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明珊是个聪明的孩子, 早知道今日进宫怕是尘埃落定,便是她落落大方,可面上也有几分羞涩之意。
倒是觉罗福晋笑着接话道:“惠妃娘娘折煞明珊了, 这孩子瞧着是个听话懂事的, 在家中也有些顽皮, 性子更是倔得很, 但凡她认定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没少惹民妇与她阿玛生气……”
她先将丑话先说在前头, 免得惠妃如今期望过高,到时候失望越大。
映微瞧着觉罗·明珊与觉罗福晋有六七分相似,能想象到觉罗·明珊以后的样貌, 这样长相的人虽年轻时容貌不显,但随着时间一日日流逝,到了不再年轻时还是这样一团和气的长相,并不会显老, 倒让她有几分羡慕。
更不必说觉罗福晋虽不是出身名门, 可举手投足之间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瞧着是个极有涵养底蕴之人。
这样一位妇人,不光映微与惠妃觉得不错, 就连阅人无数的太皇太后也甚是满意, 这样一位额娘教出来的女儿想不不会差。
当即她老人家就道:“……明珊这孩子虽是第二次进宫,可上次进宫也就在储秀宫转了转, 如今春日, 紫禁城的风光勉强也能瞧一瞧, 不如叫人带她去看看。”
说着,她老人家笑道:“正好哀家这几日喜欢打叶子牌, 你可会?不如陪着哀家玩几把。”
这话是场面上的话,实则其中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
纵然他们这些长辈对觉罗·明珊满意,可人是替大阿哥选的,到底两人和不合眼缘,得看一看才知道。
觉罗福晋连声应下。
觉罗·明珊则由惠妃身边的一位嬷嬷带了出去。
惠妃当真对这位未来亲家极为满意,有道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她在牌桌上将大阿哥夸了又夸,夸得觉罗福晋觉得这门亲事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觉罗·明珊一步步朝着御花园方向走去,心里则是七上八下的,对于大阿哥,从前她也只是略有听闻,说是大阿哥英勇且博学,又因从小在宫外长大的缘故,性子活泼,昨日阿玛还劝慰她其实大阿哥是个很出色的人,只是……只是不是嫡子。
觉罗·明珊是个聪明人,知道若大阿哥真是嫡子,兴许这门亲事就轮不到她了。
如今为觉罗·明珊带路的乃是惠妃身边的纳兰嬷嬷,这人打从惠妃入宫后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平素极得惠妃信任,这一路上也是替大阿哥说起好话来:“……格格莫要紧张,大阿哥为人和善,平素对奴才们都是和颜悦色,半点架子都没有。”
说着,她更是道:“那日格格离宫之后,惠妃娘娘对您可谓是赞不绝口,就连大阿哥都十分仰慕您的风采。”
“更何况,孩子们的婚事皆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您又得太皇太后喜欢,还怕这亲事成不了吗?”
这一番话说的觉罗·明珊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事情已至这般田地,索性就顺应天意而为吧!
正当他们经过拐角处时,迎面却走出一个端着铜盆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步履匆匆,这一盆脏水正好浇到觉罗·明珊身上,随着“哐当”一声铜盆落地,觉罗·明珊的裙子也被污水打湿。
纳兰嬷嬷身上也被污水打湿,气的她厉声训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到底长没长眼睛?”
还是觉罗·明珊反应快些,柔声道:“嬷嬷,您别光顾着训斥他,当务之急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
她总不能穿着这样一身脏衣杉去见大阿哥吧?
