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近来可谓是风头无二, 先是佟佳皇贵妃病重,再是她回宫没多久,太皇太后边下令将执掌六宫的权力暂时交给她。
说是暂时, 实则众妃嫔都心知肚明, 就佟佳皇贵妃这身子骨, 以后六宫中怕就是温僖贵妃说了算。
一时间, 永寿宫可谓是门庭若市, 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映微一日日的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忙着陪六公主玩耍,忙着收拾东西搬家,忙着吃吃喝喝。
等她带着六公主等人搬到储秀宫时, 刚刚入秋。
储秀宫内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门上、窗上挂着红绸,院内窗明几净,池塘里的肥硕的红鲤鱼游的欢快, 人人面上挂着笑……谁人一走进去, 都觉得心情大好。
皇上虽有心替映微办个乔迁宴,却被映微婉言拒绝,一来佟佳皇贵妃病重,二来她不愿风头更甚。
是了, 不管是惠妃, 宜妃等人也好,还是下面的妃嫔也好, 一个个对映微被封妃都有些意见, 毕竟她进宫时间尚浅, 又未曾替皇上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赫舍里一族如今又已落败, 众人如何能服气?
这一个个人不算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提起这事儿,背地里却是议论不停,也就像是惠妃,宜妃这些人当着映微的面敢说道几句,却被映微不软不硬怼了回去。
映微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设个小宴热闹一二。
等皇上过来时,瞧着太子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在铜锅旁边直流口水,是哭笑不得:“……你这小宴啊,朕看你是替太子他们几个设的,怪不得前几日开始太子就有些心不在焉,原来是惦记着这一顿锅子。”
说着,他更是道:“只是迁宫也不算什么小事儿,如此简单,实在太委屈你了些。”
映微摇摇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臣妾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她并非假话,在后宫之中,她就与郭络罗贵人熟悉些,可郭络罗贵人顾及宜妃,并不敢到场,与其说和那些妃嫔假意言欢,她更愿意和几个孩子们在一块,起码孩子们心地纯善,想什么说什么。
如今不光太子与六公主在这儿,太子下学之后还巴巴将四阿哥也一起邀请过来。
紫禁城中虽也有锅子,可与映微做的锅子比起来,那可是天壤之别。
映微参照后世的鸳鸯锅,一早就命内务府准备了个三吃的铜锅,今日更为太子等人准备了菌汤锅底,鸳鸯锅底和微辣的牛油锅底。
虽说太子等人不太能吃辣,但在她看来,吃火锅若是不尝尝牛油锅底,那就失去了灵魂。
眼瞅着太子等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的直吸哈吸哈的,皇上笑道:“瞧他们这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委屈了他们。”
话虽如此,但他吃起映微专程为他准备的锅子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先前皇上就曾与映微一块吃过锅子,但那是在钟粹宫的西偏殿内,如今换了个地方,自然换了个心情。
切的薄薄的肚片,卤的软糯的去骨鸡爪,肥瘦相间的牛肉,嫩嫩脆脆的青瓜……满满当当摆了一整张桌子。
吃到最后,皇上是酣畅淋漓,隔着窗户看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玩耍。
六公主走路已十分稳当,一手拽着太子,一手牵着四阿哥,带他们去看池塘里的小乌龟,奶声奶气道:“这是我的龟龟,皇阿玛送给我的……”
说着,她更是骄傲挺起胖乎乎的小肚子道:“后院还有小兔兔,也是皇阿玛送给我的。”
四阿哥犹豫片刻,还是道:“六妹妹,我们一起去看小兔兔吧。”
六公主脆生生应好,就带着他们去看小兔子了。
小姑娘家家的对这些向来无法抗拒,原先六公主就闹过好几次想养兔子,只可惜西偏殿位置太小,养了元宝和两只鹦哥儿就够了,想养兔子实在施展不开,兔子味儿又大,很是不便。
如今养了几只小兔子,六公主当成了宝贝一样……
皇上瞧见三个孩子脸上都带着笑,心情也很是不错,“……这几个孩子都喜欢你,太子与六公主如此朕尚可以理解,可四阿哥……”
顿了顿,他道:“先前他每次见到朕时都胆小得很,恨不得躲到柱子后头,有多远躲多远,明明只是个几岁的娃娃,瞧着却是心事重重,整日不高兴的样子。”
“可这孩子在你跟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笑容多了,瞧见朕也没那么害怕。”
映微并未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只笑着道:“如今皇贵妃娘娘病重,四阿哥日日呆在承乾宫内心情也会受影响,身边也没个人教他,他自然心生怯意的……”
皇上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实则他心里清楚,四阿哥从小便是如此性子,也就到了映微这儿才像变了个人。
四阿哥虽沉默寡言,年纪尚小,但他自幼聪慧,什么事情都明白,正因如此,他瞧见佟佳皇贵妃对皇上的态度,才会心生惧怕,用佟佳皇贵妃的话来说,她对自己可任捏圆扁,更别说皇上了。
等着四阿哥在储秀宫内吃完锅子,看完小兔子,这才回去。
每每从储秀宫离开回去时,他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严肃。
谁曾想他刚回去,正欲进去给佟佳皇贵妃请安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再仔细一听,这不是德妃的声音吗?
