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神色平静, 语调更是不急不缓:“本宫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更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本宫都知道, 甚至你不知道的, 本宫也知道, 譬如戴佳常在之死。”
方木德一愣, 下意识脱口而出:“戴佳常在不是投井自尽而死的吗?”
话一出口, 他更是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
纵然他猜到眼前之人是故意这般说, 想要引他上套,但他与戴佳常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年幼时他方家已开始走下坡路,他额娘家中亲眷一个个都是狗眼看人低的,无人瞧得起他们母子几个,唯有戴佳常在永远对他和和气气, 甚至亲昵有加, 就连他能够进紫禁城当侍卫也是戴佳常在游说其阿玛的功劳,要不然,就凭着他的家世,这等好事儿是想都不敢想的。
映微并未答话, 却是反问道:“你觉得戴佳常在像是会自尽的人吗?”
“本宫虽未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但也是抚养着六公主,孩子就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就算她真要寻死, 也会安顿好孩子之后再投井的。”
“更何况, 戴佳常在先前因七阿哥东奔西走,甚至不惜触怒皇上, 哪里舍得抛下七阿哥而去?”
方木德最开始听说戴佳常在死讯后也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可宫中已有论断,他便并未多想,如今低声道:“那依平妃娘娘所言,到底是谁害死了戴佳常在?”
映微道:“这件事上谁获利最多,谁的嫌疑就最大。”
她并没有与方木德说自己亲眼见到温僖贵妃害死了戴佳常在一事,一来这等事情她说了不见得方木德就会相信,二来她目前并不相信方木德:“温僖贵妃算计了你与戴佳常在,让她怀有身孕,戴佳常在生下七阿哥后一心为七阿哥打算,想将孩子养在永寿宫,这事儿温僖贵妃自不会答应,所以就想着暗下杀手。”
“戴佳常在性子如何,你比本宫更加清楚,本宫相信温僖贵妃也是知道的,活人远没有死人来的可靠。”
“更何况,在温僖贵妃的计划中,待戴佳常在一死她就将七阿哥接到永寿宫,不仅能够树立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也能拿捏住你,对她来说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方木德迟疑片刻,很快就反问道:“臣如何知道平妃娘娘这话是不是真的?您口口声声说您知道戴佳常在是如何没的,但您却并未对臣说实话,臣……并不敢相信您。”
“这就随你便了,本宫不勉强你。”映微笑了笑,早在方才她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过只要能在方木德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就可以了:“你不相信本宫,本宫自也不会相信你,有些隐情要如何对你说?”
说着,她便站起身道:“本宫言尽于此,春萍,送客吧。”
正当她行至门口时,只听见身后传来方木德的声音:“平妃娘娘,您可敢对天起誓,确定是温僖贵妃害死了戴佳常在吗?”
“本宫自然敢。”映微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本宫不光敢对天起誓,更敢以自己,以六公主,以赫舍里全族的性命起势,若方才本宫之言有半句假话,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时下世人皆信鬼神之说,方木德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偶尔在后宫中行走,与玛礼善私交匪浅,对温僖贵妃与映微的名声还是知道些的,相较之下,自然更相信映微。
方木德正色道:“好,臣信您!”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往外走,映微当即觉得有些不对,派小卓子前去瞧瞧,小卓子是叫都叫不住他,等着匆匆折身回来时只与映微道:“娘娘,不好了,奴才见着方侍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万一,万一……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如何是好?”
好在映微留了后手,并未对方木德全盘托出,不然这事儿就麻烦了。
映微原以为方木德只是去找温僖贵妃理论一番,可万万没想到方木德比她想象中愈发冲动,小卓子不光没有拉住他,他却是火气愈盛,径直到了永寿宫求见温僖贵妃。
温僖贵妃听说他前来的消息,当下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明面上她与方木德一向无来往,这人为何会突然过来?
温僖贵妃当即就差採云姑姑先出去看看,可还未等採云姑姑迎出去,方木德就已闯了进来。
方木德本就生的高大,如今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就有几分吓人了。
採云姑姑却比温僖贵妃镇定许多,当即就冷声道:“方侍卫,你莫不是疯了?青天白日闯入永寿宫,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你的家眷想想!”
