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来, 迟疑道:“老祖宗这话是何意?”
在他心中,后位只属于映微一人,不过如今立映微为后……似乎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 更像个缩小版的朝廷, 如今后宫中温僖贵妃与映微皆为贵妃, 若要立后, 定会从其中两人中选取一人, 论家世, 论资历,论子嗣,皆该立温僖贵妃的。
太皇太后咳嗽一阵, 只笑道:“哀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必皇上是心知肚明。”
眼瞅着苏麻喇嬷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她老人家这才道:“映微与她姐姐一样,不仅心地良善, 料理起后宫琐事来更是手段了得, 被封为贵妃没几日,紫禁城上下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她布冰一事做的很好。”
“从前你与哀家说后宫中无合适人选被立为皇后,如今这不是有了吗?”
皇上迟疑道:“朕也觉得映微很好, 只是立后一事……却是不宜操之过急。”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颔首, 笑道:“近来温僖贵妃身子如何,你我皆知, 如今她患上如此怪病, 想要痊愈, 只怕比登天还难。”
“哀家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不愿咒她,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怕是没多少寿数,到时候后宫上下就只剩映微这一个贵妃,她又主持六宫上下琐事,被立为皇后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说到这儿,她老人家顿了顿,道:“只是哀家有件事想要求求皇上。”
皇上很少见到太皇太后有这般严肃的时候,当即忙道:“老祖宗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直接吩咐朕就是了,何须用‘求’字?”
太皇太后却正色道:“如今太子已十岁,年纪不算小,过几年就能定下亲事,娶妻生子了,哀家也不知道到时候还在不在,哀家想请皇上答应,若要立后,能否可在太子成亲之后?”
皇上不解:“老祖宗这是何意?”
在他看来,太子娶妻与映微封后这两件并不冲突,甚至是喜上加喜。
太皇太后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老人家不好直言太子如今心性未稳,若将映微立为皇后,太子定会患得患失,情急之下若做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了。
在他们老一辈的人看来,孩子成亲后就是大人,稳重不少,到时候若太子真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有贤妻相权,兴许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好一会儿,她老人家才道:“你只管答应哀家就是了。”
皇上想了想道:“好,朕答应您。”
太皇太后又道:“若是到时候哀家不在了,太子的亲事就交由映微做主,纵然太子近来与映微不复从前亲厚,可他们却是血亲,映微这孩子心地良善,定会为太子寻得一贤妻的……”
不管何时,谈及生离死别这个话题都是伤感的,皇上皱眉道:“如今您身子好好的,怎么说起这等不吉利的话?太子妃的人选还得等着您拍板了,不光您要看着保成娶妻,还得抱一抱他的孩子才是……”
太皇太后身子骨如何,她老人家是最清楚,这两年明显感觉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可这等话,她老人家却不好对皇上说,只道:“哀家不过闲来无事与你说上几句话罢了,你答应便是了。”
老小老小,这人老了有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似的。
皇上无奈,自是连声应下,心里则想着太子娶妻一事并不着急,太子不比寻常阿哥,最得他器重,太子妃的人选更是要千挑万选,不可马虎。
***
映微不知道自己已悄无声息被定为下一任皇后了,因从前她就协助温僖贵妃协理六宫,如今主持起六宫琐事来可谓不急不慌,甚至还有时间给六公主启蒙。
比起四阿哥,给六公主启蒙就头疼多了,让映微一贯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
映微教六公主写大字时,六公主说口渴了要喝茶。
映微教六公主读诗时,六公主说要如厕。
映微教六公主读诗时,六公主则说兔笼子还没打扫了,更是抬起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看向映微:“平娘娘,您不是说做什么事情都要持之以恒吗?今日事今日毕,不能拖到明天吗?”