他这才惊觉周遭竟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是被彭嬷嬷遣走了,他愈发觉得不对劲,索性便半蹲下来,只听见德妃的声音缓缓传来:“……皇贵妃娘娘何必如此看着臣妾?臣妾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若真是那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当初又怎么会同意您的条件?如今您病入膏肓,四阿哥养在您身边也是白养的,不如您临终前行行好,把她还给臣妾吧!”
四阿哥心里猛地一跳,原以为德妃心里多少还是有他的,谁知下一刻却听见佟佳皇贵妃的声音:“本宫告诉你,你休想!后宫无后,本宫是皇贵妃,是六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呵,本宫早就想到你会如此狠毒心肠,如今你又何必摆出一副慈母做派?你若真疼惜四阿哥,当初怎会用他换取一个嫔位?这事儿,本宫没冤枉你吧?”
“当初本宫有意选人伺候皇上,是你自己找到本宫的不假吧?后来主动服用避子汤不假吧?到了最后,趁着孝昭仁皇后去世之际,背着身边嬷嬷偷偷停了避子汤不假吧……四阿哥本就与你不亲厚,若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歹毒有心机,你猜,他会不会愿意养在你的膝下?”
“到时候,就算本宫死了,你们母子之间一辈子都会有隔阂的……”
四阿哥手心攥的紧紧地,眼泪更是簌簌落下,强忍着才没哭出声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能养在亲生母亲身边是因为当时德妃势微,不得已才为之,不曾想德妃为了荣华富贵竟将他舍出去了……
他下意识反应就是若他是平娘娘的孩子,她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四阿哥连自己怎么离开此处的都忘了。
内间里的德妃却是浑然不知,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养病的佟佳皇贵妃,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皇贵妃娘娘在意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皇上都说了,要您安心养病,过几日臣妾就会与皇上提起此事,臣妾相信,皇上为了您的身子考虑,定不会拒绝的……”
她将体弱的六阿哥养的极好,皇上都屡屡夸赞,先前更试探过皇上的意思,皇上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所以前几日才找到佟佳皇贵妃说起这事儿。
当时佟嘉皇贵妃说自己会考虑几日,她是胜券在握,没想到今日过来佟佳皇贵妃态度却是如此坚决。
说完这话,德妃就笑了笑,柔声道:“该说的,不该说的,臣妾都已经与您说了,臣妾就不打扰皇贵妃娘娘歇息,您安心养病,臣妾愿您早日康复。”
最后“早日康复”这几个字她咬的极重,却是故意而为之,人人都知道佟佳皇贵妃的身子已亏空的厉害,时日无多,哪里能康复?
佟佳皇贵妃向来要强,一直待德妃离开,脸上的笑意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旁的彭嬷嬷还想再劝上几句,佟佳皇贵妃却率先虚弱开口:“你照着本宫说的做了吗?方才那些话,四阿哥……四阿哥都听见了吗?”
彭嬷嬷低声应是:“方才奴才派人盯着四阿哥,见他哭着离开,想必什么都听见了……”
佟嘉皇贵妃忍不住笑出声来,本就憔悴的脸上瞧着有些可怖:“想与本宫斗,她还是嫩了点!如今既得了高位份,又想把儿子要回去?做梦!”