好在她每次出门总是会多带一套衣裳,就是怕有像今日这样的情况发生。
纳兰嬷嬷见她如此妥帖,想着待会儿要与惠妃再好好夸夸这位格格。
因今日是为了叫大阿哥与觉罗·明珊相看,除去觉罗·明珊和她身边宫女,也就只有纳兰嬷嬷在前头带路,便说回去替觉罗·明珊取了干净的衣裳过来,更是道:“……格格瞧见湖边的林荫吗?那里人少,您暂且去那里躲一躲,免得叫人瞧见您污了裙子,奴才去去马上就回来了。”
觉罗·明珊轻声应是,便带着丫鬟去了那林荫去。
这地方的确僻静,觉罗·明珊便耐着性子等纳兰嬷嬷取了衣裳回来。
谁知道下一刻,她却被人捂住口鼻,更被人一把举了起来丢到水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等着觉罗·明珊身边丫鬟反应过来时那人已快步跑了,吓得她身边的丫鬟连声呼救。
好在很快有小太监闻讯而来,扑通扑通跳下水,将觉罗·明珊给捞了起来。
当这事儿传到慈宁宫时,映微等人吓了一跳。
太皇太后更是下意识站起身朝外走,扬声道:“……紫禁城中哪里来的歹人?那些侍卫都是吃素的不成?”
映微也是直皱眉。
方才她见纳兰嬷嬷回来取衣裳时就觉得不对劲,还觉得自己多心,如今忙扶着太皇太后的手道:“太皇太后,您慢些,当心摔着了,明珊已经被救起来了,您不必这般着急赶过去的……”
觉罗福晋一听说这消息可谓七魂吓走了六魂半,可如今再着急,也跟着映微一起劝起太皇太后来,要她老人家莫要太过担心。
太皇太后怎会不担心?当下就吩咐苏麻喇嬷准备几架步撵,一行人急匆匆赶了过去。
此时觉罗·明珊已被小太监们救了起来,被安置在最近的院子里,她浑身湿漉漉的,如今虽是春日,但天气并不算炎热,她又是冷又是怕,浑身上下更是瑟瑟发抖。
一瞧见觉罗福晋,她也顾不上别的,眼泪落的愈发厉害:“额娘……”
她一贯行事稳妥,没想到在紫禁城中却如此丢脸,当即恨不得连投湖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纳兰嬷嬷也是吓得不行,连声道:“……方才奴才回来时正好瞧见觉罗格格被人救起,劝她先换了干净衣裳,可她吓得不行,只知道哭。”
到了这个时候,她生怕太皇太后等人怪罪到了自己身上。
惠妃脸色沉沉,难看到了极点,她哪里想到好端端的一件喜事竟闹成这个样子。
还是觉罗福晋心疼女儿,也顾不得女儿身上湿漉漉的,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劝道:“明珊,你别怕,额娘在这儿,额娘在这儿了!乖,听额娘的话,先把衣裳换了,若是冻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又是哄又是劝,觉罗·明珊这才将衣裳换了。
太皇太后则问起觉罗·明珊身边的丫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那小丫鬟也被吓得够呛,抽噎着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听到最后,太皇太后脸色沉了下来,更是一巴掌狠狠拍在案几上,厉声道:“查!给哀家仔细去查,从那个端着铜盆的太监,到方才有何人经过御花园,都给哀家查个清清楚楚!哀家倒是要看看后宫之中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映微连声应是,更是道:“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是臣妾协理六宫无方,才会在后宫中发生这样的事儿……”
太皇太后冲她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哀家看,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提前设计好的,不然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儿?”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交代道:“这事儿你得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多嘴多舌,若叫哀家知道有人乱嚼舌根子,一律乱棍打死!”
