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拉着映微的手一直走到秋千旁, 指了指才道:“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吾女映微,一生顺遂安康。
留于映微六岁。
映微瞧着这几个字,从前的记忆纷涌而至。
那是她六岁生成时阿玛噶布喇为她亲手搭的一架秋千, 当时府中孩子都年幼, 后花园内的秋千只有那么一架, 她每次去都要排队, 故而噶布喇就送给她这样一个生辰礼物。
映微瞧见这字迹旁还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 还记得这是自己当时所写, 在上头刻上印记,生怕旁人抢了去似的。
映微只觉得鼻子发酸,低声道:“这秋千已搭了十多年, 阿玛不知道修过多少次,等着我十四岁的时候与他说过,要他不必如此,我渐渐长大, 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秋千……”
可是, 阿玛根本不听她的。
如今瞧着这秋千与自己记忆中又有些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在她进宫后阿玛又修过的样子。
皇上拉着映微的手要她坐在秋千上,自己则在她身后推了起来。
秋千忽高忽低,秋日的风卷着落叶, 映微迎风**了起来, 身后更是传来皇上的声音:“……朕年幼先是丧父,再是丧母, 那身后朕不知道多伤心, 抱着老祖宗的腿哭的泣不成声, 老祖宗说人总有一死,纵然他们死了, 可九泉之下仍旧记挂着我们,也是因如此,所以活着的人才要更加快活,不然,怎么对得起故去的人?”
说着,皇上更是道:“你好歹从小长于你阿玛身边,先帝在朕年幼时忙于公务,宠爱于董鄂太妃,朕一连好几日才能见他一面,根本说不上几句话,至于皇额娘,她从前身份不显,根本没资格亲自抚养朕长大……”
幸福是个比较级。
痛苦也是。
映微侧过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含笑看着自己,劝慰道:“有的时候朕会觉得老天爷待朕不公,先是先帝,皇额娘,再是承祜,接着是你姐姐……”
“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回过头来看,只觉得老天爷待朕不薄,朕有疼爱自己的老祖宗,有听话懂事的保成。”
“还有,你。”
皇上很少说情话,如今对他而言,这也并非情话,而是肺腑之言。
映微心中好受了些:“您说的没错,起码在阿玛临终之前,我还能见他一面,起码还能与他说说话,要他安心上路……”
至于悲伤与难过,这些只能交给时间。
皇上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推着映微,一直等着秋风渐大,这才与她进屋喝了杯热茶,要她带自己在这小院子里转了转。
等着出了这院子大门,映微心中已坦然不少,像是想起什么道:“皇上,怎么许久未见太子?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皇上淡淡道:“不会的。”
说着,他才道:“今日朕将保成带来不光是为了见你阿玛最后一面,也是时候看看索额图到底藏着什么狼子野心。”
***
此时此刻。
太子跟在法保身边,脸上略带不快之色。
将才法保带他与他那些表兄弟姐妹一块玩,可那些人待他恭恭敬敬,他问一句,那些人答一句,实在是没意思,所以他便想着去找皇上与映微。
谁知道刚走到半路,太子就瞧见了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神影。
这不是索额图还能是谁?
索额图如今虽辞官在家,看似远离朝堂纷争,却从未有过归隐田园的打算,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要太子替他求情。
当即,索额图含笑走上前,恭恭敬敬请安道:“太子。”
“索额图大人,你起来吧,不必多礼。”太子对索额图既熟悉又陌生,先前两人虽偶尔见面,却也只是打个照面而已,根本不会多言,“近来你可还好?我听说你在牢中落下病根,你身子都好了吗?”
索额图神色依旧恭敬,“我已经不再朝中当差,太子不必如从前一样称呼我。”
太子歪着头看他:“那我该叫你什么?外叔祖吗?”