“到时候就算皇上同意将四阿哥养在永和宫,这辈子都会怨恨她这个当额娘的……”
这些日子她日日养病,闲来无事时总将从前那些事翻来覆去的想,虽怨恨映微,可也是怨恨德妃的,如今便想着自己真撒手人寰,也要德妃一辈子与四阿哥离心。
彭嬷嬷瞧她越陷越深,只有无奈,这些日子该劝的已经劝了,该说的也已经说了,却是收效甚微,当下只能道:“娘娘说这些做什么?就连皇上都说了,如今您身子最为要紧,您啊,放宽心,皇上心里是有您的,不然为何会急匆匆从别院赶回宫?如今六宫之中虽是温僖贵妃说了算,可等着您身子好了以后,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都会将这权利重新还给您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不知道佟佳皇贵妃又能听进去几句。
***
相较于承乾宫的死气沉沉,储秀宫依旧是一片祥和宁静。
虽在储秀宫住了没多久,但映微却对这里很满意,满意此处的静谧安静,满意偏殿的妃嫔安分守己,满意内务府送来的宫人乖觉懂事,更满意小厨房那几个厨娘的手艺精湛……
原先她对位份一事持无所谓态度,但真等她坐上妃位后,才发现便是从前皇上对她很是宠爱,可比起如今的日子来,却仍是天差地别。
这不,映微有闲情逸致做起月饼来。
说是做月饼,但她的厨艺一向平平,说是给几个厨娘出谋划策更靠谱。
当厨娘将兔子形状的月饼捧上前时,更是赞不绝口:“……奴才照着娘娘的方子,还是第一次做出这么好吃的月饼,娘娘您且尝尝看,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奴才再去改进。”
如今一个个兔子形状的月饼摆在白磁盘里,瞧着精致灵巧,这些月饼有莲蓉蛋黄的,有乳酪干果的,有红豆沙,绿豆沙的,更绝妙的是还有奶黄流心的。
虽说这奶黄流心月饼和后世有些大品牌的比起来差了不少,但搁在如今却是叫人觉得惊喜,不光几个厨娘和春萍等人赞不绝口,就连一向吃惯了好东西的六公主也是一口连吃三四个,吃到小肚子鼓起还舍不得放下来。
映微却是最喜欢吃乳酪干果的,里头加了葡萄干,蜜豆,甜绿豆……乳酪不算很甜,因加了各种干果的缘故,层次丰厚,她每次能吃上两三块。
映微略尝了一两块,微微颔首道:“你们做的很不错,比我想象中好许多,并没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这几个厨娘都是皇上为她精挑细选的,也就是御膳房不准女子掌厨,不然以她们的厨艺去御膳房当差都是绰绰有余。
她又吩咐春萍等人道:“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小厨房,行事方便许多,索性多做些月饼出来,给太皇太后他们都送些过去,东西虽不算珍贵,却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
春萍含笑应好:“这月饼到时候定得大家喜欢。”
映微也是如此想的,顿时干劲儿更足,与春萍等人商量起章程来,各式月饼装两个,用一个攒盒装着送人,送给太子等人这些小孩子则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送给太皇太后等人的上头则印上“花好月圆”、“福寿安康”等字样,以图一个好彩头。
小厨房整整忙了三两日,一盒盒月饼才送出去,自是好评如潮,且不说太子与四阿哥夸赞不绝,就连一贯无欲无求的荣嫔都来找她要方子,说三阿哥与三公主喜欢,甚至太皇太后都因这月饼一事将她召到慈宁宫说话。
此时在场的还有温僖贵妃,太皇太后却一点不吝啬对映微的夸奖:“……哀家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般好吃的月饼,也难怪在别院时,太子和四阿哥都喜欢往蔚秀园跑,这才住了多长时间呐,两个孩子就胖了一圈。”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乐呵呵道:“哀家今日找你过来是想请你多做几盒,淑哲向来爱吃这些,到时候给她送去些。”
淑哲大长公主是她老人家膝下唯一的女儿,她自是惦记的。
自己所做的东西能得人赞不绝口,这可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儿,映微也十分高兴:“臣妾原也有这意思,想着给各处多做些,却怕臣妾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所以一处才送了一盒,既然大家都喜欢,臣妾回去之后再要小厨房多准备些,到时候给大家再多送几盒。”