她将“家眷”两字咬的极重,无非在提醒他若是温僖贵妃想要为难七阿哥却是易如反掌。
方木德乃习武之人,如今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可额上还是青筋直露,低声道:“臣……有些话想要私下问问贵妃娘娘,还望贵妃娘娘遣散身边的人。”
採云姑姑自是不答应。
且不说男女独处一室不合适,就说就方木德这样子她也不敢叫屋内人都退下去。
方木德却冷笑道:“採云姑姑当真不愿吗?既然如此,那臣就开门见山了,臣想要问问贵妃娘娘关于戴佳常在之死可有蹊跷?当初贵妃娘娘与臣说的是戴佳常在被平妃娘娘算计,被赶到了听雪轩,诞下七阿哥后日子孤苦无依所以想不开才投井的……”
温僖贵妃脸色大变,虽说永寿宫是她的地界儿,可她并不敢保证周遭人皆对她忠心耿耿,当即忙道:“姑姑,叫屋内不相干的人都下去吧。”
採云姑姑虽觉得不妥,却还是照做,为保安全起见,她还是留在了屋内。
方木德直接道:“敢问贵妃娘娘,戴佳常在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您害死的?”
温僖贵妃扫了他一眼,对他今日行径很是不满,若换成寻常人定不会承认,可她一向自视甚高,如今更觉得七阿哥在手,丝毫不惧盛怒之下的方木德,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难道还想同本宫算账吗?”
“戴佳常在也好,还是你也罢,都是个蠢的,当初本宫交代她那点小事儿都成不了,生下个跛子儿子后还妄图威胁本宫?呵,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压根没注意到方木德眼睛已变得猩红,双拳紧握,浑然不知的她却还是喋喋不休:“本宫知道你想要替戴佳常在报仇,可本宫先提醒你一句,紫禁城中折损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那跛子儿子想想才是!”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话,方木德就已直冲上前,一把掐住她的颈脖,更是抬脚踢向她的肚子。
採云姑姑一直有所防备,当下更是扬声道:“来人,来人呐……”
很快就有人涌了进来,纵然方木德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却也寡不敌众,众人合力,这才将温僖贵妃从他手上救了下来。
可这时候却也迟了,温僖贵妃捂着肚子,只觉得身下一阵阵热流,呢喃道:“孩子,本宫的孩子!”
採云姑姑反应快些,连声差人请孙院正过来,更是厉声吩咐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绑起来。”
行至方木德身边时,她压低声音道:“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敢胡乱说话,七阿哥这命……是保不住的。”
方木德被带下去之后,孙院正很快就来了。
女子有孕,越是到临近生产就越是危险,孙院正匆匆赶时只觉情况不对,忙请稳婆进来。
採云姑姑忙的团团转,又要进去内间主持大局,又怕方木德失心疯攀扯出温僖贵妃来,等着皇上到场时更是先发制人,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映微身上:“……还请皇上替贵妃娘娘做主,奴才方才都问过了,方木德从储秀宫过来后直奔永寿宫而来,更是冲贵妃娘娘动手!”
皇上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荒唐之事。
虽说方木德只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但他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人的,看着不像莽撞的,至于映微,就更不必说了,哪里是会挑唆旁人谋害温僖贵妃腹中孩子的人?
