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知道太皇太后在紫禁城时还能压得住太后, 随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离宫,整个紫禁城中太后是最尊贵的女人,行事自然无所顾忌起来。
她也知道, 太后虽不喜欢自己, 却也并非不讲理之人, 不然早就降罪下来了。
孝字大过天, 哪怕皇上对上太后也不好言行太过。
所以映微去了寿康宫请安说话是小心谨慎, 如此一来, 太后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映微保持着五六日前去寿康宫请安的频次,这频次正合适,既不会叫太后生厌, 也不会怠慢了太后。
这一日,映微照旧带着六公主前去寿康宫。
六公主牵着她的手,半道上叽叽喳喳与她说着话:“……平娘娘,老祖宗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老祖宗了!”
尚未等映微来得及回话, 她又瘪嘴道:“皇玛嬷虽然也很好, 但她更喜欢五弟弟一些。”
映微笑着道:“老祖宗去了五台山,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本宫也不知道。”
顿了顿,她觉得六公主有的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的, 但这孩子也有聪明的时候, 这就叫做大智若愚:“你想啊,你五弟弟养在皇玛嬷身边, 与你皇玛嬷朝夕相处, 感情最深, 你皇玛嬷最疼她也是人之常情。”
“你啊,也不必不高兴, 你还有平娘娘,还有你的皇阿玛和疼你了!”
“对。”六公主更是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还有太子哥哥和四哥哥,五姐姐,他们都很疼我。”
如此想来,她这才高兴起来。
等映微带着六公主步入寿康宫时,却发现宜妃也在,当即皱皱眉,含笑上前请安。
太后纵然先前与宜妃有些嫌隙,但看在五阿哥的面子上,那点嫌隙早忘得一干二净,再加上宜妃能言善道,把太后哄的是团团转。
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继而又与宜妃说起话来:“……这几日五阿哥愈发顽皮了,这孩子力气大,昨日哀家一个没看住,他就伸手将书架推到了,幸好没砸到他,不然就要受伤了。”
宜妃十分紧张,道:“五阿哥身边的嬷嬷宫女们是怎么照顾的?若是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太后笑道:“你放心,哀家已经罚过她们了。”
……
她们两人闲聊着,丝毫没顾及坐着冷板凳的映微。
映微一点不介意,想着坐会儿就带着六公主回去。
坐在她怀中的六公主眼睛滴溜溜看着不远处的五阿哥,五阿哥正在玩摇摇马,虽说这玩具六公主也有,可玩具嘛,都是别人的好,当即六公主就奶声奶气道:“皇玛嬷,我也想玩……”
太后虽不喜欢映微,可对好看活泼的六公主却是讨厌不起来的,当即就含笑慈爱道:“好,你去与你五弟弟一起玩。”
这话一出,连映微都不好多言什么,只与春萍使了个眼色,要春萍跟上六公主。
说实在的,她觉得老人养孩子多少会有些溺爱,从未有过孩子的太后尤甚,五阿哥如今尚未到三岁,年纪很小,脾气却是一点都不小,稍有不顺就是又哭又闹,有一次她更是亲耳听见他对一个小太监说“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就要皇玛嬷打死你”之类的话。
这孩子,被骄纵惯了,她怕六公主吃亏。
宜妃察觉到她的眼神,讥诮道:“……平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六公主在寿康宫玩耍你还不放心?瞧你那眼睛,恨不得长到六公主身上才好。”
她这话一出,太后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映微面上。
映微笑着道:“自然不是,宜妃你多心了,本宫只是在看这摇摇马是什么样的,改日要内务府给六公主也送一个来。”
宜妃冷哂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平妃你稀罕?皇上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可都差人巴巴送去储秀宫了!”