这等事儿要是宣扬出去,觉罗·明珊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映微心中也有数,连声应下。
太皇太后这些年虽脾气好了许多,可也不过是她老人家年岁渐长,许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的缘故,若真的发起狠来,便是将紫禁城上下掘地三尺也要查出事情中的真相。
待觉罗福晋与换好衣裳的觉罗·明珊出来,太皇太后也是面带歉意道:“……这事儿本事喜事,不曾想却闹得如此焦心,你们放心,哀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至于明珊的名声,这事儿不会传出去,你们放心好了。”
觉罗福晋虽心中委屈,可场面上的话却是要说一说的:“……说起来明珊也有错,若是她小心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还请太皇太后莫要挂怀,莫要因此等事儿伤了自己身子。”
太皇太后却是最讲理不过,摇头道:“明珊如何有错?叫哀家说,这件事就算谁有错这孩子也没错。”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好了,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必你们又怕又累,平妃,你代哀家送觉罗福晋母女出宫吧。”
她老人家知道映微一向是皇上的解语花,擅长开解人,不然也不会如此说。
映微应下后则送了觉罗福晋母女出取,只是觉罗·明珊乃是闺中女子,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惊吓,不光咽泪涟涟,更是吓得腿肚子直发软,连路都走不动了。
映微见状索性请觉罗福晋她们去储秀宫坐坐,更是道:”……明珊这样子,有些聪明人见了兴许会猜到发生了些什么,不如请福晋带着明珊先去储秀宫歇息片刻,等着明珊平静之后再出宫,福晋觉得如何?”
觉罗福晋虽是头一次与映微打交道,只觉得映微虽年纪轻轻却行事老道,连声道谢。
到了储秀宫,觉罗·明珊还是眼泪止不住。
这等事儿,寻常女子都是想一次落泪一次的。
映微见状,柔声劝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叫这件事传出去的……”
觉罗·明珊上次进宫就对映微印象极好,所以在她跟前也没那么害怕,如今浑身颤抖道:“平妃娘娘,额娘,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嫁给大阿哥,紫禁城实在太可怕了,我若是到了这里头,肯定活不长的……”
觉罗福晋脸色大变,低声呵斥道:“明珊!”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虽觉得映微是个好的,可保不齐映微会将这话告诉皇上或太皇太后,若是宫里头的主子怪罪下来,整个觉罗一族都得跟着遭殃!
觉罗·明珊也知道觉罗福晋话中的深意,当即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自己悲怆的境遇,就是到了这个时候,紫禁城主子们一句话,她还是要嫁进进紫禁城。
映微何尝不知道这对母女的心思,当即对觉罗福晋道:“还请福晋放心,今日明珊吓坏了,胡乱之言而已,本宫不会叫旁人知道的,这话,更不会传到太皇太后等人耳朵里去的。”
觉罗福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平心而论,映微是喜欢觉罗·明珊的,纵然知道这人可能会嫁给大阿哥,可一瞧见这样美好的小姑娘,就会让她想起六公主长大后的样子,如今对觉罗·明珊也心疼的很,握住她的手道:“本宫知道这事儿吓人,你啊,回去之后好好泡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吧它当成一场噩梦,噩梦过去了就没事儿了。”
觉罗·明珊眼中含泪看向她,犹豫道:“平妃娘娘,您说我能不进宫,能不嫁给大阿哥吗?”
说着,她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愿进宫的,嫁给皇子,虽看似富贵风光,却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从小到大只愿寻个寻常夫君,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映微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就算再得皇上宠爱,可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她实话实说:“这事儿,本宫做不了主……”
觉罗·明珊并不意外,可眼泪却是掉的愈发厉害。
觉罗福晋瞧见女儿落泪,哭的还这样伤心,一直强撑着的她也忍不住跟着直掉眼泪,恳切道:“今日之事多谢平妃娘娘了,这孩子的话……您就当没听过吧。”
等着觉罗·明珊休息个半个时辰,眼泪止住后又用热鸡蛋敷了眼睛,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哭过的样子,这才与觉罗福晋一块出宫。
可因为这事儿,映微接下来一宿心里都不舒服,眼前时常浮现觉罗·明珊那双好看且带着失望之色的眼睛。
接下来好几日,便是太皇太后也派出人去,却也没有查到那两个小太监,那两个小太监竟像消失了一样。
映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凡事有利益才有冲突,娶觉罗·明珊为妻,得利最多的是大阿哥,最不高兴的就数太子了。
当初事发时她就有这个怀疑,可心中却还是怀揣最后一丝希望的,总觉得太子还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奶团子,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的,但如今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太子做的。
毕竟紫禁城上下能这样悄无声息安插两个小太监的人没几个,从前佟佳皇后或温僖贵妃执掌六宫时,她不敢保证,可如今这六宫之中是她暂管,每个宫女太监都是登记入册的,不会有缺漏。
映微思量一番,就抬脚去了毓庆宫。
自太子搬到毓庆宫之后,她就很少过来,后来两人疏远后,更是从未过来,毕竟她与太子关系摆在这儿,怕有人说三道四的。
太子从上书房下学回来后听说这消息是愣了一愣,很快就走了进来,更是直接道:“……不知道平妃娘娘今日过来所为和事?”
