的八宝盒来,虽不如八音盒精巧,却也不是凡品。
小小年纪的十二阿哥对这八宝盒爱不释手,谁知道一不小心却被王乳娘摔碎了。
映微当即就要将王乳娘逐出宫去。
王乳娘自是不肯,如今她全家性命都被捏在钮祜禄一族手上,若自己灰溜溜被赶出宫也就罢了,可出宫后,全族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有什么意思?
王乳娘跪在院子里直磕头,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奴才冤枉,奴才要见见贵妃娘娘!”
王乳娘是四个乳娘中最尽心尽力的一个,也是人缘关系最好的一个,如今磕头磕的是头破血流,不少人已于心不忍起来,直上前相劝:“你就走吧,贵妃娘娘心慈手软,你打碎了御赐之物也没怪你,看在你奶过十二阿哥一场的份上还给了笔银子,这等好事儿,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
“是啊,若在别的宫里,你不说被砍头,起码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王乳娘却摇摇头直说自己冤枉的很:“分明就是春萍将那八音盒放在桌子边上,十二阿哥伸手打翻了,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我不认,我死也不认!”
……
声声哀泣传到映微耳朵里,她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若不是念在温僖贵妃那捏住王乳娘全家性命,她绝不会放过王乳娘的。
最后映微见着王乳娘声音越来越大,到底还是出去了一趟。
瞧见她,王乳娘眼前一亮。
储秀宫上下人人都知道映微心地良善,春萍这几个近身伺候的过的就像主子似的,入宫几年,对着她们映微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但映微看见满脸是血,眼睛红肿的王乳娘,一点都不觉得王乳娘可怜。
在她看来,这等人虽可怜,却必有可恨之处,早在知晓这件事后就会第一时间与自己说的,如今居高临下看着王乳娘:“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
王乳娘点点头,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分明记得映微是个极讲道理之人,有一次阿圆不小心将太皇太后所赐的玉镯打碎,最后也没什么事儿的:“……还望娘娘看在奴才照顾十二阿哥尽心尽力的份上,就饶过奴才这一次吧。”
映微不急不缓道:“你来储秀宫的时间不长,对本宫的性子并不清楚,本宫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等背信弃主和犯错找借口之人。”
“你虽未直接言明,但本宫听得出来,你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这事儿与春萍,十二阿哥脱不了关系,可本宫问你,你身为十二阿哥的乳娘,平日里是不是照顾十二阿哥的饮食起居?”
王乳娘嗫嚅称是。
映微冷声道:“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今日本宫将你赶走就不冤枉,你若是再做纠缠,本宫就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话毕,她是转身就走。
阿圆等人上前劝了劝王乳娘,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离开,她知道,若是再不走,这条命就要赔在紫禁城里了。
解决了王乳娘,映微则开始着手反击起来。
一开始,她并未存着对温僖贵妃赶尽杀绝之心,一来是她总觉得自己这般行径就变得与温僖贵妃等人一样,二来她也是当额娘的人,不愿叫十一阿哥小小年纪就没了额娘……可她更是一个母亲,若有人要害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很快,后宫中就有流言蜚语传出来,说有人在钟粹宫,听雪轩和阿哥各地见到了戴佳常在。
说起来,戴佳常在已经去了好几年,若非她诞下个跛子七阿哥,众人早就将她抛到脑后。
钟粹宫东偏殿原是戴佳常在的住处,那时候映微住在西偏殿,她住在东偏殿,可如今住在东偏殿的是一位贵人,说自己半夜曾听到哀怨的哭声,派人大着胆子出门看了看,没想到却见着人影飘过。
阿哥所内有戴佳常在所出的七阿哥,虽说在映微的照料下,阿哥所并无人敢怠慢七阿哥,可他生来患有足疾,如今已快四岁的他也快到了进上书房进学的年纪,多少懂事了些,平素沉默寡言。
有在七阿哥身边伺候的人也说半夜看到有人影从门口飘过,仔细听来,那影子嘴里似还喊着“小宝”之类的话。