她这是知道有人给她撑腰,说话那叫一个尖酸刻薄。
映微可不吃她这一套,不软不硬挡了回去:“宜妃你这话说的,若是叫皇上听见可是要觉得寒心的!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前几日皇上刚差人送了一筐阳山水蜜桃去了翊坤宫,本宫的储秀宫可没这等好东西。”
实则她并没有说实话,先前皇上就曾与她说要给她送一筐子水蜜桃,却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吃水蜜桃,甚至一想到水蜜桃上的那些绒毛浑身就直起鸡皮疙瘩,不然,这一筐子水蜜桃怎么着也落不到翊坤宫去。
宜妃一听这话,脸色好看了几分。
太后虽偏袒宜妃,但也时常被太皇太后敲打几分,知道明面上不可做的太过,玩笑道:“宜妃啊,你这性子未免太促狭了些,你如今就快是两个孩子的额娘,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宜妃连声道:“是,太后娘娘您说的是。”
映微也深知太后不喜自己,先前每次到寿康宫请安总是留心些,今日再加上有宜妃在,她也不想多留,只打算略坐片刻就回去。
谁知道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五阿哥响彻天地的哭声。
宜妃下意识站起身来,嚷嚷道:“胤祺,怎么了?”
映微暗道不好,也忙过去。
六公主比五阿哥年纪略大些,如今只眼眶通红,强撑着不要眼泪掉下来,可一瞧见映微过来,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映微连忙将六公主搂在怀里,柔声道:“恪靖,怎么了?与平娘娘说说。”
另一边的五阿哥已开始告状起来,男孩说话较女儿晚些,如今他说话都不大利索,可告起状来却不含糊,指着六公主道:“她,坏坏!”
不明所以的宜妃当即眼神里恨不得射出刀子来,她本就不喜六公主,如今更是不分青红皂白道:“六公主,你将胤祺怎么了?”
映微只将六公主搂在怀里,毫不客气道:“宜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六公主是什么性子你多少也知道些,向来不是那等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反倒是五阿哥,随了宜妃的性子不说,小小年纪更是被太后惯的没个样子。
说着,映微柔声对六公主道:“恪靖,发生什么事儿了?别害怕,平娘娘在这里了!”
六公主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抽噎道:“是,是五弟弟,方才一个宫女没端来他爱吃的牡丹羹,端的是牛乳羹,他生气将牛乳羹掀在宫女脸上,我说他做的不对,他,他就冲过来打我……”
说着,她就抬起嫩藕一般的胳膊道:“平娘娘,您看,他把我手打红了,所以我才还手的。”
女孩子家家手上的力道自比不上男孩子,此时五阿哥也抬起手臂在告状,可映微分明瞧见他手上没半点红痕,反之六公主的胳膊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映微先前就听说过五阿哥骄纵跋扈,众人说起他时戏谑说这人真不愧是宜妃的儿子,性子与宜妃差不多,但她万万没想到五阿哥竟敢主动动手打公主,可见在寿康宫养着真是无法无天起来。
还未等她来得及说话,宜妃就已经率先开口道:“好端端,你说胤祺做什么?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寿康宫,可不是你们储秀宫,胤祺真做的不对,也有本宫,有太后娘娘斥责她,哪里轮得到你?”
说着说着,她瞧见太后没发话,倒是愈发起劲了:“就算胤祺先动手,可他是弟弟,你是姐姐,这当姐姐的自该让着弟弟才是,再不济,你来找大人们做主,你力气大,他哭的这样厉害,你定是打疼他了。”
别看小孩子虽小,却是极有眼力见的,五阿哥方才就嚎的大声,见如今有人给自己撑腰,哭的声音愈发大了。
太后心疼极了,连忙将他搂在怀里哄着:“好了,乖胤祺,别哭了,你六姐姐坏,待会儿皇玛嬷训斥她。”
这话说的映微直皱眉,觉得五阿哥变成如今这样子,太后与宜妃功不可没,当即就道:“宜妃这话,本宫可不能苟同,六公主是姐姐,五阿哥是弟弟,这弟弟做的不对了,难道当姐姐的说上几句都不成了?”
“再者说了,六公主比五阿哥不过大上几个月,都是小孩,又何来要让着弟弟这一说?五阿哥是皇子不假,可六公主照样也是金枝玉叶,难不成就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嘛?”
“你口口声声说六公主将弟弟打疼了,可如今胳膊上有红印的却是六公主,本宫看分明是五阿哥下手更狠些!”
宜妃瞪着六公主,扬声道:“那照平妃这意思,六公主此举很对了?”
说着,她更是转身看向太皇太后:“还请您评评理,天底下都是大的让着小的的……”
映微呛声打算她的话:“那照你这样说,你是郭络罗贵人的姐姐,本宫看你可从未让着郭络罗贵人,反之都是郭络罗贵人让着你……”
“好了,您们别吵了!吵的哀家脑门子一抽一抽的,疼的厉害!”太后向来喜静,如今直皱眉:“哀家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事儿啊,的确是五阿哥有错在先,可哀家向来听皇上与老祖宗说六公主听话懂事,难不成弟弟错了,她也要跟着一样犯错吗?”