语气里很是生疏。
映微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心不心虚,到底有没有撒谎,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如今映微见太子的眼神闪躲,根本不想看向自己的眼睛,原本心中八分的怀疑瞬而变成了十分,淡淡道:“怎么,难不成本宫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太子了吗?”
说着,她更是似笑非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太子这般问话,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本宫知道了?”
太子心里一个咯噔。
其实做下这等事,他也担心了好几日,生怕事情败露,夜里不仅梦见皇上知晓了此事,更梦见那觉罗格格想不开自尽了,更是变成厉鬼找自己索命。
图灵见着情况略有些不对劲,当即就道:“平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得皇上亲自教导,难不成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望平妃娘娘记得自己的身份,您虽位居妃位,可紫禁城中的主子只有皇上,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子,您如此质问太子……”
紫禁城上下,已许久没有人用这等训斥的语气与映微说过话了,就连温僖贵妃对上她,纵是心里恨极了,面上也是笑盈盈的。
映微心里本就有火儿,当即就冷声打断图灵的话:“原来你也知道尊别有别啊!既然如此,本宫与太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说着,她更是扫了一眼太子,扬声道:“是不是你觉得本宫不该这样对太子说话?你若觉得本宫言行无矩,只管去找皇上,将本宫方才的话与皇上说,看看皇上会不会治本宫的罪。”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仗势欺人的感觉也是挺不错的。
图灵近来因给太子出过几次“馊主意”,在太子跟前很是得脸,狂妄的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都忘了,当下对上皇上宠妃,自不敢多话,下意识看向太子,指望太子帮自己说几句的。
谁知道太子却是一言不发,活像个哑巴似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对上母亲一样,哪里好开口?
映微心中笃定,微微叹了口气道:“春萍,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吧,本宫有话与太子说。”
屋内人皆知道映微乃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妃子,见太子也没发话,便下去了。
却唯独图灵站在太子身后不肯离开。
太子也缓过神来,道:“平妃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映微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扬声道:“你叫图灵是吧?你若是不肯下去,本宫就差人请你下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小卓子和小全子就上来要将图灵架走。
图灵没法子,只能灰溜溜离开。
太子一贯说一不二,当即见映微在毓庆宫这般指手画脚,脸色也不大好看:“平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本宫问太子才是!”映微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如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她更是开门见山道:“觉罗格格一事,是你做的是不是?”
太子面上的慌乱之色转瞬即逝,可很快就想着图灵与自己说的话。
虽说这件事自己嫌疑最大,但凡事皆要讲究证据的,无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奈何他:“平妃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若是太子这时候还听不明白,可要本宫请皇上过来?想必有皇上在场,本宫的话兴许你就能听的明白了。”映微知道太子不会亲自与那两个小太监接洽,如今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太监身在何处,索性想着诈一诈他:“本宫什么都已经知道了,那两个小太监都是你安排下去的。”
“你也别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若是本宫没有证据,如何会走这样一趟?本宫的心机和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这等事只看本宫愿不愿意管……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不愿意说实话?”
“本宫若非顾念你是故去孝诚仁皇后唯一的孩子,早就将这事儿告诉皇上了,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故去的皇额娘吗?对得起皇上尽心尽力照顾你吗?”
太子是一言不发。
他分明记得昨日图灵与他说过,那两个小太监已被秘密解决了,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实,那到底谁在撒谎?