不说不知道,众人仔细回想一番,隐约记得“小宝”乃是戴佳常在当年给襁褓中七阿哥取的乳名。
至于如今空着的听雪轩,则是更玄乎,说是夜夜有人啼哭,仔细听来还能听到什么“还我命来”之类的话。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后宫众人是人人自危,甚至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一度半夜都不敢出门,便是想要如厕也是憋着,到了天亮了才敢去茅房。
映微也装模作样压过这流言蜚语几次,可架不住这等事儿越是镇压,下头的人议论的人越是厉害。
一时间,就连六公主都害怕起来,夜里不肯独自睡觉,就连元宝陪着都不成,非要来找映微睡觉,更是嘟囔道:“平娘娘,我害怕……”
映微瞧她可怜巴巴的小样子也不忍心了,索性在皇上没过来的时候就留着六公主一起睡,睡觉前还能给她说故事听了。
至于皇上过来时,映微则要乳娘陪着六公主。
小孩子胆子小,若是被吓出病来就麻烦了。
随着闹鬼风波愈演愈烈,就连温僖贵妃也听说了这事儿。
如今不光后宫闹鬼,不少侍卫也说见到了方木德的身影。
当初方木德害得温僖贵妃早产,是死罪难免,但因他一向为人沉稳,与几个侍卫有些交情,那几人在他砍头时也去送了送他,说是行刑之前他是放声大笑,嘴里说什么“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之类的话。
他口中这人到底是谁,旁人无从得知。
但温僖贵妃却是知道的。
她身子本就不大好,每出去一次就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一次,久而久之就不愿出门,想着耳不闻为净。
可採云姑姑哪里会放过她,经常有意无意说些戳她心窝子的话,说完之后害不忘道:“……娘娘莫要害怕,也别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们那对奸夫□□就算真要寻仇,如何会等到今日?要来早就来了,兴许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了。”
一开始温僖贵妃也曾怀疑过有人在导轨,可放眼后宫上下,有如此本事的没几人,更何况,旁人哪里知道戴佳常在是被自己害死的?
温僖贵妃摇摇头,低声道:“不,不是的,如今马上要到冬天了,本宫分明记得当初戴佳常在死的时候也是在冬日,就快到她的忌日了吧?她当初死不瞑目,如今……如今怕是找本宫寻仇来了……”
採云姑姑没有接话,这时候得给温僖贵妃最大的遐想空间。
温僖贵妃却是自顾自道:“若来寻仇,本宫也不怕她,本宫如今也是生不如死……”
话虽如此,可好死不如赖活着。
採云姑姑不免劝慰她几句,更是道:“娘娘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不行,不如请孙院正来给您开些凝神安睡的方子?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温僖贵妃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只是啊,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除去採云姑姑,就连孙院正如今都是映微的人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映微就怀疑过孙院正,毕竟当初郑院判替她把脉后就诊出她不能有孕一事,孙院正年老医术好,若是医术不精又怎会坐在院正的位置这么多年?
她被採云姑姑一提醒,当即就什么都明白了,找来孙院正不过敲打几句,孙院正就连表忠心,说愿听映微吩咐。
想想也是,孙院正已是一把年纪,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若这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可真是晚节不保。
温僖贵妃却是浑然不知,自是极相信孙院正的。
她在吃过孙院正开的药后倒也能入眠,只是夜里却是噩梦连连,一下梦见皇上知晓她当年害死戴佳常在一事,下令要砍了她的脑袋,更说她有辱钮祜禄一族先名,言辞狠厉。
她一下又梦见戴佳常在与方木德两人都变成了厉鬼,身着红衣前来找她索命。
她一下更是梦见故去的姐姐也恨她怨她,说牺牲了自己保住她,没想到她却如此不争气,与其这般,还不如拉她一起就黄泉好了……
若做噩梦也就罢了,偏偏温僖贵妃如靥住了一般,不管怎么哭怎么喊都醒不过来,好不容易醒来,却比一夜未眠还要难受。
如此一来,温僖贵妃是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每到夜里索性就睁着眼睛到天明。
一时间,温僖贵妃身子更差了。