太后那不悦的眼神落在映微面上:“倒是你们在寿康宫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这里是菜园子了。”
她话里话外皆说大家都有错,可明眼人看得出来,她怪的只有映微与六公主。
映微向来是个好脾气的,身在后宫之中,有的时候受些委屈她并不在意,可对小孩子来说,这些委屈可不是小事儿,若自己不替六公主出头,兴许以后六公主看到五阿哥都得绕道走:“既然有错,那就要受罚,臣妾听闻太后娘娘向来公允,还望太后娘娘替六公主做主!以免此事传出去,众人说因五阿哥养在寿康宫,太后娘娘您偏心五阿哥,不疼六公主了。”
这番话架的太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原想着不咸不淡训斥五阿哥几句后息事宁人的,不曾想映微如此较真。
太后没法子,对五阿哥的哭声置若罔闻,道:“既然此事因芙蓉羹一事而起,那就罚五阿哥这个月都不得喝芙蓉羹好了。”
这叫什么惩罚?
映微只觉得太后未免太偏心了些,偏心的连面子都不顾了。
但她也知道,能做出这般惩处对太后而言已是最大的让步了,就当她正欲开口时,谁知六公主却奶声奶气开口道:“皇玛嬷,这件事我也有错的,您,您别罚五弟弟,五弟弟喜欢喝牡丹羹……”
说着,她更是扫眼看向方才被五阿哥掀了一脸牛乳的宫女,这宫女跪在地下,深知此事因自己而起,吓得是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消失不见了才好:“皇玛嬷,这个宫女好可怜啊!”
太后虽偏心,却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当即就道:“来人,赏这个宫女半年月例银子,今日她受了委屈!”
映微甚是欣慰,欣慰于六公主的乖觉懂事,欣慰于六公主的心地良善,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还望太后娘娘说到做到,三岁看老,如今五阿哥年纪虽小,却过分娇惯,到时候性子怕是愈发骄纵。”
说着,她像没看见太后与宜妃那难看的脸色一般,道:“臣妾就带着六公主先回去了。”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
她虽贵为太后,身份尊贵,但从前先帝在位时就不得宠,如今皇上继位,她对皇上既没生恩也没养恩,这个太后当得心里自不是十分踏实,原先就觉得映微仗着得宠没将她放在眼里,如今更觉得映微大胆。
映微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宜妃就气急败坏指着映微离开的方向嚷嚷道:“您看看,您看看,从前她就厉害,如今被皇上封为妃位,这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去了,太后娘娘,她没将臣妾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将您也没放在眼里啊!要不然,方才她怎么敢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宜妃是又急又气,一来觉得自己儿子受了委屈,二来是觉得如今有人撑腰都不是映微对手,当即更是眼眶都红了:“先前臣妾与您说平妃骄纵,您还不当一回事儿,如今您可算见着了吧?您可得给她好好立立规矩,若不然,后宫上下以后都得看她脸色行事了!”
若说方才五阿哥哭的大声,如今可谓伤心欲绝,一声接一声,哭的直抽抽。
他长这么大,在寿康宫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六姐姐,坏!打六姐姐!”
太后可是心疼坏了,亲自将他抱在怀里哄,更是吩咐小厨房做牡丹羹来:“好了,五阿哥乖,不哭了!皇玛嬷才舍不得要咱们五阿哥不吃牡丹羹了,将才那话都是说给你平娘娘听的。”
五阿哥哭了这么久,也哭的累了,小胖手抹着眼泪道:“那打平娘娘!”
太后拍拍他的脊背,若有所思道:“你那平娘娘,的确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映微带着六公主走出寿康宫时,她不仅不生气,反倒还有几分替六公主感到骄傲,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恪靖,你今日做的很对,咱们不主动招惹旁人,可旁人若欺负到咱们头上,也不要忍气吞声,若忍气吞声,别人不会将你当成好性子,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你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平娘娘都在你身后的,永远不需要害怕!”