映微觉得有些绝望。
好在她一向百折不挠,很快就想出法子来,对六公主对阵下药起来。
六公主素来好吃,映微便捡了描写美食的诗句教她启蒙:“来,六公主,跟本宫念,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六公主将杜牧的诗跟读了一遍,砸吧着嘴道:“平娘娘,什么是荔枝?我先前听人说过一次,却从未吃过了。”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映微又哄着她读了几遍诗,待她会背后,这才道:“荔枝是南方的水果,红壳白肉,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汁水迸在嘴里,若是用冰镇一镇,味道十分好……”
说起来,她来到大清还未吃过荔枝了。
六公主听的直咽口水,舔了舔下唇,低声道:“那,荔枝肯定十分好吃,平娘娘,您吃过荔枝吗?”
映微摇摇头,自不能说实话:“平娘娘也是在书上看的。”
她到底是低估了小孩子的记忆力,更低估了六公主的贪吃。
近来皇上时常侍奉于慈宁宫,等着皇上再来储秀宫时,六公主献宝似的上前道:“皇阿玛,皇阿玛,这几天我跟着平娘娘学了一首诗,是唐代诗人杜牧的,我背给您听听好不好?”
待皇上答应后,她更是脆生生一五一十背了下来,到了最后更是眼巴巴道:“皇阿玛,您吃过荔枝吗?荔枝好吃吗?”
映微笑的嘴都酸了,指着六公主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本宫教你那么多首诗,今日教了你,你明日就忘了,唯独这些诗记得却比谁都牢!”
皇上也跟着笑起来,将怀中的十二阿哥交到乳娘手中,抱起六公主道:“朕自然吃过荔枝,让朕想一想,味道很甜,怎么,咱们恪靖也想吃荔枝了?”
六公主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忙不迭道:“不光我想吃,平娘娘也想吃,平娘娘说她在书上看过,说荔枝甜甜的,若是冰一冰就更好吃了。”
皇上下意识看向映微,对这话是半点不怀疑。
有道是有其女则有其母,这话总是没错的。
映微违心道:“臣妾又不是小孩子,可没有那么贪吃……”
“是吗?”这话皇上可不信,当即就逗着怀中的六公主道:“既然咱们六公主想吃,朕就下旨叫人从福建送些过来,正好叫你平娘娘也跟着尝鲜好不好?”
六公主十分高兴,连声称好。
映微却迟疑道:“皇上,这样怕是不好吧,您迟早要将她宠坏的……”
她可是听说过的,前几年有个总督为讨好皇上,快马加鞭从福建送了整整五大筐荔枝来京,一路上费时费力,光是冰块就用了不知道多少,更不必提一路快马加鞭,劳民伤财,送到京城能用的荔枝却不足一筐。
当即皇上就狠狠罢免了这总督的官职,更训斥他不务正业。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送荔枝进京,甚至连各地那些时兴的水果也不敢送,就怕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皇上含笑道:“不碍事儿的,先前有人从福建送了荔枝进京,朕大发雷霆不光是劳民伤财就为了送几筐荔枝,而是他这人既存心讨好朕,却不愿多费心思,如今已至酷暑,若朕是他,大可以运几棵荔枝树进宫,既能减少损耗,又能方便许多。”
映微连声道:“皇上果然聪明。”
皇上哪里不知道映微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只道:“正好近来太皇太后病着,借着这次机会差人多送几棵荔枝树进宫,叫后宫众人都尝尝鲜。”
说着,他更是看向怀中的六公主:“这下可开心了?”
“开心了!”六公主甜甜一笑,“多谢皇阿玛。”
只是说完这话,她瞧瞧皇上,又看看映微,是欲言又止。
映微养大了她,一眼就瞧出她这是有话要说,只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可是还想要旁的好吃的?今日你皇阿玛在这儿,若想要可得一并说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六公主扬声道:“才不是了,我又不是贪吃鬼。”
说着,她更是掩嘴直笑:“我知道,皇阿玛就是瞧见平娘娘想吃荔枝,所以才派人送荔枝进宫的是不是?”