索额图笑了笑,不置可否。
太子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索额图浸**朝堂多年,一眼就瞧出眼前这小人的心思,当即就道:“这里没有外人,太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他向来小心谨慎,故意命法保将太子引到这里,只因此处地势空旷,不会有人尾随。
太子想了想,低声开口道:“我替皇阿玛向你求了情,可皇阿玛根本不听我的……我听人说你一心为我着想,当年我皇额娘弥留之际也叮嘱你好生护着我,是不是?”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如今太子身边虽无旁人眼线,但那日他前去上书房念书,一时贪玩去追蝴蝶,恰好听到有两个小太监嘴碎,一个说平贵人如今纵然疼他,可如今皇上此举无疑想要平贵人诞下自己的儿子,若真是如此,平贵人自不会对太子如从前一般。
另一个小太监是连声附和,说满朝上下唯有索额图对太子真心相待,如今在朝中替他筹划,所行所为皆只为助他登上皇位……
太子不是不知道这两人在乱嚼舌根子,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更问起完颜嬷嬷,知道皇额娘临终之前的确是嘱托他这位外叔祖好生照顾他,所以这才求到皇上跟前。
他虽年幼,隐约却也知道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更知道不少人都盯着自己的位置。
索额图想着完颜嬷嬷办事的确靠谱,比起旁人来乃事半功倍,含笑道:“您说的是,您虽有皇上护着,可也得小心行事,如今大阿哥得皇上喜欢,三阿哥年岁渐长,四阿哥养于佟贵妃娘娘膝下,再有怀有身孕的德嫔与宜嫔,这些人以后虽会是您的臣子,却不会人人都甘愿为臣子的。”
说着,他更是道:“这些人倒也不足为惧,毕竟在皇上心中,他们都越不过您去,您要提防的只有一人。”
这些话,太子知道他说的没错,当即更是好奇道:“是谁?”
索额图正色道:“平贵人。”
太子下意识一口回绝道:“不会的,平贵人对我可好了……”
“是吗?平贵人如今对您好,是因为她膝下无子,需要依仗您,如今皇上请了名医为她调养身子,以后了?以后她有了自己儿子,还会这样对您吗?”索额图含笑打断他的话,瞧他迟疑起来,更道:“血浓于水,皇上一心为您打算,来日平贵人若有了自己的儿子,自尽心尽力为自己儿子打算,想要自己儿子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莫非皇上。
太子冷声道:“不会的。”
“你骗我,平贵人才不会如此……”
索额图还欲再给他洗脑,谁知太子转身就跑开了,小短腿迈的飞快,生怕身后的索额图追上来似的。
索额图面上笑意渐敛,吩咐法保道:“你跟着太子,莫要他出事了。”
说着,他更是拍拍法保的肩道:“以后赫舍里一族就要靠你了,与太子处好关系,对咱们赫舍里一族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法保含笑称是。
索额图转身便回去了,如今他是代罪之身,又在“病”中,自不好去面见皇上。
可他却没想到,皇上却亲自来见他了。
皇上身边还跟着法保,一开口就道:“索额图,你可知罪?”
索额图上前请安后,才不慌不忙道:“敢问皇上,臣何罪之有?”
他跟随皇上多年,对皇上性情也是知道一二的,如今他退避家中,皇上断然不会再降罪于他。
谁知皇上只扫眼看向身侧的法保。
索额图心猛地一沉,当即就猜到了几分。
法保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兄长,您别怪我,我也是无奈之举,我,我总得替赫舍里一族打算才是。”
方才,他已将索额图与太子所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皇上,他知道,就凭着这些话足够索额图死几次了。
他与索额图一样,皆为家中庶子,自诩论本事不比索额图逊色多少,当年阿玛临终前选索额图成为家中掌舵人,让他耿耿于怀,如今有机会叫索额图万劫不复,他又怎么会放过?
索额图苦笑一声:“亏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啊!”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被背叛他,想来世上种种皆是因果循环,当初他如何算计别人的,如今也被人这样算计。
他知自己死罪难逃,如今也不着急求情,只看向法保道:“我原以为越到这个时候,家中众人就越是要拧成一股绳,没想到你却做出这般事……当真是天要亡我赫舍里一族啊!”
他向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他的预想中,先逐步拉拢太子,等着皇上气头过了再重回朝堂,待太子登基之后,难道还怕赫舍里一族不能再现当年辉煌吗?