太皇太后连连颔首:“这敢情好。”
“你送过来的那一盒月饼,哀家不到一日就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多与你讨要……”
映微更是忍俊不禁:“能得您老人家喜欢,臣妾求之不得。”
一旁的温僖贵妃原是借着后宫琐事之由前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纵然不明白区区一盒月饼为何会如此引人追捧,可面上却并表现分毫,笑着道:“这几日储秀宫的月饼可谓千金难求,就连本宫都听说了,只是不知道这月饼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映微也就将这月饼送给交好之人,像温僖贵妃等人这里,她可没送,一来是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二来吃食上最容易出问题,若是真出了事儿,那可是得不偿失:“贵妃娘娘谬赞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也没说要给温僖贵妃送一盒。
太皇太后也在这种事上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后宫之中的女人多是面和心不和,她总不能叫后宫的女人都亲如姐妹吧?当下只说起月饼来,说自个儿最喜欢吃流心奶黄月饼。
温僖贵妃原是来太皇太后跟前刷存在感的,可怜坐了这半天冷板凳却是连话都没插上一句。
过了片刻,皇上也过来了。
太皇太后当着皇上的面又将映微狠狠夸赞了一番,皇上面上也有小小的骄傲之色:“……这月饼朕先前就尝过,味道的确很好,朕当时还与平妃玩笑说这月饼一出,那些御厨们想着自己被她比下去,怕是寝食难安,只是朕却觉得平妃太辛苦了些,虽储秀宫内有小厨房,可凡事都得要她拿主意。”
映微含笑不语,知道皇上这是给她撑面子了。
又说了几句话,温僖贵妃可算是插上话了:“……臣妾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要请教太皇太后,这会子皇上过来,也请皇上帮着出出主意。”
“这几日臣妾察觉德妃心情不大好,好几次更是眼眶红红的,仔细一问这才知道原是德妃担心四阿哥,如今皇贵妃娘娘尚在养病,无暇顾及四阿哥,臣妾听德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将四阿哥接到永和宫养一段时间,等着皇贵妃娘娘身子大好后再将四阿哥送回去。”
映微当即就不动声色瞧了太皇太后一眼,果然见她老人家面色沉了沉。
她心中了然,温僖贵妃与德妃一贯没什么来往,但有这个机会能够刺一刺佟佳皇贵妃,她可不会放过。
更何况,温僖贵妃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水平,寥寥几句就把德妃勾勒出一个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形象。
太皇太后冷声道:“这事儿贵妃是什么意思?”
温僖贵妃小心措词,斟酌道:“臣妾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皇贵妃娘娘如今病重,四阿哥陪在她身边多少能够宽慰一二,可转而一想,四阿哥如今正值该启蒙的时候,身边无人照料,好像也不大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太皇太后已习惯她这般做派,当即就一锤定音道:“如今四阿哥是佟佳皇贵妃的孩子,哪里有额娘生病,孩子就住到别处的道理?到时候就不怕有人戳四阿哥的脊梁骨?”
说着,她老人家扫了眼温僖贵妃:“以后若德妃再有这等意思,你只管要她来找哀家。”
温僖贵妃正色应是。
映微是与皇上一前一后出慈宁宫大门的,她刚走没几步,就见着皇上在前头等她,当即快步走上上前道:“皇上在这儿等着臣妾?”
“对。”皇上顺势握住她的手,如今这动作已十分熟稔了:“来,你陪朕散散步。”
从前映微是个小小贵人,这样被皇上牵着走在路上有许多议论的声音,可如今她乃五妃之一,谁就算瞧她不顺眼也只能憋着!
映微没走几步就察觉出皇上似有心事,便道:“皇上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皇上哑然道:“你如何知道?”
如今已至秋日,空气中虽弥漫着几分萧瑟之意,可比起夏日的炎热和冬日的阴寒来,这等天气还是挺舒服的,特别适合散步。
映微笑着道:“臣妾在您身边伺候几年了,若是连您不高兴都瞧不出来,您难道不觉寒心吗?”