皇上对她身子不好已是习以为常,如今却对紫禁城闹鬼一事忧心忡忡,不过他向来想得开,只与映微道:“……朕听说你派人查过此事,也派人掌嘴过那些带头之人,朕看大可不必如此,有些事情是压不住的,你越想压旁人就越是觉得不对劲,过段时间,这件事自然就平息了。”
“紫禁城中冤魂不断,每隔几年就要闹鬼一次,过些日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话可谓说到皇上心坎上了,映微连声称是:“……这事儿对咱们影响倒不大,最可怜的却是七阿哥,小小年纪没了额娘,臣妾已吩咐四阿哥多照顾七阿哥些。”
“纵然大人有错,可孩子却是无辜的。”
皇上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他虽对七阿哥一贯冷淡,可旁人只以为是七阿哥跛足的缘故,七阿哥吃穿用度上与寻常阿哥都是一样的。
身为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很不错了。
***
四阿哥一贯将映微的话放在心上,不仅平素对七阿哥很是照拂,甚至连来储秀宫都将这小萝卜头带上了。
隔着老远,映微就瞧见四阿哥带着一个瘦瘦小小,走路一瘸一拐的七阿哥过来,就命春萍给七阿哥抓些窝丝糖出来,瞧见七阿哥更是道:“……本宫知道你爱吃糖,这是窝丝糖里头还有玫瑰汁了,轻轻抿一口就会有汁水流出来,你尝尝爱不爱吃看,若是爱吃,本宫多给你抓一些叫你带回去。”
对于不同的孩子,则要用不同的方法,像她对六公主和四阿哥,则很少准他们吃糖。
可瞧见七阿哥,这孩子性子太过于内向腼腆,总要换个法子才是。
七阿哥吃了一颗糖,眼里都亮了起来,小声道:“多谢平娘娘。”
映微笑了笑道:“那本宫就让人给你带些回去,不过啊,得先与你说好,每次晚上吃了糖得漱口,不然以后一口牙都会被虫蛀了,这等滋味,实在难受。”
七阿哥轻轻点了点头。
映微瞧见他在这儿似浑身不自在,便对着四阿哥道:“……你们今日过来可是看小兔子的?就去吧,本宫要小厨房给你们准备茶点,待会儿过来直接吃。”
四阿哥连声应下后这才牵着七阿哥的手去了后院。
映微瞧见这一幕,甚至欣慰,与正在她屋子说话的敏贵人道:“……四阿哥可真是个好哥哥,不论对六公主,十二阿哥,还是对七阿哥,都是极有耐心。”
敏贵人如今肚子已微微凸起,怀相比起从前来也好了许多,不是动不动就吐:“可四阿哥对六阿哥他们,嫔妾瞧着却十分冷淡。”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这等事儿也不能怪四阿哥,都是德妃娘娘的不是,天底下当母亲的,若是一碗水不能端平,又何必生几个孩子?若受宠的那个还好,不受宠的该多难受啊!”
映微点点头,瞧她愁眉苦脸,十分为德妃和四阿哥担心的样子,打趣道:“你啊,既喜欢孩子,生下这个后再怀个两三个,以后你定是个好额娘的……”
敏贵人被她说的双颊泛红,极不好意思。
没多久,小厨房就将茶点送了过来。
可这时候四阿哥等人尚未回来,映微便带着茶点去后院找他们,三个孩子围着兔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高兴的样子。
映微就招呼他们过来洗手吃茶点,六公主高兴道:“……四哥哥他们方才说了,在阿哥所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嬷嬷盯着,不像在储秀宫,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映微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小孩子嘛,若是说话行事一板一眼的,哪里还有小孩子的样子?
等着六公主他们吃完茶点,则又去看兔子了。
年幼的七阿哥身子不大好,就坐在石桌旁继续吃糕点,映微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话。
在后宫之中,他与映微相处算是多的,虽依旧腼腆,却并不害怕,犹豫好几次后,这才开口道:“……平娘娘,我,我听有人说宫中最近闹鬼,是不是你要派人驱鬼?”
映微一愣,万万没想过这话会从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
继而一想,她便知道其中缘故,纵然有她照料,可免不得有些宫女太监说话时没顾及七阿哥,这些宫女太监们目光短浅,一叶障目,想什么说什么,“七阿哥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本宫没有要驱鬼……”
七阿哥面上这才露出浅浅的笑容来,“这就好。”
映微眼眶一酸,下意识将他搂在怀里,低声道:“七阿哥可以与本宫说说为什么嘛?”
七阿哥却低着头不肯说话。
映微也能猜到几分,试探道:“是不是你听人说了些什么?说有人曾见到戴佳常在的冤魂,想要……见你额娘一面?”