可如今看来,从前种种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皇上知晓如今这事儿对索额图已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冷声开口道:“不是天要亡你赫舍里一族,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得不说,索额图当真是只老狐狸,直至今日皇上仍不知太子为何要替他求情。
可如今,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丝毫不影响他治索额图之罪。
索额图看向皇上,看向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帝王,知道自己已不是他的对手,当即只道:“臣,无话可说。”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臣仍觉得方才对太子所言并无任何不对,皇上偏宠于平贵人,若来日平贵人诞下皇子,皇上当真还会如现在一样偏疼于太子吗?”
“民间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却被手背的肉厚上不少!”
皇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着,他更是扬声吩咐道:“来人,索额图言行无度,冒犯于朕,将他带下去打入死牢,终身幽禁。”
这比杀了索额图还叫他难受,当即便求一死,可皇上却不为所动。
等太子见了噶布喇最后一面,皇上一行则回去紫禁城。
三日之后。
噶布喇病逝。
索额图入狱。
皇上这次当真是下了狠心,不光将索额图关于死牢之中,更命人以铁水将锁浇死,以昭示皇上决心。
这铁水是当着索额图的面浇上去的,更是浇灭了索额图最后一点希望。
来日,就算皇上心软,大赦天下或太子继位饶恕他,也打不开这锁的。
一时间,朝堂与后宫都是议论纷纷。
映微却未多问,当日她只知道皇上要借太子一事除掉索额图,朝堂之事,她向来不会多嘴。
如今接到噶布喇病逝,赫舍里一族彻底落败的消息,也不知是伤心过多,还是天气渐冷的缘故,映微有些咳嗽起来。
一开始,她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要小厨房送了些梨子水和枇杷膏来,可一连喝了几日都未曾见效,这才吩咐小全子去请太医。
小全子原是打算去请孙院正的,去了太医院一趟,这才知道孙院正因没能医好噶布喇的病遭皇上训斥了一番,昨日又因孙院正没能治好太后多日的风寒,被太皇太后罚了三个月的月例,如今正在家中自省学习,明面上虽这样说,可实际上却是被太皇太后禁足些日子。
小全子没法子,便请了郑院判来。
论医术,实际上郑院判并不在孙院正之下,不过是他为人刚正,不如孙院正能言善道,不如孙院正擅钻研而已,要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命他负责天花一事。
郑院判因映微提供了医治天花的方子,一向对映微敬重有加,请安之后这才上前把脉。
映微不以为意道:“也不知道为何,我这咳嗽老是不见好,要劳烦郑院判开几贴药吃一吃。”
郑院判本就神色严肃,细细把脉起来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已是眉头蹙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映微见状不由道:“我可是病的十分厉害?这,我平日里并没有觉得身子有不舒服的地方……”
“还请平贵人稍等片刻,让臣再看看。”郑院判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平贵人可有服用什么方子?”
他一心只有钻研医术,故而对宫中那些风言风语并不知情,也不知道皇上请大夫替映微开了助孕的方子。
一旁的春萍道:“前些日子皇上请了名医替咱们家主子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看主子能不能早日有所身孕。”
“不可能!”郑院判在太医院还有个外号叫“郑毛驴”,就说他与毛驴一样犟,这事儿若换成别人,早就闭口不言,可他倒好,却道:“臣诊出您每日所服食的汤药中有土茯苓、夏枯草、大青叶等药材,这些药材都是清热解毒,利湿化浊的,哪里是用来调养身子的?”
说着,他眉头皱的是愈发厉害:“而且,臣诊出两三年前曾服食过让您难以有孕的方子……”
映微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春萍更是连声斥责他弄错了,“……郑院判,您好歹也是太医院医术仅次于孙院正之人,怎能这般胡说八道?先前孙院正给我们家主子诊脉都没说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得这样严重?”