皇上冷声吩咐道:“这件事尚不明朗,朕查清楚后自会还温僖贵妃一个公道,当务之急是先救下温僖贵妃腹中孩儿。”
採云姑姑连声应是。
等这消息传到储秀宫时,可谓阖宫大惊,春萍吓得好一会儿才道:“……这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可是不要命了?方才,方才奴才见他神色如常,要不然定吩咐小卓子等人将他拦住的。”
映微也没想到事情会至此,也知道方木德行径与储秀宫有关,她脱不了关系,当即就急匆匆赶去永寿宫。
等映微到永寿宫时,永寿宫上下已乱成一团。
映微一露面,在场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害温僖贵妃早产的幕后推手。
皇上面上除去焦急之色,也能算神色如常,看向映微道:“……稳婆已经进去了,孙院正等人都在里头,方才派人出来传话,说应该是并无大碍的,就是温僖贵妃收到了惊吓。”
映微轻声道:“皇上,今日这事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就已道:“不必多言,朕相信你。”
莫说映微,在场的惠妃等人神色俱是微微一变,更是私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皇上不急不缓道:“想必这件事定有隐情,朕已命人将方木德看管起来,等着採云姑姑闲下来再问问她,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映微轻声应是,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是不怕的。
很快内间里就传出孩子的啼哭声,接着孙院正就与抱着孩子的稳婆走了出来,这孩子是个小阿哥,小阿哥瞧着只是有些瘦弱,却是无恙,但孙院正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见状,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但说无妨就是了,今日你救下温僖贵妃母子,理应有功,朕不会怪你的。”
孙院正硬着头皮道:“小阿哥身子康健,但贵妃娘你昂……方才被人踢了肚子,又受了惊吓,产程中也是几经波折,恐怕此生再难有身孕了。”
皇上皱了皱眉:“朕知道了。”
皇上继而才去内间瞧了瞧温僖贵妃,温僖贵妃瞧着是憔悴极了,耳边的碎发已全部汗湿紧紧贴在脸上,嘴唇干涸。
在皇上问起今日之事时,温僖贵妃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採云姑姑,见她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当即心中会意,是什么话都没说,只一个劲儿流眼泪。
採云姑姑在一旁更是悲痛道:“……还请皇上看在贵妃娘娘生产不久,又惊闻噩耗的情况下,先让贵妃娘娘养一养身子吧,当时奴才也在场,皇上若有什么话,直接问奴才也是一样的。”
跟在皇上身后的映微下意识皱了皱眉,这个採云姑姑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
果不其然,等着映微虽皇上去了外间,方木德也已经被捆在了堂下,衣裳上还沾着血迹,可面上却是半分悔改之色都没有。
皇上扬声开口:“方木德,你乃朕身边的二等侍卫,朕素来相信你,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方木德又能怎么说了?他就算恨不得将温僖贵妃千刀万剐,却也不能实话实说,若是说了,七阿哥该怎么办?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方才那一脚是脚下留情,若不然,温僖贵妃的孩子如何保得住?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採云姑姑方才经他身边时已“提点”过方木德,却仍觉不保险,方才又派人过去“提点”过他几句,如今见他一言不发也算满意,急切开口道:“……方侍卫前脚从储秀宫离开,后脚就到了永寿宫,若不是有人挑唆,就凭着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何敢对着贵妃娘娘下此狠手?”
说着,她更是跪地哽咽道:“还请皇上替贵妃娘娘和小阿哥做主。”
皇上自是相信映微的。
但三人成虎。
前些日子因映微协理六宫发落了不少管事嬷嬷或管事太监,当时紫禁城中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映微仗着皇上宠爱,妄图趁温僖贵妃有孕取而代之,不然为何这般着急发落这些老人儿?
这些管事嬷嬷或管事太监不少是孝诚仁皇后在时就已在后宫任职,历经几位皇后,一个个皆无出错之处,怎么到了映微管事时就错漏百出?这不是映微容不下他们,想换成自己人是什么?
至于映微为何这般猖狂,好像也是说得通的,毕竟映微对上太后或温僖贵妃都不曾收敛,仗着皇上宠爱肆意妄为也不是说不过去。
採云姑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皆往这方面引。
映微只觉有些头疼,虽说採云姑姑的话无凭无据,皇上不见得相信,但这等话就像苍蝇似的,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也是挺烦人的。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跪地不语的方木德却开口道:“皇上,这件事与平妃娘娘无关。”
顿了顿,他扫了眼採云姑姑,眼中仍带着满满恨意:“臣敢对天起势,这事儿与平妃娘娘无关。”
皇上向来敏锐,再看在场几人的神色,很快察觉到这事儿定有隐情,当即就吩咐先将方木德关押起来再审。
等着皇上带映微离开永寿宫时,是一路无话。
映微与皇上相处这几年,对皇上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皇上应该猜到这件事另有隐情。
两人快行至储秀宫门口时,她忍不住扯了扯皇上的袖子,低声道:“皇上,您在想些什么?难道就没什么要问臣妾的吗?”