七阿哥迟疑片刻,这才点点头称是:“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我的额娘了,四哥哥他们都有额娘,就是我没有……”
说着说着,他声音中竟有几分哽咽:“我想念我的额娘,要是我见到她,我要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是不是她因为我是跛子不要我的,可是,我很听话啊……”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伸出小手去擦面上的眼泪。
映微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难受得厉害,她想借当年之事扳倒温僖贵妃没有错,却没想到这事儿会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孩子,当即只将七阿哥搂的更紧了些:“七阿哥莫哭,莫哭,你额娘没有不要你,你额娘极疼你的,当初你生下来后,你额娘日夜不辍照顾你,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
在她的安慰下,七阿哥的眼泪总算止住了些,却还是抽抽噎噎的,这小模样看着十分可怜。
很快,四阿哥与六公主也凑了过来。
四阿哥很有当哥哥的样子,只道:“七弟,你别难过,我虽有额娘,却和没有额娘一样,你还有我们疼你了。”
六公主连连附和,甚至说要送出一只小兔子给七阿哥作伴:“……以后你要是无聊难过了,就来储秀宫找我和平娘娘玩,咱们这里可热闹了,有五姐姐,到时候敏娘娘还会给咱们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小孩子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当即七阿哥就接过小兔子,破涕为笑起来了。
映微见着几个孩子很快又玩到一起,甚至欣慰。
今日一事既出,她只觉得还是早些将温僖贵妃解决了好。
也是老天爷给她机会,没几日后就是温僖贵妃的生辰了,映微便提出要替温僖贵妃大办生辰宴。
毕竟当初荔枝风波之后,紫禁城上下也有些谣言,说映微看似公正和善,实则也是容不下温僖贵妃的,若她对永寿宫上心些,当初那起子奴才哪里敢贪了温僖贵妃那一份荔枝?
皇上与太皇太后只当映微要借温僖贵妃生辰宴一事洗清身上冤屈,自是答应,太皇太后甚至还说要大肆操办生辰宴,毕竟温僖贵妃最近也是时运不济,儿子早产不说,如今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些日子瞧着是愈发憔悴。
映微连声应下,还专程去瞧了瞧温僖贵妃,将这好消息与她说了声。
温僖贵妃已经十来日没睡过好觉,眼睑下一片青紫,更是憔悴至极,听闻这话却是自顾自冷笑起来,“……你好心替本宫办生辰宴?你赫舍里氏若有这么好心,这太阳就要打西边出来了!”
“如今你瞧见本宫落得这般下场,心里很高兴是不是?你若是想笑笑出来就是了!”
“本宫可告诉你,本宫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彼此就已是心知肚明。
温僖贵妃猜到映微察觉王乳娘的不对劲,但她却以为自己这事儿做的天衣无缝,不然映微若知晓此事,哪里会放过她?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映微这次想的是一招毙命:“温僖贵妃这话说的本宫就有点听不懂了,本宫不做亏心事自不怕鬼敲门,就算到了中元节这一日也敢大大方方走夜路,哪里怕鬼神之说?”
“至于你,本宫还是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啊,还是好自为之吧!”
“如今皇上与太皇太后念及你产子不易,身染重病,有心风风光光替你操办生辰宴,你若觉得本宫心怀不轨,大可以与皇上或太皇太后言明,亦或者,到了生辰宴这一日不出面的……”
说到这儿,她是淡淡一笑:“不过就看你敢不敢了,敢不敢赌你在太皇太后或皇上心中分量如何,反正,若本宫是你,可是不敢赌的。”
这话说完,她压根不顾温僖贵妃那怨毒的眼神,转身就走。
接下来几日,她就忙碌起来,要忙着陪六公主等人,要忙着处理后宫琐事,更要忙着替温僖贵妃操办生辰宴。
她一向主意极多,想着冬日严寒,便想着温僖贵妃生辰这一日举办个火锅宴,命内务府打了几十口鸳鸯锅,到时候每人勉强摆上一个锅子,热腾腾吃着涮菜,可真是美滋滋。
不光如此,她还命花房多准备了些花卉,又从宫外请了杂耍班子与戏班子……
一时间,从前议论映微的那些声音小了不少,毕竟映微自己生辰时都没这样上心过,就算真是做戏,能有此度量,也是难得。
到了温僖贵妃生辰宴这一日,映微一早起来就梳妆打扮,更叫阿柳将自己打扮的好看点,毕竟今日是温僖贵妃倒台的日子,多么隆重的一天,她怎么着也得盛装出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