映微这几日本就夜里易咳嗽,整夜整夜睡不好,当即脑袋里是混混沌沌一片,半晌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仔细一想,大概也能猜到些许——每次她身子不对都是请孙院正过来,若皇上事先提点过几句,孙院正自不会多言,况且自她服用汤药以来,她身子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连孙院正都没请过。
但郑院判不一样,他甚少来后宫给妃嫔们请脉,所以,皇上根本就没想过告诫他什么……
两三年的事儿……映微认真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些印象。
她微微阖眼,吩咐还与郑院判辩解不休的春萍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好好歇一歇。”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春萍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当即道:“主子,您可别听郑院判胡说八道,那位老大夫是奉皇上之命过来给您开的方子,难不成皇上还能害您……”
映微有气无力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哭腔。
想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可能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这些日子她日日服用汤药,听春萍等人在她耳边说钟粹宫很快就会添位小公主或小阿哥,她心里隐隐竟也有几分期待来……
春萍吓了一跳,还要再说话,可瞧见自家主子脸色一片苍白,忙退了下去。
春萍一出门去,忙吩咐小全子去请皇上。
待皇上匆匆赶来时,心怀医德的郑院判尚未离开,皇上略一问就猜到发生何事,心里是咯噔一声,想着映微如今身子已好的七七八八,那老大夫说了,再喝上七八日药就能痊愈。
先前他怕孙院正道出映微所服汤药不对,还专程派顾问行“提点”了他几句,万万没想到如今来的却是郑院判……
皇上心中忍不住喟然一声,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落着薄雪,外头的天儿是黑压压的,屋内并未点灯,是漆黑一片。
皇上有些看不真切映微的面容,隐约可见映微蜷缩着身子坐在炕上,当即轻喊了一声:“映微?”
映微并未接话。
皇上疾步走了过去,一把就将映微搂在怀里,低声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是。”映微声音轻轻柔柔的,她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失落,庆幸,遗憾……或者,这几种情绪都有,她抬头看向皇上,黑暗之中依旧能瞧见皇上那关切的眼神:“皇上,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嫔妾猜想是那位老大夫诊出嫔妾的脉象不对劲的,什么开药给嫔妾调理身子,不过是为了替嫔妾治病对不对?”
皇上低声应是,这个时候就算他有心想隐瞒也瞒不住了,只能将她搂的更紧些:“朕从前就说过,以后不会再骗你,大夫说了,治病的时候心情也很重要,朕不愿见你伤心,不愿见你不高兴。”
顿了顿,他更是道:“至于孩子,咱们膝下如今已经有个六公主了,再有没有孩子,朕半点不在意。”
“朕虽想要和你有个孩子,可比较起来,朕更愿意见你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映微顺势抱住皇上的腰,皇上虽为君主,从小却也是跟着谙达们学习骑射的,腰身精壮,给了她些安全感:“嫔妾哪里有皇上想象中这样弱不经风?既然事情无转圜的余地,嫔妾就不会再因这些事难过伤身,只是觉得冤枉背负了这些流言蜚语,后宫中的人都还算着嫔妾很快会有身孕,只是……就要让她们失望了。”
皇上如今听她这时候还有心情自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微微放下来了些,吻着她的发梢道:“你若喜欢孩子,一个六公主还不够,朕到时候多抱几个孩子养在你身边,你若是嫌钟粹宫太冷清,朕再要猫狗房多给你寻几只猫儿狗儿的来。”
“你想要什么,朕就为你寻来什么,只要你能高兴,只要朕能办得到。”
映微扑哧一声却笑了出来,微微仰头看着皇上:“其实,嫔妾方才也不是十分伤心难过,只是在想从前的事儿……”
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胎穿到赫舍里一族,与她那些兄弟姐妹相处下来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回想起下药那一日,她这才后知后觉察觉不对劲。
那日堂姐所设的宴会,浓度极高的果酒,再后来酒醒之后口中的涩意……足以说明这件事并非索额图一人设计的,虽说索额图是主谋,但那些人却是助纣为虐,是帮凶!