皇上并未回答,只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咱们六公主的眼睛。”
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
半个月之后,五棵荔枝树就送到了紫禁城。
虽说此般运送荔枝损耗小了许多,可整整五棵荔枝树摘下来也不过十余筐荔枝,每筐约莫十多斤,乾清宫,慈宁宫与宁寿宫那边各得一筐,映微与温僖贵妃平分一筐,剩下四位妃子分得一筐,阿哥所那边分得两筐子……零零散散分下去,分到每个人手上并无多少荔枝。
除去温僖贵妃这些家世优渥的,映微等人都是头一次吃荔枝,再加上送进宫的东西自是选的最好的,众人吃起来是连连称赞。
映微怕上火,吃的并不多,更是将自己宫里的荔枝挪了一部分给四阿哥送去,至于章佳答应与布贵人位份低,能分得的荔枝也没多少,她也一并差人送去了些。
六公主吃的满嘴汁水,连连点头:“真好吃,真好吃,怪不得杨贵妃也喜欢吃荔枝了,我要是她,日日都要吃荔枝!”
映微心想幸而这孩子不能嫁入皇家,不然言官的折子定是满天飞:“好了,荔枝虽好吃,可吃多了却上火,当心吃了牙齿疼。”
六公主这才念念不舍放手。
映微更是将荔枝做成冰饮,用荔枝,牛乳与米酒,最好加点玫瑰卤子,就连一贯不爱吃甜食的皇上都连连称赞。
可很快,因为荔枝就闹出一件事来。
这一日太皇太后前去永寿宫探望温僖贵妃,瞧见瘦弱的温僖贵妃不免与她多说了几句话,更是问起近来送到永寿宫的荔枝味道如何;“……说起来哀家也是许久没尝过荔枝了,今年的荔枝是连树一并运往京城的,比先前吃的新鲜许多,你胃口一贯不好,尝些新鲜滋味的东西可还吃得下?哀家那里还有许多,你若是喜欢,哀家派人再给你送来些。”
温僖贵妃皱皱眉,低声道:“荔枝?什么荔枝?臣妾这里并未收到什么荔枝……”
太皇太后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有蹊跷,她老人家虽喜欢映微,可明面上却是一碗水端平的,当即就道:“请平贵妃过来说话。”
温僖贵妃见情况略有些不对劲,只道:“太皇太后,您不必费心了,臣妾近来胃口不好,什么都吃不下……”
但对太皇太后而言,吃不吃得下是一回事,弄清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又是另外一回事。
映微很快就来了,听说这件事后很是狐疑:“……怎会如此?当日内务府可是有账册的,后来臣妾也是看过那册子,上面有永寿宫太监领取荔枝的指印,这是不会弄错的。”
说着,她更是意识到是永寿宫出了乱子,当即就命人将内务府的人喊来,当场指认,很快就找出了当初是何人领了那半筐子荔枝。
为首的太监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连连道:“太皇太后恕罪,两位贵妃娘娘恕罪,是奴才,是奴才胆大包天贪了贵妃娘娘的荔枝……”
听这人说起,映微这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今日的永寿宫早已不复当初,从前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如今永寿宫上下却是萧条不已,冷冷清清,那几个小太监领回来荔枝后,想着近来温僖贵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胃口不好,就生出熊心豹子胆贪了那半筐子荔枝。
几人也不怕上火,连夜将半筐子荔枝都吃的干干净净。
映微沉吟片刻,当即吩咐道:“来人,将这主谋拉下去掌嘴五十,剩下的从犯每人掌嘴三十,仔细彻查一番,若有知情不报人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这等事儿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为了半筐荔枝要人性命,着实有些过了。
她更是对太皇太后道:“当初分发荔枝时臣妾就怕不够,冰窖里还存了一筐子,即刻就差人给温僖贵妃送来。”
太皇太后见她行事周全,点了点头。
谁知太皇太后还没说话了,温僖贵妃却是虚弱开口:“还望太皇太后莫要责怪平贵妃,她刚主理六宫琐事,有些事情有些纰漏也是正常,说到底,也是臣妾没能管教好身边的奴才……”
映微皱皱眉,想着从前的温僖贵妃走的可是快人快语,不谙世事的路子,如今却扮起小白花来。
永寿宫的人这般胆大妄为,与她能有什么关系?