说着,她更是试探道:“若是皇上因后宫琐事烦心,臣妾说不准能为您分忧一二。”
皇上淡淡道:“被你说准了,朕的确是因为后宫里的事情烦心。”
顿了顿,他又道:“将才温僖贵妃说德妃有意将四阿哥接回永和宫,先前她在朕跟前也提起过此事,朕……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将四阿哥抽离佟佳皇贵妃对佟佳皇贵妃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可他更知道若四阿哥长久在承乾宫养下去,迟早要废掉的。
原先他一直以为四阿哥天性懦弱悲怯,可后来发现完全不是如此,所以才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德妃就算再怎么不是,却也是这孩子的亲生额娘……
映微察觉到皇上的心思,道:“从前您不是问过为何臣妾与太子,四阿哥甚至六公主都相处的很好吗?那是因为臣妾并未将他们当成无知孩童,而是当成臣妾的朋友,孩子虽小,却也有自己的想法,臣妾觉得,这件事您可以问问看四阿哥的意思。”
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皇上当即称是,便要人将四阿哥喊到储秀宫来。
四阿哥甚少得皇上关注,如今冷不丁被皇上叫来,心里是七上八下,一进屋这求助的眼神就落在映微面上。
皇上本就觉得他养的太过于柔弱胆小,如今见状更是心里不喜,可想着映微与自己说的话,对四阿哥这等孩子就要多鼓励,面色缓和不少:“胤禛,来,让朕瞧瞧你又重了多少。”
这下,四阿哥更害怕了,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迟疑着不敢上前。
映微瞧他这懵懵懂懂的小模样,愈发心疼:“方才本宫与皇上说近来又胖了些,所以皇上想瞧瞧看,看咱们四阿哥有没有长得更壮实……”
有映微在,四阿哥胆子大了些,这才上前。
皇上难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对这个儿子,皇上自诩是有些亏欠的,当即就道:“……德妃说想把你接回永和宫养一阵,你可愿意?到时候等着皇贵妃病好之后你再回去就是了。”
四阿哥咬咬唇,没有说话。
映微轻声道:“四阿哥,皇上是你的皇阿玛,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与他说就是了。”
四阿哥这才鼓足勇气道:“皇阿玛,儿臣……不愿意。”
皇上一愣:“这是为何?”
四阿哥低下头,又是一言不发。
皇上看了看映微,见她眼中也是一片迷茫之色,索性道:“罢了,不愿意就不愿意把,只是如今皇贵妃病着,朕怕她顾不上你而已。”
四阿哥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人疼爱的孩子,如今有平娘娘在意自己,皇阿玛也是在意自己的……
皇上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叮嘱映微多照应些这孩子。
映微是求之不得。
时间过的极快,一晃就到了年底,腊月里,戴佳常在发作了。
若换成从前,映微听说这消息后不会在意,但如今她乃五妃之一,于情于理也该走一趟去瞧瞧的。
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大半夜,寒风瑟瑟,人一出门仿佛能冻成冰棍似的,便是映微坐在暖轿里,也能感受一阵阵冷意袭来。
候在暖轿旁边的春萍更是满肚子意见,“……从前戴佳常在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害您,如今生孩子时您却非到场不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儿?换成奴才是您,奴才才不会去了。”
映微第一次觉得身在高位也不算什么好事,毕竟大半夜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儿。
等映微到了听雪轩,瞧见温僖贵妃,荣嫔等人已经到了,心里这才平衡不少。
荣嫔先前生过好几个孩子,身子不如寻常妃嫔康健,方才被冷风一吹,如今是直咳嗽。
惠嫔年纪最长,入睡困难,好不容易刚睡着就被喊了起来,当即是满脸不高兴:“……宜嫔倒是聪明,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可怜咱们几个冷飕飕的赶来。”
明显皇上不在意戴佳常在,也不在意戴佳常在肚子里的孩子。
温僖贵妃一个眼神扫过去,惠嫔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这几个坐在外间喝着浓茶,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戴佳常在的哀嚎声,口口声声更说自己不生了之类的话。
这几人中,荣嫔从前与映微同居一宫,关系较其他几人也亲近不少,则有一搭没一搭与映微说话打发时间:“……本宫记得当初三阿哥刚出生时足足有八斤重,疼了本宫一天一夜才将他生下来,戴佳常在如今早产了足足一个月,按理说腹中孩儿也不大,应该是好生的。”
映微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她方才听前来传话的人说戴佳常在之所以早产是因为摔了一跤,说是因戴佳常在身边无多少人可用,大半夜起来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起身叫宫女,不曾想廊下有积雪,一不小心滑倒了。
这孩子生与不生,是阿哥还是公主,也无几人在意,因为众人知道,就算戴佳常在生出个阿哥来,皇上也不会喜欢的。
映微坐在炕上,被地笼的热气一催,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打着盹,突然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声,当即精神一振,下一刻就见着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了。
只是那稳婆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当即温僖贵妃一面命人与皇上等人报喜,一面道:“这是怎么了?戴佳常在可是生了个公主?”