想及此,她苦笑道:“怪不得阿玛离世后,我写信给姨娘问她愿不愿意搬回府中,毕竟叔父已俯首,府中换了个人当家,自不会亏待她,庄子上再好,有的时候却也寂寥,姨娘却说不愿回去……”
“原先姨娘在府中也有几个交好之人的,如今想来,姨娘年纪比我大,阅历比我深,想必一早就知道赫舍里一族有如叔父一样心狠手辣之人,却也有心口不一,披着羊皮的狼。”
“姨娘不愿回去也好,如此,我对赫舍里一族也没什么牵挂了。”
皇上只觉心疼。
从前映微在很多事情上是一点就透,是因为她聪颖,而如今她脱离双亲的保护,一点点惊觉生活的真相……这让皇上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映微并未有皇上这般感受,只询问皇上自己身子如何,听皇上说她身子已近乎痊愈,这才放下心来。
若说有个自己的孩子,她只是不排斥而已。
相较之下,她更爱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咳疾却一日日严重起来,一直等到腊月里才渐渐好转,她咳疾好转没几日,翊坤宫那边就传来了喜讯——宜嫔平安生下了个儿子。
映微听闻这消息后是无悲无喜,听说翊坤宫如今热闹极了,便吩咐春萍包几样补品:“走,咱们也去瞧瞧,去凑凑热闹。”
宜嫔身居嫔位,向来得皇上喜欢,再加上如今一举得男,小阿哥在满月之后又要被抱去太后身边养着,翊坤宫能不热闹吗?
众人是心知肚明,暗道宜嫔怕是要更上一层楼。
毕竟五阿哥养在太后身边,太后素来与太皇太后亲近,五阿哥若能得太皇太后喜欢,宜嫔也能母凭子贵。
等映微到了翊坤宫,刚走进去就能听到喧嚣声伴随着欢声笑语,可想而知翊坤宫是何等热闹。
映微一露面,正躺在**坐月子的宜嫔面上笑意就淡了些,“哟,也不知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我们平贵人都给吹来了?本宫还以为你这病一养又是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惹得皇上日日往钟粹宫跑。”
她向来记仇,再想着她发动的时候皇上还陪着映微,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映微不动声色笑道:“嫔妾是真病还是装病,若是宜嫔娘娘心存疑惑,大可以去问问皇上或郑院判的。”
如今温僖贵妃等人都在这儿,可她一点都不杵。
宜嫔从前就气焰颇盛,如今有儿子傍身,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本宫是嫔位,高你两级,难道问你几句话都问不得?从前本宫就知道你牙尖嘴利,你病了这几日,倒是愈发厉害了!”
一屋子妃嫔皆屏气凝神,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唯有温僖贵妃坐在炕上含笑看戏,巴不得这火越烧越大,将这两位宠妃都一同烧死才好。
映微脸上笑意淡了些:“若论牙尖嘴利,嫔妾自诩比不上娘娘您。”
说着,她更是道:“如今娘娘您喜得阿哥,这般高兴的日子,您非得闹得不欢而散吗?”
“若是皇上或者太皇太后突然过来,怕是娘娘您不好收场,好好的一桩喜事闹得大家都不高兴,那才是得不偿失……”
宜嫔还要再说话,温僖贵妃却开口道:“好了,宜嫔,皇上喜欢谁那是皇上的事儿,你这般为难平贵人做什么?若这事儿传出去,怕是皇上又要不高兴了。”
她看似解围,实则却是添油加醋。
当年她莽撞行事,害得故去孝昭仁皇后替她背下黑锅,含恨而亡,她只把这笔帐算在映微头上。
好几次她都按捺不住性子,差点动手,好在她身边的採云姑姑劝住了她。
如此往复以来,温僖贵妃比起当初来性子就没那么莽撞,又坐着说了会话,这才离开。
温僖贵妃前脚刚出翊坤宫,就迟疑道:“姑姑,你说宜嫔当真会出手对付平贵人吗?”
採云姑姑扶着她上了暖轿,含笑道:“娘娘放心,宜嫔这性子就算没人挑唆,她都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平贵人因六公主一事害得她丢了面子,她如何会善罢甘休?”
“其实,就算宜嫔不动手也无妨,后宫中多的是人忍不了她,别人不说,承乾宫那位就是头一份。”
“您时时刻刻要记得故去孝昭仁皇后的话,凡事不能慌,不能乱,这一慌一乱就容易出错,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唯有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您的目标从来不是斗倒哪一个人,而是成为后宫中最尊贵的那个人。”
温僖贵妃方才瞧见映微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本是气不打一处来,听闻这话心里才舒坦不少,冷笑道:“是啊,她赫舍里氏再得宠,却也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别说皇上请名医为她调养,就算华佗扁鹊在世,她也生不出儿子来。”
是了,当初孝昭仁皇后在世时,孙院正是她的人,当初早在映微刚进宫她就已经知道映微不能诞下子嗣,故而并未下狠手去对付这人。
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温僖贵妃身为故去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採云姑姑也是故去孝昭仁皇后的心腹,这事儿她们两人都知道,故而这些时日压根没想过对映微下手。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又能在后宫中掀起什么风浪?