好在太皇太后却是个明白人,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下头的人好好敲打一番就是了,如今你病着,身边的採云姑姑那些得力的自要紧着你的身子,难免叫有些奴才钻了空子,永寿宫内若转不开,哀家拨两个嬷嬷过来照看就是了……”
温僖贵妃连声拒绝,咳嗽几声道:“多谢太皇太后抬爱,臣妾听闻您近来身子刚有些好转,臣妾不能前去侍奉已是不孝,哪里还能要您宫里的嬷嬷?”
说着,她更是含笑看向映微道:“如今有平贵妃主理六宫,若臣妾遇上什么事儿会去找平贵妃。”
太皇太后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她老人家总不能将六宫中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
映微自连声称好。
只是她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临走前更注意到温僖贵妃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哪里不明白其中有猫腻?
等着回去之后,映微则要小卓子去查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还未等小卓子查明整件事的真相,很快后宫中就已是谣言纷纷,说映微才被封为贵妃就急不可耐苛责温僖贵妃,连荔枝都不愿分给温僖贵妃,指使几个小太监作贱温僖贵妃,若非太皇太后知晓,温僖贵妃都不知道还有荔枝这回事儿了。
世上众人大多都是偏向弱者的,一个是缠绵病榻、备受冷落的贵妃,一个是盛宠不衰、招人眼红的皇上宠妃,许多不明内情的人自是站在温僖贵妃这边的。
就连好脾气的春萍听说这事儿都要骂人了:“……先前娘娘下令分发冰镇绿豆汤后,后宫上下是褒扬不断,可这事儿一出,那些人又倒戈相向,不少人说您心狠,容不得温僖贵妃,真是升米恩斗米仇,怎么有这样的人。”
从一开始映微就没想到从这事上得到什么回报,如今自也谈不上失望,抱着十二阿哥的她脸色都没变,只道:“这么热的天儿,你也不怕上火?后宫中的人大多都是人云亦云的,旁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本宫只求无愧于心。”
如今的十二阿哥已经三个月,会认人,会笑了,每每映微一抱起他来,他就咯咯直笑。
映微见了是心情大好,更是道:“虽说如今的永寿宫不比当初,可採云姑姑好歹也是故去孝昭仁皇后身边的人,说有三头六臂都不为过,有她坐镇,永寿宫上下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很快,小卓子就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最近採云姑姑日夜照顾温僖贵妃的缘故,永寿宫那些奴才的胆子也一日日大了下来,那日从内务府领回荔枝后也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却很快叫採云姑姑发现。
但温僖贵妃却想着将计就计,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至于这几日的谣言,小卓子更是咬牙切齿道:“……这话也就三天前的夜里开始传出来的,奴才打听出来了,温僖贵妃身边,惠妃娘娘身边,还有卫答应等人身边的人都是一样的说辞,继而这流言才越传越凶!”
卫答应?
映微对这人有些印象,容貌不俗,生出来的八阿哥被抱到了惠妃身边养着,想必她也就成了惠妃和温僖贵妃的人。
兴许是她容貌出挑,又或许是惠妃力捧,卫答应近来侍寝过几次。
等着诸位妃嫔再来永寿宫请安时,映微不免多看了几眼卫答应,只见她衣着依旧朴素,却容貌秀丽,容颜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老。
卫答应与德妃虽都属清秀美人儿,可一个宛如晨间茉莉,一个却如绽放水仙,有种不一样的美。
映微想着若自己是皇上,也会喜欢卫答应这样的美人儿的,也不怪温僖贵妃会将卫答应推出去争宠。
近来温僖贵妃虽卧病在床,在后宫中说不上话,可她的家世在京城,乃至于在整个大清都是赫赫有名的,若真想要拿捏惠妃与卫答应还是可以的。
对上映微的眼神,卫答应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下一刻果然听到映微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皇上时常侍奉于慈宁宫,近来太皇太后身子好转了些,皇上也公务繁忙,总不好像从前一样,本宫便有心选个人去太皇太后跟前侍疾,也好替皇上尽尽孝才是。”
说着,她的眼神就落在卫答应身上:“卫答应,你可愿意?”