皇上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说早就与朕说了,可如今你不想说,朕也不愿勉强于你。”
顿了顿,他更是道:“不过今日一事,你放心,朕相信你。”
“朕相信你绝不会做出这等狠毒的事情来的。”
其实他也是相信方木德的,一个男子,会冲着一个妃嫔肚子下手,若非恨极了,哪里会下此狠手?
其实关于七阿哥身世一事,一直是映微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都觉得寝食难安。
虽说这件事上她并未对皇上有任何欺瞒,更觉得七阿哥身世一事不告诉皇上更好些,可她知道皇上对她极好,这样大的事瞒着皇上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想了又想,她还是在储秀宫门口停了下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可她没想到皇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生气,甚至与平常神色无异,更是道:“……当日朕宠幸戴佳常在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朕当日只是多喝了几杯酒,神志不清,哪里会什么都不记得?而且事后也不像行过**的样子,但后来并未多想,更没想到戴佳常在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虽说头上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但皇上从小在紫禁城没少听说过这等事儿,再者说了,他对戴佳常在压根没什么印象,如今仔细回想一番,竟连戴佳常在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生气多少是有些的,但这点怒气很快就在映微那担心的眼神中消耗殆尽:“……你一早知道这事儿,并没有与朕说,是怕朕不高兴还是怕迁怒于七阿哥?”
映微实话实说:“两者都有。”
说着,她更是笑了起来:“可如今臣妾只觉得自己当初的担心是多余的,皇上乃心胸宽广之人,哪里会因为戴佳常在一事而闷闷不乐?至于七阿哥,您富有四海,怎会介意给这孩子一口饭吃?”
有些话明知道是阿谀奉承,给自己戴高帽子,但这话从映微嘴里说出来,皇上只觉得听了舒坦,冷声道:“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怎么,在你心中,难道朕就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这孩子生来就是个可怜的,朕何至于牵连到他身上?”
更何况,这等事涉及到皇家颜面,他总不能公诸于众吧?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皇上连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在许多方面都受到了映微影响,从前的他可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只是方木德此举……不管他是否有隐情,又是为了什么,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这话是在映微意料之中的。
别说皇上,就连她都觉得方木德看着沉稳,实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从一开始被温僖贵妃算计与戴佳常在苟/且,继而受温僖贵妃挑唆,最后知道真相后莽撞冲到永寿宫……怎么瞧都不像是个聪明人,不光不聪明,还有几分恶毒,不然当初不会说妄图迎娶春萍了。
她只道:“皇上做主就是了,这个方木德,是死有余辜的。”
可想到温僖贵妃,皇上心里却不大舒服。
与佟佳皇后不一样的是,皇上对温僖贵妃并无情谊可言大,当初温僖贵妃加害映微不成,却间接害死了孝昭仁皇后,可这人却并无半分悔过之意。
那时候皇上就知晓温僖贵妃是个心肠狠毒之人,知晓温僖贵妃害死戴佳常在是一点不意外:“至于温僖贵妃,她如今刚诞下小阿哥,不必着急,朕……不会留她的。”
从前他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一味抬举温僖贵妃不过是为了制衡佟佳皇后,如今佟佳皇后故去,这人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很快,皇上就为温僖贵妃所出的十阿哥取名胤?。
?。
祭名,名字并无什么含义。
但若论起身份来,他在一众阿哥中却是仅此于太子的。
温僖贵妃心中很是不悦,更不悦的是皇上对方木德的处置,虽说皇上下令将此人秋后问斩,却并未祸及其家眷,更没有处置映微,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偏偏皇上来永寿宫探望她时更说什么“如今她该以休养为主,等着出了月子以后也不便过于操劳,后宫中的琐事暂且交给平妃处理好了”之类的话,当即她心中大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只有掌管六宫之名,并无实权。