每每想及于此,温僖贵妃面上就能浮现些许笑意,当即更是道:“……前些日子孙院正求见本宫,字字句句不离姐姐,姑姑当时说孙院正心生投靠之意,要本宫冷着他一些,如今时候可是差不多了?”
当初在孝昭仁皇后去世后,她就曾想过拉拢孙院正,只可惜孙院正是油盐不进。
她也知道这些太医院中的太医一个个像人精似的,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孙院正得皇上斥责,得太皇太后不喜,所以才想到了她。
但採云姑姑总劝她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没必要因为从前那么点小事不高兴,索性她便按照採云姑姑教的做。
採云姑姑道:“时候差不多了,您放心,过几日孙院正还会过来给您请安的。”
对她们来说,孙院正可谓是大有用途。
***
对映微来说,去翊坤宫探望宜嫔不过是走走过场,别人都去,她总不能不去吧?
但皇上却是如临大敌,自她从翊坤宫回来后,皇上还专程来看过她一次,试探道:“……虽说五阿哥生的活泼可爱,可朕觉得他却没有六公主可爱,她如今都长牙了,前几日朕抱她的时候,她还在朕肩膀生直啃,啃的朕一肩口水,也不知道是乳娘没有把她喂饱还是有心亲近朕。”
映微啼笑皆非,虽说她好几次与皇上说过她并不伤感不能有孕一事,但是显然皇上没有将她的话听到心里去,如今更是道:“皇上这样说,若五阿哥长大知道了可是会不高兴的,嫔妾去瞧过了,五阿哥也长得可爱,鼻梁随了宜嫔娘娘,高高的,到时候长大了肯定是个俊朗小伙儿。”
说着,她想到前几日皇上还煞有其事吩咐春萍等人,要她们好生照顾自己,若见着自己有不对劲,即刻禀于他就觉得好笑:“皇上,您大可不必如此,嫔妾又不是那等瓷娃娃,一摔就碎了?如今宜嫔娘娘诞下五阿哥,等着明年年初德嫔娘娘又要生下孩子,以后是不是所有妃嫔生下孩子,您都要怕嫔妾不高兴?”
说着,她更是搂着皇上的胳膊道:“嫔妾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有您陪在嫔妾身边,太子聪明上进,六公主活泼可爱,姨娘一切安好……嫔妾巴不得日子能一直这样才好。”
皇上看着她道:“当真?”
“自然是千真万确,比真金都真。”映微脸上堆着笑,她并没有撒谎。
皇上也跟着她笑起来,更是在她面上啄了一口,谁知道下一刻,一个肉呼呼的巴掌却直冲皇上而来。
映微定睛一看,原来是睡醒的六公主瞧见将才那一幕,所以冲皇上打了一巴掌。
皇上哭笑不得,将六公主抱起来道:“怎么,就准你亲近你平娘娘,不准朕亲近她?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六公主咿咿呀呀叫着,一会看看映微,一会看看皇上,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虽只有七个月,但已经会认人,会爬了,每次映微不露面还好,谁抱她,逗她玩都可以,可但凡映微露面,她就只要映微一人。
若谁敢与映微亲近一些,她便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映微笑着道:“上次太子过来不过靠在嫔妾身上吃了几块糕点,就把她气哭了,乳娘哄都哄不好,还是嫔妾抱着她哄了好半天了。”
皇上却故意使坏,当着她的面又狠狠在映微面上啄了一口。
这下可把六公主给气坏了,当即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可她越是这样,皇上却是笑意越盛,只是笑着笑着,他只觉腿上一热,当即觉得不对,抱起她一看,却见着腿上湿漉漉的一片,当即沉声道:“她尿到朕身上了!”