卫答应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想当初因容貌出众也曾被人忌惮过,而后众人见皇上对她平平,也就没将这人放在心上。
唯一惹人注意的是她生下了八阿哥,近来也侍寝过几次。
卫答应被点名,有些惶然无助,还未等她想好说辞,惠妃就已替她开口道:“贵妃娘娘,这卫答应性子胆小,很少见太皇太后,更是没与太皇太后单独说过话,若叫她去是侍疾,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咱们都知道说是侍疾,实则是陪着太皇太后说说话而已,到时候卫答应与太皇太后独处一室,大眼瞪小眼的,岂不尴尬?”
虽说如今大阿哥大了,她没有像从前一样事事依附于温僖贵妃,但当初为了接宫外的大阿哥回来,她多少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温僖贵妃手上握着她的把柄,她也没有选择。
映微笑了笑,道:“本宫倒没想到这一点,只想着卫答应生下八阿哥有功,性子又温顺,不知道惠妃可有推荐的人选?”
惠妃懒得在这等事上动脑子,当即想也不想就道:“喏,臣妾觉得您宫里的章佳答应就不错。”
她可真是想哪儿指哪儿。
正坐在下呆的章佳答应当即吓了一跳,她向来胆子小,瞧见皇上都怕的不行,更别说看到威严的太皇太后。
映微下意识扫了章佳答应一眼,瞧见她那呆若木鸡的样子直觉好笑:“卫答应不成,这章佳答应哪里就成了?章佳答应比卫答应还要胆小些……”
有些不知内情的妃嫔惧怕太皇太后,可不少进宫多年的老人儿却多少知道些太皇太后的性子,知道太皇太后不仅不难相处,平日里更是个极和善的人,当即就有几个妃嫔毛遂自荐起来。
最后,映微选了替皇上生下两位公主,却都早夭的端嫔。
而此时,映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卫答应已然投靠了惠妃和温僖贵妃。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僖贵妃真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变成如此模样却还不肯罢休,再想着近来紫禁城中流言是愈演愈烈,压根镇压不下去,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等着众妃嫔离开后,春萍上前替映微捏肩,更是出起主意来:“……娘娘何必烦恼?双拳难敌四手,您虽得皇上宠爱,可身边也得有几个帮衬您的人才是。”
“虽说郭络罗贵人素来与您交好,只是她向来不怎么得皇上喜欢,不如您也学着温僖贵妃她们一样,抬举几个小答应小常在什么的?”
“若出了什么事儿,好歹有个帮衬的人。”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低:“奴才觉得章佳答应就不错,章佳答应没什么坏心思,胆子又小,若将刘海梳上去,也是个美人胚子,日后承宠后定对您忠心耿耿的……”
“春萍!”映微扫了眼坐在炕上玩九连环的六公主,低声道:“当着孩子的面,莫要说这些!”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你这话叫本宫想起了故去的孝昭仁皇后她们,若本宫这样做,与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任由她们去吧,若她们此举真能抢走皇上的宠爱,那皇上迟早会被她们抢走的,本宫又何必在意?”