温僖贵妃本就生产时伤了身子,如今又气的病了一场。
***
映微一贯对后宫中的风言风语不在意,倒是听闻方木德要被秋后问斩一事有几分唏嘘,更没想到方木德托了玛礼善传话,想要在临终之前见映微一面。
映微想也不想就知道方木德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认错再加求她照拂七阿哥几分。
可她并非观世音菩萨,没那么好心,直说不见。
但想了想,映微却问春萍要不要去见方木德最后一面,毕竟当初春萍也曾付出过一腔痴心,人之将死,也可以做个了断。
春萍开始直说不见,后来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等着春萍从牢狱回来后眼眶是红红的,躲在屋子里半晌没出来,到了傍晚时候才见映微。
映微正在陪六公主下五子棋了。
纵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四阿哥的棋艺飞速进展,如今她对上四阿哥都有些吃力,唯独对着胖娃娃六公主很有胜算,却是胜之不武。
六公主人菜瘾大,输了几局却还缠着映微,映微没法子,只能叫阿圆陪她下五子棋,自己则带着春萍去外头散步了。
春萍声音有几分嘶哑,低声道:“……娘娘,奴才见到方木德了,他说他自知有罪,不敢奢求娘娘原谅,只求娘娘看在七阿哥无父无母的份上能照拂七阿哥几分,若有下辈子,他与戴佳常在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映微扫了她一眼,柔声道:“这话倒是在本宫的意料之中,那他对你可有说些什么?”
“他与奴才也说了许多。”春萍一说这话,又有几分哽咽了:“他说奴才是个好姑娘,他配不上奴才,奴才会寻到更好的夫君的……”
有些话她没说,方木德竟冲她下跪了,说这辈子自己无愧所有人,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男子汉跪地跪地跪父母,如今他身在牢狱,不能弥补春萍,唯有一跪谢罪。
春萍跟在映微身边多年,多少也学了些本事,不说别的,眼前之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到了最后,她更是吸了吸鼻子道:“反正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世上男子大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娘娘,您就别帮奴才寻摸什么夫婿了,奴才呆在您身边就已知足,您若嫌弃奴才,非要将奴才赶走,那奴才也无话可说……”
映微只好说随她去了。
映微向来不随意承诺别人,对于方木德的请求,她并未答应,但早在很久之前就叮嘱四阿哥要多多照顾七阿哥,当哥哥要有当哥哥的样子。
四阿哥一向对她的话铭记于心,没有不答应的,甚至还时常邀六公主一起去阿哥所看七阿哥。
小姑娘家家的,向来都是爱心爆棚,六公主对这个跛足的七阿哥一向照顾有加,甚至到了皇上跟前也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几日说七弟弟会叫她六姐姐了,过几日又说七弟弟哭起来时鼻子会鼓泡泡……
一开始,映微多少有些担心皇上会迁怒于七阿哥,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皇上对七阿哥的态度并未改变,她这才放心不少。
这一日,映微却是碰上了难题。
十阿哥即将满月了。
这几年朝廷战事不断,皇上下令后宫中要节省开销,像先前卫答应生下八阿哥,宜妃生下九阿哥,满月礼都是没有大办的。
可温僖贵妃身份乃是六宫之首,又是头一次生下孩子,这孩子想必也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所以便有意风光大办十阿哥的满月礼,甚至还差人与映微说什么“若是平妃娘娘觉得为难,这份银子永寿宫出了就是了”之类的话,语气之狂妄,活脱脱像暴发户似的。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温僖贵妃厌弃映微,太后也不喜欢映微,这次温僖贵妃竟不知怎么求得太后庇佑,太后话中也有十阿哥身子不好,总该好好办办满月礼冲冲喜。
一时间,六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映微。
温僖贵妃这次有太后撑腰,自是不惧,宜妃等人又是虎视眈眈盯着映微,映微只觉得这是自己协理六宫以来遇上最大的难事儿。
春萍直出主意劝映微将这事儿禀于皇上,映微却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皇上本就因朝堂琐事日夜烦心,本宫怎能拿这些小事儿去叫皇上愈发烦恼?容本宫想想,总有法子的。”
她一向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距离十阿哥满月礼还有半月的时间,她也没因为这事儿寝食难安。
不得不说她运气一向好得很,没过几日,她就听说太皇太后回宫的消息。
待她听说这消息时,太皇太后等人已行至神武门。
映微忙起身前去恭迎。