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就选择相信映微,他近来虽重用图灵,觉得图灵有几分小聪明,可觉得这人也有些不安分,在他与法保之间来来回回的,谁知道图灵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映微久久不见太子说话,也没多少把握,可已经到这儿来了,却没有铩羽而归的余地,只扬声道:“春萍,去请皇上过来!”
谁知道她这话音刚落下,太子就急急开口道:“别,姨母,别告诉皇阿玛……”
这一声“姨母”,映微已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太子年幼时敬皇上,爱皇上,怕皇上,但到了如今这时候,怕皇上的成分更多,他长大了,知道皇上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一个不高兴就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当即就道:“姨母,我,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只是大阿哥欺人太甚,这些日子与朝臣勾结,更有纳兰·明珠为他拉拢大臣,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着,他更是上前几步,就像小时候似的一把抓住映微的手,低声道:“不是你从前也与我说过大阿哥没安什么好心思吗?他一直觊觎我的太子之位,若真叫他娶了科尔坤之女,岂不是如虎添翼,连整个户部也收入他囊下?到时候,朝中就更没我的位置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当初图灵与他出的主意是找人玷污了觉罗·明珊,可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太过于恶毒,后来便说将觉罗·明珊丢到湖中,他知道太皇太后的手段不会允许这事儿外传,也知道大阿哥的性子,大阿哥一向自视甚高,自己未来的妻子被阉人抱着救起来,湿漉漉的样子被人瞧见了,哪里还肯答应这门亲事?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主意出的极好,虽说科尔坤一向在他与大阿哥之间保持中立,但科尔坤爱女心切,若大阿哥嫌弃自己的女儿,定会心生不满,到时候自己将科尔坤拉拢过来,真真是一石二鸟。
映微听他这话只觉得聒噪,冷冷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了出来,有说不出的失望:“事到如今,太子难道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可知道觉罗格格回去之后被人寸步不离守着,觉罗福晋就怕她想不开!你可知道姑娘家的名声大过天,你这样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更是摇摇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就与你说过,一众阿哥中皇上最疼爱的就是你,你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的,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越是如此,这皇位就离你越来越远……”
太子一下怔住了。
他不明白映微话中的深意,却明白这事儿有多关键,再次抓住映微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哽咽道:“姨母,我求求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皇阿玛好不好?皇阿玛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说不准还会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一想到这儿,他心下则是一片慌乱:“我知道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他久久见着映微不接话,是真的慌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皇额娘在世时对你很好吗?既然如此,求你看在我皇额娘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次,你就算不替我,不替我故去的皇额娘想一想,也该替赫舍里一族上百口人想一想,我若被废,他们该怎么办?大阿哥哪里会放过他们……”
映微早知道太子变了,先前总是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孩子大了,性子和小时候不一样也是常事,依旧对太子像是从前一样好,并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到这一刻,她却是骗不下去了,更觉得太子吵的自己脑门子生疼生疼的,站起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如今天色已经擦黑,紫禁城还是老样子,巍峨富丽,灯火通明。
映微刚一出毓庆宫,小全子就带人抬着步撵过来了。
她却是摆摆手道:“不必了,本宫想一个人走一走。”
春萍瞧她这样子,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却也不敢叫她独自行走,只与小全子等人远远跟着。
映微的心一片冰冷,木木的,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将这件事与皇上说。
说了,皇上定会心生不快,兴许会提前废除太子,毕竟皇上一贯觉得人的品行比才能更重要,若是将大清交到这样一个心肠狠毒之人的手上,皇上哪里会放心?更何况,眼见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做出这等事来,她都受不住,更别说皇上。
可若不说,皇上对她这样好,她隐瞒不说,可谓是助纣为虐,一想到觉罗·明珊那双含泪的眸子,她就觉得自己难受的很。
映微原以为自己吹吹冷风心里会好受些,会明白些,可却是越吹心越乱,甚至接下来一夜都没睡好。
翌日一早起来,她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的十分难受。
偏偏太皇太后遣人来问觉罗·明珊一事进展如何,她并未想好该怎么办,直说并未无进展。
说起来,映微进宫也有几年的时间了,却是第一次碰上这般棘手之事。
她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对太子情谊并不比六公主和四阿哥少,眼瞅着当年一个肉乎乎的奶团子长大,难道要她揭发检举这人吗?