一旁的德妃笑着道:“就算是个公主也无妨,如今皇上膝下也有三位公主而已,若戴佳常在生个像六公主一样可爱的女儿,皇上定会喜欢。”
那稳婆却支支吾吾不敢接话。
温僖贵妃惊觉不对,上前接过襁褓,那稳婆掀开襁褓一角,这下温僖贵妃脸色都变了。
映微上前一看,只见小阿哥嘴角脚踝生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瞧着骨头似有几分错位的样子。
这孩子,难道是个跛子?
映微仔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来历史上康熙帝好像真有个儿子天生跛足,当即脸色微微变了变。
戴佳常在如何,她一点不在意,但这个时代,若生出不足之症的孩子则被视为不祥,更有甚者还说乃是孩子父母作孽太多,所以才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这孩子,以后定是个可怜的!
温僖贵妃脸色沉沉,低声道:“快去请太医进来瞧一瞧!小阿哥虽早产一月有余,但哭声嘹亮,兴许没什么事儿……”
这话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孙院正一直带着几个太医守在隔壁,很快就过来了,细细替小阿哥看了看,直说小阿哥这是天生之症,无药可治,无药可医。
待皇上听闻喜讯前来时,却发现屋内是死气沉沉一片,当即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怎么了?可是小阿哥不好?”
温僖贵妃估摸着皇上过来的时候,如今已躲开进去瞧戴佳常在了,满屋子妃嫔都是聪明的,惠妃装作里髻边的碎发,德妃假意咳嗽……映微原也不想触这个眉头的,可见着皇上眼神已落了下来,便道:“回皇上的话,小阿哥天生带有足疾,将才孙院正等人已过来看过了,说是此病症会伴随小阿哥终身……”
添丁进子怎么说也是一桩喜事,就算皇上不喜戴佳常在,可将才听说戴佳常在发作也是高兴的,如今面色沉沉掀开襁褓看了看,这一瞧,脸色更是难看。
很快,皇上就听见里头传来戴佳常在的哀嚎声,那哭声,极其凄厉,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映微劝道:“皇上莫要伤心,小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便是生来带有足疾,想必以后也能康健长大。”
皇上虽心里不大痛快,却还是进去瞧了瞧戴佳常在。
戴佳常在历经生子之痛,已耗费精力大半,如今听闻这消息连皇上进来都顾不上,哀声痛哭。
皇上道:“小阿哥虽有足疾,可身子康健,你也莫要太过担心,先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可不管皇上怎么说怎么劝,戴佳常在却是眼泪不止。
温僖贵妃瞧见时候不早,只道:“皇上,您不如早些回去歇着,这里有臣妾守着,瞧戴佳常在这样子,只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总不能叫您与诸位姐妹一直守着,有臣妾就够了。”
惠妃早就被戴佳常在这哭声哭的脑门子一抽一抽的,也是连连相劝,皇上这才离开。
等着皇上一走,温僖贵妃面色却是彻彻底底沉了下来,转身折进内间,冷声道:“哭!哭!你还有脸哭?如今生下个跛子,本宫还想哭了!当初你与你那表兄不清不楚,缠缠绵绵的时候怎么不哭?本宫不仅要替你收拾烂摊子,如今还要想着如何劝慰皇上,你有时间哭,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戴佳常在原想凭着这孩子能够重回后宫的,如今看来,却是痴人说梦,当即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贵妃娘娘您可别翻脸不认人,当初您引了表兄与嫔妾见面,当时可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事儿您别以为嫔妾不知道!”
“事到如今,嫔妾也没什么可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闹得嫔妾一个不高兴,将您抖出来,只怕您也会落得与皇贵妃娘娘一样的下场……”
胡乱擦了把眼泪,她心一横,竟生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心思来:“您当日口口声声说等着嫔妾生下孩子后,不拘男女,都抱到您身边养着,小阿哥已生,您可别不认账啊……”
她并不十分蠢笨,知道这孩子唯有抱到温僖贵妃身边才能有几分好日子过。
这是她的骨肉啊,她与她最爱的表兄的亲生骨肉啊,总不能叫这孩子与她一起吃苦受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