六公主重重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映微笑眯眯摸着她的头。
方才玩了那么久,六公主也累了,一回去就睡下了。
方才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春萍实在忍不住,看向映微道:“娘娘,您怎么像没事儿人似的?五阿哥一向被太后娘娘看的娇贵,今日又有宜妃娘娘在场,只怕这事儿太后娘娘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先前自家主子与旁的妃嫔起争执,她是一点不在怕的,一来是自家主子占理,二来是自家主子身后有皇上撑腰,但若太后有心磨挫自家主子,就连皇上都不好说什么:“今日这事儿您该请皇上做主的。”
“皇上做主与本宫出面有什么区别吗?”映微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请了皇上做主,宜妃只怕更会怨怼本宫。”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本宫总得给六公主做个表率吧,凡事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若大事儿小事儿都去找皇上,以后她哪里敢信任本宫?”
她笑看了春萍一眼道:“好了,别担心,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这件事本宫心里有数的。”
春萍虽狐疑,可悬着的一颗心到底却踏实了些。
映微与太后虽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从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嘴里对这人也有几分了解,太后耳根子软且固执,自己认准了的事儿就犟到底,并无什么回旋的余地,所以她也就熄了在太后跟前刷好感的心思。
她啊,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事儿。
但等着皇上前来时,她还是将这件事囫囵说给皇上听了,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六公主还委屈巴巴在一旁告状,抬起自己藕节似的胳膊给皇上看:“皇阿玛您看,五弟弟打的地方还红着!”
孩子谁养的谁疼,这话永远不假。
皇上平素与六公主相处的更多些,自然更偏疼六公主些,当即就皱眉道:“……五阿哥的确被皇额娘养的太娇惯了些,原先老祖宗在宫里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些,如今老祖宗去了五台山礼佛,怕是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起来。”
他看了映微一眼,道:“放心,这事儿有朕在,朕待会儿就去寿康宫一趟……”
映微却含笑道:“皇上可否不插手这事儿?”
皇上微微愣了一愣:“这是为何?”
映微像没看见一旁春萍那焦急的脸色,不急不缓道:“后宫中的大事小事不断,总不能事事都请皇上拿主意吧?您放心,这件事臣妾心里已有了主意。”
皇上想着她虽进宫时间不短,但平素多是和后宫妃嫔打交道,太后的路数她并不清楚:“你有什么主意,倒是说来与朕听听。”
见映微还有卖关子之意,皇上索性开门见山道:“皇额娘乃是太后,与佟佳皇贵妃,温僖贵妃不是同样级别的身份,她虽说进宫多年,可一向不谙世事,又有老祖宗护着,朕想啊,若寻常路数对她并不管用。”
顾问行听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忙将屋内的人都带了下去。
映微觉得皇上的话很有些道理,迟疑道:“虽说宜妃嚣张跋扈,可太后娘娘从前伴于太皇太后身边,总不会一点道理不讲吧?这件事情若是闹开来,臣妾想着太后娘娘就算顾及自己颜面,也不会过多为难臣妾的。”
“这就是你的法子?”皇上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见映微点点头后道:“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若对付佟佳皇贵妃或温僖贵妃,自然是上上乘之策,只是对太后,只怕这法子并不见效。”
顿了顿,他更是缓缓道:“这些流言蜚语甚至传不到皇额娘耳朵里去,就算皇额娘真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的。”
“你想想看,先前你听到些风言风语,又何曾在意过?就像你对朕说的,有些话听的不痛不痒,你根本不会在意,同理,有些话对皇额娘也是一样的。”
映微是个聪明的,方才那计策只是因为不了解太后,或者说,太后根本不是寻常人,要不然法子不可能不奏效,当即她一想就想明白了,顿时是眉头紧锁。
皇上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放心好了,这件事交给朕,你也别怕,皇额娘既已与你有了嫌隙,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怎么说怎么做,皇额娘都会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由朕出面,她就算心里再不悦也不会对你如何的。”
“过些日子等老祖宗回来,事情就更好办了。”
有些话,只能由太皇太后出面相劝,他说了太后也是毫无用途。
映微却有些担心:“可这件事由您出面……太后娘娘也定是心生不悦,说不准还觉得臣妾与您告状,对您也怨怼起来。”
皇上对太后只有敬重,若说情分,倒是没多少:“朕何曾在意过这些?”