扪心自问,这对她说有点难。
从前她很佩服那些大义灭亲之人,甚至觉得道义跟前她也能做到,可如今,她却觉得真难啊!
春萍瞧见她脸色难看,便劝她去**歇一歇。
谁知映微刚躺到**,外头就传来通传声说是太皇太后过来了,她忙起身迎了出去。
太皇太后含笑道:“……那宫女回去之后就与哀家说你脸色不大好看,哀家怕你病了,正好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哀家就过来瞧瞧你。”
她老人家仔细看了看映微,打趣道:“你这脸色可真是难看的很,若是皇上见了怕又要心疼的。”
说着,她老人家更道:“虽说觉罗格格一事要查,但你也不必将自己逼的这样紧,事情已经发生,没道理将你也累病了。”
映微一向敬重太皇太后,如今看到她老人家那慈爱的面容,当下就想着请太皇太后帮着出出主意。
她敬爱太皇太后,也相信太皇太后,当即就道:“太皇太后,臣妾有要事儿与您说。”
待屋内人都退下去后,映微这才一五一十将整件事都道了出来,包括她如今诓骗太子,太子又是如何说的,到了最后更是叹了口气道:“……臣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与皇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您吃的盐比臣妾吃的米都多,还请您教教臣妾该怎么办。”
叫她觉得意外的是,太皇太后听到这话似并不惊讶,好像就像意料之中的事一般。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人呐都是会变的,哀家记得当初保成小时候心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其实,就算你不说,哀家也能猜到几分,紫禁城中有如此大胆子的,有如此大本事的,统共也没有几个。”
“这紫禁城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初保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映微心底的话出口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那您的意思是……”
“哀家觉得这事儿不必告诉皇上。”太皇太后很快就做出选择来,扭头看了眼面露不解的映微道:“其实太子也好,还是大阿哥也好,甚至三阿哥和四阿哥……这些孩子长大后都有各自的小心思,皇上疼惜太子最甚,若知晓这事儿肯定会勃然大怒,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了?废太子吗?”
她老人家摇摇头道:“这不是个好法子,当初皇上册立太子时,朝中上下是一片反对之声,如今若废黜太子,该给个什么理由?实话实说吗?别说皇上丢不起这个人,哀家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可若随便寻个理由,朝中上下又是一片反对之声,皇上又该如何自处?”
“若皇上真废黜太子,这太子之位空缺,紫禁城中的皇子们越来越多,随着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心思也是越来越多,这龌龊的心思和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越来越多,哀家看废黜太子不见得是好事!”
“反观历朝历代,继承大统之人并未有几个是心地良善的,顺利继承大统的叫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那失败的则是心思狠毒,不择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旁人一面之词。”
“哀家觉得,太子尚且年幼,又是初犯,不如先给他个机会,先加以引导,兴许还能将他引到正道上来,你觉得如何?”
映微顿时豁然开朗,觉得自己与太皇太后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行为出事太过于片面,太皇太后则更多从大局出发,当下就道:“您说的极是,只是太子那边……”
她觉得太子不见得能将她的话听进去。
太皇太后不急不缓道:“这事儿好办,稍微哀家去瞧瞧他。”
映微轻声应是,可旋即却想起觉罗·明珊来:“那觉罗格格了?她可是会继续嫁给大阿哥吗?”
太皇太后看向映微的眼神中满是慈爱,原先纵然她老人家觉得皇上偏宠映微太过,可如今看来只觉得映微当得起这份宠爱,反问道:“这事儿,你觉得了?你是如何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