……
殊不知一旁炕上玩九连环的六公主竖起耳朵,听的不知道有多认真。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不让她听什么,她就越对什么感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映微则忙了很多。
她虽知道温僖贵妃是有意为之,但如今她乃六宫之首,永寿宫也属六宫范畴,心知这事儿温僖贵妃算计她算计的也不算冤枉,便借着这个机会将六宫上下都梳理了一遍,像是那些喜欢偷奸耍滑,小心思不断的,打的打,罚的罚,惹得人人惶恐不已。
等着皇上瞧见映微时,她难免有些精神不济,皇上很是心疼:“……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未免也太努力了些,就算真想要肃清后宫,何必挑这般热的时候?朕瞧你瘦了不少。”
映微笑道:“若到了秋日,皇上您定又要说秋高气爽适合带孩子游玩,到了冬日,您又要说天气太冷,到了春日,则是春暖花开,适合散步赏花……照您这样说来,一年四季都没个合适的时候。”
“臣妾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心里有事儿睡都睡不踏实,索性将事情都结局了算了……”
谁知她这话还没说完,外间又有管事嬷嬷求见。
映微便抛下皇上与六公主,只身去了偏殿。
皇上无奈摇摇头,看着六公主道:“如今你平娘娘简直比朕还忙。”
近来与九连环较劲的六公主却瞧了瞧四周,见无人在意,低声道:“皇阿玛,您知道平娘娘最近为什么不高兴吗?我知道!”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分辨的还不是十分清楚,见映微略忙,面色疲惫,只当她不高兴。
皇上可没瞧出映微哪里有不高兴:“哦,那你与朕说说看。”
六公主趴在皇上肩上,靠近他的耳畔,低声道:“前几天春萍姑姑说要平娘娘抬举几个人去争宠,平娘娘不愿意,还说她不想和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一样,还说什么若皇阿玛要是真能被抢走,那也是早晚的事……”
说着,她更是嘟囔道:“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被抢走?你要被抢到哪儿去?”
纵然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皇上很快就听懂了,只道:“没人能抢走朕的。”
他看向六公主,低声道:“你平娘娘与春萍姑姑还说了些什么?”
六公主仔细回想一番,歪着头道:“春萍姑姑还要平娘娘抬举章佳答应,但平娘娘没答应,皇阿玛,我不懂,要怎么抬举章佳答应啊?把她抬起来吗?章节答应胆子小,若是将她抬起来,她不会害怕吗?”
皇上啼笑皆非,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子,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
顿了顿,他更是生怕六公主这没心眼的孩子跑去问映微,只道:“等着你长大就知道了。”
“今日这事儿是你与朕之间的秘密,咱们拉钩,你可不能对旁人说起这事儿。”
还未等六公主答应下来,他就迫不及待与六公主拉了钩,惹得六公主满肚子狐疑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映微就回来了。
皇上只问发生了何事。
映微笑道:“不算什么大事儿,近来天气炎热有座废弃宫殿房子塌了一半,臣妾已经吩咐下去了,皇上不必担心。”
皇上点点头。
到了映微信期时候,皇上竟翻了章佳答应的绿头牌。
说起来章佳答应进宫也有三年多的时间,除去刚进宫时侍寝过一次,后面皇上好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当消息送到储秀宫时,春萍等人自是替章佳答应开心的,可章佳答应却愁的都要哭出来了,连连来找映微:“贵妃娘娘,嫔妾,嫔妾能不能不侍寝啊?”
映微含笑反问:“你说了?”
“不能吗?”章佳答应眼眶当即就红了,低声道:“嫔妾如今装病肯定也是来不及了的,若嫔妾身子不舒服,敬事房就不会将嫔妾的绿头牌送上去的,那……那嫔妾能不能说下午突然肚子疼?这样就不会是欺君之罪了吧?”
映微很是不明白,问她:“为何你不愿侍寝?后宫中的女人看到皇上一个个削尖脑袋往皇上跟前凑,你怎么看到皇上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她隐约记得先前自己问过皇上一次的,说皇上为何不喜欢章佳答应,皇上说章佳答应性子太胆小了些,与这样的人相处,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就将章佳答应吓得几宿睡不着,章佳答应累,他也累。
章佳答应低声道:“嫔妾,嫔妾也不知道,嫔妾胆子小,当初选秀时原以为自己会落选的……”
映微却知道其中缘由,当时佟佳皇后与温僖贵妃一起操办选秀,两人虽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却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不希望后宫添太过于出挑之人。
那等容貌好的性子不好,性子好的容貌就稍逊一筹……所以这几年下来,当初进宫的几个秀女竟无一人冒头。
映微笑道:“你不必害怕,皇上虽是天子,却也是凡人,你没看到皇上陪六公主玩过家家,玩翻绳的样子,你向来乖觉柔顺,皇上哪里会怪罪你?”