太皇太后一回宫就瞧见浩浩****一群人在迎接自己,只对皇上道:“……哀家就是不愿你们这样,所以快到紫禁城才与你们通传的,不曾想你们还是闹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幸而得佛祖保佑,温僖贵妃她们三个都平安诞下孩子。”
虽说她老人家去五台山有大半年的时间,就连过年都未曾回京,可瞧着精气神却比从前更好了些。
皇上这才放心,扶着她老人家的手道:“老祖宗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一走都是大半年,不光是朕,后宫上下谁不惦记您?一听说您回宫来了,自然纷纷迎接。”
他这话音一落下,众人不免纷纷附和。
老小老小,这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太皇太后也不例外,明知道在场没几人是真心的,可面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等着回到慈宁宫后,太皇太后更是招呼着他们吃茶:“……这茶是哀家从五台山带回来的,虽比不得紫禁城里的茶好,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你们且尝尝看。”
众人直称赞好茶。
太皇太后的眼神落于宜妃与卫答应身上,道:“……你们和温僖贵妃平安诞下阿哥,实在是辛苦了,你们可是大功臣,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战事不断,连累你们连阿哥的洗三礼和满月礼都不好大办,哀家和皇上记得你们的功劳。”
她老人家说话一向颇有水平,几句话说的宜妃面上笑意不断,纵然先前觉得有些委屈,如今也觉得这委屈值得:“太皇太后这话可是折煞臣妾等人了,您远在五台山为大清,为皇上日夜祈福,臣妾等人自也要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才是,阿哥们年幼,若是太过张扬反倒会折损了他们的福气。”
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的映微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纵然她并不惧温僖贵妃等人,可太皇太后一回来,她心中仿佛有了定海神针一样,踏实不少。
她更觉得十阿哥满月礼一事似有猫腻,太皇太后看似褒赞宜妃与卫答应,但若是温僖贵妃再闹着大肆给十阿哥办满月礼,岂不就是不懂事,不为皇上分忧解难?
纵然温僖贵妃要强,可就算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太皇太后纵然看起来精神不错,可她到底年纪大了,又是舟车劳顿,略说了会话面上就略显疲惫。
皇上便要带着众人下去,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道:“……好,你们都下去吧,太后再陪着哀家说说话。”
太后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神,心里当即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待众人都退下去后,太后迟疑道:“老祖宗有什么话要与臣妾单独说?”
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哀家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这下太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猜到太皇太后定知道五阿哥与六公主争执一事。
说起这件事,太后也是满肚子委屈:“可是有人与您告状了?”
太皇太后对这个侄女有怜爱之意,可更多的却是无奈:“没人与哀家告状,这等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儿,你觉得有人会与哀家告状?你不嫌丑,哀家还嫌臊的慌!”
满蒙一家亲,想当初科尔沁草原送来一位侄女前来嫁与先帝,却因性子要强骄傲,骄纵跋扈,最后落得被废的下场。
而后,科尔沁草原送来太后过来,这人性子倒是乖觉绵软,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好的不像话,如今堂堂一个太后,却是任人拿捏:“莫说寿康宫大大小小的事情哀家知道,这后宫上下有什么事哀家不知道?”
“从前哀家便时常叮嘱莫要太过于骄纵五阿哥,可你从未将哀家的话放在心上。”
“你自觉身份尊贵,无人敢对你说三道四,可那些人背后如何议论,你又岂会知道?就五阿哥与六公主之事,哀家不光没有觉得平妃有错,反而还觉得她做的很对……”
太后一贯是个脾气好的,但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些日子来翻来覆去将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委屈,将事情囫囵说了一遍,话里话外皆是皇上与映微没有将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