他又劝了映微几句,逗了逗六公主,考问四阿哥今日所学的新字,夸了四阿哥一番后,这才抽身去了寿康宫。
皇上一到,太后就猜到皇上前来所为何事,当即心里是愈发不悦,觉得定是映微在背后告状,心里又狠狠给映微记下一笔。
皇上与太后是名义上的母子,可关系却不算亲厚,皇上对太后该有的敬重是有的,太后虽不聪明,却也知道换成谁坐在这位置,皇上都是如此,皇上敬重的是她这个位置,而非她这个人,像今日这般看似闲来无事陪着她唠嗑却更是头一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皇上很快便将话头引在映微头上:“……四阿哥原先养在承乾宫时,皇贵妃事忙顾不得他,先前这都快进上书房,却识不得几个字,如今养在储秀宫倒是大变样,朕今日过来看您之前还考了考他的功课,已识得不少字,都快赶上三阿哥了。”
“这孩子聪明不假,可也是平妃将他教的好。”
太后早已按捺不住,如今见皇上这般,皱皱眉就开口道:“皇上今日过来可是替平妃说清的?”
皇上早就知道太后向来稀里糊涂,却没想到她能糊涂至此:“朕有何来替平妃说情这一说?”
太后冷哼一声:“皇上心里自然有数,抛开五阿哥与六公主之事不说,平妃言辞对哀家不敬,想必这也是皇上纵容出来的后果。”
这还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后宫之中,太皇太后明白事理,妃嫔们皆忌惮皇上,唯有太后敢如此,皇上有些头疼起来:“平妃性子如何,朕是清楚的,定不会对您不敬,想必是今日顾及六公主言辞略有些强硬,就连老祖宗都夸她讲道理。”
他瞧太后没有接话,想着有些事儿太后心里约莫也是有数的:“朕并未觉得映微有错,自然也没有说情这么一说。”
“朕今日过来,只是想请皇额娘多多管教五阿哥。”
“三岁看老,五阿哥小小年纪便如此娇惯,稍有不满就对身边的宫女太监非打即骂,若长大之后只怕性子更加暴戾,怕是坠了皇额娘的名声。”
太后是勃然大怒,她今日本就心里憋着气,万万没想到自己活到这把年纪被一个妃嫔拿捏,还惹得皇上追过来教训她:“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是觉得哀家没有照顾好五阿哥吗?”
皇上淡淡道:“皇额娘多心了,朕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这脾气也上来了:“皇额娘对五阿哥之心日月可鉴,就连老祖宗都时常在朕跟前夸赞,说您对五阿哥尽心尽力。”
若不然,太皇太后见太后将五阿哥养成这个样子,早就将人送走了:“今日您既责罚五阿哥一月内不得再吃芙蓉羹,朕想了想觉得这惩罚太轻,以后五阿哥就不得再吃这道菜了。”
“这几年大清并不太平,先是天花蔓延,再是地震,如今又是战乱不断,朕都率着文武百官节衣缩食,没道理小小一个孩子养的如此金贵。”
说着,他像没看到太后那铁青的脸色一般,继续道:“至于五阿哥,这孩子也得好好教教,朕待会儿就送两个嬷嬷过来好好管管五阿哥,什么时候五阿哥性情好了,这两个嬷嬷方能离开寿康宫。”
说起这牡丹羹,他就觉得来气。
牡丹羹,这名字虽好听,却与牡丹并无关系,用的是一指长的鳜鱼眼下那块嫩肉,数百条鱼才能做出一碗鱼羹,更是用清汤慢炖,炖上三两个时辰,鱼羹鲜美无比,碗口更是用嫩豆腐雕出一朵牡丹花来,这嫩豆腐浮于羹上不沉,方是一碗成功的牡丹羹。
这等佳肴,便是御膳房最好的两个御厨忙活小半日才能做出一碗,可谓费钱费力。
这样的好东西,就连皇上或太皇太后都没尝过了。
太后被气的够呛,眼睛都红了,若太皇太后在宫里,她定要气的去慈宁宫走一趟,兴许还闹着要回去科尔沁草原,但如今,紫禁城中就皇上最大,她气的直发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站起身,淡淡道:“今日平妃所言所行,甚得朕心意,还望皇额娘莫要为难她们。”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天子一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说完,皇上转身就走了。
其实若能选择,皇上也不愿将事情闹得这样难看,可从前他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不是没有委婉提过此事,但太后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既然软的不行,那皇上也只能如此。
在他看来,太后先前在宜妃手上吃过一次亏,就该长些记性的。