“本宫记得想当初你第一次见到本宫时也是吓得直发抖,其实不是本宫下人,是你过不起心里那道坎,你先前没与本宫接触过,所以在心里给本宫设下框架,总以为本宫会是哪样的人,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可后来接触下来,是不是觉得本宫挺好相处的?”
章佳答应迟疑点了点头。
映微脸上笑意更深:“皇上也是一样的,你没与他接触过几次,如何知道皇上不好相处?后宫上下,难道有人说皇上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吗?没人这样说过。”
“本宫教你一个法子,你在心里设想皇上是你邻家哥哥,多想几次,等着再见到皇上时自没有那么害怕了……”
章佳答应点头称好:“那,嫔妾试一试。”
很快阿柳就将章佳答应下进去梳妆,映微身边有两个大宫女,阿圆跳脱,平素多是跟在春萍身边打下手,阿柳沉稳擅梳妆,管着映微的私房银子,两个大宫女各司其职。
等着章佳答应出来时,别说映微眼前一亮,就连六公主都忍不住赞叹道:“章佳答应,您可真好看啊!就好像画上的仙女似的!”
厚厚的流海被梳上去,画了温婉如玉的柳叶眉,唇上擦了胭脂色的口脂……章佳答应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不复从前的呆板与怯意,浑身上下透着温婉,还带着几分纯真,这等气质,在后宫中很是难得。
可章佳答应一说话就露了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映微含笑与六公主对视一眼,这才看着章佳常在正色道:“小孩子哪里会撒谎?更何况六公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会在这等事上撒谎?”
“你本就生的好看,从前是没能好好梳妆打扮,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打扮,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自是好看的很。”
六公主素来爱美,称赞章佳答应几句后也跑进去内间,非闹着要阿柳也画一画。
趁着这个机会,映微又与章佳答应道:“……纵然你从未说过,可本宫知道你是极喜欢孩子的,不管是对四阿哥,还是对五公主和六公主,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有个自己的孩子?”
“血浓于水,这世上很多东西都会变,可母子之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后宫的日子难熬,有个孩子,也有个盼头。”
章佳答应自然是想的,想当初刚进宫时是日夜思想,想着自己有个孩子该如何如何可爱,可后来对皇上的恐惧战胜了对孩子的渴望。
再后来,皇上忘了她这个人,她想了也是白想。
但三年多的时间里,章佳答应时常想自己若有个孩子该多好,如今重重点点头:“贵妃娘娘您放心,嫔妾……嫔妾,这次一定不会叫旁人看笑话的。”
映微从她面上看到了坚毅之色,只淡淡笑了笑。
傍晚时候皇上就过来了,先来看过了映微,问起她身子可有不适:“……你向来贪吃,这几日可不准用冰的,一点都不成,别想着如今肚子不难受,若是吃了冰的辣的,肯定会难受的。”
映微含笑称是:“您放心好了。”
皇上一贯对她贴心,可她向来身子康健,更别说自生了十二阿哥后,每次信期肚子一点都不痛,精神也好,简直就像没事儿人似的。
皇上这才放心了些,陪着她用了晚点,说了几句话,陪六公主玩了会,看了看十二阿哥,等着时候不早了这才去了缓福殿。
映微则陪着六公主一起玩九连环,等着六公主玩的累了,这才卸妆沐浴歇息。
只是等映微躺在**看书时,却见着一旁的春萍是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一晚上都吞吞吐吐的,怎么,在本宫跟前你还能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春萍知道有些话自己这身份是不该问的,可她伴随映微身边多年,实在是忍不住:“娘娘,奴才很好奇,您眼睁睁瞧着皇上去了缓福殿,去召章佳答应侍寝,您会难过吗?”
顿了顿,她更是解释道:“虽说皇上后宫无数,可毕竟章佳答应就在您眼皮子底下……”
若换成她,她肯定会难受的。
不光难受,她怕还会掉一夜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