***
待映微一日前去永寿宫请安时,这才放下心来,觉得皇上已将这事儿处理妥当。
因为今日在永寿宫内,她并没有看见宜妃。
纵然温僖贵妃与众人解释,说宜妃昨日吹了风身子有些不适,已提前告过假,但映微却是心知肚明,宜妃向来小肚鸡肠,昨日吃了闷亏,肯定是要还回来的,今日她既没这个打算,可见昨日吃了苦头受了打击,才会这样一蹶不振。
映微心道皇上一出手果然好使。
事后她问起皇上到底用的什么法子,皇上却是卖起关子不愿多说,她并不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既然皇上不说,她也没有多问,再加上太后也好,还是宜妃也罢,都未再找茬,她更是乐见其成,一日日便安心学起骑射来。
在映微的辛苦努力下,她的本事倒是日益渐长大,但想要随着皇上一起去木兰围场狩猎,却还是要继续努力的。
她每日勤学苦练的同时,后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涌非常。
映微听说承乾宫内来了位佟佳格格,这人乃是佟佳皇贵妃的庶妹,小小年纪,却是容貌出众,乃是佟佳皇一族容貌最出众的女子。
这事儿就有些意思了,众人不免想起当年故去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好像使的是一样的路数。
实则佟国纲与佟国维两位国舅爷还真就是这个打算,他们原想着佟佳皇贵妃先诞下皇子,继而等着皇子立住,佟佳皇贵妃坐上后位之后,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储君之位不就是这孩子的吗?
他们算准了第一步,可后面的发展却离他们的计划越来越远……如今看来,且不说不知道佟佳皇贵妃怀的到底是男是女,退一万步说,就算佟佳皇贵妃生下儿子,可如今看来这后位离她却是十万八千里。
佟佳一族郑重商量之后,索性就放弃了佟佳皇贵妃,照着映微的模样选了位容貌出众的女子进宫。
当映微听小卓子说这位佟佳格格不仅样貌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就连穿衣打扮都与自己如出一辙,有些不敢相信,还专程问了问郭络罗贵人是否有此事。
说起这事儿时,郭络罗贵人也是满脸不屑:“的确是有这事儿,说是宫中有人曾见过这位佟佳格格,她容貌本就与你有三两分相似,再加上学着你的穿衣打扮,远远瞧去,竟与你有了六七成相似。”
映微只觉得好笑:“佟佳一族别说在京城,就连在整个大清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
怎么就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来?
郭络罗贵人嗤笑一声道:“什么有头有脸?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若他们家真是有头有脸,顾及颜面,如何会在佟佳皇贵妃有身孕的时候送个庶女进来?”
说着,她更是四下瞅了瞅,见无人才低声道:“我听说了,那两位国舅爷还求到了皇上跟前,要皇上给那位佟佳格格一个名分……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前朝官员也没道理插手后宫之事,他们此举,可是半分都没顾及过佟佳皇贵妃,寻常人根本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
至于再多的事儿,她就不知道了。
映微只觉得这等事情膈应谈不上,但想来还是有些恶心的,不光恶心她,也恶心了佟佳皇贵妃。
等着皇上再次来储秀宫时,映微瞧见皇上脸色很是不善,正带着春萍等人打算进去奉茶时,却听见皇上雷霆暴怒的声音:“……朕看他们胆子愈发大了,是不是要朕将这个皇上让给他们佟佳一族才罢休?你就去与他们说一声,朕今日有事不去承乾宫,若他们愿意等等着就是!”
映微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抬脚走进去时只见皇上脸色沉沉坐在炕上,侯在一旁的顾问行轻声应是:“奴才这就差人与两位国舅爷说一声。”
映微心道这事儿果然与承乾宫,与佟国纲、佟国维两位国舅爷有关,含笑上前道:“皇上喝茶吧,这茶是用的去年冬日臣妾与六公主采集的梅上雪水泡的,先前这雪水储存埋在地下,昨儿臣妾尝过一回,味道不错,您且尝尝看。”
皇上接过茶盅小啜一口,颔首道:“味道的确不错。”
可他却无心饮茶,不过喝了几口,就将茶盅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